“说起来还要谢他,若非他将奇门遁甲之术倾囊相授,我怎有今日风光。”

“只怕也是他今生最为后悔之事,他过于看重脸面未能替你申冤是错,你将所学术数用来作孽,难道不是错么?”

“小师妹,你这人不坏,只是太爱较真。”谢凡面容恢复如常,依然俊朗不凡:“对错是什么东西?我生来克父克母,孩提之年家破人亡,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是对是错?上山之后,师父师兄就是亲人,他们一个成了叛徒,一个视我为叛徒。所谓情义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玩意,你信它就有。如今我只信真金白银,钱能使人脱胎换骨,再世为人,至于良知还是留给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侠义之士罢!”

她心知受过重创的人要么从此悲天悯人,要么从恶如崩,谢凡已是铁石心肠,劝亦无用。四肢渐渐麻痹,此时秦岗突然寻来岂非大大不妙,她气沉丹田,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暗号。

一声鸟鸣平安无事,两声危险别现身,三声赶紧逃。

两声之后紧接三声,但愿他能懂。

第39章 第 39 章

世事往往自相矛盾,他来与不来,是去是留,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窗外四声鸟鸣。

一听便知由人学舌,那拙劣的发音和不加掩饰的造作,似乎巴不得被人识破。

记性不见得这样差…她兀自反省,当日商量好了最多三声,都大事不妙风紧扯呼啦,四声又是何意,他自创的么?

又是何意呢…

“果然不是单独行动,大师兄也来了?他既到场,那些尾巴一样甩不掉的师弟必然紧随其后。”谢凡一阵狞笑:“今日金丹出炉,恰逢将你等一网打尽,双喜临门呐。”

迷药已到火候,她浑身乏力内力尽失,看似行动如常,其实毫无反抗之力,被谢凡不费吹灰之力地点了几处重穴,轻松扛起,软似一团棉花,放在内室床上藏匿起来。

见她泪流满面,眼睛红通通的喷出火来,他哑然失笑:“想什么呢,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寻欢作乐?”

她别过头去,半边脸贴在枕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拉下帘帐,随手盖上被子:“好好享受,小师妹。”

享受至亲好友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

此时倒真心希望秦岗是过河拆桥的忘恩负义之徒,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逃之夭夭并无过错,何况他的命比别人值钱。

“原来天师不但道法高深,还会大变活人。”

“原来不是师兄,而是新欢。”对于大咧咧推门而进的陌生男子,谢凡不无惊诧:“你就是把小师妹急哭的人,还以为是同门哪位师弟,谁知低估了她去外头另觅良人的本事。”

“哭不打紧,别弄死就成。”

“好说好说,阁下一表人才,弄死她再弄死你,棒打鸳鸯遭雷劈,这种自损阴德的事贫道不屑为之。”

顾修竹一口老血喷出来,眼睁睁看别人踏上同样的陷阱什么感觉?昏昏沉沉中,只闻倒地之声。

果然秦岗中招,万恶的迷香啊,吸多会不会变傻?

天色已过正午,外头骄阳当空,谢凡的仙丹历经七七四十九天,今天是正式出炉的大日子,却被不速之客打乱阵脚,实在扫兴。他如法炮制,将秦岗抗入卧房,放在锦被之上。

有一个算一个,今晚回来一锅炖。

闭门,落锁。

外头再无声息,身处温香暖玉锦绣从中,却如同被置万籁俱寂的山谷。

“往边上挪一挪。”她忍无可忍:“没被药死,先被你压断气。”

“你以为我不想么。”他一脸力不从心:“能动早动啦。”

二人之间仅仅隔了一条薄被,这样一上一下,四目相对,说不出的怪异尴尬。

她只好将目光转向别处:“笨蛋,一个坑里掉两次,不是让你不要过来?”

“非也,分明是两人掉进一个坑里。”

“这下活该了。”

心仪的姑娘近在咫尺,有心君子坦荡荡,无奈眼睛很诚实,细看之下发现她颇俱纤柔之美,眉如新月,目似寒星,只是生了个硬挺的鼻子,鼻头比一般女子为高,故显英气有余妩媚不足,何况嘴唇甚厚,所幸下巴微翘,平添些许俏皮。

“看什么呢!”

“你呀!”

这大实话,无法反驳。

“当真哭过…”

“又不是为你。”说谎了,明明为他毫不犹豫闯进来的勇气和大难临头依然有兴致说笑的傻气,说到底都是感动。

他不以为忤,似乎对如此打击习以为常:“你试着运功,看能不能逼出毒气。”

“其实你是不是装的?”

“什么意思。”

她阵阵阴笑:“所谓中毒太深,其实是幌子。”

“所以你希望我中毒未深,还是很深?”

“什么意思。”

“如若中毒不深,当然可以自行挪开,那就不仅是挪开了。”他眨了眨眼睛,一脸奸诈:“所以你希望我装,还是不装?”

“希望你闭嘴。”

不说话了,再度置身于寂静山谷,山谷有鸟语花香,这里有迷药熏香,还有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当四周陷入昏暗,一切变得更加暧昧。

还是收敛心神吐纳运气罢,争取在谢凡回来之前冲破穴道,可是如此之近,与肌肤相有何区别,彼此间纤毫毕现,很难心静如水。

本来有万物,处处惹尘埃。

第40章 第 40 章

“你…还是不要闭嘴了。”她有气无力地:“药性不增反减,我有点困。”

“别睡。”

“所以让你说话嘛!”说着上下眼皮开始打战,此时此刻,睡着意味着一眼万年,谁知道再度醒来身在何方。

秦岗有个优点,遇着乱发脾气的女人,自己的脾气反倒越好:“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我们全身而退,接下来去往何处。”

“你这么问,就是有好建议咯?”

“那天被你狠狠拒绝,一个人想了很多,想到后来索性不想了,万一错怪了自己呢。”

没听错吧,还有人错怪自己,她笑得困意全消:“都是我的错,你尽可以怪我,不必为难自己。”

“那倒不是,我怎舍得怪你,倘若否认你的眼光,将来你回心转意,岂不等于打自己一记耳光。”他说得煞有其事,慢条斯理地掰扯:“可是思来想去,实在不知毛病出在哪里,这二十多年中着实见过不少女人,美若天山,才华横溢,机灵古怪,凶神恶煞,总之没有你这样的,搜刮肚肠也形容不出。我想我大概撞了大运,邂逅百年一遇的武林奇女子,她不认为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也不怕错过上好的姻缘,不悔过去,不畏将来,只在当下踏踏实实的活着,谁能说出半个不好。”

顾修竹半眯着眼,内心简直笑晕过去,脸上出奇冷静。果然马屁是世上顶无用却顶受用的东西,谁说甜言蜜语靠不住,情话本就不是用来靠的,如同彩虹本不是七彩的桥,自然无法行走。

“凭她不怕眼睁睁错过好男人的魄力,我被迷得神魂颠倒,哪还顾得上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秦岗抑扬顿挫地说完,笑嘻嘻等待表扬。

“你是不是认为一个女人被抛弃一次,再有男人看上就该感激涕零,唯恐一辈子没人要赶紧收拾东西投奔了去?”

“我并没有…”他张口结舌,心知马屁拍上马腿:“你不领情就算了,何苦歪曲人意。”

她慈祥地看着他俊朗的脸:“你不差,你很好,我配不上你,真的一点都配不上,哪怕一个零头,都相差十万八千里。”

“何出此言?”

该是时候全盘托出了,再这样下去不但别人觉得奇怪,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万万没想到如此推心置腹的谈话竟在一张香艳、媚俗、暧昧不明又危机重重的床上。

“我的出身…非常不好。”

“秦家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家。”他语重心长地:“再说这年头,谁又比谁高贵。”

“我的母亲…看不见。”

“那又怎样?”

“她是个瞎子!”

他点了点头道:“伯母如此命苦,咱们今后接来孝敬。”

这都不为所动,她不得不抛出杀手锏:“我父亲不是好人,和我结亲会令你家名誉扫地!”

他略沉默一会儿,问道:“你的眼睛怎么样?”

“很好啊。”

“你是不是好人?”

“不坏吧。”

“你既不是瞎子,又不是坏人,为何不能婚配?”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有时自以为的优势也最致命。”

男人拒绝女人的示爱只有一个原因,丑。女人拒绝男人却有千奇百怪的理由,说到底归为两点:穷,丑。

他一向以为自己的相貌属于中等偏上,俗话说一富遮百丑,可能由于年少多金,遮得略微多些。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女人根本不缺钱。见多才能识广,养尊处优才有可能视金钱如粪土,她并不像,这点他看得出来。

所以只能承认自己丑了。

第41章 第 41 章

不着边际地瞎想,恍恍惚惚昏昏沉沉,竟睡了过去,梦里依然在王府,居高临下凭栏眺望,只见各处乱成一团,女眷从内府狂奔而出,哭声与惊叫此起彼伏,状如末日。

“有动静!”顾修竹猛地睁眼。

他顿时清醒过来,侧耳聆听:“有妇啼哭,好像不止一个。”

话音刚落,谢凡破门而入。

二人猜到大限将至,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小师妹…”谢凡伸手解开他们的穴道,神情恍惚:“丹药不对,我没想到会这样!”

哪样?她一头雾水,甚至忘记活动酸麻的胳膊。

“王爷死了。”

秦岗骤地坐起:“服了你的仙丹?”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解释,谢凡自己也拿不准。今天是丹药出炉的日子,他取一丸用无根之水化开,王府服下一时三刻的工夫,突然吐血而亡!

仙丹绝不会出问题,不过取自稀有药材,只有滋补之功,就算那些古书上的药引,也是无关痛痒的杜撰,吃不死人的,否则王爷有事,岂不等于找死。致命之因出自何处已经来不及想,逃命要紧。

“事已至此,联手闯出去,我熟悉路径。”见俩人有些迟疑,急道:“同门一场,生死攸关之际,断然无心加害。说到底我可伤过二位毫发?”

那倒没有,而且有机会与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实在不赔反赚,秦岗很承他的情:“说的对,你没有我们出不去,没有你,我们只能在这儿等死。”

顾修竹万般无奈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达成共识,合作也就愉快。谢凡对王府布局了然于胸,三人轻功不弱,抄近路越过药庐,停在戏台后头的藏书楼上。居高临下,花园尽收眼底,几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掩面而出,又是惊叫,又是痛哭,闻者似有所恸。

“想什么呢,当心惊动侍卫。”顾修竹扯扯他的袖子。

秦岗自言自语:“我刚才好像来过…”

“梦里来过罢,睡糊涂了么。”

“可不是梦里,你怎么知道。”

谢凡一指远处的院落:“穿过那里就是墙围,再往后各奔东西,这次运气好没被抓住,不过还是多谢二位,祝百年好合。”

“好说好说,不送不送。”秦岗一迭声地送走他,转身欲下楼台,被顾修竹拉住。

“你们刚才说什么?”

“快走,当心惊动侍卫。”不由分说,抓着她一路狂奔。

行动之前落脚的客栈不宜回去,秦崟事先安排好一处清净所在,原是秦家在京城的产业,因秦老爷不喜出游,一直无人居住,只派了十几个老家的人看房子,刚为生病的大小姐请来大夫,少爷又从天而降,着实吓了一跳,忙得不知怎样好。

陈忠良早一步回来,头上汗未来及擦去:“真是惊心动魄,我最先找到秦小姐,原路返回时竟被几个妖道发现,几乎被乱箭射死,以为要葬身王府,谁知外头好大动静,不知发生什么,那些守卫也一去不回。”

顾修竹便将遭遇谢凡和王爷暴毙这些说了,陈忠良自是感慨不已:“谢凡那小子本就是半瓶子醋,师叔的本事只学皮毛就敢在外故弄玄虚,不出事才怪,这一闹还得了,中原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其实逃出去时他同我说了,药引一事并非取人性命,只是采些鲜血装神弄鬼,糊弄王爷…”一转身见秦岗已经不见,秦思平安救回,自是立即前去探望,有何不对?

平日里被追逐惯了,身边总有他,忽然一声不响地离开,总是有些莫名的失落。

如此小肚鸡肠,委实贻笑大方,对着自己投在粉墙上的影子狠狠嗤笑一番。

第42章 第 42 章

“怎么在这儿发呆?”陈忠良见她蔫蔫的:“没受伤吧?”

“大师兄,你找到秦思的时候还好么?”

“除了手腕有几道伤痕,其余无碍。你担心她,为何不去看望,顺便看看秦岗有什么要帮忙。”

“秦家仆从众多,何须我等自作多情。”她凄然一笑,缓缓道:“少女失踪案尘埃落定,咱们等四师兄归队一同回天山罢。”

秦岗的爱慕之情谁都看得出来,陈忠良自然也不例外,但见她心意已决,此事并非三言两语可以了结,到不如先行回去。下山已有数月,掌教大弟子理应以身作则,长期在外实在惹人非议。

“陈大侠原来在这儿,让小人好找。”秦崟气喘吁吁地:“少主有请,小姐情况有些不妙。”

他们去时大夫已把完脉,无非失血过多,秦岗正为她运功疗伤。陈忠良见他运气过急,后续未免吃力,催动内家真气相助。

不一会儿病人脸上恢复红润,众人松了口气,顾修竹方有闲情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上天真是不公,生而为人,为何有美丑之分,而一个人生在富贵之家,享尽荣华,偏还貌若天仙,实在太受眷顾。

奄奄一息尚且摄人心魄,睁开眼睛开得了,巧笑倩兮尽显芳华。

“大家都累了,回去歇着罢,这儿有我照顾。”

秦岗大伤元气,也是无力支撑:“多谢。”

想到即将不告而别,她鼻子一酸:“你要谢我的不止一件,我要谢你的也不止一件,何必多此一谢。”

他有许多话想说,碍着人多不好启齿。来日方长,还怕没有光阴共度,低声道:“后日晚间,柳塘边见。”

转眼人去屋空。朝阳初绽,越发让人想睡,歪在桌上枕着手臂,不一会儿半入梦乡。

“所以你们究竟有几件?”

她猛一抬头,发现并无一人,再看床榻之上,少女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自己:“你醒了?”

“你师兄替我运功的时候就醒了。”

“我让人把药端来。”

“等等。”秦思缓缓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我有话想对姐姐说,若要叫人,可说不成了。”

她隐隐感到对方的敌意:“刚刚恢复,还是静卧为好。”

“顾姐姐对我而言恩同再造,大哥的谢你不要,我总要郑重说一声的。大哥还说,你是他看重的人,让我好好对待。”

“不敢当。”

“所以有些话我还是说出来好些。”她笑起来特别清纯,特别柔美:“你知道岳冰吗?”

“知与不知,似乎与你无关。”

“她差点儿成为我的大嫂,可惜鸡窝里容不下凤凰。她有颗凤凰的心,势必高飞。”

秦家已经富贵逼人,还不算良禽之木,再高只怕帝王之家,她摇了摇头,懒得猜谜:“这是你们的家事,如果没有重要的事…”

“岳冰悔婚,对大哥打击很大,他从里到外变了个人,你知道一个人倘若心灰意冷,很多底线就变得虚无缥缈,可有可无了。他的女人,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多到数不清,顾姐姐一看就是好人家姑娘,大家都是女孩子,你又对我这么好,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往火坑里跳。”

她心骤地一紧,有一瞬间无法呼吸:“是么,那实在没有什么不对,多谢你的好意,看见的不一定是事实,何况没看见的。”

“什么意思?”秦思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