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问住,答不出来。从未想过我尹千织的婚事能和国家大事沾上边,眼下我已然过了待嫁的年纪,若他当真愿意为了我不打这仗,成亲也无妨,就算是以身报国也值得了。念起那时与司若言一同在姜布山还有黄连镇的日子,心中确有动容,寻个普通人,找一处山清水秀,一并束发画眉,相伴而老。

只是,此时此刻,司若言确不是当初黄连镇的那个教书先生。

默了片刻。听到他在我耳旁道,“尹姑娘,那些日子你会不会舍不得?”

他眸中清澈,嘴角带笑,手扣在扇骨上,歪头看我。

“嗯?”

会不会舍不得?确有些不舍。虽然对他并未像当初对孟杼轩那般的动心过,但与他一道的时候,确是很畅快,欢心则笑,伤心则哭。曾经共同在姜布山山顶仰望星空,一并在黄连镇听那朗朗读书声,在余城抢那绣球戏员外。一路走来,也算是我最逍遥的日子。

他目光落下扫过扇面,“在下舍不得…”

司若言敲了敲扇子,“得一知己,云游天下,对酒当歌,踏遍千山万水。”他稍顿了顿,那语气竟平添了些怅然,“与尹姑娘在黄连镇的半年,在下舍不得。”

我叹了口气,默然。

“在下早闻孟大人风流成性,姑娘岂不是在作茧自缚?”

我摊手,“与他无关。这样吧,你只需答我一句,若我们成亲,回到黄连镇你可是愿意?”

司若言摇了摇扇子,“在下既是一国皇子,社稷之重,定不能化作一腔柔情。”他直直地看住我,“尹姑娘不若问问孟大人,他可是愿为你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起身,欲迈步出去,“攻下江洲,在醉宵阁里头办这封妃大典,想来是合了尹姑娘的心意。”

“司若言”,我叫住他,“你给他下的毒?”

他无辜道,“是又如何?你想让我给他解药?”

我惶惑道,“这些年一直是你着人杀他?”

他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

“后头在江洲遇上了你对我好些殷勤,是缘得前头见着了我同孟杼轩一块?”

他有些惊诧,片刻换了副云淡风清的脸,“不是。”

我苦笑了笑,“事到如今,你再骗我有什么用?之前在清洲、在桂花镇、在堰城,每每见着你,都同他有关。”

他一愣,身子一僵,半晌没有说话,接着出帐,走前留了句,“信不信由你,在下从未想过将你牵扯进来。”

夜幕降临,我在帐中上上下下巡视了一遍,外头站着好些个浦丘哨兵。这架势,怕是插翅也难飞了。躺在榻上,脑中有些愁绪,总也睡不着,忆起司若言的话。

与尹姑娘在黄连镇的半年,在下舍不得…

尹姑娘不若问问孟大人,他可是愿为你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更是觉得头疼得厉害。原先在戏本上看那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总是缘份匪浅,兜兜转转历经波折最后总是能修成正果。彼时受了毒害,总也觉得情投意合是这么简单的事。等沉沉浮浮这许久,才悟得两情相悦当真是天下最最难的事。碰上个倾心的人,且在同样的年华里,他那心中满满当当只盛了你一个人,这样的姻缘,只能是可遇不可求。

帐外传来曲小调,轻轻扬扬弹拨人的心弦。我揉了揉脖子,起身走到帐边,看到司若言斜倚在帐旁,嘴里衔了片叶子,眸子微眯,吹着小曲。他好似察觉到我在看他,稍稍顿了顿,依旧没断那叶曲。我眺目远方,隐约能见着有重峦叠嶂,或浓或淡地点缀着江洲,不知道哪一座是姜布山呢?

曲罢,司若言吐出那叶子,“在下从前并未羡慕过什么人,只是眼下,煞是羡慕我师傅。”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拂了拂衣袖而去。

我扁了扁嘴巴,掉头爬到榻上,枕着头思绪繁杂。晃晃头,想着此刻实不是儿女情长之时,认真思忖了一番,意识到虽然我这个人质许是派不上大用场,但被他这么劫着,日后总要落人口实。然,我琢磨来琢磨去,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直到晨熹微露,才合计出来个下下策,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他真的攻破江洲,我索性咬舌自尽以飨大沂好了。好容易得了这么个解决之道,舒心了些,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好似有人推我,稍微清醒了些,发现眼前之人竟是桂娘。我一惊,激灵了一下,“桂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塞给我一套衣物,“把这个换上,我带你出去。”

“你为何要救我?你是浦丘人,对么?”

她垂眸道,“你莫管那么许多,赶紧换了衣裳,跟我走便是。”

我不明就已,“你和司若言是一伙的,救我作甚么?”

她咬了咬唇,“你若不跟我走,莫不是想等着二公子拿江洲来换你?”

转念想到她与孟杼轩的关系非同一般,纳闷道,“你莫不是孟杼轩留在浦丘的奸细?”

桂娘稍稍顿了顿,语气急了些,“你想走便走,不想走就留着罢。”

我看她那神情好是诚恳,“你等等,我跟你走。”换上这小兵衣裳,将头发束起来,绑了根帛带,扮得有些男人模样。桂娘带着我匆匆往外头走,我低着头跟在她身后,旁边那些官兵也不追究,偶尔有一两个见着桂娘还好是恭敬地点点头。

她领着我一路疾走,约莫离那营帐好些地方,才面色凝重地与我道,“前头不远就到江洲,你快些过去吧。我已经送信给二公子,那信到之时,想必他会出来接你。”

“你将我救出来,那你自己能脱身么?”

桂娘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递给我,“你替我将这个带给二公子。”她有些愁怅,“彼时是我给他下的毒,解药我没有。这里头的药,原先我掺在桂花酿中给过他,能帮他缓些,起码,能止住殿下诱发他的毒。”

“诱发毒?你是说司若言能让他毒发?”

“噬骨散遇上逸仙草毒性便会加重,逸仙草本也无色无味,不易察觉。”

我踉跄了几步,回想起过去那数次孟杼轩毒发的时候,有个念头渐渐浮现出来,“桂娘,司若言会医术么?”

“自然,殿下自幼随欧阳丞相习医。”

脑中顿时乱如麻,事情若雾里看花,然触手可及的却是一片血淋淋地让我不愿直面。我讷讷道,“所以,先前乌山寺、他成亲那日毒发都是司若言做的么?他既然会医术…缘何要骗我,莫不是他早料到孟杼轩会替我解毒?”愈想愈止不住颤抖。

桂娘拉了拉我,“他们若是发现你不在帐内,定是要追来,现在时间紧,你赶紧走吧。”她从怀里摸出封书信,自发髻解下根簪子,乌发施施然泻散下来,她将东西递过来,柳眉浅皱,垂眸叹道,“我本就是浦丘人,现在两国交战,想来是再见不着他,这些可否帮我交与他。”

她那眉梢间仍是不掩风情,须臾间柔情万千。

眼前的美娇娘,竟是这样痴情的女子,我涩涩开口,“你何不同我一道回大沂,与他共续前缘?”

她凄凄然一笑,“他心思在不在我身上,我自然知道。他早便知道是我给他下的噬骨散,此次算是我欠他的。先前我在桂花镇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帮殿下画大沂的地形图…我与他,结果早早便注定,只是我自己不甘愿罢了…”接着桂娘面上突然神色大变,将我一把推到旁边的树丛中,急道,“有人追上来了,你赶紧走罢。”

刚走了几步,只听得“嗖”一声,再转头,看到桂娘眼瞳张大,背后那支箭穿心而过,鲜血宛若芙蕖花在她胸前绽开,妖妖灼灼,开得绚烂夺目。她倒在地上,乌发如扇面铺陈开来,血将黄沙地染红,触目惊心。

我险些惊呼出声,捂住嘴巴竭力镇静。

后头有人掣马而来,走到近处,才能看到司若言带了些人马。他手中执一把紫木弓,走到近处看了看桂娘。旁边有人道,“殿下,属下截到信,是桂娘将皇妃带走的。”

“怎么会是桂娘?软筋散也是她下的?”

“属下还未查清楚。”

那人翻身下马,凑到桂娘身旁看了看,从她手中抽出那封书信,递给司若言,“殿下,桂娘手里有封信。”

司若言拆开看了看,片刻,他眺目冷声道,“啧啧,孟大人,对付女人真是有一套,处处留情呐。”他吩咐了一声,“软筋散是桂娘下的,我们再到前头看看,能否寻到尹姑娘。”

我在树丛后看着马上的司若言,白袍飘扬,衣袂翩翩,但他那面庞却是模糊不清,只觉得再也不是那个摇扇侃谈的故人。

待他们走远些,我深抽一口气,挪步到桂娘身旁,双腿打软,有些晕眩,瘫坐在地上。她的那衣裙满是鲜血,莹玉的面庞上沾着几缕发丝,眼瞳涣散。我从她手中将簪子拿出来,将她瞌上眼,稍稍撑起身子,将她拖到旁边的树丛中,拾了些树叶将她身子掩住。

心中沉闷得厉害,跌跌撞撞往江洲的方向走。

约莫走了好些路,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临到江洲城门的时候,看到孟杼轩驾马而来,他见着我,一跃下马,径直将我拉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眸中似带痛色,听他那语气有些焦急,“千织,你伤哪了?伤得重么?”

想是方才我这衣衫上沾了些桂娘的血,此刻看上去许是有些惨烈。摆了摆手,“没事,这不是我的血。”转念想到桂娘竟是因我而死了,身子打了个激灵,胸口越发郁郁了,后头竟是泪潸潸哭了起来,抬起衣袖抹了把泪,悲悲戚戚道,“桂娘因我而死了…”

他身子一僵,缓缓道,“怎么死的?”

“给司若言一箭穿心。”眼泪止不住,呜呜咽咽,有些恨道,“你要救怎么不自己来救?怎么不派些人来救?要个女人来做甚么?”

孟杼轩顿了顿,再是轻轻过来拭我的泪,柔声安慰道,“你先别想了,我们回去再说。”

芙蓉帐暖馨

这次我夺了条人命,事情闹大了,觉得良心万分不安。每每闭眼,总是能想起桂娘被箭射中,面上凄厉的神情。连带着人急躁了些,坐立难安,找了尊菩萨烧了高香祭了活鸡日拜三拜,仍是难平我心中的愧疚。

“你昨夜里没睡?”孟杼轩端了碗汤水进来,“喝了这个,能安神些。”

我将桂娘的簪子还有药瓶递给他,“桂娘曾让我给你带封信,还有这支簪子。那封信给司若言收走了。彼时她说许是再见不到你了,她还说原先是她给你下的毒,她说她欠你的,她说这药能替你缓一缓身上的毒,她说原先在桂花酿里就放了这药,她还说…”话还没说完,孟杼轩一把将我抱住,在耳旁轻声道,“过去的事便过去罢,不要再想了。”

我自言自语喃喃道,“怎么说过去就过去?桂娘她爱你爱得那么痴…想我那时候见着她,还以为她不过是个多情娘子,没想到她竟这般的重情重义。此次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至于…”

身上有些无力,任由他抱着,我抬头望着他,叹了口气,“我对不起她…”

他眉梢间也有隐隐痛色,想来桂娘也是他旧好,他那心内定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呐呐道,“我对不起你们…”

他抬眼看我,“你这话怎讲?”

“桂娘与你也算是老相好,即便中间亘了些国仇家恨,她仍是一心向你。若不是我,你和她也好再叙叙…”眼见着孟杼轩眸光黯了黯,表情清冷了些,想是这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我不便再说下去,噤了声。

他松了手,缓缓道,“我帮你熬了些山参汤,你将这汤喝了罢,早些睡。”

“外头仗打完了么?司若言那头怎么样?”

“他们退兵了。”

“退兵了?诈降么?”不过一日的光景,司若言竟退兵了,撂下这仗打了一半不打了,委实想不通他这是为的什么。

“应该不是,大沂援兵到了。”他执起茶碗,淡淡喝了一口,接着与我道,“有传他纳你做皇妃了?”

我摇摇头,“那是他胡诌,我宁死不屈。绝对的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闻言浅浅一笑,端过旁边的汤碗,好是殷勤道,“千织,我喂你喝罢。”

我抖了一抖,伸手赶紧接过那汤,索性仰头一口气都喝了,“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自己来。”

浦丘军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次退兵说退就退,干干净净,据线报说司若言已经领兵回都了。江洲城门再是大开,万物复苏,战事终于了了。

虽然这次大沂和浦丘真的没怎么正面交战,说白了,浦丘撤兵纯粹就是他们自得其乐,然,这次交锋大沂还是赢了,胜得相当的理直气壮,这便是传说中的不战而胜。今日夜里,整个江洲百姓同庆,官民一家亲,在营中大摆庆功宴。

外头燃了丛丛篝火,嘈乱不堪。走出帐外,外头火光如白昼。江洲百姓备了好些酒菜,官兵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喝酒,畅快吃肉,真是一派欣欣向荣呐。有些弹唱姑娘还抱着琵琶平平仄仄仄仄平唱着些小曲。

怡香阁的姑娘们也开始挂牌做生意了,今日夜里倾巢出动,脂正浓粉正香,缠缠绕绕贴在些官大爷身上。远远能看到郑捕头,怀里抱着个酒坛子,走路也有些踉跄,面红耳赤,右手搭着个花枝乱颤的姑娘,扭着腰肢往帐里走。

听得众人哄笑一声,“说得好!”我闻声望过去,见着好些人环环绕着刘夫子,他正在里头眉飞色舞地唾沫横飞,我也凑过去,听听他此次说的是什么段子。但见刘夫子手里的扇子呼啦呼啦,他鼠眉贼眼地向众人眨了眨眼睛,“今日里老夫子给众位讲一讲这浦丘皇子慕容若言的情事。各位官大爷想必也知道这位慕容皇子曾在江洲卧底了好些年,这位皇子行踪不定,以各种身份示人。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有人打断他,“夫子,若说这位墓容皇子是英雄,那咱们孟大人算什么?”

夫子眯眯眼笑了笑,“自然自然,大沂孟大人真真当得上是一世枭雄。但夫子对孟大人不过一知半解,对这位慕容皇子却是知根知底。各位可是还要听?”

下头一片应道,“要——”

夫子抖了抖腿,好不神气道,“要说这位慕容皇子为何一直隐姓埋名在这江洲,那是为了一位美人儿…”

底下顿时安静了些。

刘夫子挑了挑眉头,“据老夫所知,他看上了个姑娘。莫看慕容皇子领兵带将,好似铁骨铮铮,下了沙场却是个痴情汉,当真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为了这姑娘,慕容皇子不惜与浦丘那皇帝老儿闹翻,只身一人来到江洲,只为能与美人一道做对鸳鸯夫妻。”

“这姑娘什么来头,长得这么美?比他浦丘所有女人都美?”

刘夫子咂巴咂巴嘴巴,“长得美是不美老夫不知,但起码在这慕容皇子眼中,放眼天下,怕是再无人能及。”

“哟~你怎么知道?没准这位皇子不过图个新鲜,觉得咱大沂女人更对他的味罢!”下头一片哄笑。

刘夫子高深莫测道,“这位皇子当真是一片倾心。老夫不才,彼时曾与他一并在茶楼喝酒,亲口与我道,愿为了那姑娘长住江洲,不问天下事。”

听众疑惑,“那若真是为了这美人儿连江山也不要了,怎么现如今又来打我大沂?莫不是这皇子将这位美人儿带去浦丘了?”

刘夫子吹了吹胡子,放下扇子,抱起旁边一坛酒,大喝了口,“这位慕容皇子看上了那位姑娘,但这姑娘却是不同意。所谓郎有情来妾无情。他在江洲这许多年,仅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还曾翻遍姜布山去寻朵山茶花换美人欢心。然,多情总被无情伤。慕容皇子日日夜夜皆盼不得美人心,心化成灰,万般绝望之际,方才回了浦丘。”说到这,刘夫子相当入戏地唉叹了一声,再是相当可惜地佯装掬了把同情泪。

我扶额,正欲返身,却是见到孟杼轩立在我后头,眉梢间脉脉地看着我。我摸了摸下巴,“咳咳,刘夫子说的这个姑娘,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不是我。”

他不置可否地望着我,“他有句话说的对。”

我有些不明所已,“什么?”

他轻轻柔柔道,“那位姑娘无论美是不美,在我心中,无人能及。”

身边仍是有听众的叫好声,喧嚣之中,他这番话却如雨打池塘一般清清脆脆,一字不落全掉进我耳中。

私下觉得孟杼轩说情话好有悟性,那是一日千里,听得我竟有些动容。我干巴巴笑了笑,“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这话好,真是说得好,太好了。”

他定定瞧住我,徐徐道,“你在我心里,无人能及。”

抬头望了望天,好是晴朗的星空,我指着夜幕,“哈、哈,今天夜里星星很多。”

“千织,”好似听得他低低唤我,“我在你心中,已经半点位置都没了么?”

风轻轻扬过,夹带了些酒香,远处的篝火跃跃。身后官兵或笑或闹,或醉或倒,琵琶小曲荡在夜幕中,若一叶翩舟划开碧波湖面,留下漾漾水痕。

我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之轻,片刻便湮没在周围的喧嚣之中,他或许听不到罢。

迈步到一旁,摸了个酒坛子,“今日既然是庆祝大获全胜,索性痛痛快快喝一场。”

他立在原处愣了好些时候,背影有些萧条,不若白日的意气风发,发丝荡起,我忆起初次见他的时候,墨衣公子,斜倚在门边,晌午的阳光在他身上泛起点点金光,乌发泄淌在风中,好似遗世的谪仙。

他终是走过来,神情有些淡淡寥落,“好,我陪你喝。”

我从旁摸了两个酒碗,甚是豪爽地斟了满满两碗,递过去,碰了碰他的酒碗,“此次江洲得以保全,全是你这个主帅的功劳。佩服佩服,敬你!”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他看了看我,我好似在他眸中触到丝丝忧伤。“两年前,你曾给我煮过长寿面,敬你。”语毕,他也将那酒喝得一滴不剩。

“你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也算是我们江洲的贵客,欢迎欢迎!若是日后你再来,我这个掌柜的请你在尹氏食肆随便吃喝。”我再是喝了一碗。

他稍顿了顿,嘴角荡开一抹落魄的浅笑,“那么,这一杯,敬你彼时在乌山寺为我解毒。”

“那我还要多谢你为我以身试毒。”我拿衣袖抹了抹嘴巴,回敬了一碗。

他突然伸手在我嘴角旁,轻轻拭去那酒痕,柔柔地看着我,微凉的指尖在我脸颊旁轻触了触。接着,兀自斟了一碗,“这一杯,敬你唱小曲给我打趣。”

“这是敬你彼时给我绣帕子”…他喃喃念着好些我在孟府的事情,凤眼渐渐迷离,杯杯下肚,丝丝怅然游离开来。

我竟不知道他一桩桩记得这样清楚,不知如何应答,只能跟着他一并愁怅,随着他喝了好些酒。有道是举杯消愁愁更愁,我越喝越愁怅,且是莫明地愁怅,心中苦闷地无以复加,便抱着那酒坛子索性对着喝。

不多时,这酒意便袭了上来,脑袋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浑身开始烧烫起来。眼前的人影重重,夜幕好似蒙了一层隐隐纱布,迷迷蒙蒙,如幻如仙。身内仿佛有把火在燃,心中浮躁不堪,我用手拉了拉衣襟领口,想着透透气。

晃晃脑袋,也是愈发迷糊,好似有浆糊拌做一团。眼前的孟杼轩,那面庞已然辨识不清,只觉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真是好看…

他好像在说些什么,我听不甚清楚,便靠近了些,问他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锦袍凉丝丝儿的,摸上去好是舒服。恰好我浑身百籁都若被人点了火一般,烫热得难耐,我便将脸靠在他的锦袍上。过了些时候,靠着的地方也暖了起来,我便挪了个地儿,继续贴在他身上。

袭袭晚风吹过,不知是不是那篝火将风都燃暖了,这暖风不若往常,轻轻柔柔地扑在我脖颈处,挠得人心痒痒。勉力抬眼,好似有一弯银月,在这银月中能看到位姑娘,面带红霞,发丝凌乱。

仿佛当空有骄阳炙日,烤得我好些焦躁。突然,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抬头之处的朗朗星空换成了帐衣。烛光的斑驳洒在帐中,淡淡的酒香浮动,帐中登时暧昧流散。有人埋首在我颈间,喑哑道,“千织…”

我在触手可及之处胡乱摸了一气,终是寻着一处冰凉,便径直凑过去,身旁那人好似倒抽了口气,不足片刻,所贴之处也烧烫起来。心内有些不甘,再扯了扯前襟,唤了声,“热…”

耳旁有湿热的气息吐纳,酥麻之感传遍四肢百骸,只觉得有人渐渐搂紧我,唤了我一遍又一遍…

帐外嘈嘈杂杂,月色洒在那燃燃夜火上,笼了层薄雾。帐中烛火噼啪作响,薰香与酒香纠缠在一处,无处可遁,只得深深浅浅氲氤,榻上被翻红浪。

举案莫齐眉

莫不是年纪大了,我心中对男人竟然存了这样不堪的念想,于是酒后这样乱性了一番?作孽啊作孽。不对不对,定是与刘夫子相处久了,耳濡目染,将我给染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