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夷从怀中取出那枚暖玉,低声道:“大人请走吧。遇到你家元帅,请为我将此物奉上。告诉他,此乃,我从不离身之物…先前我同他说的话,其实都是开玩笑的。让他忘了我罢。”

殷雷懵懵懂懂地接过来,触手温润圆滑,低头一看,却是一块细致剔透的上等暖玉。他心中不由得暗惊,这不就是元帅四年前遗落的随身玉佩?

花九夷却是不知道这许多的。她的眼睛微微瞌上,浓密的睫毛印着水光,又印着伤感,潺潺的水声几乎要将她娇弱的身躯融化掉。她只又一次道:“大人,兵贵神速。请为我将话和东西都带到。”

殷雷猛的回过神,正要说话,身边的小将却已经一下行了一个半跪之礼。他的右手握拳,坚定地横过胸前,毅然道:“属下寒衣,请命留下保护九小姐!”

殷雷沉声不语,面上变幻不定。

花九夷抬头看了看天,殷殷地唤了一声:“大人!”

寒衣亦道:“殷将军,只得属下和九小姐两个,容易躲避。属下拼死也会护九小姐周全,请殷将军速速定夺!”

殷雷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是已经死去了。他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玉佩,又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花九夷,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寒衣听令!如今本将便将九小姐托付于你!”

寒衣答应了一声,目中露出决心。

殷雷又回头看了花九夷一眼,她坐在水中,宛如山中的仙子。

目送殷雷离去,花九夷叹了一声,低下了头。寒衣面上泛红,回过头来却不敢看她,只盯着地面,恭谨地道:“九小姐,请…”

花九夷回过神,有些拘谨地道:“有劳大人了。”

寒衣伸手将她抱出来放到地上,然后从靴子里掏出随身匕首旋开刀柄取出伤药。他面前是一片雪白的肌肤,让他稍稍有些不自在,只低声道:“九小姐,会有些疼,请忍着点。”

花九夷看他似乎十分紧张,不由得柔声安慰道:“不要紧的,连蛇都咬过了。上药我怎么会怕。”

寒衣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在那伤口上撒了随身的金创药。四国将士,都习惯在武器旁放伤药,意味着在杀人的同时也不要忘了自保。

第二卷:携手篇 第五十六章:寒衣

花九夷疼得连脚趾都痉挛起来,但到底还是没吭声。她自然知道,军中药物都是以效果为先,疼不疼,根本就不在这些铁血男儿的考虑范围内。

“找找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深一些的山洞,且避过今夜吧。”剧痛过去,花九夷满头是汗地松开了紧咬的牙关。

寒衣答应了一声,伸手将她抱起来,心中也有些沉重。天空已经开始渐渐阴暗,若是运气好能在大雨到来之前找到合适的洞穴,他们或者可以逃出一命。但此处是陡峭的山路,洞穴尚不易找,更何况是适合的山洞。而且就算让他们找到山洞,经过一夜的泥流,风停雨歇之后他们也很可能会困死在里面。而回头路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走的。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处山路并不平坦,花九夷行动又不便,一个不小心就会出事。

所幸花九夷体格本来就瘦削,寒衣抱着她几乎轻飘飘地觉不出重量来。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花九夷低声要寒衣将她放下来,然后自爬去了寒衣的背上。寒衣自然轻松了许多。寒衣性子好,换了姿势后便不时说些话逗花九夷,花九夷也跟着笑,是真的开心。

她的头其实昏昏沉沉,舌头也有些麻痹。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到什么时候。这种时候,她想要见的人一个也不在这里。宁静的感情充斥在心间,萦绕成淡淡的柔情。她竟觉得就算是死也能安然。

随着他们越走越高,地面也渐渐平坦起来。此时已经开始起风,天空的浓云滚出阴郁的颜色,大雨在即。花九夷抬头看了看天,麻木的双唇动了动。

“寒衣,我们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你可有挂念的人?”

寒衣的脚步一顿,也随着她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愣了愣,然后却露齿一笑,道:“有个老阿妈。我三年前从军,阿妈送我到村口。村里人来信,说阿妈一直等在村口。我心想,她现在也应该等在村口吧。”他的语气一点也不悲伤,仿佛有人等着他回家是一件极快乐的事情。

花九夷忍不住问道:“寒衣,你多大了?”

寒衣似乎有些不自在,一边走一边道:“今年十七了。等打完今年这场战,我若是还活着,便回去给阿妈寻个孝顺的媳妇。这样我出征在外,阿妈就不会寂寞了。”

花九夷被他无所畏惧的快乐所感染,也轻轻笑道:“这样,家里便有两个人等着寒衣回家了。”

寒衣一脚踩到一块圆圆的石头,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同她聊天:“九小姐,你同元帅…”似乎也为自己的八卦不好意思,他顿了一顿,才道:“军中早有传言,说你是元帅的侍妾…”

花九夷僵了僵。

寒衣忙又道:“当然,九小姐这样尊贵,如果真的嫁予了元帅,就算是做妾室,也该是明媒正娶的…”

花九夷被他慌张的语气逗乐,佯装失落地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也不知道活不活的下去了,或许我们要死在一起呢。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好了,我同你家元帅,其实…”

大风中,寒衣的脚步顿了一顿,稍稍偏过了耳朵。花九夷咬着下唇想笑,正想继续逗他,一抬头却猛地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寒衣的脚步越来越慢,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她吭声,不由得有些奇怪。然而花九夷却突然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高兴地叫道:“寒衣!寒衣!我们暂时不用死了!你快看!山洞!”

寒衣抬起头,只见旁边的石壁上,赫然开了个一个天然岩洞。

洞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寒衣伸长鼻子闻了闻,突然严肃地道:“启禀九小姐,这个洞以前是熊住的!”

花九夷探出头去,没有如寒衣想的那般尖叫起来,也同他开玩笑道:“那我们岂不是占了人家的地方?”

寒衣一愣,保持着惊愕的状态将花九夷送到洞内,放在了一处干燥的稻草上。他不好意思地笑道:“熊早就走啦。九小姐你看,这里还曾经有人住过呢。”

花九夷怪怪地抬起头看着他:“不是说这条路人迹罕至么,怎么会有人住过呢?”

寒衣伸手拉了拉下面的稻草,嗯哼了一声,道:“人迹罕至,也有人路过的嘛。九小姐你看,还是自己人呢。”

花九夷伸长脖子一看,竟是一个小小的包袱,正是帛书军用包袱皮。寒衣伸手将包袱解开,却见是一些伤药。花九夷略一沉吟,笑道:“应该是殷大人留下的。”

“有伤药,驱虫药,还有醒神露”,寒衣欣喜地翻了翻,然后重新整理好,道,“九小姐,趁还没下雨,我先出去弄点吃的。你先一个人呆一会,千万莫乱走。”

花九夷无奈,指指自己还裸露在外的伤腿,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走么。”

寒衣傻笑了两声,转身要走,却突然转了个身,回来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递给花九夷。到底是年少儿郎,直面这等晶莹如玉的美貌女子,还是有些不自在,只扭扭捏捏地道:“九小姐,你好像很累了。就用这个盖着,休息一会吧。我会在外面撒驱虫药的。”

花九夷嗯了一声接过来,认出是校尉的配件。她的长睫低垂,掩去了眼中的神色。然而她嘴角却微微扬起,心中的温暖一览无遗。

寒衣张口结舌地站了一会,然后摇头晃脑地飘飘然地出去了。听得身后花九夷突然噗嗤笑了一声,他方才回过神,也不管会不会失礼了,赶紧夺路狂奔而去。

待他出去了,花九夷又呆了一会,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一层浓厚的忧伤笼罩住她似水的眼眸。

长风…

若是我真的死在这里,你一定要忘了我。

她侧身躺下,披上那件厚重的披风。身下的稻草似乎还有阳光的气味,令她想到在军营牢狱的那一日。却让她觉得安心。她疲惫已极,便这样沉沉睡去。

朦胧中,她听到闷闷的雷声,和大雨滂沱而下的声音。

终于下雨了么?也不知道寒衣这孩子可曾找到地方避雨。这孩子年轻得简直叫人心疼。他说待大战平息之日,要回乡去寻一个孝顺的媳妇,给阿妈做伴。

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却那般轻巧快乐地说出,若是,还活着的话…

活着。那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即使并不畏死,即使早已经准备好以身殉国殉道。可是,能活着,那是多么好啊。

曾经的无忧无虑,好像是一个悠远而美丽的梦。也许这一辈子,她都再也无法回到那个时候。蓬莱天尊曾说,唯有雨后的太阳,是最纯净最美丽的。尤其是滂沱大雨之后,那样灼目的光芒,好像生命即使经历了如深渊一般的黑暗,也不会没有希望。明天的太阳,她,应该还能看得到吧。

如此美丽的希望。如此绚烂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在首页看到nathos的祝福,高兴得无以复加。

虽然加更不足以表达我的感谢,但我还是决定加更。今晚九点半会有第二更。

(PS,我在偷偷猜那孩子究竟是谁。。。哈哈。)

第二卷:携手篇 第五十七章:侵入者

一只手轻轻地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披风。细致的,带着一些莽撞的擦过她的脸颊,然后便像受惊了那般缩了回去。她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拉住了它,拉住了这黑暗的绝望中唯一的希望。

“九小姐…”寒衣一身是水,不敢太过靠近稻草,也不敢用力将手抽回来。他的心情奇异地又窘迫又激动。这个绝色如仙的女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触摸到了最美丽的希望。

花九夷紧紧拽着那只手,好像极痛苦,又好像极快乐。她不住地低声呢喃:“长风,长风,长风…”

寒衣犹豫地伸过另一只手去触碰她的额头,皱着眉道:“发烧了。”

他触碰她额头的手离去的时候她似乎畏缩了一下,然后抓着他的力道也一松。寒衣将手轻轻地抽了回来。他在旁边蹲了一会,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一身,不由得为自己竟没有衣物来替她温暖而懊恼。

这是一种奇妙而纯洁的心理。无关爱情,无关男女。他只是想照顾这个虚弱而美丽的女子,像是照顾一只在雨夜中折断了翅膀的脆弱鸟儿。这是人性之中,最美丽的部分,纯洁而剔透。照顾着她,她的美丽高贵,她的仁慈和温柔好像是一种美丽的希望,是他在这纷纭的乱世之中对于安宁和幸福的渴求。即使下一刻他就要死去,可是他的心灵依然向往着美好。

寒衣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起身将身上因为淋雨而变得更加笨重的盔甲,抚起了袖子去搬早先收集回来的干柴。他要生火,然后烤那只他意外轻松地捡回来的兔子。

花九夷是在一阵阵火热的香气中醒过来的。她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绚烂的火光。寒衣脱了盔甲,正坐在火堆上翻那一只被架在火堆上的兔子。她慢慢地坐了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这个山洞很深,而且还有一个拐弯,从她这里根本看不到洞外的情景,侧耳听了听,外头风雨依旧。她不禁道:“寒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寒衣回头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道:“天黑了好一会了。九小姐你可真能睡…”话说到一半,他猛的想起来花九夷是有些发烧的,忙道:“九小姐,可觉得难受?”

花九夷摇了摇头,却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张了张干渴欲裂的嘴唇,犹豫地道:“可有水?”

寒衣忙解下随身的水囊递过去。花九夷接过来抿了一口,便摇头说不要了。寒衣有些急,只道:“九小姐,你有点发烧,这里也没有药,可怎么办?”

花九夷摇了摇头,轻道:“死不了人的。若是明天能赶上大部队,就没问题了。只要难为寒衣背我上山去。”

寒衣正要摇头说不要紧,却突然听得一阵平地惊雷响,然后洞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寒衣和花九夷俱是一惊,却见两个浑身泥水的人闯了进来。

那两人一身都被泥水抹了个遍,一边往里走一边还在骂骂咧咧。看到火光里坐着的两人,也都一愣,站在原地不说话了。双方对峙之间,花九夷注意到那两人身着类似于兽皮的衣裳,手里却提着类似于军用长枪的长矛。他们的脸完全被泥水覆盖,脚上的草履还在往外渗水。

对峙了一会,那两人突然将注意力都转移到花九夷身上去。然后那个个子矮一些的人突然欢呼一声:“女人!女人!”就要扑上来。

花九夷一惊,想要避让身体却像腐坏了一般根本不听使唤。寒衣目中一凛,侧身躲过那人的来势伸腿一绊,就将那矮个子绊倒在稻草堆上,正在花九夷的身边。花九夷手忙脚乱地爬远了一些,从怀中抽出三棱匕首,警觉地看着那两人。

那个矮个子在稻草上翻滚了两下,留下大片泥泞,骂骂咧咧着站了起来。他朝那个高个子使了个眼色,就又要扑过去。那个高个子扑向又想出手阻拦的寒衣,寒衣手中没有兵器,只得将用水囊挡住了致命的长矛,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同那个高个子斗到一处。

花九夷费力地躲过那矮个子的一扑,三棱匕首出鞘,寒冷乍现。然而她的手却一直发抖,即是因为没有力气,也是因为惊慌。她不怕死,但是她怕杀人。

矮个子骂了一声,又淫笑着朝花九夷扑过去,被三棱匕首划伤了手也不介意,似乎一心一意要将花九夷抓住。花九夷左躲右闪,他倒像是要将猎物玩死再吃的猫一般,一点也不介意。

寒衣狼狈地躲闪了几下,瞅了个空子伸手抓起长枪,却被那高个子一下子劈落。他只得继续躲闪,一边厉声道:“来者何人!”

那高个子并不买他的账,一脚将地上的长枪和匕首都踢得远远的,冷笑了一声举起长矛便刺。

那边那个矮个子扑过来之时花九夷终于找到机会一剑刺死他,然而她的手却一抖,被那人捏住了手。手腕像要碎裂一般地剧烈地疼痛起来,她的手一松,三棱匕首掉到了地上。花九夷被那人抓住手腕拖了过去,然后按到地上。那人似乎并不想杀她,只粗大的手用力捏了捏她细嫩的脸,涎笑道:“女人!好漂亮的女人!是我抓到的,一定要让她先为我生孩子!”

花九夷心中一惊,费力地别过脸却看到寒衣因为没有武器在那高个子的扑杀下狼狈地躲闪。她突然失去了力气,躺着不动了。

坐在她身上的那人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手中也放松了一些,但还是继续摸了摸她的脸,又伸到她胸脯上抓了抓。她忍不住一阵颤抖。那人嘿嘿笑道:“女人,好光滑的皮肤,真是个极品。你是谁家的大小姐吧。老子也有贵族小姐来给小姐生儿子了。嘿嘿。”

听得这等污言秽语,寒衣目中崩出血丝,避开那高个子的又一次扑杀,怒吼道:“放开九小姐!”

那两人均是充耳不闻,一个继续面无表情地扑杀,一个继续拿手在像死了一般的花九夷身上乱摸。花九夷嘤咛了一声,半瞌着眼睛翻了个身,那人便从她身上退下来,从她背后去拨开她的头发看她的脖子,就像在评论畜牲一般:“真是,细皮嫩肉的很…恐怕要给少主抢走。”

三棱匕首在眼前闪着寒光。那只湿漉漉的手伸进了她衣服里,去抓她的背部。她咬了咬牙,忍住那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猛地扑过去,一脚将三棱匕首朝寒光那个方向踢过去。

“寒衣!”

第二卷:携手篇 第五十八章:山中路难行

身后响起一身怒吼,那个矮个子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扯回来。那边寒衣低头一把抓起那把匕首,长矛却已经刺入他的肩胛骨。他目中一沉,生生接下了这一刺,伸手握住了肩头的长矛。然后,趁那高个子松懈的瞬间,狠狠将匕首从他腹部插了进去,只插入了大半。

那高个子低头看了看腹侧的匕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被泥水抹透的面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然而下一个瞬间他便笑不出来了,受伤的地方开始剧烈地涌出血来,他全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卸去。他惊愕地低头看着腹部那个血口,又看了看气喘吁吁的寒衣。

寒衣年轻的脸庞上满是狠戾,慢慢地伸出手去将那把匕首拔出来,冷道:“死在元帅的匕首上,是你福气。”

鲜血四溅,那人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矮个子犹抓着花九夷的头发,花九夷却有些不忍心地别过脸。身后的矮个子怒吼一声:“黑子!”抓住花九夷的头发的手用力,将她拖过来就想朝她面上给上一巴掌。花九夷眼眸一暗,使尽全身的力气将手肘朝身后那人肋骨处撞去,然后趁他剧痛之时敏捷地站起来抓住他的头将他的下颚用力往下按在自己猛力向上顶的膝盖上。殷雷苦心教导的防身术,派上了用场。

寒衣叫了一声,劈手斩断身前那只长矛长长的柄,然后飞快地过来扶起已经要倒下的花九夷。那个矮个子挣扎着站起来要扑,寒冷的剑尖却已经指着他的额心。

花九夷抓住寒衣的肩头,努力地喘着气。她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跳,头疼欲裂。寒衣一只手扶住她,担心地道:“九小姐,没事吧?”

她摇摇头,别过脸道:“赶走就是了。外面是大雨泥石流。他们也难以存活的。”

从来不愿意伤人。可是这并不代表被掠夺的时候也要束手待毙。乱世是这样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些亡命之徒以掠夺杀人为快乐,就早该想到会有被杀死的一天。尽管她心中多么不忍,也不能让他们留下来,伤了无辜的寒衣。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的这一星半点的不忍,最终还是酿成了大祸。

此时他们却是不知道这许多的。寒衣用力踢了地上那人一脚,怒道:“滚!若是再让我遇到,我便砍去你双手!”

那人愤愤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狼狈地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那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高个子身上摇晃着叫了几声,那人虚弱地睁开眼对他说了些什么。然后他愤怒地看向寒衣和花九夷。

寒衣冷道:“快滚!”

“你们等着。此仇必报!”他吼了一声,驮着那人奔向了无边无际的大雨里。

待他们走出视线,花九夷终于松了一口气。寒衣扶了她一把,关切地道:“九小姐,你没事吧?”

花九夷摇摇头,看着他肩头那一处伤口道:“寒衣,快坐下来,处理一下伤口吧。”

寒衣依言坐了下来,看到一片狼籍的稻草,犹怒气腾腾地道:“太便宜他了。至少该废了他的手!竟敢…”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他抬头看了花九夷一眼,她却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跪在他身边只看着他肩头的伤。

花九夷低声道:“我来帮你吧。”

寒衣有些不自在,但究竟还是褪下了肩头的衣裳。他低声说了几句话,花九夷依言替他按住伤口周围,然后他咬了咬牙,自己动手将锐物拔了出来。鲜血激射间,花九夷按在他肩头的手抖了抖,然后手忙脚乱地爬到后面去给他找伤药。

一切处理妥当,寒衣走过去将那从他身上拔出来的东西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奇道:“这是军用之物。可这上面是木头柄,十分粗糙。真是奇怪,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花九夷略一思索,道:“听刚才那人的口气,大约还有同伙的。明天早上等雨一停我们就快些离开此处。避免再生事端。”

寒衣点头称是。他去将刚刚已经被那高个子踢下了架的兔子捡了起来。花九夷自然是不嫌弃的。虽然生硬油腻了一些,但所幸那水囊并未破。花九夷就着水吃了一些。寒衣则干脆抱着大块肉狼吞虎咽。

花九夷忍不住道:“还是少吃一些的好。你身上有伤,这东西太过油腻。”

寒衣咧嘴一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然后花九夷便整理了一下稻草堆,伏在上面沉沉睡去。她实在是累了。

第二天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洞壁上睡过去的寒衣睁开眼的时候,花九夷已经坐起来了。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似乎有心事,眼下的阴影拉得老长。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看,连嘴唇也干裂了。但精神尚好。

寒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九小姐,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呢。”

花九夷回过神,微微笑了笑,低声道:“让你多睡一会也无妨。但你既然醒了,便快出去看看吧。我们要赶紧赶路才是。”

寒衣依言出去看了看,只道洞口并没有被封住。路有些泥泞,但是并不是不能走。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九小姐,外面的日头可好了。”

经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现在终于雨过天晴,仿佛生命又重新充满了希望。接下来,若是一路上没有意外,他们只要安全抵达长风列缺之处,便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收拾了一下,寒衣扶着花九夷站了起来,却觉得她身上滚烫。花九夷只道:“不碍事。反正也是要寒衣背着的。”

寒衣穿上盔甲,将她背了起来,忍不住埋怨道:“九小姐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却为什么总是这样逞强。”昨天被蛇咬了之后也是。

花九夷伏在他背上,费力地同他开着玩笑:“那寒衣是希望我娇气一点,让你头疼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咯?”

寒衣夸张地叫了两声,一边一脚深一脚浅地淌着泥水一边道:“九小姐本来就娇气,从昨天一直病到现在。”话是说的轻巧,他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他心里也是急的,只想早日与元帅会合,好让九小姐休息一下。

花九夷模模糊糊地答应了几声,寒衣又说了什么,她一点也没听见。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身上,她在这个小少年的背上睡了过去。

直到太阳烤得身上几乎有些疼,她才悠悠醒转。腿部的僵硬提醒她现在还在寒衣背上,她试着动了动,却发现寒衣已经一动不动了,全身都处于紧绷的状态。花九夷茫然地抬起头,看见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第二卷:携手篇 第五十九章:飞天刺杀

只见眼前已经是一片空旷的山中之地。漫山遍野站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都穿着昨晚那两个人那般奇怪的兽皮衣,手持古朴的武器。当前一个人甚至还骑着一匹马,面容年轻不过二十几,裸露的上半身散发出一种刚毅兽性的气息。替他牵马的,正是那晚那个被他们放走的矮个子。

那矮个子指着他们大叫道:“少主,就是他们!侵入者!是他们杀了黑子!”

那人高踞马上,幽深的眸子停留在寒衣那身盔甲上,然后面上一沉,冷声道:“你是士兵?”

寒衣哼了一声,努力挺直脊梁道:“我乃帛书兵马大元帅长风列缺麾下校场尉寒衣!尔等何人,竟敢阻我去路!”

“帛书?”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突然哈哈大笑,“帛书人!你们要死,我等怎会阻止你的去路!”他身后的众人亦哈哈大笑,吆喝声响彻山谷。

寒衣不由得退了一步,双手紧紧护住身后的花九夷。花九夷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道:“寒衣,放我下来。他们不会杀我,若是一会动起手来,你身手好,便先走吧。记得找人来救我。”

年轻的身躯微微一僵,双手却箍得更紧。花九夷就知道即使这么说他也还是会拒绝,不由得叹了一声,道:“你先放我下来吧。这样面人,有些失礼。”

那人似乎终于发现了寒衣背上的花九夷,不由得打起了几分精神,从马上直起身子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趾高气昂地指着花九夷道:“漂亮的女人,可以活着。”

寒衣正要发怒,花九夷却已经从他背上滑了下去。她有一只鞋似乎是刚刚上山的时候掉了,光洁如玉的脚便就这样伸进了泥水里。寒衣赶紧扶住她:“九小姐!”

“是个有趣的婆娘!”那人又是一阵大笑,带起无数吆喝声。

那矮个子亦露出垂涎的脸,眼光放肆地打量着花九夷:“少主,这可是极品,细皮嫩肉的。就是诡计多,黑子就是被他们联手弄死的!”

寒衣恨得咬牙切齿,身边的花九夷却动了动,他赶紧伸手扶住。花九夷摇摇头,在他耳边道:“你寻个法子,趁他们不注意将他的马夺过来。然后往林子里跑。”

不等寒衣回答,她就已经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寒衣,我不要同你一起死。我能不能活下去,便只看你能不能逃出去了。”

寒衣不说话,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紧绷,处在一个蓄势待发的状态。

以一敌百,究竟有多少胜算?

他知道九小姐其实是在劝自己先走。但是堂堂男儿,又怎么会站在女人的身后,只顾自己逃生!

坎将长风列缺有以一敌百的实力,肩负一国荣辱,是他从儿时起就一直崇拜的神明,是他从军的动力!他的神从来没有教导过他要放弃任务保命,要躲在女人身后求生!

有人说,杀人者人恒厌之。从他亲手斩杀第一个敌手之时,他就早已经做好了死在战场之上的准备。

长枪从身后抽出,洒落遍地寒光,在炫目的阳光之下令人不敢逼视。寒衣突然回过头,露出一个极快乐的笑容,他目中满是杀气,声音却清脆悦耳:“九小姐,你还没有同我说,你究竟是不是元帅的女人?”

花九夷一愣,似乎根本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略有些羞涩的,她点了点头。

寒衣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容中,带了些许决绝的意味。他向前跨了一步,长枪扫过地上的泥水,朗声道:“既然如此,我绝不会让九小姐落在这群杂碎的手中!九小姐可以为了元帅连生死都置之度外,更何况寒衣!寒衣虽不是盖世英雄,却也绝不会输给一个女子!”

他的声音清脆却有力,那一丝丝的稚嫩蕴含着无限纯净的热情和勇敢。

对方的领头人嗤笑了一声,朗声道:“好小子,赏你全尸!”

在一片吆喝声中,花九夷低下了头。在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的犹豫已经全都不见。她定定地看着寒衣刚毅的侧脸,压抑却坚决地低声道:“我早知道乱世之中不该有仁慈。现在想来,依我的性子,能活到现在,原都是靠了上天的庇佑和长风的保护。”

寒衣回头看她。

她微微一笑,从怀中抽出三棱匕首,寒光印着她绝色的容颜,惊心动魄的美丽。她低声道:“寒衣,就让我们并肩大战一场!我再也不会犹豫再也不会手软!寒衣,来,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盖世英雄!”

说话间,她已经赤着脚向前踏了一步,泥水四溅。三棱匕首的尽头无声地指着对方的领头人。她朗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死在我手中会有多少人。但是此刻,我赌上蓬莱岛和帛书军的名义同尔等一战!誓死不落在尔等手中受尔折辱!”

面对她的挑衅,对方领头人却像是突然来了精神,目中迸发出一种深邃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一定要征服的有趣猎物。他在马上坐直了身子,慢慢地抬起了手,定格了一会,然后重重一挥:“女人抓活的!断手断脚都不要紧!”

此声方毕,他身后早就按捺不住的人们早就吆喝了一声,提着武器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