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死心,又道:“那你怎么样才不同我生气?”

他正屏息以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与他对了个正着。他不由得吓了一跳,随即却发现她嘴一扁,嘤嘤地就要哭,还在他怀里蹭了蹭:“你不要死…”

他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心里有什么东西,暖暖地化开了,让他从今以后都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脾气。她又睡着了,或者该说,从来都没有醒过。

本来说好的中午日头正盛的时.候去探墓,但是长风列缺却和李盘一起,天刚亮就出发了。路线什么的,李盘已经不陌生。身后跟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兵马大元帅,感觉当然与跟了一个小小校尉不同,但李盘还不至于激动得连路都找不到。

当然,偶像就在身后,李盘也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遂开始没话找话说:“元帅,您为什么要现在就走啊?”

长风列缺正一边琢磨着所谓鬼打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李盘这么问,只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若是找到祝融部落,人多反而误事。”他可是要屠族,带着一个认路的李盘已经是累赘了,怎么还能带着别人?何况还有一个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受到一点伤害的人。

李盘奇道:“那为何要瞒着九小姐偷偷溜走?”

他话音刚落,就敏感地发现自家元帅全身的气压.都低迷了起来。长风列缺眯起了眼睛,半晌,吐出一句话:“女人,话多。”

“…”李盘张了张嘴,很想再说一些什么。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看出元帅脸色不对,便不再开口。

而与此同时,刚.醒过来不久的花九夷,懒洋洋地靠在树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双眼失神地盯着前方。她身边,还单膝跪着一手捧着清水一手捧着食物的易兆。

太阳一点一点地升起来,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兆终于忍不住,恭声劝道:“九小姐,您好歹吃一些吧。元帅也不是故意…”他本能地这么说着,可是说出口之后又觉得不对。元帅可不就是故意的嘛。遂讪讪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

花九夷垂了垂眼睛,只道:“放开我。”她的下半身被点了穴道,一动也动不了。

“这…”易兆有些为难。

花九夷却突然笑了一笑,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能动的上半身,道:“算了,不放就不放吧。真是抱歉,是我迁怒了您,易兆大人。您请起吧。”毕竟他已经跪了快一个上午了。

这个时候,长风列缺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墓地了吧,说不定已经突破了外围了呢。花九夷想,他大概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屠戮的场面。但是无论如何,这种一声不吭偷偷溜走,还点了她穴道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她想,等他回来,一定要同他说清楚才是。

所以,一定要平安回来…起码留下力气听她抱怨。

墓穴的入口处已经被李盘和易兆挖得差不多了。此墓深埋在底下,而显然,祝融余部大队人马进过了,留下的痕迹虽不明显,却瞒不住李盘这个专家的眼睛。他一早就看出那一处被挖掘的痕迹,但是为了小心起见,便经过仔细勘察之后,选择了另外一个角度,很大程度上也利用了祝融余部的密道。

古墓虽然已经深埋在地下了,却还有丰碑立于地上。那是一个三丈高的青石大碑,经过岁月风霜的作用,外面已经有些残败腐蚀,但是却依然雄伟巍峨。两角圆润秀气,雕刻着盘凤,隐隐昭示出墓主是一位身份尊贵女子的身份。

长风列缺仔细分辨了一下,发现大碑上除了古老的,有些眼熟的图腾,还有一些古字碑文。他倒抽一口冷气,这是…

“这是古凤国的文字,元帅大概看不懂吧。”所谓古凤国,是远古时期的一个千年王朝,如今已经完全覆灭。李盘是懂行的,但也只认得其中一部分字,元帅不懂,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长风列缺却心中一凛。他分明是认得这些文字。因为这是帛书王室密传记载所用的文字,只有王室成员,而且是核心成员才能学习。

学习这些的日子虽然已远,但他却依然记得其中的大部分。

这是一则类似于墓志铭的碑文,却又并非是完全的墓志铭。分辨其意思,大抵是说,这里埋着的是凤国大祭司,也是当时的凤国的王后,一位名叫安贞的女子。安贞生前秉承神旨,治理国家,祈祷于祭台,功勋卓绝。她曾主持过好几场大规模的战争,也主持过许多殉杀奴隶在五百名以上的大祭祀,有自己的封地,位同首诸侯,受万民敬仰。但因不贞之罪而被问罪,后更是因扶植胞姐所生的小王子意图篡位而被处死。

上面写着,凤王挚爱安贞,不忍她同胞姐王子一起曝尸荒野,遂赐予厚葬,保留尊号。但她已不贞,这是她的污点,于是公诸于此。人的责罚君王可以给她免除,但是她身为祭司,是神的奴仆,应当接受神的处罚。于是用猫鬼镇压之。王后安贞,享年三十六岁。

原来竟是安贞王后。长风列缺若有所思。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安贞有兵书流传下来,虽然只是残页,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他屡立奇功,帛书国主的诸多赏赐之中,便有一份举世难求的用帛书密文书写的安贞孤本。因为是帛书王室秘藏的珍品,与外界流传的一些杂本不同,里面也掺杂了一些安贞生前随手所写的小札。大抵都是歌颂鸟儿自由风儿快乐的古朴小诗,偶有抱怨宫廷生活不及征战沙场来得快意的小句。

史载,当时的凤王武勋一共有内妇八十一人,但有王后封号的,只有安贞一个。即使后来安贞因为不贞又篡位而被杀,也没有再立后。而因为安贞不喜宫廷生活,武勋虽舍不得,却还是为她划分了一块封地,让她生活在那里,做个诸侯管理封地。安贞无子,武勋便又娶了她的胞姐,生下一子以后立为嗣,记入安贞名下。安贞每一次和诸侯们一起入朝朝拜,武勋都要挽留她在宫中多住。这算得上是恩宠无双了。

但是当时的统治者,可以分为神权和君权。安贞手握神权,又战功赫赫,直接冲击着最高统治者。长风列缺昔日读到这些文献,却不以为然,也没有像那些闲在家里的大小姐贵妇人一般去猜测安贞王后最终不贞的原因。在他看来,这只是君权和神权终于冲突,最终代表神权的安贞落败,成为祭奠君权的牺牲者罢了。

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女子,即使是在长风列缺看来,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古代女战神。没想到她的墓穴竟会在这里。

更重要的却是,长风列缺从未听过古凤国和帛书有什么关联。他原先以为那安贞孤本是帛书王室用密文誊抄的版本,之所以破破烂烂是因为乃前朝流传下来之物。毕竟对于他来说,孤本的内容肯定要珍贵过孤本本身。但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他手中那一份安贞孤本,甚至很可能出自安贞之手。

李盘看元帅陷入长时间的沉思之中,起先还不敢打扰,但是眼看着午时将过,不由得也有些沉不住气,出声道:“元帅?”

长风列缺回过神,却微微眯起了眼睛,薄唇紧抿。其实谁都不知道,他名为镇南侯义子,却有着最正统的帛书王室而且是嫡系血脉。如今看来,凤国和帛书是一脉相承的了,却不知为何后世却没有留下记载。但是他却有一种预感,这位被猫鬼镇压的战神王后,被镇压的原因绝不是“神的惩罚”这么简单。甚至,这位王后还可能是他的祖先。他隐隐觉得,他的血眼,和这一切脱不了干系!

李盘眼见元帅从沉思的过程清醒过来,然后却又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不由得也有些愕然。他正呆站着,长风列缺却已经淡淡地丢出一句:“走吧。”

长风列缺其实在想,无论如何,至少要找出血眼的渊源,祝融余部,反而不是最重要。

这不是因为他自私,置全军于不顾,私事优先。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无比强悍的自信和审时度势的敏锐(当然,面对花九夷的时候除外)。战事,对于他来说已经和平日的其他生活起居没有什么两样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境地,他都从不畏惧,并且有足够的自信即使失败一次也能最小的损失溃退。可是血目,那却是牵扯到根本的东西,若是失去这个机会,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更何况就算找到祝融余部全灭之,的确能一定程度上打击祝融,但并不代表胜利,充其量只是一个捷径。而没有找到,也并不就是输。死扣住这个捷径的可能不放,那是弱者和钻牛角尖的人的做法。

虽然年岁已经久远,但是入口处所经过的那一道长廊,上面的壁画却保存得还算完好。李盘拿着火把走在前面,此时也不多话了。就连长风列缺,也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仿佛隐隐之中还暗含着杀意,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长风列缺借着火光,将墙上的壁画看了一遍。

壁画之中的安贞,凤目薄唇,脸颊偏瘦削,显得有些凌厉。有她身穿盔甲率领兵马攻打夷狄的场景,有她身着宫衣,加冕为后的场景,还有她头戴长冠,于万人跪拜的祭台上为民祈福的场景。长廊尽头的画面,却是获罪的安贞,披头散发,双手被缚,双目紧闭。她身前的男子金冠长袍,裸露着健壮的手臂,手中拿着一卷长长竹简,仿佛在宣读她的罪状。

他们身后跪着千万人,可是身为罪人的安贞没有跪。长风列缺注意到她的双目下都有一道浓重的蜿蜒的痕迹,给她瘦削凌厉的脸颊增添了几分妖媚。但却绝对不会是泪,因为安贞的下颚微微抬起,显得有些倔强,又有些冷漠。从某个程度上来说,长风列缺和安贞可以说是同一种人。他自然能够理解,他们这种人,在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绝不会在哭。

那么,是脸颊上的伤痕?还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血?

经过岁月的侵蚀,即使深埋在地下,也难以辨认了。更何况那个时代的作画技术并不太高明,即使是尊贵如安贞的墓穴,顶尖的画师。但是长风列缺,却发现自己的心已经乱了规律地加快了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在李盘惊讶的目光中,于壁画前深深行了一礼。

李盘觉得,元帅都行了礼,他就该跟着行礼才是。可是一来他实在太惊讶,二来他手上拿着火把和工具,一时之间也不方便。虽然元帅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赶紧道:“元帅,再往里走一些,就会碰到千秋万岁。火把得灭了,不然会被烧死的。”

长风列缺是不大信这些歪门邪道的,虽然他自己就不正常,身边还跟了一个不太正常的花九夷。但是他也不会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灭了火把,对于他来说是没有什么的,因为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他也能视物。他只道:“那你可有照明的法子?”

第二卷:携手篇 第七十三章:祝融余部

第七十三章:祝融余部

李盘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从身上掏出一件事物。那是一枚指环,通体洁白,比最好的玉还要温润。因为它的材料根本就不是玉,长风列缺知道,那是用一整颗南海珍珠雕琢而成。而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根本就是花九夷的东西。

蓬莱岛,濒临南海。

李盘忙道:“属下可不曾偷窃,只是在山下的时候,捡来的…”

长风列缺略一顿,脸色依旧难看,但不曾多说什么,只道:“罢了,这种时候什么也别多说了。若是这次破了祝融余部,你便立了大功,赏赐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此物,得物归原主。”那是花九夷珍爱之物。其实他很惭愧,刚刚那一瞬间根本就没想到李盘可能偷窃。他只想到花九夷是否将此物送给此人,做定情…咳,定情信物。他觉得自己大约是有些毛病了。

李盘忙答应了一声,连熄了两个火把。指环在黑暗之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虽然照亮的距离不长,但对于在墓中已经几个来回的李盘来说,已经足够了。至于长风列缺,他根本不需要。

沿着长廊拐了弯,又走了好几段距离,进了一扇雕着守墓神的石门(门是李盘和易兆先前就打开了的),室内,果然摆着两具人面鸟身相。一左一右守卫在另一扇门前。长风列缺闻到这屋子里有极浓的火油味,不禁莞尔。原来所谓千秋万岁,竟是这么回事,难怪要将火把熄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走得还算.顺利。这似乎是一间殉葬室。不大,但是结结实实地站了两排身着盔甲的骷髅,因为盔甲的支撑而没有散掉,拿着兵器,仿佛在守卫着墓主。

李盘面色有些古怪,道:“元帅,真正.的古怪,在这个门后。这上面这把锁是鸳鸯闩,属下能开。但往日属下和易大人进去之后,无论怎么走,总会回到入口去。再进来,这门又给锁上了。”所谓鸳鸯闩,是一种设计奇特的锁。一般都用于墓室,就算是专职的盗墓贼也很少能打得开。

大体的情况,昨晚他们就说了。.长风列缺仔细研究了一下这扇门,道:“你且先把门打开,我们进去看看。”

李盘答应了一声,由长风列缺拿着花九东夷的珍.珠戒指,便忙碌了起来。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一股浓烈的红烟扑面而来,却.毫无味道。

此时正值烈日当空。花九夷细皮嫩肉,最是怕晒,.虽然坐在树下,却还是觉得脸上一阵一阵的热气腾腾。易兆看她双颊通红,不停地冒汗,便不时地递水给她。她也顾不得喝多了要方便怎么办了,生生喝了一壶水。

易兆迟疑着道:“.不如,由属下将九小姐挪到水边去?”说着,他又想起在昨夜火光中看到的,花九夷唇上那个齿印。此时那个印子已经淡了许多,但是易兆还是觉得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热。

花九夷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头,只轻声道:“罢了,我不该这么娇气的。易兆大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易兆看了看天,心头一跳,道:“九小姐可是觉得肚子饿了?”他把吃午饭的时辰给忘了!

花九夷有些不好意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易兆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九小姐,稍等片刻。”说着,他把今早长风列缺留下的小包袱掏出来递给花九夷,长风列缺知道花九夷性喜清淡,在一大堆工具之外,还带了一包袱的小果子。易兆想了想,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又递了过去,道:“九小姐,属下现在去猎只兔子回来。这个匕首,您留着防身吧。”

花九夷一愣,摆摆手,道:“我身上有三棱匕首,不必了。”

易兆伸出去的手一顿,然后又讪讪地收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请稍等一会,属下很快就回来。”真是,他怎么把元帅已经将三棱匕首送给九小姐的事给忘了…

他的确回来得很快,甚至花九夷只是拽着用木套暂时做了鞘三棱匕首坐了一小会,就看到他折了回来,双手空空如也。花九夷见他面色有些不对,不由得奇道:“易兆大人,怎么这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易兆已经走过去,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就走。花九夷惊呼了一声,手中握紧三棱匕首:“易兆大人!”她这才发现,易兆面无表情,双目呆滞,竟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她连叫了几声,易兆都毫无反应,只抱着她脚下如飞地向前奔去!

花九夷觉出不对,但下半身受制,手中虽紧握着三棱匕首却无法对这位小将下杀手。在奔跑如风的速度中,她没有自信做到用杀人比伤人容易太多的三棱匕首只伤易兆而不取他性命。她的心思急转,易兆先前都还是好好的,而且军中效命已经多年,应该不会是叛。这个时候,与其说他是有意为之,倒更像是失了魂,仿佛被什么人操控了一般。这样,她就更下不去杀手。

既然这样,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长风列缺很快就恢复了清醒。但是他没有反抗,连目光也没有偏移一星半点,由着这些人带着他和李盘沿着蜿蜒的墓道往前走,穿过一个又一个墓室。若是一直盯着他看,便会发现他的眼睛有一瞬间恢复清明。但是这些祝融人显然太有自信。殉葬坑里层层叠叠的白骨,外殿内跪满用青铜雕铸的侍女,一地的白骨已经看不出原形。还有许许多多的殉葬品,布置得宛如活人宫室,极尽奢华。内殿里有巨大奢华的用活泉砌成的浴池,修饰着纯金铸造的虎头和展翅之凤。

长风列缺想,再接下来,应该就是寝宫。也就是停放安贞王后棺樽的地方。

可实际上,在祝融人打开又一扇石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却是有些刺目的光线。沿着石阶往上走,他赫然发现,这里竟已经是一处从未见过的安置在巨大地洞中的露天祭台。而祭台周围的尸坑之中,是曝于天地之间已经千年的累累白骨!

安贞一人死,究竟有多少人殉葬!而这些奴隶白骨的作用,显然是还原安贞生前祭天的情景!而许多有记载的凤国君主的墓葬,也远没有这个阵仗!

饶是长风列缺,此时也觉得有些心惊。虽说生于乱世,又征战沙场多年,但他毕竟没有到视人命为草芥的地步。

身着敞臂兽皮衣的祝融人推着他和李盘上前。面前是一个用一整块青石雕成的一人长的祭台。上面空空如也,两边却都有巨大的石鼎,染着熊熊篝火,三足连着地面。也就是说,这个祭坛,包括上面的祭台和石鼎,都是用一整块的大山石雕成。长风列缺注意到这里两侧都是悬崖,不远处绵延了几十里处,虽然被树木覆盖了看不清楚,但似乎也是悬空。也就是说,除了通过墓室,谁也无法到这里来。

长风列缺注意到,这祭台所在的这个坑周围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临时搭成的简易木屋,看起来大约可以容纳几百人。而那些人,正密密麻麻地跪在尸坑周围。原来这里就是祝融余部驻扎的地方了。长风列缺心中不由得一喜,又为这些变态竟然与这么一个尸坑长相伴而恶寒不已。

一个身着长袍的老者走了上来。他看起来约五十岁上下,目光犀利,面容硬朗,手上还拿着一支不伦不类的树枝,似乎是神杖之类的东西。看到长风列缺,双目难掩仇恨。可若不是时机不对,长风列缺几乎要莞尔。

这个人,虽然现在老了很多,但他是认识的。昔日他尚未拜帅,初出茅庐便跟随前任坎将檀英征战沙场。十三岁的小将,一上战场便立奇功。当时祝融派出的据说是一位在战乱之中流落民间二十年,最终回到战场的大将。说是流落民间,但是任谁也要看不起他,认为他是贪生怕死。为了洗清耻辱,对方自然拼尽全力。可是谁知,对方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将一出手,便又将他杀得落花流水,领队溃逃。这便是当时祝融军中的一员五等将军,名叫和熊。彼时长风列缺年少气盛,还曾与战场上挑衅,取笑他真的和熊一样只有武力没有脑子。那一场大战之后,和熊生死未卜,很多人认为,他若是没死,便是又再度“流落民间”了。

长风列缺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流落到了这里。他又想,不知道和熊认出他没有。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又遇上他立下第一件大功的踏脚石。

和熊似乎没有认出他来,只是杀子之仇也已经不共戴天了。他只是狠狠地剜了眼前这个一脸木然的青年将领一眼,然后咳了两声,呸地一声在他身上吐上一大口唾沫。长风列缺前一刻还在努力憋着笑,下一刻…事实上,他也就是眉毛抽了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其实,他是在想,回去之前,一定要洗干净,不然那女人不知道会用什么眼光看他…

押解着长风列缺和李盘的中年男子道:“头,头人,这小子的来历不简单。头人您看,这似乎是帛书王室的佩刀。”他将从长风列缺身上取下来的兵器递上去,是一把长刀和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匕首原本是藏在靴子里,并没有多么华丽的点缀,却绝对古朴精美。所谓王室佩刀,指的正是此物。

和熊将那把小匕首接过来,似乎若有所思,抬起恨戾的眼睛(长风列缺比他高半个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将领,说不出的眼熟。和熊知道帛书当今坎将长风列缺是王室镇南侯义子,但是既非王室血脉,是绝对不可能拥有此物的。他想,这会不会是帛书的某位王子,被下放到军队中历练?

事实上,他已经与世隔绝太久了,偶尔下山,也从不关心死对头帛书的王室情况。若是稍微有心,他也能打听到,帛书国主檀弓除了王后白华,只有两位品级不高的美人,除了白华王后,更是没有其他女子为他生下过子嗣。白华王后曾为国主生下一子,据说是个从小就显示出惊人的天赋的孩子。但是在十几年前一次随同国主狩猎的时候就失踪了,至今无音讯。为了这件事,白华王后和国主一直不和,自然不可能再生子。国主也没有让其他女子生下子嗣。

也就是说,帛书王室现在,嫡系已经只有国主一人。更不存在被下放到军中历练的王子。

但和熊显然不知道的。他略一沉吟,便道:“杀子之仇虽不共戴天,但一切以国事为重。老夫虽然身在草莽,却一刻也不曾忘记自己是祝融人,日夜为国忧心。此人,就先不杀,留待日后元帅上山,一举歼灭帛书狗贼之后,交由元帅发落。若他真是王子,那也好用作同帛书王室谈判的筹码。”

底下的人显然是附和了,似乎也觉得他这种身在草莽为国分忧的骨气很值得敬佩,还呼了几声万岁。

他的算盘倒是打得响。先将祝融人引上山,攻帛书一个出奇不意,如果顺利的话就是大功一件。顺便奉上帛书王子一只,用做谈判工具。这样一来,帛书和祝融百年来的战争,恐怕就告一段落了。他自然就是大功臣。不但可以洗刷耻辱,说不定还能博个忍辱负重的美名。

但是长风列缺实在是很想冷笑。莫说他现在已经在这里,修也是比这只熊有脑子的多的,绝不会贸然配合这样一个多次流落民间而且还身份待定的人。就算配合,只怕也有自己的算盘在。修是知道帛书军中有花九夷这号人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孽,此人两次欲一鼓作气洗刷耻辱,都犯到了他手中。

和熊令人把他和李盘带到一边,面朝祭台跪着。他不是安贞,即使他连国主王后都没怎么跪过,在这种时候跪下对他而言也只是有一些不自在罢了。何况因为身着盔甲,他的身子挺得直直的,单膝下跪。

然后和熊开始念咒,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空空如也的祭台周围跳来跳去,手上还拿着那根像树枝一样的棍子。他的声音本来还算浑厚,可是此时非捏着嗓子,便显得又嘶又哑。令长风列缺浑身不自在,好像和熊吐在他身上那口痰被放大了一般,心里难受得要命。

和熊念咒的时候,台下的人也跟着欢呼。一声叠着一声,仿佛是一群怪鸟,在朗朗苍天下一波一波地嘶鸣。间或,那两个大鼎之中的篝火会突然爆裂地跳跃起来,光芒瑰异华美,绵长不息,仿佛千年来一直燃烧与此一般。长风列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股难言的憧憬和敬仰。他心下诧异,但只按兵不动,想看这和熊究竟玩什么把戏。

和熊跪下来,开始祷告。大概的意思是,在山中发现这座巨坟,经过考证应该是祝融人的祖先。一直小心祭拜,望神明护佑祝融,护佑他们的部族。如今献上罪女的鲜血,以慰藉他孩儿在天之灵,希望祖先庇佑。

长风列缺心中明白,这种好屠戮的作风,和墓室内外随处可见的凤凰图腾(祝融在南方,是朱雀之神守护的国家,以凤凰为图腾),让他们误以为这是祝融的祖先之墓。但是听和熊的语气,根本就看不懂外面那块墓碑上的字,不知道这里埋葬的是一位王后。也没有注意到墓室中几个稀少的虎头雕塑(帛书在东方,是白虎之神守护的国家,以云虎为图腾)。

他的心思没持续多久。本来,他一直按兵不动,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听和熊说出一些和修接洽的事宜。但是很快,他的镇定和策略,就抛去了九霄云外。

因为他看见了被用作祭祀的“罪女”。

花九夷没有想到,易兆带着她竟直接进入了这处地下墓穴,一路穿过黑咕隆咚的无数路,来到了这里。

方才经过黑暗的墓室,她看不到那阵容骇人的殉葬。可是此时,她一眼就看到了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惨绝人寰的尸坑,只觉得身体里每一寸血液都冰冷了下来,惊骇得看到单膝跪在一旁神情木然的长风列缺也没反应过来。

和熊跪在祭台前,易兆很快就将花九夷放在了冰冷的石台上。两旁的篝火妖冶地跳着舞,仿佛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嗜血冲动。

易兆放下花九夷之后,退了一步,在和熊身后跪了下来。和熊递给他一把匕首。

长风列缺浑身紧绷,蓄势待发!花九夷手中捏紧了三棱匕首。

却见易兆拿着匕首,缓缓举起来,却刺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鲜血激射之间,花九夷惊骇地瞪大着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面前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相信刚刚还因为她怕热要将她送去水边的易兆,就这样倒在了她面前!

人之将死,易兆似乎从那种被*控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祭台上一脸惊骇的女子,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前那把匕首上,仿不可置信,又仿佛迷惘,只喃喃地动了动嘴,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第二卷:携手篇 第七十四章:屠族

第七十四章:屠族

四周骚动起来,和熊道:“以帛书人之血,祭奠…”

花九夷终于反应过来,然后不可抑制地放声尖叫!尖锐高亢的声音绵延不断地响起,如何也止不住。她在祭台上奋力挣扎着,能动的上半身努力抬起来,用手抱住头,仿佛是一个茫然失措的孩子。

尖叫声伴随着骚动声,终于引起了和熊的注意。他才回过头,却发现祭台上的十几个下属都已经倒在了地上。那人双目殷红似血,一眼也不看他,将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抢过来的破烂兵器丢在了一边,然后慢慢地向他走来。

对上那双血目,和熊惊骇莫名,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失声道:“那是神的眼睛!那是我祝融祖先的眼睛!”

花九夷还在尖叫,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听不见,包括她自己的声音!长风列缺慢慢地越过和熊身边,一眼也不看地上那个瘫软的老者,然后捡起了被放在祭台上的两把兵器。

他伸出手,将祭台上尖叫的女子抱了起来。

祭台上空荡荡的,已经只剩下木然地跪着的李盘。躺在地上的易兆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和她都没有听到。他只觉得心里有一波一波的汹涌冲动漫上来,仿佛不可控制,一定要拼命杀戮才能觉得快意。但是他只是从女子怀中掏出一块锦帕,这是她还留在身边的不多的东西之一,动作轻柔地蒙上了她的眼睛。

花九夷此时才感觉到有人.动作轻柔地抱着她,是长风列缺。她急剧地喘息着,全身都在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打湿了锦帕。喘了几声,她听到了周围沸腾的嘈杂声,又感觉到拥抱住自己的那双手臂似乎要离开。完全出于一种脆弱的本能,她伸手要抓住他。

一下没抓住,那种又汹涌地扑向.她的巨大恐惧感,让她本能地又要尖叫!

但是她只发出一个声音,就被.人一下用力抱住,然后唇上一热又一痛,是被人用力咬了一口。

尝到鲜血的滋味,长风列缺更加冲动,竟就这样把.她按到石台上,用力亲吻。

她感觉到唇上炽热的温度,和隔着冰冷的盔甲似.乎都可以灼伤她的热力。他的心跳得很快,几近狂乱!

和熊早已经趁机逃下了祭坛,组织人马要攻上.来。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此人明明被他施了离魂术,却似乎根本不起作用,而且还一直不动声色。看那个帛书人如此利落的自尽,离魂术绝对没有问题。也就是,离魂术对这个人根本不起作用!本来,他虽然一惊,却并没有失措。这个人身手再好,也就只是一个人而已。他们这里有数百个身强体壮的人,难道会怕他不成,更何况是在这里,他们祖先的庇佑之地。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罪女做出了这种事情!仿佛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想到这里,他又陡然生出一股寒意。他有一种感觉,此人,将他们都当成了死人。

那边,长风列缺竟果然将他们都当成了死人。他平生最嫉恨花九夷同别的男子纠缠不休,又或是让别的男子看到她身上的任何一寸肌肤。可是此时,他已经将身下女子的衣领拉扯下来,露出大半个炫目的香酥肩膀。

花九夷的颤抖已经渐渐平息。她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到作用在自己身上的,那熟悉的野蛮啃咬。她抬起手,但终究还是喘息着放下了。她不敢,不敢解开蒙住自己眼睛的锦帕。什么也看不见,她心中的恐惧可以稍微平息一些。

和熊终于按捺不住,虽然还是有些不知深浅而觉得惊疑,但是他已经无路可退,只呐喊了一声:“杀了这个亵渎神明祖先的罪人!”

祝融众人,见此怪异之事,也是一时失了方寸。此时听和熊发令,如同终于找回了主心骨,乌拉一声全扑了上去。

在漫天的喊杀声中,长风列缺抬起头,伸手从容不迫地拉好了女子的衣领。他甚至还拉起了女子的手,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就是这个轻柔的吻,让她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灼热的手指仿佛竭力控制,轻轻划过她眼睛上湿润的锦帕,他的声音有些不稳:“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拿下来。都交给我。”

匕首和长刀同时出鞘,寒光几乎刺痛了花九夷的脸!

祝融人已经冲上了祭台,终于得到了对手的正视。那人双目殷红似血,面如寒霜,却似乎带了一丝残忍快意的冷笑。他仿佛走得极慢,却又好像一步就走进了祝融人之中。他带着一种怪异的节奏,仿佛只是在通通拿着高出一个人的兵器的数百勇夫之中闲庭散步。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和熊期待的,曾经出现过好几次的神迹,这次没有出现。他们被他们的神和祖先抛弃了,只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成为染红天空的血迹。毫无还手之力,毫无挣扎的余地。成为尸坑累累白骨里又一个成员。

熊熊的篝火印着无数赴死的身影,也印着躺在祭台上的女子锦帕下苍白的面容。她听着哀鸿遍野之声,拽住衣摆的手指生生捏得泛白。

这场屠戮一直进行到夕阳漫天。这煞星双臂都受了伤,虽然只是勉强划破盔甲的轻伤,但他仿佛不痛不痒,照样左右开弓,像是杀着玩儿一样将和熊的部下杀得干干净净。

在只剩下和熊一个人,还断了一臂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四国上将,位列首将者,都有以一人之力敌千人的能力。比如祝融当今休将修,比如前任帛书坎将檀英。他苍凉一笑,道:“帛书坎将,果然又出在王室吗?还是位王子…老子死在坎将手中,不亏!”

那双似血的眸子,被夕阳染得愈发妖冶,又愈发清澈。长风列缺奇异地感觉到,每次血目出现的时候心中的那一阵狂暴,似乎平息了一些。从刚才他差点抱了花九夷开始,在那种极度的隐忍克制之后,再行杀戮,他似乎就能勉强控制住节奏。此时,更是已经完全运用自如。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可是他感觉得到,血目还在。

他举起刀,一刀劈下,斩下和熊仅余的那只胳膊。和熊浑身一颤,跪了下去。

不一样,感觉和往日不一样。他能感觉得到,他斩了这人的胳膊。不像往日一样,杀人如麻都仿佛隔靴搔痒。

他此刻的心情,很是有些雀跃,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回过头去找那个一定已经被吓坏了的女子,把这件事说给她听。可是反而是这份雀跃,让他又在努力克制之下,冷静下来。

用刀尖指着鬓发苍白的老者,长风列缺试着开口。之前,他从来没有在血目的杀戮之中,开口对敌人好好地说过话。他道:“和熊,你强抢民女,祸害无辜女子无数。这个理由,就够本帅杀你一千次!”

和熊闻言,笑得古怪,有些讽刺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原来如今的帛书坎将,竟是这种怜香惜玉的黄毛小儿。哈,哈哈!老夫真是心有不甘!凭什么你们这些人,天赋异禀,就算痴傻也生而列位上将!凭什么老夫,一片赤胆忠心,却沦落到二避山中的下场!坎将,你我对阵,如今我败于你手,你找我兴师问罪,却只是为了妇人!苍天不公!苍天不公!”

他说的是当今祝融生将铭惜,此人是个天生的大傻汉子,但是正是因为他傻,没那么多心思,武技简直高得吓人。有人甚至认为,位列祝融八将第二位的他,已然超过了首将修。

虽然刚经过一场大规模屠戮,但长风列缺难得的没像以往那般消沉下去,心情好得甚至能同他理论。不是因为他生性嗜杀,只因为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而不是像往常那样,被动地被内心的冲动操控。他道:“你道苍天不公。你二避山中,倒是苍天逼迫于你么?”

和熊冷笑,斜睨着眼前宛如天神一般的年轻人:“成王败寇。老夫早料到若是有一天落是落到帛书人手中,你们必定讥笑老夫当年为何不快意自裁,留个美名也好过苟且偷生。老夫不怕被你们耻笑!也不怕遗臭万年!老夫要留着这条命,为国效力!”

长风列缺闻言哈哈大笑:“你不怕被耻笑,为何多年不下山?你不怕遗臭万年,为何一避几十年?你最怕的,不过就是被耻笑罢了。你武不如人,谋不如人,本帅十三岁那年初上战场就将你击败,你竟还指责上将者天生痴傻。”

他承认,他是刻薄了一点,句句话也显然说到了此人心坎上。他虽然控制了内心那一阵狂乱之气,但是还是有些许暴躁。若是换了平时,他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和熊闻言,面色奇异地涨成了猪肝色,抖着声音道:“原来,原来竟是你…”

长风列缺不耐烦地道:“不错,是我。”

和熊的脸色变了几变。他已经没有了双手,切口还在不断地淌血。突然,他咬着牙往前一撞,撞上了长风列缺的刀尖。长风列缺也没有避让,甚至还助了他一臂之力。

寒刀抽出,一丝血沫也没有染上。

他在漫天烟霞之中,冷漠地看着满地的尸首。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夕阳已经渐渐沉到了山下。他眼睛里的血色也慢慢褪了干净。李盘已经瘫倒在地上。祝融人的尸首和血迹,都在离他老远的地方就没有了。仿佛那是雷池,豁出命去也不可逾越。

易兆已经死透了。长风列缺将兵器丢在一边,看着地上易兆的尸首沉思。死者已矣,他怕花九夷看到,又会更伤心。

沉思了一会,他走过去,将易兆的尸首放平,然后解开尸体上的披风,盖住了他年轻的身躯。其实说到底,还是他的错。若是他可以早一些出手,或许易兆就不会死。

长风列缺这才坐去石台上,将瑟瑟发抖的女子抱起来。那两盆篝火在渐渐暗下去的夜色之中愈发鲜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竟烧了这许久。倒真像是从来不灭一样。

他伸手,解开了花九夷下身的穴道,然后伸出手,力道适中地揉捏她显然已经麻木的双腿。她依然发抖,而且似乎想要把双腿缩起来,把整个人都缩起来,缩到他怀里。他心疼地轻轻亲吻她的嘴唇,柔声安抚道:“没事了。别怕,我在这里。”

花九夷抓着她的手臂,却被他残破的盔甲硌到。她一惊,触电似地把手收回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摸上去,摸到一片温热潮湿。她倒抽一口冷气,更加慌乱不能自已:“长,长风…”

长风列缺把她染了血的,要去拉锦帕的手拿下来,按到自己胸膛上,一只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我没事,你看,我答应过你的,只有手臂受了一点点伤,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受,你摸摸看…”

花九夷有些慌乱地在他身上摸索,触手是完整的盔甲,好像真的没有受伤的样子。她摸到别人染到他身上的血,惊疑不定。手下的胸膛起伏了几下,是他轻轻笑出了声,然后按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