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妃也给她面子,虽然堵了她的话,却和颜悦色地问:“今天进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镜洲承平多年,哪有什么急事。”宝丽公主恭维了句,展开折扇掩在嘴边,悄声道,“我又寻到了几个好玩意儿,特来献给神妃。”

神妃眼波流转,漫不经心地说:“那叫过来我看看。”

宝丽公主微微一笑,合掌拍了三下。

一行穿着锦衣的人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帘帷,皆是男子,幼者外貌十六七岁,唇红齿白,皎若玉树,俊秀可爱,长着二十四五岁,一表人才,颀长挺拔,面容或俊俏,或出尘,或英伟,无一不撩人心绪。

“神妃尽管放心。”宝丽公主口唇微动,“虽然元阳都在,但都是知情识趣的,必不会叫您失望。”

面前的已是镜洲罕见的美人,然而神妃的目光依旧挑剔:“不如风霖那个小家伙呢。”

宝丽公主陪笑道:“凤霖,不,风霖毕竟是大长公主的后裔…”停顿了下,又掩饰道,“神妃上次命人训斥了他,可见是不太听话,不如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若是没了神妃的宠爱,自己什么都不是。”

“你说得有道理,狗不好好训,就不会乖乖听话。”神妃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留下。”

宝丽公主立即道:“还不过来叩谢神妃?”

“拜见神妃。”男子们训练有素,马上围拢过来,众星捧月地将女子拱在中央,各式手段讨好起来。

神妃连日忙于朝务,春闺久旷,被他们齐齐撩拨片刻,一时情动,纤纤玉指挑了个顺眼的少年:“过来。”

少年喜不自胜,眉目尽妍,使出浑身解数伺候了起来。

帐内万丈春光。

宝丽公主十分识趣,悄悄退下了。水阁离宫门不远,但她特地绕了条远路,钻进了繁花盛开的花园里,走过长廊时,一个青衣侍者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低声唤道:“丽姊…”

“住口!”宝丽低声呵斥,“你算什么东西,敢称我为姊?”

侍者噤声,半晌方垂首道:“公主。”

“这还差不多。”宝丽神色微缓,冷冷道,“凤霖,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我帮你这一次,以后你再敢触怒神妃,我一句话都不会替你求情的。”

凤霖抿了抿唇,垂首不语。

宝丽冷眼瞧去,心道,怨不得神妃看不中她送来的人,这个堂弟不仅容色绝伦,有奇异的双色异瞳,而且瘦不露骨,丰不垂腴,阳器甚伟,焉能怪旁人食之无味?只是堂堂羽氏血脉,沦为榻上禁脔,着实令她顿生兔死狐悲之感。

“你听着。”她深吸了口气,轻不可闻地说,“大长公主当年辱神妃甚多,曾言‘此女卑贱,何以污我凤凰台’,险些一掌将她打死。神妃怀恨已久,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凤霖霍然抬头,蓝绿二色的眼瞳中迸发恨意:“即是如此,为何不杀了我,偏生要这般折辱?”

“你还不懂吗?”宝丽公主挑起眉梢,“你生有羽氏异瞳,又蒙先帝赐姓,血统尊贵。昔年大长公主嫌她血统卑贱,她便要你这个高贵的羽氏后人承欢裙下,做个下贱的禁脔,供人淫乐——你道她现在就算是折磨你?大错特错,她还没玩够你呢。”

她靠近凤霖,一字一顿道:“真要是触怒了她,你迟早沦为千人骑万人睡的东西,如果到了这一天,她必不会叫你自尽,但你好歹记得自毁双瞳,免得我羽氏一族显赫千年,毁在你的手里。”

凤霖的脸色霎时雪白一片。

“好自为之。”宝丽公主振袖一挥,转身离去。

“公主,请念在你我血脉相连的份上,救我一救。”他屈膝跪下,伏首叩头。

宝丽公主道:“我救不了你。”

“那就救救我阿姊。”凤霖膝行几步,跪在她裙下,“我留在凤凰台听她的话,她要我做什么我都认了,救救我阿姊。她体质孱弱,受不住磋磨啊。”

宝丽公主一时不忍,问他:“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凤霖自己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对长姐的遭遇多少有些预感,喃喃道:“我知道她肯定过得不好,但是…”

宝丽公主缓缓道:“她被送去了鼎楼。”

凤霖入坠冰窖,不可置信道:“鼎楼?不,她可是…”

“所以我说,神妃对你手下留情了。”宝丽公主淡淡道,“不要再妄求什么,你姐姐早就被采补而死了!”

“怎会…”凤霖的手无法控制得颤抖起来,“不…”

堂堂羽氏血脉,大长公主的亲孙女,居然被人送到鼎楼,采补而死?这是何等的折辱,何等的恶毒!神妃、神妃!这个女人,她怎么敢?!

宝丽公主硬下心肠:“你要是不想活了,随你,别连累别人。”

凤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耳畔嗡嗡作响,恨意如野草疯狂生长,几乎将他吞噬。他紧紧握着拳头,指节青白,掌心全是被指甲掐出来的半月形伤口,鲜血沿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夜幕四合,他的血冷得像冰一样。

冲霄宗。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殷渺渺初任首席,难免要被有心人观望一番。然而,她并不打算即刻动手,相反,第一把火几乎是整个门派都喜闻乐见的好事儿。

那就是…积分赛。

上回在乾坤镜里和魔修的对峙,让她意识到了修士对于大规模团战的生疏,但魔修虎视眈眈,小动作频发,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爆发又一次的道魔大战。

若是如此,提前进行相关的训练就非常有必要了。

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她暂停了炼气期这一年的考试,改为试点积分赛。赛制很简单,一个月中,逢三的日子开放3V3,逢五开放5V5,逢十为10V10,每月的最后一天为20V20。

其中三人赛胜者的积分为3,五人赛积分为5,十人赛积分为10,二十人赛积分为20。弟子们可以自由组队,也可以单独报名,随机参赛,一共持续三个月,最后会依据每个人的积分排榜,前十名能够得到丰厚的奖励。

比赛的内容也经过仔细斟酌,混战容易出岔子,殷渺渺可不想第一年比赛就把悬壶院给塞满,故而特地找了神器坊,定制了一批与众不同的道具。

于是规则就变成了这样——

1、积分赛必须封印储物袋,严禁使用本命法器外法宝。

2、三人赛各队能领取以下物品:定身符(3张)、烈火符(1张)、水涛符(1张)、护身盾器(1个)、补灵丹(1颗)

3、五人赛各队能领取以下物品:定身符(5张)…护身盾器(1个)、灰雾阵盘(1个)、补灵丹(1颗)

4、十人赛各队能领取以下物品:定身符(10张)…万蛇阵盘(1个)、连环箭(1个)

5、二十人赛各队能领取以下物品:定身符(20张)…补灵丹(3颗)、回春丹(2颗)…束身索(1个)…

比赛开始没多久,殷渺渺披了炼气期的马甲下场试了试,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搞出了真人版的竞技赛——不过挺有趣的。于是,等到月末二十人的大型对赛时,她又准备了“雾中仙城”“森林迷沼”“荒漠古城”三个地图。

冲霄宗的弟子们:口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突然想起了经典台词,好兄弟,一起玩XXX,屠龙宝刀,点击就送…

365

冲霄宗的弟子们认为,自从新首席上位后,修炼生涯变得有趣很多。原本的修炼日常只有打坐、论道、切磋、比试、做任务…而现在,炼气弟子的口头禅已经变成了“有空没?开一局”。

筑基修士看得眼热,纷纷表示必须开筑基场的,不然他们就压制修为去参加!

殷渺渺想一想,觉得要是放筑基修士参与,各种道具的成本要增加不说,筑基肯定不会带炼气的玩儿,故而不肯开放,但允许筑基弟子等比例压制修为参与,即是筑基初期的压制到炼气初期,以此类推。

因为修为相差无几,有时候凑不满人数,筑基弟子也就不吝于和炼气弟子组队。既然是队友,难免要提点教导一二,如此一来,不仅同门的友谊突飞猛进,而且筑基温故知新,炼气有前辈提携,对战经验飞速上涨。

“首席师姐,什么时候能增加使用的道具?”某天,她走在路上,被一群后辈弟子围住了,七嘴八舌地向她请求,“或者开新的地图也行啊。”

她失笑,允诺道:“我考虑一下。”

“谢谢大师姐。”人群里冒出个清甜的声音,有些眼熟。

殷渺渺多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马甲的好友汐月,不禁停步笑问:“积分赛好玩吗?”

汐月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自己,紧张的声调都变了:“好玩!比考试有趣多了!大师姐,你真的好厉害!”

好玩就厉害,果然还是孩子。殷渺渺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女修们激动的低呼声。

“和传闻中一样脾气好呢。”

“气度也好,我要是能有大师姐十分之一的气质,做梦都要笑醒!”

“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最崇拜的人不是谢师姐,而是首席师姐了。”

小朋友们恭维得太厉害,殷渺渺不好言而无信,回头想了想,搞了个新花头:积分每旬盘点一次,前二十名可以获得特殊道具,以及,更新后的地图暗藏彩蛋,达成某种条件,或许就能掉落法器,品阶从下品到上品不等。

原本已经玩腻地图的弟子们立刻爆发了新一轮的热情!即便是不喜欢团队赛的人,也会为了刷取称手合意的法器报名。

一时间,冲霄宗的竞技氛围达到了开宗立派来的最高点,近期突破境界的弟子数目暴涨了一个小高峰。

“说真的,我一直知道你师妹挺能折腾,没想到她比我想的还能折腾。”私底下,任无为憋不住和云潋嘀咕,“亏我还担心她搞不定,结果现在好了,门派上下有谁讨厌她的吗?”

云潋轻笑:“师妹素来有主意。”

任无为摇摇头:“有主意的人我见的多了,你师妹这样的着实少见,诶,你说她会不会是什么人的转世?”

修真界里有个别大能因为种种意外修炼不顺,投胎转世重来的案例。虽然少见,但不可否认的确存在过这样的情况,而这些人无一例外,转世后总有不凡之处。

他觉得自己的徒弟挺像的:“我想想,近一万年陨落的不在少数…”

“师父还是不要乱想了。”云潋摇摇头,“师妹最不喜欢这种事了。”

任无为奇怪:“为何?”

他道:“师妹认为,修真是一个由低向高的过程,是人逆天而行,充满了抗争和苦难。但上神、大能的转世修行,美其名曰历劫,其实把修真当做了儿戏,如此一来,普通修士就好像是笑话一样,所以她不喜欢这种说法。”

任无为琢磨了下,道:“好像是有点心酸,她总有一些奇怪的想法。”

“嗯。”云潋微笑了下,“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或许会完全超出我们的预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翠石峰的师徒交谈的时候,天元峰上,掌门和扶乙真君也在说同一个话题。

掌门喟叹道:“你没有看错人,如果换做连华,做不出这样的改变。”

扶乙真君却道:“不,我依然看走了眼,没想到她能有这样的本事——赛制中的种种规矩皆非稀奇之事,古已有之,然整合为一便能大大提升弟子的实力。长此以往,我冲霄宗弟子的能耐,怕是可以胜过归元门和万水阁了。”

“师弟说笑了,动静这么大,消息怕是早就传过去了。”掌门拈须而笑,“用不了多久,其他门派也该有样学样。”

扶乙真君道:“此言差矣,他们能学的只是这积分赛,我们却有素微,师兄且看,她真正想做的事,还没开始呢。”

经过几轮调整,积分赛终于日趋完善。

殷渺渺决定开始做下一件事,在此之前,她把紫烟、止衡、予明、袁落四人叫了过去,依言转交了积分赛的所有事务:“从今天起,积分赛由你们负责,除了个别重大的事需要知会我之外,我不再过问。”

紫烟大喜:“啊,太好了!我早就对这个积分赛很好奇了,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希望这个比赛可以增加弟子们的团战经验,调动一下他们的积极性,大体的框架已经定下了,接下去的工作重点是完善比赛规则——现在的计分比较简单,后期可以依据情况进行调整。

“以及,及时开发新的地图,擂台赛的环境过于单一,不符合实战,各种地况和天气都要考虑到,目前N…不,干扰因素比较少,你们可以考虑增加妖兽、灵植的元素,等到条件成熟,甚至可以安排活人扮演。”

“除此之外,违规的情况…”

殷渺渺白手起家创立集团公司,别的不提,工作会议开得很溜。可怜紫烟只问了一句,就被迫接受了长篇大论,而予明本来想抗议一下,全场没找到机会,最后只有止衡问了一句:“连华和乐眉呢?”

“他们俩要帮我做下一件事。”

白逸深误以为她要下手拔除毒瘤了,然而并没有,她道:“你杀人之前,是不是该先磨剑?”

他有点预感了:“你是想…改门规?”

“门规是我说改就能改的吗?”殷渺渺支着头,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给它做个解释而已。”

冲霄宗的门规不算多,除了个别重罪明确地表示“逐出师门”或是“废除修为”之外,大多罪行的惩罚可轻可重,譬如说规定不得强迫他人野合,却没有明确表示怎么惩处。

大多数情况下,受害者、加害者的身份不同,执法堂管事的倾向不同,就会有天差地别的结果。

“我要给每一条门规具体做出解释。”她平静地说,“执法堂的人已经在等我们了,走。”

毫无疑问,解释门规的做法令不少人心中暗暗警惕,虽然官方说法是因为积分赛里出现了许多违规现象,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恐怕只是个开始。

不是没有人想要阻拦反对,然而,任无为担任执法堂的掌事已有百年,不少承过殷渺渺的情,自然不会反对。

各部门的事务独立,掌门又不管,事情自然就这么定了下来。

冲霄宗的动静不久便传到了十四洲的各个角落。

归元门自然也有所耳闻,掌门叹了两声,倒也没有太意外,只是道了句“有缘无分”,又安排了人去冲霄宗拜访送礼——固然不是每一任的凌虚阁首席都会成为下一任掌门,但终究是冲霄宗的一桩大事,合该略表心意。

飞英在紫微城,接到宗门的命令后,他为难得头发都要掉光了:“孔大哥,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啊,我都不好意思去见我姐,唉…”

孔离跟着叹息:“谁知道好端端的会搞成这样,诶,你去年回过门派了,和传闻中一样?”

“我小师叔吗?”飞英苦着脸,“比你想的还要吓人。”

孔离吓了一跳:“怎么,他这回变成彻头彻尾的冰山了?”

“不不,小师叔以前虽然也很冷淡,但熟悉了就不会怕他。而现在么…”飞英纠结地拧起眉头,半天才道,“像是深渊,望下去就是一片黑暗,我那天见到他,汗毛都竖起来了,别提多吓人了。”

孔离震惊:“是吗?”

“是啊,我们门派的女修一开始听说他分手,甭提多开心了,结果跑过去一看,吓得喘不过气来。还有,萧丽华你知道?我派帝王蟹,那天和小师叔打了个照面,愣是一句话也没敢说。”飞英搓了搓胳膊,仿佛心有余悸,“小师叔真的变得好可怕,我大师伯说,这就是《易水剑》的威力。”

“但凡是要证道升仙的人,无一不是舍弃众多。”孔离摇着折扇,安慰道,“慕天光断情绝爱,前途不可限量。”

飞英托着下巴:“大家都这么说,可我心里就是…不得劲儿。”

孔离笑了:“你想着他们俩一直和和美美,亲亲爱爱是?做梦呢,世间好物不坚牢,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道途之上,伴侣不管是陨落还是飞升,终究是会留下一个人,无非是早或晚而已。”

“这一点我同意,我爹和我娘就很恩爱。”从开始就埋头苦吃,一人捞完了整个热锅的洪小宝抹了抹嘴,说出了饭局上的第一句话,“我爹为了我娘能抛弃家族私奔,我娘能为了我爹拼着重伤也要生下我。可是,他还是死了,留下我娘一个人。”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花茶清清口,又道:“我不是和你们说了么,我娘又成亲了,毕竟没了他,日子还得继续过,说白了,谁没了谁不行啊。”

飞英:“这不是你换侍妾的理由。”

洪小宝耸了耸肩,问道:“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去不去冲霄宗?去的话带上我呗。”

“不带,她见到你估计就会想起柳洲的事,那得多难过啊。”飞英坚定地拒绝了他,“你还是老老实实留下来上学,没结丹你跑啥跑?”

洪小宝蔫了,嘀咕道:“我是没结丹,但我是大人了啊,某些人也不看看自己,长得比我小多了。”

飞英:“…闭嘴!”

他好不容易在柳洲长到了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一结丹,寿元大大增长,外表又变回了十七八岁,简直想吐血。

孔离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我从中洲出发,应该比万水阁和其他门派都要早一点,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碰到。”飞英思忖。

孔离和他数:“万水阁、七大门派肯定去,五城里面,齐盼兮和阮轻愁的人好像已经出发了。我听说她和仙椿山庄也有交情,秋洲估计也会派人去,陌洲、柳洲不算的话,镜洲不知道怎么样,听说现在羽氏的主事人是个女的。”

“噢噢,我也听说了。”洪小宝兴奋地说,“后妃当权,难得一见啊。”

“那个神妃据说出身很低,或许会借此机会和冲霄宗交好也说不定。”孔离随口道。

飞英道:“这么算的话,估计真的要热闹了。”

366

镜洲,凤凰台。

凤霖躺在地上,浑身僵冷,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今天神妃又召见了他,他恨她害死了长姊,拒不承欢,被她一脚踢中丹田,经脉逆损,受伤极重。

但他心里竟然隐隐有几分解脱之意,死了,或许就不必再受这样的折磨,能够和死去的亲人重逢了。

往日的岁月浮上心头。

神妃当权前,他是王孙公子,羽氏血脉,端得尊贵逼人,又有一双神血的异瞳,便被先帝破格赐姓凤,风头无二。而今却被迫委身于一介妇人,谄媚逢迎,何等耻辱!

凤霖一想到神妃对他做过的事,便恨不得立刻死去算了。然而…宝丽公主的话不期然浮现在了心头。神妃真的会允许他就此死去吗?他想着,冰冷的身体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巨大的黑暗笼罩了他。

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恐惧,再痛恨神妃,也无法否认她是今日凤凰台的主人,凤浩形同废人躺在那里,他又有什么资格反抗?她不想让他死,他就死不了,她想折磨他,他就只能承受。

痛楚弥漫上全身,他慢慢蜷缩起身体,试图缓解经脉内无处不在的疼痛。茫茫然间,他又想道,至亲受此屈辱,他不想着复仇雪恨,一心只求速死,父母九泉之下,岂能瞑目?而他自己呢,就这样死去,甘心吗?

不甘心啊,当然不甘心!

就算要死,也该是报仇的时候再死。

成,一朝雪恨,不成,于心无愧。

复仇的信念不断萌生,成了他苟延残喘的动力。凤霖挣扎着爬了起来,匍匐着爬到帐子里去,喃喃哀求:“我错了…神妃…我错了…”

“噗嗤。”不知道是谁忍不住嘲笑了声,“神妃快看,堂堂羽氏血脉,像条狗一样。”

又个少年绘声绘色地模仿着他的语气,掐着嗓子叫“神妃我错了,我错了”。

斜靠在榻上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并未阻拦,于是新宠们愈发得意,一人一句冷嘲热讽,刻薄到谁听了都忍不住想挖个洞钻进去。

凤霖面皮涨红,太阳穴青筋毕露,生生忍下了耻辱。

神妃支着头,美目中闪过一丝冷芒,能够忍常人不能忍之辱,要么是为苟全性命的小人,要么是心存大志,凤霖…会是哪种呢?

解释门规的工作,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现了意外的情况——萃华峰的一名弟子,在进行积分赛的时候,被一女修指控有猥亵之行。对方不认,比赛结束后,女修一怒之下便把人打成了重伤。

于是龙泉真君怒了,虽然以他的身份不好直接动手,但“残害同门”的门规放在那里,压根不需要亲自动手。

然而,伤人的女修名义上只是内门弟子,却是神器坊中符箓坊的人,换言之,归红砂真君罩着。在她看来,女子受到欺辱反击,乃是应有之义,不得残害同门也要看是什么情况,遂为弟子出了头。

就这样,一桩普通的伤人案,不仅牵扯到了两大峰的角力,更和殷渺渺如今做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私底下认为,两大真君同时出面,恐怕多少有试探她的意思。

“该来的总会来。”殷渺渺丢开满桌玉简,揉了揉太阳穴,“我去旁听一下。”

因为牵扯到的只是炼气弟子,也算不得真传,任无为当然懒得出面,审理的便是金丹管事。

执法堂中有三大管事,全是殷渺渺替任无为管理时暗中调配的:一人圆滑善辩,八面玲珑,适合调解纠纷,一人性情宽和,仁慈悯恤,适合怀柔,一人性情刚直,严苛公正,适合处理一些麻烦的事。

三人性情不一,彼此间也颇有成见,但多年来配合得不错,解决了大部分的麻烦。

这次的案件牵扯到千箓峰和萃华峰,本该由善于调解的人出面,而他过去的对于此类案件的审判,基本上是各打五十大板。这显然与殷渺渺想做的事背道而驰,故而三人商量了一下,让与了铁面无私的第三人。

他叫张汤——不得不说,冥冥之中有些事着实巧合,令人不得不惊叹。

执法堂的审理处和公堂类似,主审官高坐其上,左下方坐着一个筑基期的记事官,右下方则是个助手,负责调阅过往案卷、检阅证物等事。

堂下正中站着原告和被告。

原告是萃华峰的弟子,名为黄烈,因为重伤在身,故而有两名同门随行,其中一人乃龙泉真君的入室弟子,相当于是他的代言人。

被告则是动手伤人的女修,名为胡慧,论颜值只是中上,然纤腰束素,曲线玲珑,身材十分火辣。陪同她来的是符箓坊的一个执事,出自千箓峰,身上亦有明显的派系印记。

堂外的空地上,站着许多闻讯而已的弟子,有一部分是看热闹的,还有一部分却是神色不善的女修,显然是给胡慧撑腰来的。

张汤久经风雨,扫一眼就知道下头是个什么情况,冷冷道:“现在要审理的是胡慧动手伤害同门黄烈一事。”

他先问黄烈,叫他叙述一遍前因。

黄烈道:“我和胡慧被分配到了同一场积分赛中,斗法么,难免会有一些接触,我一心只扑在比赛上,可能没注意碰到了她,她就说我意图不轨,想要伤我,亏得被人阻止了。比赛结束后,我们赢了,她可能心气不平,想要给我找点麻烦,所以一路跟着我,看到我落单就对我动了手,要不是我师兄正好路过,说不定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张汤点了点头,又问胡慧:“他说得可是实情?”

“不是!”胡慧铿锵有力地回击,“他才是蓄谋已久,故意用定身符将我困住,然后…行不轨之事,见我队友赶来才不得不停手。事后又传音与我,道迟早要我好看,我心知他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又气愤于他的欺辱,这才想给他个教训。”

黄烈笑了笑:“胡师妹一口一个不轨,可我只是与你斗法时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衣角,这便要讹我…我看以后擂台赛上没有哪个男修敢和女修比试了。”

胡慧气急败坏:“碰我衣角,你明明…”

“明明什么?”黄烈挑起眉梢,有恃无恐。

在场的女修皆面含薄怒,一袭白衣的谢雪更是张口道:“莫要欺人太甚!”

“就是!太过分了。”女修们同仇敌忾,一个女子如何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难堪的事,摆明了就是欺负人。

“黄烈与她当庭对质,何来欺人?”萃华峰的金丹修士撇起嘴角,“再说了,口说无凭,有第三个人看到这件事吗?相反,她打伤黄烈却是铁板钉钉,伤口与她的法器吻合,也有人证,张管事,宗门明文规定不可残害同门,胡慧下此狠手,理当重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