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这两天什么正事也没做,就陪着客人喝酒、聊天、论道。因为来客多少和她有些交情,又是同等修为,故而气氛十分随意,隔三差五就会切磋一场。

云潋、白逸深偶尔也会过来参加,六个实习生在旁作陪,运气好时,甚至会得到一对一的指点,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的收获。

大家都很高兴,只有李心桐时不时觉得不自在。

天地良心,现今出使冲霄宗绝对是个苦差事,谁和谁分手的事才刚过去不久,门派里的流言还没散,这会儿和人家见面,想多尴尬就有多尴尬。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礼节往来而已,可师门还要她厚颜去了解一下积分赛的细节,这教她怎么开得了口?

李心桐酝酿了几天,愣是开不了口,盼星星盼月亮等飞英来,可飞英就是死活没到,想哭的心都有了——小师叔啊小师叔,早知如此,你当年为啥不洁身自好一点?!省得如今让同门难做啊…

她一向藏不住心思,满脸都是“到底怎么办我要怎么开这个口尴尬到爆炸”的表情。殷渺渺等了几天,就是等不到她开口,无奈之下,主动道:“近段时间,我们门派多了个新鲜玩意儿。”

“积分赛是吗?”北斗堂来的是杨意,脾气爽直,“我想试试很久了,不介意的话,让我们玩一局如何?”

李心桐明显松了好大一口气。

殷渺渺笑了:“你们肯赏脸当然好,不过道具等级有限,你们得压制修为才行。”

他们一口答应,又说要同她比试。

“这可不成,我对地图了若指掌,同你们一起,岂不是欺负人吗?”她笑了笑,指着身边的六个实习弟子说,“这是我派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你们身为前辈,指点一二如何?”

柳问乖觉,不等其他人应答,当即一拜:“多谢前辈指教。”

前辈们纷纷笑了:“放心,我们会好好‘指点’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新出场的神妃和宝丽公主都是非常牛逼的人,凤凰儿嘛,还是个小雏鸟,玩不过她们的~

默默围观大家争了半个月的老五,讨论得很激烈啊,但这篇文的言情线又不是从一而终,你们到底争啥呢?

369

金丹修士可不肯玩一局小的了事,非要玩最大的一局。殷渺渺叫人寻了几十个炼气弟子,同客人一起打乱了组队。不止如此,特地让他们戴上了面具,上面只留有两个眼睛的空洞,盖在脸上活像是幽灵。

“这是做什么用的?”李心桐好奇地问。

殷渺渺无奈道:“前些日子出了件丑事,有弟子在比赛时骚扰同门,故而我命人加紧做了一批遮掩容貌身形的面具,也有禁制作用,免得你们用神识作弊。”

胡慧的事情出后,她意识到积分赛有两个重大的缺陷,一是容易出现性-骚-扰,二是存在弟子们事后报复的可能——胡慧是反击欺辱不假,谁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因为输了比赛,抑或是眼红他人刷到的法器而心生歹意?干脆全部匿名。

“面具的颜色代表了队伍,随便抽。”

他们很快分好了队。

殷渺渺又道:“现在我来说一下规则,听好了,违规的话,轻者罚款,重者禁赛。”

“真严格啊。”苏小蛮嘟囔。

“大型竞赛有三个地图,每个地图里都有红蓝两个牢狱,哪一组能率先将敌人的全部成员困在自己的牢中,就算是胜出。记住,红队要把蓝队困在红牢里,不要弄错了,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送人头给别人。”

“牢中有禁制,如果能打破对方的禁制,便可以救出队友。”

“除了分配的道具外,只能动用本命法器,不可使用其他物件。”

“地图内有一定的几率触发‘机缘’,有的能帮你,有的会让你倒霉,看运气了。”

“有极小的概率会掉落法器。”

“不得伤人性命。”

殷渺渺说完规则,莞尔道:“各位,我就等着看你们表现了。”

“我们不要你们冲霄宗的积分,赢的有什么彩头?”杨意问。

她道:“我有好酒。”

“成交!”

听闻有金丹修士入局,不少弟子纷纷前来观看,然而仙城的大小是一比一复刻,修为低微者神识有限,啥也看不到。

殷渺渺问值守的管事:“什么时候能装水镜?”

水镜就是修真界的监控器,不能录制播放,却可以实时直播,出了贵没毛病。她想装这个很久了,毕竟场地有限,每个人要很久才能轮上一场,观看他人的比赛学习是极有必要的。

这个管事出自神器坊,闻言便笑:“好叫首席知晓,如今坊中为补比赛的消耗忙得不可开交,水镜炼制艰难,怕是有心无力了。”

殷渺渺佯装讶然:“当真?”

“自然,不敢欺瞒首席。”金丹管事面色自若。

殷渺渺“哦”了声,没有多问,心中则冷笑,积分赛的前景甚好,宗门拨款十分大方,神器坊吃了个满嘴流油不说,居然还玩起了阳奉阴违?

不宰肥猪都对不起他们这做派。

她暗暗摇头,不再多说。

因为势均力敌,这场20V20打得十分激烈,半天都没结束。殷渺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忽见人事堂的弟子快步走来,告知她:“首席师姐,镜洲羽氏来客。”

羽氏?殷渺渺怔了下,颇感意外,但客人登门没有不见之理,便道:“请他们去白露峰,我这就去。”

反正这边一时半会儿打不完,趁机再去应酬一轮。

羽氏的使者锦衣华服,看服饰有明显的品阶,态度十分恭敬:“见过素微首席。”

“使者远道而来,路途辛苦,请坐。”

客人拱手坐下,开口说起官方套话,譬如素闻她声名在外,没想到真人比传闻更胜一筹,恭贺她继任凌虚阁首席,想必冲霄宗未来会更好云云。

殷渺渺按照惯例谦虚了下。

对方又说帝君伤重,朝中事务皆由神妃打理,如有怠慢之处,请一定不要和他们计较。

殷渺渺在镜洲时听过一耳朵神妃的事,却不怎么了解具体的情况,但一个病重,一个代掌,信息量就足够大了。她无意掺和镜洲的内务,含糊着带过了。

好在使者也并没有多纠缠,笑道:“镜洲偏僻,不比东洲富饶,些许微意,不成礼数,万望首席笑纳。”说着,招手对侍从道,“带上来。”

不一会儿,四个美貌的少女便上前来,手中各捧着一件珍宝,屈膝拜下:“见过仙子。”

“婢子粗鄙,不堪大用,只略通些手艺。”使者笑道,“便叫她们为首席做些拂尘扫榻的琐事。”

话虽如此,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送人是假,赠宝是真,羽氏和中洲五城一样,保留着一些凡尘的礼仪做派。

不过,这礼物的确送得恰到好处。

一地有一地的风俗,冲霄宗的弟子即便在外门,那也是堂堂正正的修士,只做些杂事,绝不会自降身份伺候旁人。所以,门内修士身边的仆婢不是自己采买来的,便是修真家族塞进来专门伺候人的。

她无蓄婢的习惯,但白露峰事情繁多,也不能全靠杂役弟子忙碌,但要收下家族送来的人,又难免会涉及他们的纷争。而羽氏的婢女与东洲毫无瓜葛,反倒适合留下来帮她跑跑腿。

念及此处,殷渺渺便笑道:“羽氏盛情,却之不恭。”

她爽快地收下,使者喜不自胜,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物,乃是神妃的心意,还望首席莫要嫌弃。”

这也是客气话,贺礼哪能拒之不收,否则便是打人的脸了。使者心中明晰,不多废话,令人抬上一个箱笼来:“便是此物。”说完,伸手掀起了盖子,“首席请看。”

殷渺渺好奇地看去,发现里面蜷缩着一个不着寸缕的青年,容貌绝色,通体雪艳无暇,肌骨均匀,□□色若芙蓉,昂然矗立,俨然是服了某种药物。

“此子凤霖,虽为羽氏后裔,然阖家犯下重罪,已被革为庶人。神妃见他尚有几分姿色,便送来予首席,权作个暖帐的玩物。”

她:“…”原来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多谢神妃美意。”她面不改色,“我收下了。”

使者松了口气,他原先还怕三大宗门的女修清高出尘,接受不了男宠之流,这位首席不愧是昔年在云光城里与妓同游的女修,毫无忸怩便收下了。

送礼结束后,剩下的流程依旧是套路,使者不像其他门派那样对积分赛感兴趣,只想无功无过完成任务,因此喝了几杯酒,便直接回去休息。

殷渺渺先安排了四个侍婢去休息,好笑地看向了箱子里沉默的青年,倒出一粒解毒丹:“吃下去。”

凤霖伸手想接,抬起手却顿住了,好一会儿,慢慢靠过去,就着她的手心舔进了口中。丹药的效力极佳,很快散去了他服下的药劲。

“多谢仙子赐药。”他说着,垂下的眼睫遮去了屈辱与恨意。

“和她们一道去歇着。”她不曾在意,起身走了。

李心桐痛痛快快地打了好几局的积分赛,这才和众人心满意足地回去休息。隔了一日,她自觉对不住,在屋里转了半天,按捺不住去找了殷渺渺。

那时,殷渺渺正在整理礼单,见她过来略感意外:“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李心桐吞吞吐吐,“谢谢啊。”

“三大宗门多年交好,何须言谢?”殷渺渺微微一笑。

李心桐纠结地看着她。殷渺渺懂了,倏地沉默了下去。

屋里十分安静,只有风吹拂罗帷的声音。

良久,她主动问:“他好吗?”

李心桐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叔回来后便闭门不出,静心参悟,我也…不太清楚。”

殷渺渺撑住了额头,轻轻道:“那就好。”停顿少时,又道,“我与他情深缘浅,无奈殊途,并非谁负了谁,你不必如此。”

“理是这个理。”李心桐唉声一叹,喃喃道,“可我就是觉得…”

“觉得对不起我?”

李心桐如坐针毡,立刻换了个姿势,纠结地说:“唉,或许你不信,我本来挺不甘心的,但你们断了,我心里反而有点不得劲。”

“所以说世事难料啊。”她苦笑一声,解开了樱桃青衣的幻术,“你看我这样,当年又岂能想到呢?”

原本绮年玉貌的女子倏地变作了白发老妪,李心桐看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你怎么、怎么这样了?”

殷渺渺望着垂落的白发,悠悠道:“情深不寿,红颜易老,他断情绝爱,我也没讨到好。”

李心桐以为自己粗枝大叶,不像冉香那样敏感细腻,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她垂垂老矣,心头竟然酸涩极了。

“有什么好哭的,我都没哭。”殷渺渺重新用幻术笼罩了自己,递了方帕子过去,“擦一擦。”

李心桐不讲究,袖子擦了擦:“你这样不要紧吗?”

“不知道,这会儿不要紧,以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她托着腮,“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李心桐有心安慰她几句,可她嘴笨,一时想不到说些什么,憋得脸颊发红才挤出来一句:“你忘了他。”

“我会的,以后。”她笑了笑,执壶倒了杯清茶,“你这次来是为着积分赛的事?”

李心桐尴尬到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声音细若蚊蚋:“宗门之命…”

“都说了不必如此,宗门是宗门,私情是私情。”殷渺渺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温言道,“其实,即便你们不提,我也打算同你们分享,若是三大宗门能携手举办一次积分赛,那就更好了。”

李心桐大吃一惊:“当真?”

“此时岂容儿戏?”她失笑,“三大宗门同为道门,本该互相守望,共延道统。这样,过两日大家再聚一聚,我细细和你们分说可好?”

李心桐愣了愣,蓦地肃容垂手:“道友大义,是我小人之心了,此事若成,道门必兴。”

殷渺渺失笑,这话有点夸张了,说到底只是个竞技赛,或许能培养些许竞技和配合意识,在道魔之战中赢取优势,但对于修道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促进作用。

不过,岱域的人行事诡秘,魔修又蠢蠢欲动,多做些准备,总归不是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神妃是很厉害,但她和渺渺是两类人啊,政-治斗争说不清对错,成王败寇而已,但祸及子孙就很过分了。接受现代法律观念的渺渺,怎么可能赞同株连的罪行?何况她很讨厌这种折辱的。

女配里我最喜欢小红,因为她有个人格苏醒,寻找自我的过程,所以她是女二,而不是拿了经典剧本的三师妹、四师妹。

不瞒大家,虽然小凤凰和其他几个热门人选都出来了,但我还没想好谁是老五…

370

殷渺渺做事爽快,免去了其他人碍于宗门要求开口询问积分赛的窘迫,径直切入了未来各大门派联手举办比赛的主题。

既然合作的主基调定下了,那么追问些细节也是应有之义。

“你们可别想着我好人做到底,样样件件替你们考虑周全。”殷渺渺笑说,“反正地方在那里,你们随便看,随便玩,拿走多少算多少。”

她大方在前,其他人不好得寸进尺,纷纷应了。只有李心桐暗暗郁闷,恨不得飞英下一秒就出现在冲霄宗,以他和殷渺渺的关系,肯定能更好得完成任务。

但救星不在,唯有苦着脸自己上。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客人们还在门内,殷渺渺也就没急着对毒瘤下手,权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过了两天,仙椿山庄的人到了,送的贺礼中不仅有灵花果酒,还有几本关于异界的笔记,墨迹纸张皆新,一看便是新抄录的。

她草草一翻,发现是松之秋集合了许多异闻笔记,特地摘录出来的相关内容,不由十分欢喜。

使者见她心念书稿,也不多废话,喝了两杯酒便告辞去休息了。殷渺渺未曾挽留,命人好好招待,自己则回屋点了灯烛,仔细翻看了起来。

开篇写的是古籍中关于“异界”的一些说法,内容有长有短,但大同小异,基本观点都是“界有三千,世不相同,如星悬天,互不侵扰,偶开界门,始通异域”。

简单来说,修真界的“三千世界”和佛教中的“三千大千世界”不同。

佛教所谓的“三千大千世界”,其实是一个集合:1000个小世界组成一个小千世界,1000个小千世界组成一个中千世界,1000个中千世界再组合成一个大千世界。

这是一个1000×1000×1000的世界。对照现代科学体系,和地球、太阳系、银河系、宇宙的等级关系十分类似。

而修真界里的三千世界,是指三千个不同的世界,等同于地球、火星、金星之间的关系,此谓之“界有三千”。

界是空间,世为时间,因此,“世不相同”的意思就是每个世界的时间是不同的,套用修真界的话来说,叫“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用现代的科学术语来说,等于是自转的速度不同,时间当然也就不同,地球的一天和小王子的一天就截然不同。

每个世界彼此独立,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你亮你的,我亮我的,互不干扰。但是有一种特殊的情况,便是“界门”,它可以短暂地联通两个隔绝的世界,所以,穿越就发生了。

看到这里,殷渺渺不免思索了下自己的来历,如果穿越是这么一个情况,是不是说,她原先所在的世界,也只不过是三千世界中的一个呢?

再往下看。

古往今来,界门的存在也引起了诸多大能的讨论。有位千年前的大能开坛传道的时候,便提起过这件事,当时听讲的人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原文是佶屈聱牙的古文,翻译过来大致是这样的:“人修炼成仙的过程,可以看做是超脱世界桎梏的过程,在世界中,人受到时间、空间、生死的约束,修真的最终目的,就是摆脱这些。因此,我认为界门是仙人的遗泽,为的是点拨迷途中的修炼者。”

这是仙人福泽论。

也有人不赞同,提出了另外一种看法:“对于凡人而言,不知道国家之外还有国家,群山之外还有大海,而修士能够跨越山河,才能知晓天下之大。但是,即便是修士,过去也以为云海之外便是虚空,今朝却发现一洲之外还有一洲,所谓三千世界,焉知不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能力跨越世界的屏障呢?”

有人反对他,“洲土共存于一个世界,但世界和世界之间并非如此,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

对方回答:“你认为的世界是由世和界组成的,那是因为你只存在于这方世界而已。宇宙广袤万千,既然同时存在着不同的‘世’和‘界’,那么它的构成或许更在时空之上,我们之所以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是我们还没超脱到那个层次罢了。”

殷渺渺倒吸了口冷气。

真是万万不能因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小觑天下人,这个人的猜测,同许多科幻的猜测何其相似?而他的世界观,又和佛教的三千大千世界不谋而合。

这段记载之下,有松之秋的批注:“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修士视凡人如蝼蚁,鄙而笑之,却不知世界之上,众生皆如此。”

关于世界和界门的讨论之后,是一些零星的记载,有界门开启时的景象,也有自称异世之人的叙述,还有些前人对此的研究。松少庄主十分细心周到,在有些摘录下来的原文后面,还附了一些内容,很多是无记载的口述——“曾闻某人语,无记载,今转述之”。

殷渺渺看得聚精会神,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白露峰的生活比想象中平静很多,凤霖坐在屋里,一遍又一遍回顾着来冲霄宗之前的事——他不甘就此死去,决心复仇,然而,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只是接触了公主府的故旧,就被神妃发现了。

她轻蔑的笑容犹在眼前:“想杀我,就凭你?”

他如坠冰窖,原来先前的百般讨好,忍辱负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她眼里却和耍猴戏一样可笑。她什么都知道,却任由他屈辱学习那些卑贱的男宠,向她摇尾乞怜。

一切就是个笑话。

支撑着他坚持活下去的信念,顿时分崩离析。他想,这次她该杀了他?也好,终于要结束了。

可是这一回,他依旧没有死成。

宝丽公主想了法子,将他充作礼物,千里迢迢地送去了冲霄宗。

路途上,使者命侍女悉心照料,务必要将他身上的伤势全部养好,又予他锦衣华服,珍馐美食,无一处不周到。然而,他从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剥夺了作为人的资格,变成了一件不需要人格的物品,一个取乐的玩意儿。

上门前夕,出使的人喂他吃下了秘药,使得他在短短数息内便高涨,又叫人脱去了他遮蔽身体的衣物,要他身无寸缕地钻入箱中。

他羞愤欲死,扒着箱盖不肯进去:“你杀了我。”

同来的人里有大长公主的家宰,当下便道:“大夫,我来劝他。”

使者早已得了宝丽公主的暗示,道了声“莫要耽误时辰”便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公子,不要辜负宝丽公主的好意。”家宰压抑着声音,语带悲愤,“忍一时之辱,方能图谋未来啊。”

凤霖沙哑着嗓子,反问道:“我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公子难道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了吗?”家宰道,“如今只剩下您一人了,你不为血亲报仇,就再也没有人会这么做了。”

“我何尝不想复仇,但…”

家宰平静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公子太心急了。你要忍耐,在有实力报仇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忍着,明白吗?”

凤霖倏地收拢手指,指节青白一片。

“唯有活下去,您才能找神妃复仇。”家宰说,“冲霄宗乃是三大宗门,地位实力非同一般,你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然后想办法重新修炼——公子,你被先帝破格赐姓,传有《金羽明凰录》,只要能激发神血,复仇才不再是空想。”

他停顿了下,指着箱笼说:“欲谋大事,必要忍常人不能忍,公子,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凤霖咬紧了牙关,抬腿跨了进去。

就这样,他的命运被一个女人,交到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手里。

她收下了他。

但是,三天过去了,她仿佛忘了他这个人,同来的四个侍女已经得到了赐名,分别叫洒红、垂枝、凝霞、簪粉,清一色的桃花,也得到了相应的差事,或是照料花木,或是迎来送往,或是清扫庭院,或是烹茶煮酒。

只有他被孤零零地遗忘在了角落里,无人召唤,无人管问。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松口气,因为这比预想中好了千百倍,但迟迟见不到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心里又十分不安。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杀了他,该如何说服她让自己重新修炼,这是否会因引起她的怀疑…太多的问题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值得庆幸的是,偶尔四个侍婢会来探望他,和他说些闲散的话。

今儿她们的主题是白露峰的主人。

洒红道:“凤凰台里从来不许高声喧闹,走路也决计不能发出声音,可仙子不禁我们玩闹,说这样热闹哩。”

垂枝附和道:“她人极好,对我们说话都很和气。”

“待人和气才不是人好。”凝霞道,“素微仙子最好的是不把我们送去伺候人。”

簪粉连声道:“是极,她还说我们若是看中了谁,尽管去追求,只要你情我愿,她都不会管的。”

她们都是保持着元阴之身过来的,为的便是今后方便伺候主人的客人。但殷渺渺却说她们若是寂寞,可以自由爱慕旁人,甚至同他们在一起也是不管的,仅这一点,便足以叫她们死心塌地了。

凤霖最初不解她们为何隔三差五过来说主人的好话,后来才渐渐明悟:她们出自凤凰台,恐怕知晓他被逐走的缘由,担忧他不死心,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连累她们自己,这才旁敲侧击劝说他安分。

也是,作为宫婢,她们一生所求的无非是跟个和善的主人,平安顺利地活到终老。

可他不能,他有血仇在身,不得不报。

侍婢们看他沉默不言,好意宽慰:“凤君呀,就算你仍旧是公子王孙,配仙子也不算辱没了,她可是冲霄宗的首席弟子。”

“你们不懂。”

婢子无知,凤霖却很清楚,修士的出身再低微,也可与他人平等论交,可他如今只是个玩意儿,价值还比不上一件器物。

人比物贱。

过了半月,宾客们陆陆续续告辞回程。

与她个人无甚交情,只是履行恭贺职责的使者们第一波走,接着是汀兰、苏小蛮、杨意等熟人,御兽山的王错和李心桐因为有乾坤镜里的交情,留到了最后。

李心桐大概是特地等到众人都走了,才鬼鬼祟祟跑来见她:“那啥,有个事…咳,你也知道我比较笨,你们那个地图的特殊成就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