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生挺不错,一看就是爱说爱笑的人,配程实那样沉默寡言的性格最是互补不过了。”

苏一跟许素杰咬耳朵,完全没有留意到坐在她身边的王烨眼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孩子一进来,就理所应当地在程实身边坐下。因为是大一新鲜人,与席的大四学生们绝大多数她都没见过,毫不怯场地先自我介绍了一下。她姓伊,比较少见的姓,单名一个露。她给程实带来的礼物包装得特别耀眼醒目,大家都起哄要他当场拆开来看看是什么。其他人送的礼物都不会引来这样强烈的好奇心,但是伊露因为被看成是程实的女朋友,所以大家格外兴致勃勃地想看她送的是什么东西。

程实不想拆,接过礼物就想放到角柜上去,引得校篮球队那帮调皮捣蛋的男生们敲着筷子起哄不依。伊露大大方方地笑:“程实你就拆吧,给他们看一下怕什么。”

到底是生日宴,请了这么多同学来聚一聚,程实不好太扫了大家的兴,便淡淡一笑拆开了那份礼物。伊露送的是一条真皮皮带,精致的皮带扣是纯银雕花的,颇有几分古董银器的味道,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这条皮带是意大利货,我觉得很不错,一眼就看中了。你喜欢吗?”

伊露嘴里虽然问的是‘喜欢吗’?笑盈盈的脸上却是十拿九稳的表情。看到她送的礼物,那些男生们更是起哄了:“程实,系上它,程实,系上它。”

女生如果送男生皮带,是被视为有特殊含意的。因为皮带是男性的一种贴身私人用品,用来送普通朋友不太合适,但送男朋友就是不二首选了。伊露大大方方送出的这条皮带,更是让人认定了她和程实关系亲密。

许素杰又和苏一咬耳朵:“看到没,送条皮带准备套住程实了。”

程实这次不管大家怎么起哄了,坚决地把礼物盒一盖。他的客人们也比较熟悉他的脾气,见他的表情已经淡然中透出了一丝冷意,不再起哄,开始推杯换盏地喝起酒来。

程实因为是寿星,自然频频被人敬酒。他虽有几分酒量,却也架不住人这么轮流敬他,很快就喝得满脸通红。伊露出面替他喝了好几杯,也喝得两腮桃花也似的鲜艳。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有几分酒意上头了,又开始口没遮挡地拿他们俩说笑。有个男生还撺掇着伊露为寿星公献上一个生日之吻,这个提议顿时激起一片叫好声:“献吻献吻献吻。”

程实的表情有几分哭笑不得:“你们别闹了行不行?”

与他相比,伊露却落落大方。她本来就是一个大方活泼的女孩子,再加上也是多喝了几杯的缘故吧,在人们的撺掇下,她一张圆圆的脸酡红如醉:“献就献呗。”

话音未落,她飞快地凑到身旁程实的右脸颊上,“啵”的一声,响亮地亲了他一下。

她突如其来的吻让程实蓦地定住了。石像般定了片刻后,他啪的一声用力摔了手里的酒杯霍然立起,漆黑的瞳仁中熊熊燃起两簇炽烈火焰,死死瞪住伊露,本来被酒染红的脸陡然间就变成一片铁青,声音冰寒地怒吼:“你干吗?”

“噢”——众人的欢呼声才刚刚出口就全部堵在嗓子眼里了,谁也没想到程实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他在愤怒,而且是极度的愤怒。就因为一个女孩子亲了他的脸颊一下,他表现得简直比古代遭人轻薄的贞女节妇还要愤怒。

伊露呆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程实会是这种反应,他怒气冲冲瞪着她的样子简直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脸上的神色有震动、有惊愕,更多的却是委屈不满:“你…你干吗?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干吗?”

程实咬紧牙关瞪着她,一言不发,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着,看样子着实气得不轻。宴会厅里陡然变得安静极了,几十个客人都屏声息气,呆呆看着他们两个对峙般面对面地僵持。

片刻后,程实恨恨地抓起小毛巾擦自己刚被伊露亲过的脸颊,擦过的雪白毛巾上有一痕鲜艳的口红印。他眼中的怒火更炽了,愤愤然把毛巾往桌上用力一摔,带动一双筷子啪嗒落地,在死寂般安静的宴会厅中听来格外响得让人心惊。然后他扭头就走,直直地朝着大门走去。

王烨赶紧离席去拉他:“程实,你去哪?”

他头也不回地甩开他的手,硬梆梆地吐出两个字:“洗脸。”

他这两个字透着极度的厌恶,让伊露又窘又怒,她尖着嗓子锐叫起来:“程实你什么意思呀?你有毛病吧你?”

程实拉开门,依然头也不回:“对,我有毛病,我的毛病还很大,你最好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他径自摔门而去,伊露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边哭边抓起她的小挎包往外跑。跑出两步后,又转身冲到角柜那边,抓起她刚刚送给程实的那个装着意大利皮带的精美礼盒往地板上重重一掼,再用力踩上几脚。就近的几个女生慌忙过去劝阻:“别这样别这样。”

伊露哭着把那个精美礼盒踩得不成形状后,一扭头呜咽着跑出门去了。王烨连忙跟着追出去:“露露…”

好好的一个生日宴,结果弄成了这个样子。一个怒气冲冲地走了,一个哭哭啼啼地跑了。女生们都七嘴八舌地埋怨男生们不该瞎起哄,结果让程实恼了吧。谁不知道他这个人一旦动真格地恼起来,天王老子都不给面子。结果让伊露塌了这么大的一个台,太没面子了。

而那个出‘献吻’点子的男生更是被大家集中火力批评。他一付无论如何想不通的样子:“我怎么知道程实会这样,被女生亲一下有必要生那么大的气吗?”

“程实一向就性格有些古怪了,你今天才知道吗?”

“我知道他一向性格古怪,但我今天才知道竟然会如此古怪。我KAO,被女生亲一下像杀了他一刀似的,这哥们不是GAY吧?”

“GAY你个头了!”答话的是重新回到宴会厅的王烨,“少胡说八道,继续吃吧喝吧,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一会程实进来不要再提了啊!”

王烨重新落座后,苏一小小声地问:“那个伊露没事吧?你就让她一个人走了?”

他无可奈何一摊手:“她实在要走我也拉不住,何况她也确实没办法再呆下去了,换了是你你还呆得下去吗?”

“换了是我也会走,不过走之前,我会先做一件事。”

“什么事?”

苏一看看自己面前的可乐说:“我会等程实回来,把这杯可乐泼在他脸上再走——我让你拽。”

刚才的事情,她觉得程实的反应实在太过火了。至于吗?一点小事弄成这样,让人家女孩子完全下不了台。这家伙最擅长的事情似乎就是让一个个女孩子伤心又伤脸面。

王烨看了她半天,一口长长的气吐出来,再不说一个字。

程实去了足有一刻钟才回来,他的右脸颊明显比左脸颊更红,应该是被反复搓洗过很多遍。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坐下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跟大家喝酒。身边伊露的空位子,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更不要说问一声了,好像这个座位自始至终就没有人一样。

有过刚才那样一幕,与席的客人们也都拘束多了,规规矩矩地吃菜喝酒,生日宴最后在非常平淡的氛围中草草结束了。

第十二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14)

14、

客人们一个个向程实告辞离去,他也不挽留,只一一地微笑、点头、感谢他们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苏一和许素杰过来告辞时,他似是忽然想起:“你们留下来帮个忙行吗?一会帮我把那些礼物拿到车里去。”

举手之劳,她们当然不会推辞。客人们很快都走光了,只有王烨还在,和她们一起整理角柜上那堆形形□的礼物。这时,程实的手机响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目光一冷,毫不迟疑地按下关机键。

很快,王烨的手机又响起来。他看看来电显示,又看看程实,脸上挂上一丝无可奈何地走到一旁去接听。没讲两句话就脸色大变地转身:“程实,你来听下电话吧?露露找你。”

程实听若罔闻,头都不抬一下。王烨又气又急地把手机伸到他面前:“你就听一下吧,她人在锦江边上,说如果你不听她的电话她就跳下去。”

这么严重?苏一和许素杰一起倒抽一口冷气。程实总算抬起头来了,眼睛却无比漠然:“她想跳就跳好了。”

“程实——”王烨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苏一实在忍不住要发言:“喂,程实,你不要这样冷血行不行?人家都要跳江了你还无动于衷,真弄出人命来看你怎么收场!”

“是她自己不想活了要跳江,又不是我推她下去的,出了人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你话也说得太轻巧了。刚才就是你把她气哭了跑掉的,如果她一气之下真跳了江,那可完全是你的责任。赶紧接电话哄人家几句吧!”

许素杰也帮着劝:“是呀程实,你就接一下电话吧。”

“我有什么责任?我很反感她刚才…跟我开的那个玩笑,并且如实地表达了我的强烈反感。如果她因为这样就要跳江,我不会有任何负疚感。”

苏一真是完全没办法跟他沟通,某些问题上,他的思维方式真不知是怎么来的,又执拗倔强得像磐石无转移。有了那次在医院的争执经验,她已经可以预见这场争执也同样无法说服他。他不接就是不接,才不管对方死啊活的。

“王烨,你还是赶紧去锦江边上找找看吧,别指望他了。”

王烨也知道程实的脾气,叹口气把手机重新举回自己耳边,正想说什么却发现话筒里已经是盲音一片,伊露已经挂机了。显然她已经听到了程实那些冷漠无情的话,他赶紧回拨,她却关了机,他不敢怠慢地匆忙离开宴会厅去找人。临走前,他看着程实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呀…”

苏一也看着他摇头叹气:“程实,你是火星生物吧?有时候我觉得你压根就不是地球人。因为——怪,实在太怪了。”

回到宿舍后,苏一和许素杰一起讨论刚刚生日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她们一致觉得程实的表现太不可思议,伊露也就是亲了一下他的脸,他却反应那么激烈,结果闹得一个爱说爱笑的女孩子哭哭啼啼地要跳江自杀,他还完全无动于衷。

她们讨论时,正好钟国打电话来关心一下他的苏一小猪。苏一马上叽里呱啦地跟他说起这件事,把刚才生日宴上的一幕幕绘声绘色地事后转播了一遍。最后问钟国:“你说这个程实怪不怪?有人都在猜他是不是GAY了。”

钟国也颇感讶异:“他的反应真得很奇怪呢,不过跟GAY还是扯不上关系吧。就算是GAY,应该也不会因为女生亲了一下自己而勃然大怒的。”

苏一于是做出最后鉴定:“那他就是个怪物。奇怪的火星生物,所以以我们地球人的思维完全没法理解他。”

这天晚上,苏一和许素杰都久久睡不着,她们一直心悬着伊露的事。不知道王烨有没有找到她了?她有没有真的跳江了?许素杰觉得这女孩气性也实在太大了一点,虽然程实的确让她很没面子,却也不至就要这样寻死觅活的吧?这一点苏一也很认同,受了一点气就不活了,人人要是都这样的话,那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只怕早就灭绝了。

苏一她们不知道,伊露并没有真的去跳锦江,当她听到话筒里程实那样漠不关心的冷漠口吻后,气得她眼睛里的泪立刻被怒火烧干了。怒冲冲地拦住一辆出租车,她要重新返回酒店找他算帐。半路上却想到程实可能已经离开酒店了,于是又叫司机掉头把车开到他小公寓的楼下。

果然见程实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他正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礼物盒从车里出来。

“程实你不是人。”

伊露不等程实下车站稳,就愤怒地冲过去,一把将猝不及防的他推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他手里的礼物盒如飞碟般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撞上灰色的公寓楼墙体,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程实愣了一下,顾不上理会伊露,先赶紧跑过去去捡那个礼物盒。那是苏一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而这样失手一摔,会不会摔坏呢?

本来这份礼物程实是打算带回家去一个人慢慢地拆,可是现在担忧之下,已经顾不得慢慢拆了。他三下两下匆忙地撕开包装纸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装的是一个玲珑可爱的玉石车挂。车挂的主要部分是被红丝绳缀在正中间的那枚中国结形状的翡翠玉片,不过这枚薄薄的翡翠玉片已经断成大大小小的好几块碎片了,显然是那一摔之过。

呆呆地看着摔碎的玉石车挂,程实一张脸陡然间就消失了所有表情。路灯晕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勾勒出侧脸轮廓分明的线条,每一根线条都带着锋利的棱和尖锐的角。伊露偏还不觉,依然怒气冲冲地跟在他身后嚷:“你是个混蛋、王八蛋…”

啪——重重的一个巴掌打掉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捂住火辣辣的半边面孔,伊露顿时呆住了。而程实一巴掌挥出去以后,看都不看她一眼,捏紧手里的礼物盒扭头就奔上了楼。

伊露足足在原地呆了三分钟才渐渐回过神,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她一边冲进公寓楼,冲到程实的房门前手脚并用,又是拍又是踢地砸得那扇房门咚咚作响:“程实,王八蛋,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无论她如何拍门,那扇房门就是不开,屋里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似的一片沉寂。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人反而被惊动出来不少,在一旁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她足足在房门前闹了快半个小时,最后闹得没力气时,王烨过来了。程实给他打了电话,就冷冰冰的一句话:“你别在锦江边瞎找了,那个疯女人现在在我房门口闹。”

王烨好说歹说地把哭得泪人一般的伊露带走了,临走前她还抹着泪狠狠踹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一脚,声嘶力竭:“程实,有本事你在屋里躲一辈子别出来,我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隔着一扇房门,屋里漆黑一片。程实没有开灯,他静默地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破裂的翡翠玉片。门外的骚乱喧器他听若未闻,所有的声音都远远退开了,只有黑暗,缓慢而沉重地把他包围。

黑暗无边的世界里,他听见潮水在心中慢慢积聚的声音。心渐渐地涨满了水,一直涨到眼眶。竭尽全力地,他不让它夺眶而出。

摸索着从茶几下翻出一包烟,他点燃一支深深地吸。青烟袅袅无声无息飘在黑暗中,以辛涩苦辣的气息证明它的存在。烟头上的一点猩红时明时暗地亮着,如一颗孤独的星。当一支烟燃尽成灰时,仿佛星沉大海,屋里重归黑暗世界。

黑暗中,程实听到了泪落的声音。心里的水,终是汹涌澎湃地涨出眼眶,在脸颊上流出两道悲伤的河流。

已经很多年,他没有流过泪了。这一刻,他却仿佛又是当年那个独自在星空下的原野中哭泣的少年,伤心得泪流满面。

***

伊露第二天如常在校园中露面了,苏一和许素杰看到很是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真的弄出人命来。不过这个大一小师妹的一张圆脸已经拉得像座长白山,甜甜的酒窝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好好一个阳光灿烂的女生,转眼变得风雨如晦,苏一不由叹道:“程实真是害人不浅啊!眼看这个伊露又要成第二个周虹了。”

不过伊露显然不是周虹,她不会像她那么隐忍,受了冷酷的对待后只会自已一个人躲起来哭泣难过。她的家境优越,有着娇生惯养的小姐脾气,刁蛮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当天下午苏一和许素杰又听到消息,说她守在程实他们教室门口,等了他整整大半天,下午终于等到他来上课时,她冲上去二话不说就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程实,我说过我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这条新闻作为昨晚生日宴的后续报道,飞快地在学校传开了。传到苏一耳中时她意外之余又觉得理所应当:“她居然扇了程实一个巴掌?挺厉害的嘛!也好,程实也该有个这样厉害的女生来刹刹他的威风。”

再一想她又觉得奇怪:“可是伊露怎么打得到程实啊?这位程大侠等闲能够同时对付好几个人呢,论理她根本打不到他才对。”

许素杰说:“讲了这么多,你总算讲到点子上了。据说,当时程实一动不动地挨了她一巴掌,然后脸无表情地说:现在可以算了吧?”

苏一很好奇:“那伊露怎么说?”

“她愣了半天,可能没想程实突然这么忍让。老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不行,你还要跟我道歉。”

“那程实道歉了吗?”

“听说他说了‘对不起’三个字,不过说得面无表情,完全是在完成任务般。”

“那也不错了,能让他说‘对不起’,想当年,我被他一球砸得脑震荡住进医院他都不肯来说这三个字。”

许素杰笑:“说他们的事,你怎么翻起旧帐来了。”

苏一也笑着摇头:“算了,不说了,赶紧去食堂吃饭。吃完饭我得去龚家帮明明补习,昨天参加程实的生日宴请了假没去,今天可得补上。”

苏一在龚家听说了昨晚伊露在程实家门口大吵大闹的事情。是明明告诉她的,说昨天晚上有个姐姐在程实哥哥家门口闹得好凶啊!一直咚咚咚地砸门,还哭着骂他是混蛋王八蛋。

明明说着说着老气横秋地问起苏一来:“那个是不是程实哥哥的女朋友呀?好凶啊!如果是我我就不要她了。”

她哭笑不得地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嗬,你这个娃娃哪来的这些想法呀?”

他不高兴地一撇嘴:“我十三岁了,不是娃娃了。”

第十二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15)

夜色深沉,窗外是初冬一钩雪白寒冷的新月,窗内是幽深的寂静。

程实的小公寓依然没有亮灯,黑暗如同无声细流般浸透了整间屋子。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除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外,整个人似乎都已经融进了这墨汁般的黑暗。

愈是黑暗,就愈是寂静,一室空旷如荒野般的寂静中,手机铃声的突然响起,格外刺耳惊心。抓过搁在茶几上的手机,程实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后按下接听键,声音透着倦怠无力:“妈…我已经让她打回了一巴掌,也道过歉了…以后我不会管她了,她有什么事别再找我…您知道我对女生一向没耐心,再说她都已经读大学了干吗还要人照顾…总之我不会管了,就算伊叔叔打电话给我我也是这句话。妈妈再见。”

程实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在掌心里捏了一会儿,他情不自禁地又把苏一的照片调出来看。看着看着,突然有所警觉地侧耳谛听,寂静的屋子如同灵敏的扩音器,让他清晰地听到门外的楼梯上,正有人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来。那样轻而快的脚步,仿佛舞曲中的舞步,轻舞飞扬。那是苏一的脚步声,一周有六天的时间,会在每晚九点后准时响起,他已经听熟听惯。

曾经有一晚,她的脚步沉重而迟缓,他一听就觉得不对。下意识地跑去开门一看,原来是她病了,肾结石带来的疼痛让她无法再脚步轻快如舞。

自从介绍苏一来龚家为明明补习后,每晚九点一过,如同等待一场隐秘的约会,他等待着她轻舞飞扬的脚步。

这是他一个人的等待,她全然不知。每个漆黑的夜晚,他等着她的脚步响起,走过,然后悄悄地开门,出屋,跟在她身后一路护送,直到看着她上了公交车为止。

而她,从来都不知道他黑夜里日复一日地默默护送。他也不想让她知道,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她知道了,他们之间就会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她必将会疏远他,毫无疑问的疏远。

***

圣诞节一过,苏一的生日就紧跟着来了。

生日这天早晨,她睁开眼睛就开始期待——期待钟国将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去年的520个“我爱你”,让她甜到心坎里。今年,他又准备了什么呢?

钟国像往常一样大清早就打来生日祝福电话,仍是不肯透露他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笑吟吟地说要的就是一个惊喜的效果,事先知道的话那拆礼物盒的乐趣就会少了很多。这家伙真是太会卖关子了。

整整一上午,苏一都在等邮局的包裹单,心里猜想来猜想去,猜想着钟国寄来的会是一份怎么样的生日礼物。结果没有等到包裹单,直接等到了送包裹的邮递员。钟国这次投寄的是EMS邮政特快专递,不必去邮局取包裹了,工作人员直接把包裹送到她手里。

这次的包裹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长宽各约一尺,高也约一尺。箱面上写着“小心轻放”,似是易碎品,抱在手里却不算重,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苏一抱回宿舍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看,许素杰在一旁先嚷起来:“太漂亮了,简直像童话中的小屋。”

钟国送给苏一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漂亮的花园别墅建筑模型。精致的小别墅和美丽的小花园搭配得浑然一体,整栋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能把屋顶拿起来看里面的房间格局,仿佛小人国的东西一样可爱,他真是一双巧手。

礼物盒里附有一张卡片,钟国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苏一,这是我为我们将来设计的房子。现在先送你一套模型,以后再送你一套真的。怎么样,还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苏一看着钟国精心制作的别墅模型,高兴得笑眼弯弯。这份礼物,让她整整一天,眼睛都始终保持着笑弯弯的弧度。

许素杰对这份礼物的评价是:“独一无二的钟国制造。”

是呀,独一无二的钟国制造。从去年的520个“我爱你”,到今年精心制作的别墅模型,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都是他费时费力费心思亲手打造的。这些礼物如果从纯物质角度来衡量的话没有什么价值可言,可是在苏一眼中,全世界再找不出比它们更珍贵的东西了。

爱是一个抽象的词,但他亲手做给她的礼物,却是再实实在在不过的爱的表达,让爱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形实体。

这天中午苏一给钟国打电话一直打到话费全部用光为止。两个人说不完的话,手机在耳畔焐得温热。她告诉钟国她是多么喜欢那套可爱无比的模型屋,他则交给她一个甜蜜的任务:“房子我已经设计好了,你现在开始想一想我们未来的家要怎么布置吧。提前给了你几年时间,到时候一定要为我布置一个特别温馨舒适的家哦。”

温馨舒适的家——这话听得苏一心里欢欢喜喜,嘴里却道:“才一套小小的模型房屋就让我先设想怎么装修啊?我嫌它太小了。”

“模型小而已,按比例放大建造的话一点都不小。你看我把房子设计得多全面,我连…”钟国顿一下,小小声地带笑继续说:“我连婴儿房都设计了。”

她扑噗一声笑出来:“你也想得太远了吧?人家还不一定嫁你呢,你倒连婴儿房都设计上了。”

“告诉你,我不止把婴儿房设计好了,我连未来孩子的名字都已经想好了,想不想知道?”

“不是吧?你怎么这个都想好了。”

“那天突然想到了,苏一,我们以后结婚了你最好给我生对双胞胎儿子,因为我已经想好一对绝妙的名字。”

她好奇极了:“你想了什么名字呀?”

“一个叫钟共,一个叫钟央,钟国的儿子钟共钟央,怎么样这名字够响亮吧?”

钟国的儿子钟共钟央,这三个名字搭配在一起还真是绝了,她忍不住大笑:“亏你想得出来。”

他一本正经地对着电话说:“亲爱的,以后你就是钟共钟央他妈了。”

钟共钟央这对名字,苏一打完电话说给许素杰听时,她也顿时就乐了:“好名字啊好名字,尤其配上孩子他爹的名字,那真是怎么听怎么威风八面又顺理成章,钟国的儿子可不就该是钟共钟央嘛!如果再生一个儿子的话就直接叫‘党委’好了。你们就一家子的□中央党委人物了。”

中午的热线电话打光了所有话费,整个下午苏一的手机都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只能拿来当时钟用了。反正刚刚才和钟国打过电话,她就没有急着去交话费。

因为过生日,苏一向龚家请了一天假,这天晚上没有去给明明补习。下午的课结束后,她和许素杰还有班上几个关系不错的女生一起去庆祝生日。吃完一顿鱼头火锅又结伴去逛街,逛街时才顺便交了话费。

手机交了话费重新开通后,恰巧程实就打来电话了。心情很好的苏一接起来就笑:“你运气真好,我欠费停机一下午,刚刚交钱开通你就打来了。”

他顿了一下才回答她:“是吗?看来我运气真不错。”

“找我什么事啊?”

她在马路上边走边接的电话,或许是听到她电话里的背景声音特别嘈杂,他不答反问:“你那边好吵,你在外面吗?”

“是呀,我和许素杰还有班上几个女同学在春熙路逛街,有什么事找我呀?”

“哦,也没什么事,突然想起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特意跟你说声生日快乐。另外,我给你送了一个生日蛋糕来,既然你不在学校,那我放在你们宿舍楼下楼管阿姨那里好了,你回来自己找她拿吧。好了,不打扰你们逛街了。”

咦,她都没有声张,他怎么也知道她今天生日啊?苏一纳闷过后,突然想起去年他们是同一天过的二十岁生日,他如果有心去翻查一下去年的旧历,不难知道她今年的生日是哪一天。她想大概是之前他过生日时她送了生日礼物,所以今天他投桃报李地来道一声生日祝福并回赠一份生日礼物,这也是礼尚往来的人之常情。

不过她送给程实的那个玉石车挂礼物他好像并不喜欢,许素杰后来偶尔有次搭过他的便车出去,回来后告诉她他车上没有挂车挂。可能这种缨络似的装饰物更容易被女性青睐,男生开的车子里不热衷挂这种东西。而许素杰送的那个打火机倒是随意地搁在车头,银白机身异常光滑锃亮,看得出经常摩挲使用。

“早知道还是买个烟灰缸送他,既能让他派上用场,还能省我一点钱。可惜了那个两百块钱的漂亮车挂,也不知被他塞到哪个角落里积灰蒙尘了。”

苏一当时很为那个漂亮的玉石车挂没有物尽其用感到惋惜。送礼物真是一门学问,有时候精挑细选的东西人家不喜欢,白搁着实在是很浪费。现在她过生日,程实回赠一个生日蛋糕,十分普通大众化的礼物。这样很好,在他不用花心思,在她也绝不会浪费。这个蛋糕将会是她和许素杰这两天的甜点。

苏一满口道谢,程实没有再多说什么,说完要说的话就挂了电话,一如既往的言语简洁。

逛完街回去,已经九点多了,苏一跑去楼管阿姨那里拿了程实留下的生日蛋糕。

很漂亮的蛋糕盒,盛着造型非常简单的一款生日蛋糕。不像西点房中那些用彩色奶油精心装饰出别致精美的立体图案的蛋糕,它只在厚厚白色奶油的蛋糕面上,用黑巧克力浆缀了一行字:苏一,生日快乐。

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简洁无比的一个蛋糕,省却了所有繁复华丽的装饰。也只有程实才会挑选这样一个生日蛋糕,若是别人去挑,哪个不挑造型漂亮的?

许素杰就看了笑道:“这份礼物,典型的程氏风格。哪家蛋糕店做他的生意真是好做。”

这个生日蛋糕虽然毫不花巧,但切开来吃上一块却非常好吃。蛋糕很新鲜,蓬松柔软的口感,鲜奶油也清淡爽口,吃起来一点都不腻,香甜美味。苏一吃完一块蛋糕后给程实发了一条短信:“蛋糕很好吃,谢谢你。”

第十二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