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苏一的生日,程实当然不会是突然想到的,生日礼物也不是随便送的。

12月初的时候,他就开始想着月底苏一的生日要送她一份怎样的礼物。太贵重不行,她不会收的,太精心也不行,会显出他的刻意,让她察觉出异样来。可是随便买样东西他又不愿意,这是他第一次给女生送生日礼物,无论如何不会敷衍了事。

可到底要送她什么好呢?程实想了又想,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却始终也想不出来一份合适的礼物。他没有丝毫这方面的经验,又不好去问别人,最后想起上网去搜索查询相关问题,发现好几个和他有类似苦恼的男生在发帖询问:“女朋友生日送什么礼物好?”

网络上七嘴八舌为他出点子的人很多,程实一目十行地扫过去,都是譬如玫瑰首饰香水烛光晚餐等等情侣之间才能用上的方法,对他而言完全不可行。看了几个帖子后,才看到一个网友的建议:“去DIY吧亲手做个小礼物送给她吧,比如DIY巧克力、陶艺品、公仔娃娃、蛋糕这些都很好,手工礼物更能表达心意了。”

这个建议切实可行,程实考虑再三,决定自己动手做个生日蛋糕送给苏一。大学里同学过生日送个蛋糕是很平常的行为,而一个亲手制作的蛋糕,平常中的不平常,他不说谁都不会知道。这份礼物送出去不显山不露水,对他而言再理想不过了。

程实没有去蛋糕DIY吧,而是买了一本如何制作蛋糕的书和原材料回去,自己在家里试做。一次不成功两次,两次不成功三次,一次又一次地试制,他终于可以烤出香甜松软的可口蛋糕了。

苏一生日这天,他整个下午在小公寓里精心制作蛋糕。烘烤出来的新鲜蛋糕香气四溢,但如何用奶油去装饰它,他始终掌握不好。画不出漂亮的奶油花,最后他索性不用任何繁复花样去装饰蛋糕了,本来简简单单才是他最喜欢的风格,便直接在涂满白色奶油的蛋糕面上用黑巧克力浆写上祝福语。

忙碌了差不多一下午,程实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满意。把做好的蛋糕装进预备好的蛋糕盒里,他给苏一发了一个短信:“苏一,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静等她的回音,一般情况下她都会很快回复,然后他再说突然想起今天她生日,所以路过蛋糕店买了一个蛋糕送给她,接下去还可以顺便约她出来吃晚饭庆祝生日。可是她却迟迟没有回复,难道没收到?他又试着发了一条同样的短信过去,依然石沉大海。迟疑再三,他深吸一口气打过去,机械女声提示他,该用户欠费停机。

苏一的手机欠费停机,联系不上她,这个意外状况把程实的设想步骤全打乱了。

手机联系不上,他想了想开车去学校找人。冬日的天黑得早,他到女生宿舍楼下时,才五点半不到就天光已暮,深灰暮色中很多寝室已经亮起了灯,可是苏一那间寝室的窗口是暗的,显然她们寝室里没有人在。

电话打不通,人又不在宿舍,程实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想了想,他又把车开回公寓楼。他想苏一晚上要去给明明补习的,决定回家守着她出现。虚掩着房门,他一直注意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客厅墙壁上,时钟的脚步滴滴答答地走到七点,门外却始终没有响起他熟悉的脚步声。他还疑心自己一时听岔了,苏一上了楼他不知道。可是借故到楼上龚家去了一趟后,他得知她这天晚上请假没有来给明明补习。

这一下,程实真的没有办法找苏一了。除了每隔五分钟拨一次她的手机,却依然是机械女声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欠费停机。

一遍又一遍的拨打,一遍又一遍的失望。

程实最终又开车去了学校,女生宿舍楼下,苏一寝室的窗依然是一方幽幽深黑。她还是不在,可能和许素杰一起出去庆祝生日了吧?他突然很懊悔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存许素杰的手机号码,他的手机通讯簿中,唯一存的女生的手机号码就是苏一的。

他不能把车子一直停在女生宿舍楼下,这辆红色小车太惹眼了,很容易引来别人的注意。于是开着车子再一次离开校园,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奔驰。戴上耳机,把手机设定成自动重拨,除此以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也不知道重拨了多少次,终于响起了拨通的声音。苏一的声音带笑传来:“你运气真好,我欠费停机一下午,刚刚交钱开通你就打来了。”

运气真好?只有程实才知道自己的运气有多坏。他的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本来他想傍晚时当面把蛋糕送给她,再自然而然地约她出来一起吃晚餐。可是现在晚餐时间早过了,她和一群同学们在逛街,一时间不会回来。面对她询问的什么事?他只能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她,突然想起她今天生日,于是经过蛋糕店买了一个蛋糕给她送来,既然她不在,就放在楼管阿姨那里了。

第三次驾车来到女生宿舍楼下,程实把蛋糕盒留在楼管室里,托阿姨转交给苏一。然后他驾车回到小公寓,习惯性地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吸烟。房间里还弥漫着蛋糕的甜香,和香烟的辛涩气息混合在一起,被他一口接一口地吸进去,深深地,吸进去。

这天晚上,他在黑暗中静静地吸完了一整包香烟,越吸神色越惘然…

***

学期末又到了,苏一的心情相应地高涨起来,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又可以和钟国一起过寒假了,这大学四年的最后一个假期。

许素杰也在考试前就把行李全部整理好,准备一考完就马上回家。这些天她的手机通话更加频繁,想来是她家乡那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在翘首相盼她的归来。苏一打趣她的煲电话粥现象,她终是半吞半吐地承认了,她在南昌是有一个还不错的对象在交往,是在上个暑假回家时认识的,可能大学一毕业就会跟他结婚。

苏一不解了:“干吗这么快就结婚?都是刚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学生,先立业再成家不是更好吗?”

她犯了主观判断上的错误,以为许素杰认识的人必定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大学生。谁知她却随口道出:“他快三十五了,急着结婚呢。”

三十五了?苏一眼睛一下瞪圆了,许素杰今年才二十三,那个对象大了她整整一轮啊!

“那么惊讶干吗?年纪大一点没什么不好的,成熟稳重,更懂得体贴照顾人。”

许素杰的脸微微发红,话语带着急切的辩解。苏一赶紧收起自己的满脸惊愕,鹦鹉学舌地重复一遍她的话表示认同:“也是,年轻大一点的男人成熟稳重,更懂得体贴照顾人。”

许素杰的脸色这才自然了一些。而苏一不敢再顺着这个话头说下去了,她才刚满二十一岁,风华正茂青春无敌,感觉上那些过了三十岁的人都已经老了。而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简直可以像韩剧中那样叫他大叔了,许素杰怎么会同意跟一个大叔谈恋爱呢?在她看来这实在匪夷所思,如果是她的话,她万万不能接受。

不过人各有志,甲之熊掌,乙之砒霜,许素杰既然能接受,必定有她能接受的理由吧。

这一年的寒假回家,许素杰没像往年那样随着熙熙攘攘的返乡人潮去挤火车,而是订了飞机票。她说她男朋友说春运期间的火车压根就不是人坐的,特意往她的银行卡打来机票钱,让她坐飞机回南昌,然后他会叫车来机场接她。

“你说他是不是很会体贴照顾人?”

“是是是。”

苏一满口称是,确实是很会照顾女朋友,只是这样的照顾绝对要以良好的经济条件为基础,一穷二白的学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这位三十五岁的“大叔”,虽然已经青春不复,但是显然有一定经济基础。

许素杰的飞机票也是托程实帮忙订的,他也订了同一天的机票回温州,表示到时候可以顺路载她一起去机场。她自然是千感谢万感谢:“那太好了,否则机场的大门朝哪边开我还不知道呢。”

挂了电话许素杰对苏一说:“每次有事找程实帮忙,只要他一口答应了我这心里就特别笃定。一次又一次,他帮到的总比我提到的还要多。”

苏一也承认:“程实这个人就是有时候脾气太古怪了一点,别的方面还真是没挑。”

离校那天,程实准时开车来宿舍楼下接许素杰。她大袋小袋买了很多四川特产带回去,苏一帮着拎了一袋送她下楼。

红色GOLF车里不止程实一个人,还有伊露和王烨,看见她们出来,他马上下车接过行李袋放进车尾厢。王烨也从副驾驶座下来了,伊露坐在后座没有动,车窗明明摇落一半,她是朝外面看过的,却仿佛完全不知道车外有人存在一般,径自歪在柔软的座椅上专心致志听着MP3。

对于伊露,苏一和许素杰都不太熟,她的视线不从车里看出来她们也就当她不存在,只对程实和王烨打招呼。

程实淡淡地点个头以示回应,王烨倒冲她笑了笑:“苏一,你什么时候回家?”

“还不知道,要等我男朋友的消息。”她看着他有些奇怪:“咦,怎么你也去温州过年吗?”

“不是,我只是送他们去机场,然后再帮忙把车开回来。这个寒假里这辆车就暂时归我了,苏一,你要回南充可以找我开车送你呀!随叫随到,报酬嘛请我吃顿饭就行了。”

王烨似是开玩笑,苏一也不当真,笑着打哈哈:“行啊!大年三十那天把你叫出来送我,你要是不来就是小狗。”

随意说笑了几句,许素杰就跟着程实他们一行人上车赶飞机去了。苏一独自返回宿舍,一个人趴在床上闲闲地翻着看了八百遍的《红楼梦》时,大概半小时后,许素杰给她发来一则短信:苏一,我不该搭程实的便车去机场,那个伊露完全把我当情敌看待,瞪着我的眼神简直像飞刀。受不了哇!

苏一不由失笑,难怪刚才伊露一付无视她们不理不睬的模样,原来程实要顺路载另一个女生一起去机场的事情让她很吃醋。许素杰这一路只怕要看尽她的脸色了。

第十三章人生最华美的一章

来到都江堰的第一夜,苏一和钟国一起在彼此的人生书页上书写了人生最华美的一章。

1、

大学的最后一个寒假,苏一却像第一个寒假一样,自己独自从成都返回南充。

因为钟国兼职的事务所要到2月初才开始放假,而大四最后一年课程不多,他几乎在事务所全职工作了,所以也同样要跟着干到2月初才能走。那个时候的车票就很难买了,他跑了好几个代售点,才好不容易订到一张大年二十九的火车票,要大年三十晚上才能到家。

他当然不能让苏一孤零零地在成都等上他这么多天,软语温言哄着她先回南充。和钟国恋爱以后,假期离校回家苏一再没有单独成行过。冷不丁说声他一时回不来,要她自己回去,她还真是特别特别的沮丧和不习惯。

嘟着嘴她不情不愿:“你让我一个人回去,也不怕我在火车上又遇上性骚扰的变态。”

“你一说我还真怕,谁让你没事长那么漂亮呢。要不这样吧,我打电话让杨钢代我来接你。”

他还当真紧张上了,苏一赶紧说不要,她不至于那么娇滴滴,一定要有个男生管接管送才行。刚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还不是一个人回去了。只不过,有了男朋友就免不了要撒娇使性。这是恋爱中女孩子的特权嘛!

无需任何人来接,苏一独自坐长途汽车回了南充。而钟国,直到大年三十晚上九点后才风尘仆仆地到了家。

除夕夜苏一像往年一样跟着父母去外婆家吃的年夜饭,匆匆忙忙吃完就一个人先赶回去,和钟国的爸爸妈妈一起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钟家的厨房,煲蒸炖煮的菜式全部焐在锅里,爆炒煎炸的菜式则要等到他进门才下锅。满屋的色香味俱全,小汪阿姨犹在遗憾不已,说今早去晚了一步,菜市场那个鱼贩子两条活蹦乱跳的野生鲫鱼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了,不然钟国最爱吃清蒸鲫鱼了。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不畏冬夜严寒,苏一穿着小棉袄守在楼下院门处等。拿着手机隔三差五给钟国发短信,问同一个问题:现在到哪了?

他一个接一个报地点,刚出长途汽车站;已经上了出租车;正在过嘉陵江大桥…最后回复的一条是:我已经看见你了。

苏一一抬头,马路上一辆出租车正朝着她的方向驰来。车窗摇落,钟国探头朝她眨眼一笑,细细长长的眼睛笑成两弯,她的眼睛唇角顿时也随之弯了。

钟国一下出租车就拉着苏一进了大楼,却不急着上楼。在无人出入的楼道口他一把将她揽进怀,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她,几乎要把她嵌进他的胸膛里。低头看着她,他热烈烈地笑:“想我吗?”

她含笑反问:“你想我吗?”

“我想死你了。”

话音未落,他饱满的唇先落下来,炽热地吻上她的唇。光滑的脸颊软软地贴在她的颊,下巴处有着微微胡茬,带着温暖的体温摩娑在她的肌肤上,那种温度几乎让她融化了。

大年三十除夕夜,家家户户笑语喧哗。遥遥的,有朵朵烟花绚丽缤纷地绽放在漆黑夜空。很多很多欢乐的声音,很多很多喜庆的色彩,一切一切的繁华美丽,都做了他们爱情的背景。

春节期间聚会最多,亲戚朋友同学,东家叫了西家喊,推都推不脱。亲戚长辈家是肯定要去拜年的,不去就太不懂礼数了;同学朋友平时都天南地北各一方,一年到头也就是这个机会能在一起聚聚,你能不去吗?不去就太不给面子了。

苏一尽管很想和钟国二人世界单独相处,却也不得不一处接一处地去走亲访友。好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一对了,无论去哪里他们都成双成对出现。她外婆很喜欢钟国,去拜年时还给了他红包。而她跟着他去他爷爷家拜年时,慈眉善目的奶奶也塞了她一个红包。他笑呵呵:“连亲戚都见过了,咱们这算是过了明路啊。”

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时,他们是全场焦点。因为苏一也织好了自己那件红毛衣,和钟国穿成情侣装。进了热气腾腾的火锅城,两人把外套一脱,两件大同小异的套头红毛衣特别显眼,让人想看不见都不行。马上就有人嚷开了:“哇哇哇,你们俩要不要这么招摇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一对吗?这样让我们单身人士很受伤的。”

另有人笑道:“我说你们俩穿着两身红衣裳往这一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摆结婚宴呢。”

这么一说,满桌人都哄一声笑开了。人人都在笑,唯独杨钢只扯了扯嘴角,一付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然后他一把拉了钟国走到一旁去窃窃私语,不知说些什么话。

这一端,坐在苏一身边的宋颖也跟她咬起了耳朵:“听说你前两个月带了一个男生回来,真的吗?”

苏一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说程实。她怎么知道的?杨钢,一定是杨钢这个大嘴巴四处张扬。

宋颖果然承认是杨钢告诉她的:“他跟我说时我都不信,你和钟国感情那么好,怎么会另外带个男生回来。但他说那是一个开着私家车的小款爷,你没准被人家的金钱攻势给腐蚀了,让我找时间好好说说你。不过照今晚的情形看来,你和钟国应该还是没问题哦?”

当然没问题,死杨钢臭杨钢,真是多管闲事。扭头朝着杨钢和钟国那端看一眼,苏一突然猜出几分他在跟他说什么,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钟国和杨钢的交谈不是太久,很快就双双返回桌旁。苏一的手在桌下拉拉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问:“他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随便聊聊。”

“随便聊为什么要背着人?说,你们到底聊什么了?”

他看着她微笑,声音压得极低:“聊男人间的话题行不行?”

一句话把苏一堵住了,她知道他没说实话,却又没办法揭穿他,一时气恼,不假思索地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气急之下劲使得大了点,拧得他“啊”的一声低呼。见他疼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她又马上不假思索地替他揉,浑然不觉满桌人的目光都已经循声看向他们。

一个最促狭的男生故作一脸严肃状:“苏一,钟国,大庭广众之下你们俩注意点影响啊!要摸回家去摸。”

一句话又引来满桌人的吃吃发笑,把他们俩都闹了一个大红脸。苏一急忙缩回手,并且矫枉过正地整个晚上都不好意思再靠钟国太近。

聚会上没问出钟国的话来,回到家苏一继续逼供:“你快点给我老实交代,杨钢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还在说程实上次来的那件事?”

他架不住她地一再追问,终于承认:“是,杨钢说那个GOLF小子是潜在的威胁,让我要快点采取有力措施,别让快到嘴的鸭子飞了。”

“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程实不过偶尔来一次,他却当我红杏要出墙了似的。还让你采取有力措施呢,什么有力措施他有没有教你几招哇?当军师别只出谋得划策呀!”

他突然笑得含意深深:“有,不过没有几招,只有一招。”

“什么招?”

“他让我赶紧…”他声音拉得长长的,看着她只是笑,就是不说下去。

“赶紧什么呀?快说。”

“赶紧把生米煮成熟饭,就不用怕你会跟别人跑掉了。”

生米煮成熟饭——这句话的意思地球人都知道。苏一陡然红了脸:“这个该死的杨钢,什么烂招数哇!下次看到他我一定要臭骂他一顿。”

“不要去找他的麻烦了,他说归他说,我又不会言听计从。不过苏一…有时候我还真是…真是很想呢。”

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轻,一顿再顿,言语含糊不清。她敏感地听出来了他里的意思,脸上的颜色更红了:“不准胡思乱想。”

“这不是胡思乱想,我是正常的男人,这是正常的想法。我告诉你,我们宿舍六个男生,除了还没女朋友的徐文亮,另外四个都已经跟女朋友…那个了。只有我…苏一,你们宿舍也只有你了…”

苏一的脸已经红得像在发烧,拼命低下头去想藏起来,可哪里藏得住,钟国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见她一张红透的脸像蜜桃般甜美诱人,他本来就乱乱的心更乱了,再记不起要说什么,毫不迟疑地凑过去吻她。

他的唇一印上来,她就感觉他这次的吻和平时不一样,要激动热烈得多。他唇齿间的气息炽热得像无形火焰,一下子就烧得她全身融化般软下去。暴风骤雨般的热吻中,他的手还试探地要伸进她的衣内,她有些紧张地抓住:“钟国…你爸爸妈妈他们在外面呢。”

春节长假,不但钟国的父母都在家,而且还有他们单位来拜年的同事。一门之隔,外面客厅里笑语喧哗。苏一很怕会突然闯个人进来,那样可就不好看了。

冲动中的钟国被提醒了,不得已松开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脸非常痛苦的表情:“我要死了。”

然后就扑到床上一动不动,倒真像一付活死人的模样。她坐在床沿用力推他一把:“大过年你乱说什么呀!呸呸呸,大吉大利。”

他突然又翻身坐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热切地说:“苏一,明天情人节呢。我小姑家叫吃饭我们不去,我们俩单独在家呆一天好不好?”

她猜得出他所谓的单独在家呆一天是什么意思。以前他们也经常单独呆在一起,但是这一次绝对不同,他看着她的眼睛里有说不出口的热烈期盼。

“你——真不放心我,要听杨钢的话把生米煮成熟饭吗?”

苏一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来。钟国急忙解释:“不是这个原因,我绝对不是因为杨钢的话才想这样。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们男生…有时候会很冲动很冲动的,今天我就有点太冲动了,很想…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等我们结婚时再说吧,我可以继续忍。”

他急切的辩白让她心里那个小疙瘩马上解开了。垂着头她想了半天,最后脸颊红红,声音细细地说:“那好吧,明天不去你小姑家了。”

2、

2005年2月14日情人节。

这个情人节,苏一和钟国准备成为真正的情人。

这天上午,苏一还是跟钟国一起去了他小姑家。钟国父母坚持要他们去走一趟,说是钟国小时候小姑最疼他了,经常给他买衣服买玩具,怎么也要去她家拜个年问个好。于是钟国灵活应对,吃了午饭后马上带着她离开,说是去逛逛街再回来,实则两个人回了钟家。

一路上,苏一的心脏咚咚直跳,越是走近家属楼,越是跳得急骤狂乱。走在她身边的钟国看起来不比她轻松,仿佛空气不够用似的,他一下接一下地深呼吸,她猜他的心跳和她一样急而乱。

进了钟国的房间后,苏一的心已经跳得像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迟疑着没像往常那样进门就脱外套,她羞涩又紧张地偷眼看他,他的神色也紧张,更多的是激动,却竭力安抚她:“你别紧张。”

她却更紧张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下意识地问出来:“我们这样…如果怀孕了怎么办?”

目睹过许素杰两次人流术的痛苦,她实在很害怕。这个问题问得钟国一愣,顿时失悔:“回来的路上应该买盒避孕套的。”

现在当然也可以出去买,附近的两家药店春节期间照常营业,可是离家太近了,万一被什么熟人看见就太难为情了。于是他只能又临时出门打车,跑去远一点的药店买。

“你等我回来。”

他去了半天,结果却是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二十一岁的大男孩,年纪轻脸皮薄,药店里全是些年轻女孩子在收银,而避孕套偏偏又十分不巧地摆在收银台前面。他几次三番地鼓足勇气,终究是不好意思过去当着她们的面挑选避孕套再找她们付帐。

从药店出来后他满大街找诊所,私人诊所春节期间有几家会开门啊。他白白在外面转上一大圈,一无所获地回来了。一脸特别郁闷特别沮丧的神情,看着她苦笑:“我还以为今天会是我们生命中非同寻常的一天,结果白兴奋了一场。”

“那就…别用避孕套了。”她看着他那么沮丧失望的样子不忍心。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行,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学期才能毕业,真让你怀孕了就只有去做流产,那样对你身体伤害太大了。算了,我还是继续忍吧。”

话虽如此,钟国的声音中还是有着很浓的失望。他对这一天本来充满期望,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

避孕套,避孕套——苏一突然想起高中曾有一次在父母房里找东西,翻到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时无意中翻出一盒避孕套。当时一看盒面上的那三个大字就忙不迭地塞回去,东西也不找了,脸红心跳地跑掉了。现在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把避孕套放在老地方?如果是,或许可以“借用”一个。

钟国听了却有些迟疑:“你爸爸妈妈都在家,你怎么找?”

“没事,我爸妈这会肯定在客厅看电视。我去他们房间看一下就出来,他们不会注意我的。”

钟国也终究是想的,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你机灵点。”

“放心吧。”

苏一跑回家时,她爸爸妈妈果然都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先回自己房间呆了几分钟,借口一件毛衣找不着,跑去父母卧室翻三门柜。大张旗鼓地翻出动静来给外面听,以示她确实是在三门柜里找衣服。然后再蹲下去动作麻利地拉开床头柜最下层那个抽屉,飞快地翻过一摞杂志报纸,果然在抽屉最里面看到那个避孕套的小盒子。刚打开来抽出一张,就听到母亲的脚步声走近:“你什么毛衣找不到了,又把柜子翻得乱七八糟。”

她赶紧把避孕套攥在手心,那盒子胡乱塞回抽屉后马上一推,挺身站起来。情急之下推得重了点,抽屉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她站直身子后母亲才出现在房门口,她应该没看到她翻抽屉,但是那一声响却让她很些讶异:“你翻哪里了?”

她手心攥着那片避孕套,迎着母亲狐疑的目光,不免有几分做贼心虚地红了脸,竭力保持镇定:“我翻三门柜呀!”

苏一从小被妈妈管到大,苏妈妈再了解自己的女儿不过,马上就看出了她不对劲。再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遍,盯住她紧紧攥着的右手:“你手里攥着什么呢?”

“没什么。”

苏一暗暗叫苦,为母亲的明察秋毫,但还是要死扛到底。而苏妈妈是多精明的人啊!联想起刚才那声抽屉关合的声音,下意识地就朝床头柜看去,最下层那个抽屉关得不怎么严实,有一角杂志露出来。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马上脸色一变地冲过去拉开抽屉一看,一盒避孕套俨然摆在最上面,而这本来是她一直藏在最下面的东西。怎么会跑到上面来的,再联想一下苏一刚才鬼祟慌乱的行为,十分显而易见了。

苏妈妈立刻就大吼起来:“你这个死丫头…”

2005的情人节,是苏一过得最惨的一个情人节。

因为偷避孕套的事,她被妈妈骂得半死。钟国也不好受,作为同案犯被她妈妈逮去一起训斥。

从小到大,苏妈妈一直对独生女儿管得严,唯恐她学坏唯恐她堕落唯恐她不自爱,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女孩子家家的,一定不能跟人随便乱来”。这个“乱来”的意思是什么,她虽然从没仔仔细细明说过,但苏一也心知肚明。

时时耳提面命的教诲全成了耳边风,苏妈妈竟然当场逮住女儿偷避孕套想跟人“乱来”,由不得她老人家不气急败坏:“死丫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呀!我千交代万交代,女孩子家不比男孩子,千万不能随便乱来,你怎么就不听啊?你想气死我呀!”

苏一怕真把她给气坏了,赶紧声明她虽然一时糊涂把妈妈的教诲丢到脑后头去了,但尚未构成实质性的“犯罪行为”就已经被“人赃并获”,所以她和钟国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苏妈妈盯着女儿看了半天,确认她的表情神色不是在撒谎,这才略消了点气。骂过苏一后她开始训钟国:“钟国你这次很不对啊!你和苏一想…想进一步发展关系都算了,可你怎么能让她想办法去搞避孕套?未必我的女儿就这么贱,还要自己带着避孕套送上门去。”

钟国本来一直臊眉臊眼地站在一旁低头挨骂,不敢出声。可是这个罪名太重了,他胀红着脸急急申辩:“阿姨,不是这样的。”

苏一也同时说:“妈,不关他的事。”

他们俩很难为情地你一言我一语,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听到钟国在药店转了一圈又一圈也终是没好意思买避孕套时,苏爸爸忍不住好笑。自始至终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说话,年轻女儿偷避孕套想跟恋人偷尝禁果的事,他这个当父亲的不便多言,就由着妻子挑大梁上演“三娘教子”。这时看着钟国满脸赤红满头大汗的一付窘迫难当相,才开口劝道:“好了好了,他们俩也就是一时糊涂,算了吧。”

苏妈妈还是继续训了他们大半天后才算了。而钟国的父母回家后得知此事,钟爸爸马上也把儿子拎到书房去训话。训到最后又搬出他的‘桔子论’:“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桔子还不够熟的话就不要忙着去吃,等它熟透了再吃不好吗?”

在自己的爸爸面前,钟国就没有在苏妈妈面前那么噤若寒蝉不敢吭声,他颇不服气:“我觉得已经熟了,可以吃了。”

“熟——了?”钟爸爸看着高出自己半头的儿子怔了片刻,那张年轻的面孔虽然还犹存一丝稚气,但眉目的开阖,脸庞的轮廓,下巴隐隐的青色胡茬,都渐渐透出男子气,他确实已经长大了。

“熟了也不一定非要马上吃吧?你着什么急呀?你吃着了吗?怎么让人家苏一的妈妈来告状了?”

钟爸爸不能让儿子把他给噎住了,连珠炮似的一问接一问,问得钟国哑口无言。本来都要大获全胜了,他却一不留神失了言:“有本事你偷吃了别让人发现,就像我当年跟你妈…”

话没说完,钟爸爸就忙不迭地住了口,恨不得超越音速把自己刚才的那句话追回来咽下肚。钟国却已经眼睛一亮:“爸,您跟我妈当年…”

“去去去,今天的事你回房间好好反省去。”钟爸爸硬生生打断儿子的话,脸上极力维持一个父亲的威严表情。

父亲不肯再说,聪明的钟国却一斑窥豹地猜出大概。他嬉皮笑脸:“爸,我反省过了,觉得今天的事追源溯本就在于上梁不正下梁歪。”

钟爸爸一抬手作势欲打,钟国哈哈大笑着跑回自己房间去了。让客厅里坐着的钟妈妈十分惊讶,丈夫不是把儿子叫进去训话吗?怎么训得他这付乐呵呵的样子出来。问明原因后,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突然像十八岁少女般满脸绯红起来:“你呀,让你批评他你怎么把我们年轻时的荒唐事说出来了?”

一时不慎在儿子面前泄了老底,钟爸爸也有些难为情,但口头上不能服输:“什么荒唐事呀?不就是奉子成婚嘛!当年这种事情不好听要遮遮掩掩的,现在却已经正常得很了。早这么开放,你足月生下钟国后我也不用逢人就解释是早产了。”

“你还说,都是你做的好事。我说不要不要你偏要,钟国没说错,你这上梁不正他那下梁才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