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喜欢吗?”

“很喜欢。”

许素杰又在一旁插嘴问:“程实,你妈妈还在成都吗?”

“没有,早回去了。”

“已经回去了。她在这里应该住了也有十来天吧,还习惯吗?”

“饮食方面不太习惯,太麻太辣了。我带她去了成都附近几个景点玩了玩,每到吃饭的时候就很头痛。不过她说四川真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作为一个四川人,苏一喜欢听这样的褒奖之辞:“那当然,我们天府之国的美誉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哎,你带你妈妈都去了什么地方玩啊?”

“成都市内就是武侯祠、杜甫草堂了,成都市外去了峨嵋山乐山青城山,还有都江堰。”说到‘都江堰’三个字时,程实下意识地看了苏一一眼。

她有些惊讶地扬眉一笑:“咦,你也去了都江堰?我和钟国也在都江堰玩了三天呢。”

“我们在都江堰只玩一天,5月4号一整天都在都江堰景区里逛。”

“我们5月3号也在景区逛了一整天。”

许素杰去过都江堰,摇头笑道:“真是服了你们,那个景区走得快的话,两三个小时就能逛完,你们居然能够逛上一整天。”

苏一理直气壮:“走那么快干吗?我们才不那么走马观花。”

“理解了,你跟钟国一起逛,没逛上三天三夜已经算很不错了。程实你看来是个孝子,陪妈妈逛景区很有耐心哦。”

可能是不太好意思被女生这样当面称赞,程实的脸微微发红。低下头,他信手拍打了两下手里的篮球。苏一突然有所触动:“对了程实,大一那次就是在这个篮球场,你用篮球砸过我,还一直没有向我道歉。现在都快毕业了,你欠我这声对不起该还了吧?”

许素杰听得好笑:“苏一,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怎么还来算旧帐啊?”

“旧帐就不能算了?既然是帐就得算,程实,毕业前我们把这笔帐清了吧?否则我可会一直对你‘怀恨在心’哦!快说对不起,快点。”

苏一笑嘻嘻地催促,以为程实这次一定能够补上这个迟到的道歉,可他却捧着篮球久久不吭声,半响后才下定决心般地把球朝她一道,说:“要不你也砸我一球吧。”

这意思显然他还是不愿道歉,苏一有些奇了怪了,那三个字就那么难以启齿吗?

“喂,你怎么就不肯跟我道歉啊?”

他不回答,只是保持递球给她的姿势,那姿势透着坚定十足。苏一哭笑不得,只好接过球随手朝他身上一扔:“程实,你这个奇怪的火星人。”

聊了没多久,篮球队的队员们过来招呼程实,他们要一起去吃散伙饭了。程实离开前,匆忙跑去一个替补队友那里拿了自己的书包,掏出一本漂亮的毕业纪念册留给她们:“要毕业了,随便写几句话给我吧,先谢谢了。”

程实的毕业纪念册,许素杰拿回宿舍后写了一大堆夸他的好话,苏一看了不由发笑:“许姐姐,你简直要把他夸成一朵花了,全是优点,你怎么不写写他的缺点啊?”

“程实虽然也有不少缺点,但我现在就只想写他的优点。快毕业了还不写几句好话给人家听吗?接下来到你了,快写吧。”

苏一想了想,提笔刷刷刷就写下几行字:

“火星人程实同学,许素杰尽夸你的优点了,那我就批评一下你的缺点吧。你这个人其他方面都很好,就是性格有时候太古怪了一点。脾气一上来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动不动就弄得别人下不台。如果可以改掉这个毛病,你就十全十美了。”

许素杰看得失笑:“我写优点你就写缺点,你当跟我唱红白脸呢?撕了重新写一张好了。”

苏一却很满意:“干吗重写?我觉得这样很好哇,你写优点我写缺点合在一起就非常全面了。就这样子,明天你拿去给程实吧。”

隔壁寝室的一个相熟女生过来敲门,叫她们晚上一起去AA制聚餐,算是几个女生宿舍之间的告别饭。哗啦啦一下就去了十几个,从六点半吃到九点钟,吃完饭后接着又去K歌,一帮女生玩得疯极了。因为都知道这是大学时代最后的狂欢,于是尽情狂欢。

一直玩到宿舍关门前才集体结伴回来。苏一洗漱完毕爬上床,马上就条件反射地想起钟国。今天晚上他还没给她打电话或是发短信呢,他的足球告别赛踢得怎么样了?于是发去一个短信询问,却迟迟没有回复,

她干脆直接打过去,第一次没人接听,再重拨一次时,却被提示说用户已关机。怎么可能呢?她蓦地一下就坐直了身体,钟国从不关机的,更不可能在看到她的短信和电话后还关机。

她坐起来的动作太快太猛,对面床上的许素杰带几分讶异地看过来:“怎么了?”

得知是钟国的手机关了机,她不以为然:“嗨,这有什么呀!可能手机正好没电了呗,又或者像上次那样手机丢了,被捡到的人关了机,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是呀,上述种种也都是有可能的事情。但苏一一颗心却无端端生出一份忐忑不安。手机打不通就打他宿舍的电话,打了又打也始终没有人接。她这才想起他们宿舍的电话早就坏了,因为宿舍里住着的人反正个个都有手机了,电话坏了就由它坏,也没有人管了。

苏一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第二天一大早,她一睁眼就又打钟国的手机,依然关机。她不可抑制地急躁焦虑起来,钟国到底哪去了?其实昨天中午才和他通过电话,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时,让她觉得已经与他离散了很久般的难以忍受。

将近中午时,钟国才给她打来电话。她冲着话筒兴师问罪:“为什么昨晚我打电话过去你不接,还关了机?”

“你打电话时我已经喝醉了,根本没听到,手机又刚好电源不足,多响两遍就自动关机了。”

“怎么又喝醉了?”

钟国说昨天踢完球后和一帮队友们一起去吃散伙饭,坐下就开始喝酒,不知道喝了多少箱啤酒,也不知道喝倒了多少人,他是最早倒下的一个,刚刚醒来,还头痛欲裂。

他的声音十分疲倦无力,显然还非常难受,听得她心疼极了:“叫你不要喝叫你不要喝你就不听我的,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很难爱?”

可能是怕她生气担心,钟国满口只说还好,不像上次那么难受。她叮嘱他实在难受就去医院输液,会好得快一些。他嗯嗯地应着,有气无力的样子,似乎没有精神多说话。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反复交代几遍让他好好休息就挂了电话。

11、

6月中旬的某一天,苏一意外收到一封挂号信。

斯年斯月,电话手机与网络,种种即时联系沟通的便捷方式良多,还有人会选择写信,实在少见。信封上寄信人的地址就写着本校地址,却没有姓名。奇怪,是谁给她寄的信呢?

苏一纳闷地拆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洁白光滑的A4纸,竟是一封打印的信。她起初还猜想可能是什么商业信函,漫不经心地展开一看,却发现纸上打印的内容是一首诗,普希金那首著名的《我曾经爱过你》:

我曾经爱过你

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失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爱你

整张纸上除了这一首诗外,再没有只字片言。是谁这么特意寄封挂号信来让她看这首诗啊?苏一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觉得好奇怪呀!

许素杰看过后,猜测可能是某个暗恋苏一的大学同学寄来的。

“他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他的感情从来没有说出口。现在要毕业了,以后天南地北各东西,所以最后时刻,他选择了用信件的方式来表白他曾经对你的感情。”

许素杰这么一解释,苏一再拿过那首诗细细读一遍,通过原诗的字里行间咂出那丝含蓄的表白来了。一时大是感动,真是没有想到,大学四年里,在她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身边竟有一个如此默默爱着她的人。

大学期间,尤其是刚上大一的时候,苏一有过很多追求者。大学校园中的爱情总是开始得轰轰烈烈,男生看女生,只要一眼看上了,马上就会展开热情高涨的进攻行动。在女生宿舍下捧着玫瑰花求爱,或用无数烛光在地面上铺成“ILOVEYOU”,或是弹吉它唱情歌等等等等,都是校园中时常可见的浪漫示爱场景,一点都不比偶像剧中的浪漫桥段逊色。

但是正因为浪漫时常可见,反而觉得不新鲜,渐渐沦为作秀之举。而这个不知名的男生,他没有把他的感情拿到大庭广众下去展览。他谨慎地隐藏着它,自始至终,深藏不露的爱意如同静水流深。波澜不兴的表面下,那份用情之深,绝非一束玫瑰数点烛光几曲情歌可以比拟。

“会是谁呢?为什么他不把话说得清楚一点?也不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苏一很想弄明白这个人是谁,许素杰却说:“整封信除了这首诗,再没有多余的哪怕一个字。显然他并不想让你知道他是谁。他可能只想让你知道世界上有他这么一个默默爱过你的人,也就心满意足了。再说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你有你的钟国了,不可能会选择他的。去对他说几句安慰的话吗?那又有什么作用呢?所以,不如就这样吧,相见不如怀念。”

这倒也是,没必要知道他是谁了。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越是朦胧就是越是美好,如隔雾观花,留有任人遐想的空间。

相见不如怀念——苏一小心地把那封信叠好收起来,这亦将是她大学时代的美好收获之一。

收到这封信的事,苏一发短信告诉了钟国。一如既往的,她什么都不瞒他。他的回复很简单:“你猜得出是谁吗?”

“我猜不出,学校那么大,男生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而且他是默默地喜欢我,也许话都没跟我说过几句呢。不过我想,他可能是一个各方面条件不太优越的人,他的沉默从某种程度上表示了他的不够自信,所以他不敢跟我表白,害怕会被拒绝。你说是不是这样?”

她长长的一段话,想等着看他的见解如何,没想到却等来一句十分简短的回复:“有事不聊了。”

才刚刚开始聊,他就有事不能聊了,她觉得很扫兴,最近总是这么扫兴。

钟国的毕业设计和毕业论文答辩顺利通过后,大学里剩下的时间就只等着发毕业证了。因为早已和建筑事务所订签了就业合同,他没有每天无所事事地等着领证,上星期已经搬出了学生宿舍,在事务所附近和同事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公寓住下,提前结束大学生活开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他告诉苏一租了小公寓时,她很高兴:“我月底才能来北京,你这么快就把房子租好了。房间布置得漂亮一点哦,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风格了,一定要自然又舒适。”想了想,她又改口,“算了不要你布置,等我来了再布置好了,我一定会把它布置得很漂亮也很舒服。”

钟国在电话那端唔唔地应了几声,就说有事匆匆挂断了,让她对着话筒意犹未尽。以前他们通电话,很少会这样仓促结束的。

然而,这却只是开始。他正式工作后似乎非常忙碌,给她打电话不像以前那么次数频繁,短信也发得少了。经常是她打过去,他接起来匆匆说几句就说上班时间不方便听。不得已挂断了晚上再打,他又总是说在加班,也不方便听。发短信去也是这样,回复了一两个短信后就说有事不聊了。

一次两次苏一还可以理解,次数多了她就不能不抱怨了,嘟着嘴又发了一条短信:“你怎么老是这么忙?你又不是加入一个新单位,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习,这家事务所你都干了有两年了,还用得着这么忙吗?”

钟国迟迟没有回复,她耐着性子等了半天,最后不管不顾地打过去。他接起来,什么话都不说先叹口气:“苏一,我都说了现在有事,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开口就是数落,苏一气得一句话都不说就马上挂断了。

生气,非常的生气,生气之余,她开始觉得不对劲。钟国这段时间真是有点不对劲,不单单是电话打得少了,还有一个方面让她觉得异样。那就是,这几天来他几乎不再对她提起关于‘煮饭和吃桔子’的亲密话题。而之前,他的电话热线总是少不了这一句。在一个个寂静的深夜里,他的声音带着隐晦的热量,通过电波中跨越千山万水传到她耳中来,听得她满脸发红浑身发热。

可是现在,他那些熔岩般炽热的热量到哪里去了?他不想念她了吗?他不渴望她了吗?

满心的疑惑,在和许素杰一起去食堂吃晚饭时,苏一下意识地问出来:“一个男人如果冷落他的女朋友,你说会是什么原因?”

许素杰的答案张口便来:“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是另有新欢。新人美如玉,自然就不想再理会旧人了,男人大都是喜新厌旧的。”

钟国会另有新欢?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苏一不相信他会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但是近日来他的种种表现,似乎在印证许素杰的话。尤其是他那些仿佛凭空消失了的热量。但他那种年轻热烈的生理冲动,她已经太了解了,绝对不可能消失,那会到哪里去了呢?

下意识地,她想起在都江堰时,她曾经用来打趣他的那句话:“小孩子年轻,馋嘴猫似的。”

当时只想到这“馋嘴猫”的定论很符合他的“馋”,现在细细一想,才记起这是《红楼梦》贾母用来替贾琏偷情开脱的话,后面紧跟着还有一句“哪里保得住不这么着”。

“小孩子年轻,馋嘴猫似的,哪里保得住不这么着”——炎热的夏日里,苏一却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难道钟国他也做下了那种“保不住的事”吗?他那种火山爆发般难以抑制的热量,不再通过电波对她倾诉,是否、因为另外有了激情爆发的对象?

晚饭苏一完全食不下咽,她的猜测让她胃口全无。

许素杰替她宽心:“我说的那种情况虽然有百分之九十九,但你的钟国绝对会是那百分之一,他绝对不会是喜新厌新的人。你们俩的感情基础那么牢固,他的心里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的。刚刚开始参加工作当然会忙了,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

她的安慰开导,苏一照单全收,她现在迫切需要这样的“定心丸”,来定住她一颗被猜疑扰得乱糟糟的心。她无比希望这份猜疑只是她的捕风捉影庸人自扰。

晚上临睡前,依然迟迟等不到钟国的睡前热线,苏一想了想给他发去一个短信:“馋嘴猫,你现在想不想我?我好想你,好想煮饭,好想吃桔子。”

这样的话以前都是钟国说给她听的,每每说完后总会反问一句她想不想?她总是不好意思承认,好像一承认了自己就是那种很放荡的女人似的。可是现在,她却主动对他提及自己的“想”,她一反常态的热情主动,会不会让他的心扑通一跳?

钟国隔了好几分钟才回复她:“我还在加班呢,忙得什么都没空想。你早点睡吧,晚安。”

这怎么看怎么像敷衍,简直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浇熄了她第一次的热情主动。

这天晚上苏一折腾半宿都没睡着,她感觉钟国那边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这种感觉虽然没有实实在在的事实依据,但绝对不是她的捕风捉影庸人自扰,她的第六感就是这样告诉她的。否则何以解释他这段时间来日渐明显的冷淡?

苏一把自己的感觉一五一十全部说给许素杰听,她听后若有所思:“如果钟国真的另外有了女人,没准就是你们在都江堰偷吃禁果坏了事。”

“为什么?”

“因为这种事…对于年轻人来说特别容易着迷,尝试过就很想要再试。好比吃了一道很好吃的菜,老想着再去吃。男人这方面比起女人来说更容易‘犯馋’,你也说钟国像只‘馋嘴猫’似的,猫哪有不偷腥的?若是还有一条鱼天天在嘴边晃荡,想让它不吃简直不可能。男人本质上也是如此,馋起来了就是保不住的事,有那送上门的更是不吃白不吃。你说过他们班上有个女生一直很喜欢他是吧?没准,就是被她趁虚而入了。”

许素杰一番话在情在理,苏一听得又急又气,钟国真的“偷腥”了吗?细细想来不是没有可能的,都江堰的三天三夜,她已经太了解他身上那种原始的冲动。激情难捺时,他像沙漠里干渴无比的旅人需要甘泉般地迫切需要她。回到北京后,她不在他身边,他再冲动起来无人“解渴”,一次两次能勉强按捺,次数多了克制不住,没准就吃了别人自动送上门的“桔子”了。

苏一心里凉了大半截,手脚也变得冰凉颤抖。许素杰看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当然,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也许并不是事实。我想还是你跟他好好谈一次,把话说清楚更好,胡乱猜测有时候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12、

苏一的性格不是能够隐忍的类型,要让她憋着满怀疑问左思右想,她宁愿马上问个清楚明白。

给钟国打电话时是上午九点,正好是他开始工作的时间。她开门见山:“钟国你听着,我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工作很忙,我有事情必须马上跟你谈。你请假也好旷工也好,总之必须要听,不准以任何借口推托我。”

他应该是被她不顾一切的语气震住了,默然片刻才叹口气:“你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了,是你怎么了?你最近一直以忙碌为理由冷落我,你几乎不给我打电话不给我发短信了,而我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你总是爱理不理,为什么?”

她咄咄逼人的问话,他迟疑一下后,依然是那句粉饰太平的话:“我是真的忙。”

“你少来,你会天天忙到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大三时你刚到这家事务所兼职,又要上课又要上班你都可以见缝插针地给我打电话发短信,现在反倒不可以了?你的忙碌根本只是借口。”

钟国在话筒那端沉默着,他真是有问题了,以前跟他通电话,哪有什么沉默的时候,他总是神采飞扬地又说又笑。今昔对比,苏一不能不难过:“你到底怎么了?刚从都江堰回来时,你天天打电话对我说你是多么多么地想我,现在却对着我连句话都不想说了吗?你——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问出最后一句话时,她有一种自己朝着刀锋扑过去的感觉。

钟国依然沉默无声,他的沉默像深不可测的沼泽地,一寸寸地逐渐窒息她。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为他这般近乎默认的态度。纵然她事先已经有所预料了这最坏的可能,却也还是抵挡不住真刀真枪逼人而来的事实真相。

而他沉默良久后,百上加斤地吐出了一个字:“是。”

那个字仿佛一枚子弹,冰冷无情地射入她的心脏,最最致命的一击。

在苏一的反复追问下,钟国终于承认他和学校另一个女生也发生了亲密关系。

“你知道…我冲动的时候…是会…很冲动很冲动的,对不起,我…没能…克制住自己。”

苏一气得快疯了:“你…你以前都可以克制自己,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

他无比艰难地挤出声音:“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真的没有办法。对不起。”

不由自主地,苏一想起许素杰的话,“男人这方面比起女人来说更容易‘犯馋’”。以前她坚持不让钟国越雷池一步时,他反而还可以把持得住。可是都江堰一行,让他有如破了色戒的和尚,尝试过两性间的美妙滋味后,再守不住清规戒律了。好比吃过鲜鱼的馋猫控制不住地要偷腥。

“你…难怪有人说过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钟国,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他闷声不响让她骂,骂了半天后她突然想起来问:“那个女生是不是叶珂?”

“苏一,她是谁不重要。是我背叛了你,跟她没有关系,你要骂就骂我好了。”

他竟这么维护她,苏一更加气愤伤心,却又不由自主想要知道:“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关系?”

钟国迟疑了很久,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坚持要他回答,最后他终于说了:“是…告别球赛的那个晚上。”

什么?苏一眼睛顿时就瞪圆了。马上想起那晚她打他手机时,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就关了机。他次日解释是喝醉了没听见,手机又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现在看来,其实是他不想接并关了机,因为当时他正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

不只是气得浑身发颤,她连声音都颤不成声:“钟国…你好哇…”

他声音低低:“对不起。”

用尽全身力气,她对着话筒嘶吼:“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钟国——你居然这样骗我?我还真以为你喝醉了,好几天都为你的酒精过敏症担着一颗心。到底来,却只是被你骗得团团转。”

然后,她用力把手机扔出去了。一直以来被她无比爱惜的手机,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暴力对待,砸向墙壁后再跌回地面,摔得四分五裂。她一颗心也如同摔裂了一般疼痛无比,疼出她一脸披披挂挂的泪。

手机被苏一摔坏后,她没有再打过电话给钟国。而他,竟也一直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是,她的手机摔坏了打不通了,可是宿舍的电话他总可以打吧?却一次也没打过。

看似不明不白的僵局,但苏一心里其实已经很明白,钟国的心大概已经不在她这里了,所以明知她在生气怄气赌气,也不给她打个电话。不像以前,她只要一发脾气他就一定会哄到她开心为止。

很明显,他出轨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他的心——他已经变了心。在她完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他的心和身体双重背叛了她。为什么一个人的心变起来会这么快?简直是眨眼就变,仿佛川剧中的绝活变脸。

钟国始料未及的背叛,真是让苏一伤透了心。一连好几天,她吃不下睡不着,哪儿也不去,天天把自己关在宿舍。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他骂了又骂,骂得眼泪汪汪。

许素杰陪着她难过,神色特别黯然:“怎么会这样?我还总以为就算钟国真的一时冲动‘偷了腥’,他心里总还是只有一个你的,那么偶尔一次的出轨也还是可以原谅的。但他现在居然电话都不给你打一个了,难道真打算就这样跟你算了吗?”

苏一心里更难受了,因为不止是她感觉到钟国目前对她不闻不问的冷处理是打算就此跟她一拍两散,连旁观者许素杰都看出来了。那个曾被封为“最佳男友”的钟国,他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苏一,你老实告诉我,你舍得钟国吗?”

苏一倔强地沉默了半天,终究是老老实实地摇头。她怎么会舍得他呢?从两挟有’嫌猜的青梅竹马开始,他就已经扎根在她的生命中。十几年的漫长光阴下来,她的心如果比作苗圃,他就是圃中那一株枝繁叶茂的苍天大树,若是连根拔去,整颗心就要空出一个大大的黑洞。

“既然舍不得,那么有些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许素杰端出大姐姐的架势对她苦口婆心:“苏一,如果你不愿意失去钟国,不愿意就这样让别的女生把他抢走,那么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你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毕业后照样去北京找他。相信以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基础,你到他身边后,一定能把他从那个女生手里抢回来。”

僵持了整整一个星期后,苏一终于还是主动给钟国打了电话。若无其事地告诉他下周学校举行毕业典礼,一毕业她就可以马上北上。

“我还没去过北京,听说首都特别大,我怕一出火车站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你来接我吧?”

钟国似乎非常为难:“我最近不在北京呢,又被派到怀柔的工地去了,恐怕没办法来接你。”

他这是真话还是假话?苏一比较倾向后者。深吸一口气,她极力维持语气的平和:“你要实在忙就算了,把你租的房子地址告诉我,我自己慢慢找去。你打电话跟你合租的同事说一声,让他放我进去就行了。”

他沉默片刻:“苏一,你为什么还要来北京?”

“怎么,你不欢迎我来北京吗?Wel e to Beijing,你当初可是已经代表北京欢迎过我了,我还等着2008年…你带我去鸟巢看奥运会开幕式呢。”

2008年他答应她的还有一个奥运婚礼,不过这时说这个不太应景,她顿了顿后,还是换上另一件他同时答应过她的事。

电话那端,他良久无声,她按捺着性子等他回答。半响后,他终于叹口气:“对不起,苏一,我租的房子不方便接待你。因为…我是…和她…一起租的。”

他的话说得很含糊,没头没脑的一个“她”,没有名字。汉语中的“他”“她”都是同一个音,但是苏一却敏感地听出他是说的“她”,而且这个“她”,她很明白是哪一个“她”。

当下她握着话筒的手就颤抖起来:“你说什么?你和她合租的房子——你的意思是你们已经同居了?”

他轻声而坚定:“是。”

又是一枚呼啸而来的子弹,有那么一瞬,苏一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眼前一片空白,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陷入一片空白。唯有握着话筒的手,却奇迹般地还具备自己的意志力,奋力一扬,宿舍的电话机继手机的后尘被重重摔了出去。然后,她撕心裂肺地哭了。

他背叛她在先,她还放下骄傲和尊严主动忍让求和,她从来没有这样委曲求全过,最终却得到他如此当头一棒般的残酷答案。他不希望她再去北京找他,因为他已经和那个她同居了。变心果然是有翅膀的东西,一眨眼他变了的心就飞得她的脚步怎么追也追不上。最最令她气愤伤心的是,他还自始至终不肯吐露那个“她”的名字。就像以前对她的好一样,他变心后,转而把他所有的好都放在了另一个女孩身上,如此百般维护她。

整整一天,苏一的眼泪没干过。她一边哭一边骂,骂到最后咬牙切齿:“钟国,我说过的,如果你爱上了别人我会杀了你。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一定要你好看。”

许素杰听得胆战心惊:“苏一,气头上的话说说可以,你千万不要真的一时冲动做傻事啊!杀人犯法要偿命的。”

“我当然不可能真的杀了他,但无论如何我会要他好看。”苏一的眼睛亮得慑人,瞪大一双泪眼再三重复:“我一定要他好看。”

许素杰看了她半天,再开口时声音里突然带上了哭腔:“怎么你和钟国会弄成这样?我们宿舍四个女生,唐诗韵就不要说了,简直就是悲剧的化身;周虹也不要说了,一步错步步错,错得一塌糊涂;至于我,你一定也已经知道了,我回到南昌后要结婚的对象是个怎么样的人;苏一,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们当中最幸福的一个。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