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这个路口就是JC电台了,喏,那栋看起来很高的建筑就是。”何助没有察觉到小少年百转千回的纠结心情,随和地问,“用不用我先把你们俩的行李送回家?”

“不用。”车在大楼前停下来,江连阙迫不及待地拉开安全带,拽着骆亦卿下车,“我就上去看一眼,马上回来。”

B市的风带着点儿凉气,夜色扑面而来。他一抬头,眼前撞入一片流动的灯火。

大楼建在三环,CBD高楼繁多,JC电台与同属江家的JC文娱立在同一条街道上,两栋高楼遥遥相对。

风鼓气江连阙黑色的外套。

深吸一口气,他下意识地压一压帽檐,抬腿走进去。

大厅明亮而安静,地板有金色的反光。江连阙微微眯眼,径直走向前台:“小姐姐,乐正谦的古典乐FM,这会儿有人在吗?”

前台程佳礼貌地笑笑:“请稍等。”

抬眼间电光火石的一瞥,她微微一愣,旋即迅速又抬起头:“诶?你是……”

江连阙稍稍歪歪头,朝她笑。

少年穿着件黑色的长外套,长身玉立,像是从夜色中走出。目光交汇的地方,明亮得仿佛能望见万尺星河。

程佳半天回过神,没来由地觉得耳根发烫:“请、请稍等一下。”

江连阙微笑:“好。”

打电话确认过后,她双手递上一张小卡片:“凌晨两点前都有人在,三十二层上楼右拐第二间。”

“谢谢。”

微微颔首,江连阙转身走向电梯间。

程佳有些好奇,目光仍落在他身上。直到去接水的小姐妹拿着水杯折返,拍醒她:“看什么呢?”

她匆忙回神,偷偷指指电梯:“那个人,我没认错的话,是江家的小公子?”

小姐妹扫了一眼:“江总今年在B市过生日,他这会儿出现在这儿也不奇怪吧?”

程佳咬咬唇:“但是,我没记错的话,大家不都说江家的小公子是个……”

小伙伴突然扯扯她的衣袖,话题戛然而止。

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程佳看到一个慢了几步从前台经过的少年,双手悠哉悠哉地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她们头顶飘过去。

有一头冲天的红发,像只火鸡。

她下意识地噤声。

遥遥看着骆亦卿和江连阙一起进了电梯,程佳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嘀咕:“可我明明记得……他是个哑巴啊。”

***

电梯楼层显示屏上,数字迅速地跳。

江连阙低着头发消息,长按一阵语音,脑子里噼里啪啦,又在开口前有些懊恼地上滑取消。

她会不会觉得是自己盗了乐正谦的号?

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发文字比较好。

[想听什么曲子?]

盯着屏幕,一秒两秒,她没有回。

再往前翻一页,他今天下午发的消息都还是未读状态。

“唉……”江连阙收起手机,长长地叹口气。

骆亦卿眼皮一跳:“怎么?”

江公子感到惆怅:“电梯镜子里的那个我,为什么长得那么秀色可餐?不说别人,连我都有点把持不住。”

“……”

有完没完了还?

叮咚一声,电梯抵达二十二层。

JC电台的大楼设计里运用了大量的玻璃元素,三十多层不算高,但一出门就踩在半透明的玻璃上,仍会给人带来种错觉,仿佛清风朗月,整座城市的光影都堪堪能迎入怀。

因而随着电梯门慢慢打开,江连阙抬头第一眼,就觉得面前这个人,是立在整座城市的光影之上。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两手抱着深咖色纸箱,只身站在光线半明半昧的落地窗边。

他穿着件灰白色的高领毛衣,深色风衣松松搭在外面,地板上的倒影慵懒闲适,衬得双腿愈发修长。

江连阙看过去时,对方正歪着头在打电话,声音低沉而温和,莫名带着股哄骗的意味,好像用这样的声音无论说什么话,都该是令人信服的:“今天?今天不行……”

见电梯门开了,像是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青年微怔,旋即勾唇笑笑,按着外面的按钮示意他们先出来。

“我得先回去一趟啊……钢琴?放在这儿也没关系……”

擦肩而过,江连阙已经走出去两步,仍忍不住回头。

电梯内白光倾下,将青年脸上的颜色又提亮了两个度。这种色泽令人无所遁形,他高鼻梁,眼神平静,发尾有极淡的栗色,嘴唇很薄,勾起来的角度恰到好处,温柔又不显得多情。

江连阙的瞳孔微微收紧。

缓慢阖上的电梯门缝里,他看到箱子的另一端用马克笔落着两个随意的字。一时失神,几乎不受控地唤:“乐正……”

声音极小,对方没有听见。

门咔哒阖紧,电梯迅速下行。

骆亦卿走出去一段路,发现江连阙没有跟上来。往回退几步,见他还站在原地。

伸手在他面前晃晃:“连阙?江公子?”

江连阙猛地抬头:“……啊?”

骆亦卿好笑:“看上人家了?那刚才何助问你要不要约着见一见,你还煞有介事地说哎哟不用了……”

“放屁。”

瞪他一眼,江连阙转身往录音室里走。

秦颜还是没有回他消息,乐正谦离职的时间十分凑巧,正撞上江行止把整个JC电台都像扔山芋似的甩过来,上层决策因而陷入了短暂的停滞。所以这段日子暂停的古典乐栏目也一直搁置着,没来得及换上新栏目。

江连阙觉得自己来得也很巧,趁这个栏目没有撤,他还能打着前人的名号再弹个琴。

推门走进去,看见正中放着一架三角钢琴。

伸手摸摸施坦威的logo,江公子感慨:“我爸还是很有钱的嘛,随便一个古典乐栏目都放施坦威?”

紧随其后的何助闻言,推推眼镜:“这架钢琴……是乐正谦的。”

江连阙:“……”

“他刚刚跟我说,过几天就搬走。”

“……”

沉默一下,他咋舌:“不是公家的啊?那我能弹么?”

“啊,这个,请随意。”

“能顺路也直播一下吗?”

何助耸耸眉:“没问题,如果你想的话。”

随便吧,反正在他看来,这个电台的深夜档本就没什么人听。

就算江连阙在录音室里引吭高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骆亦卿看江连阙在琴凳前坐下来,悄悄退了出去。

关上门,他点开沈稚子的对话框:[沈三,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沈稚子迅速地用颜文字表达了她对这个外号的愤怒:[……滚开!不要叫我沈三!(ノ`Д)ノ]

打了几个字,骆亦卿想想,又删掉。

退出对话框,他拨通沈稚子的电话。

“那个,”夜色漆黑如泼墨,骆亦卿靠在门外,斟酌着问,“江连阙他妈妈……是不是也姓乐正?”

作者有话要说:走一点点剧情,我终于写到乐正出场了……hhhh 给他撒一把花花。

乐正谦和江连阙的关系会在后面讲到哒,摸摸以为他和江公子是同一个人的小天使 XD

☆、哥斯拉

沈稚子接起电话,被问得一愣:“好像是吧,我有点儿记不清了……可是,你没事问他妈干嘛?为什么要用‘也’?”

“今天遇见一个很少见的姓,就想起这茬事来了。”骆亦卿挠挠头,“也没什么,我就随便问一问。”

“不过说起这个,你还记不记得……也就三四年前,连阙的妈妈去世之后,他曾经一个人跑到滨川市治病?”他沉默一阵,“我前阵子问顾笑悠,连阙的失语症是怎么治好的,她说她也不知道。”

少年沉重的呼吸打到话筒上。

“……骆驼?”沈稚子若有所觉。

“我……”骆亦卿涩然,“我很后悔,那时候没能陪在他身边。”

夜风穿堂而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偶尔也会觉得这些事巧合又富有戏剧性,原以为吵完架后顶多冷战几天,大不了像以往一样打一架,也就能和好了。

可他们吵完架的第二天,江连阙的课桌竟然就跟着空了。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上课,一声不响地办理了休学。而骆亦卿是在某日回家后看到父亲口袋里专属葬礼的白花,随口一问,才知道去世的人竟然是江连阙的母亲。

“总是……总是忍不住去想,我是不是不该跟他吵架,不该冲动地说那些绝情的话,”骆亦卿艰难道,“我是不是不小心,也成了压在他身上的稻草?”

夜风撞在玻璃上,发出低沉的呜咽。

一别半年多,重遇时江连阙一如往常,他却觉得对方心里自此有个洞,那是他错过之后就再也无法抵达的遥不可及的角落。此后他究极一生都再也无法体会好友那时的心情,就像他同样不知道,那个黑洞有没有被另一个谁填满过。

沈稚子沉默了很久,安慰他:“但是祥子,乐正阿姨都去世那么久了,你跟连阙不也还是好好的吗?不管怎么样,还是眼下的生活比较重要吧?”

“总之……不要想太多啦!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你跟他有什么……心疼他这件事,还是留给女孩子去做吧。”顿了顿,她努力活跃气氛,“何况比起乐正阿姨,更应该关注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吧?他不正常很久了诶,你感觉不到吗?”

“……哈?”

骆亦卿眼皮一跳,这是什么骚转折?

沈稚子一言难尽:“前段时间,他让我带他去挑裙子。”

“……?!”

骆亦卿震惊地回头,透过小小一方玻璃,将风中凌乱的目光落到江连阙身上。

江公子毫无所觉,正神情愉悦地试音。

秦颜终于回复了他的消息,女生格外受宠若惊,回话也小心翼翼:[咦?你,你竟然还没走吗?OAO]

天呐,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

江公子抱着手机星星眼陶醉,很想跳起来指天大笑。

这种披着别人马甲的感觉,真是让人心里头有点儿……

有点儿……

酸溜溜的。

睁开眼盯着私信,他鼓起脸,凶巴巴地问:“喂,你到底喜欢乐正谦还是喜欢我?”

语音一秒一秒地跳,在抵达上限之前,又懊恼地上滑取消。

好吧,放弃了,认怂。

[想听什么……]

手机微震,少女像是在思考,半晌才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之前弹李斯特,还差一首曲子。]

江连阙手指一顿:[哪首?]

[爱之梦。]

江公子呼吸一滞。

爱之梦啊……

[好的。]

夜色深沉静谧,风从窗缝间溜进来,带起内侧轻盈的窗帘。少年坐到钢琴前,微微垂头,落下第一个音。

夜幕下星子繁集,隔着无法测量长度的电磁波,山遥水阔,版图另一头的少女也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耳畔钢琴的曲调温柔轻和,微怔的刹那也被无限拉长,眼瞳所及之处,周遭一切仿佛都飞快地褪色。

时光朝前倒流。

上一次听见他弹这首曲子,还是那年在滨川市。

想想又觉得很有趣,毕竟印象里的初遇极其不愉快。记忆中是个恼人的周末,炎热夏季日光繁盛,她懒洋洋地缩在空调屋里不想动,却在练琴时被汽车刺耳的鸣笛声打断思绪。

鸣笛锲而不舍,一声接一声地响彻整个街道,没完没了,仿佛汇聚了一整个拥堵的车队。

她早知道隔壁那栋一直没人住的玻璃别墅这段日子可能会有人搬进来,却没想到……什么鬼邻居,竟然这么吵!

鸣笛响了半个小时,秦颜耐心告罄,忍无可忍地扔掉琴弓换衣服开门,打算捋袖子去跟缺德的新邻居好好理论一下。

结果还没走出自家大门,就隔着花园里的竹篱笆,看到了她的“新邻居”。

滨川岛上环境好,一年四季都有繁花盛开,她望过去的角度植被繁盛,恰有绿萝勾出天然的边框,将黑色外套的少年轻轻巧巧框进去。他低头坐在巨大的银色行李箱上,正戴着耳机玩儿手机,日光透过婆娑的树影倾落到少年身上,映得他鼻梁高挺,神情淡漠,漂亮得好像一幅画。

虽然不大能认清脸,但空气里一点一滴流动的……都是美少年的气息啊!

秦颜心里的气一下子消去一半。

不过……

美少年制造出的噪音……它,仍,然,是,噪,音。

秦颜烦躁得想抓头发,耐着性子走过去打招呼:“不好意思,请问后面这几辆搬家车是你们家的吗?”

少年一动不动。

“你好,我是你的邻居,住在你隔壁这栋的……呃,请问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让司机鸣笛……”

秦颜有些尴尬。

人家连一眼都不看她。

“不好意思,”耐心二度告罄,她强撑着笑意问,“请问,你聋吗?”

少年玩手机的手微顿,半晌,慢悠悠地抬起头。

日光下彻,风声和煦,他眼瞳深处一片漆黑。仿佛潭水深处光线照射不到的暗渊,想一探究竟,却又令人畏惧不敢上前。

秦颜微怔,下一刻,见他摘下耳机挂到脖子上。

心里一松,以为这是打算交谈的意思,立刻就想要迎上去解释刚刚的话:“我的意思是……”

结果话没说完。

少年朝她冷笑一下,翻个白眼,就头也不回地朝家门方向走了。

秦颜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咦?莫名其妙就被、被嘲讽了?!

搬家具的大叔从她身边经过,好心地解释:“不好意思,但多多少少还是希望你能体谅一下,虽然偶尔也觉得挺烦人……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觉得他蛮可怜的。”

“哈?”明明被骚扰的邻居更可怜好吗?

大叔望着男生离去的背影,感慨:“小小年纪就一个人被扔在这儿,我猜他是找不到别的方式宣泄情绪吧。”

秦颜恍然大悟,这回看懂了他的眼神。

哦,脑子有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