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被家里人扔在这儿。

好在搬家公司效率高,没多久就带着令人躁郁的噪音离开了。

可事情还没有完。

当晚秦颜做完作业练完琴打算上床睡觉,不等关灯,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响声。那是手指落——不,砸在钢琴上的声音。

她听了半天,才辨认出是他弹的是李斯特。

少年下手极重,像是带着缀着千斤在弹琴,偏偏挑的曲子是《死之舞》,死神拖着步伐,举起镰刀,朝毫无知觉的人们挥去——大半夜的,全化成了隔壁刮过来的阴风。

秦颜绝望得想报警。

她盯着天花板抑郁地被动听了半宿,觉得住在隔壁的那个男生,心里一定圈养着头哥斯拉。

乐曲进入第二部分,增强情感起伏的转调,仿佛难以抑制的爱与热情在高涨的情绪里爆发,内心独白发展成炽热的倾诉——

秦颜的注意力被转折拉回来。

不过好在……

抱着录音机,她心里的情绪百转千回,最终定格在前所未有的满足上。

好在最后是他征服哥斯拉,而不是哥斯拉吃了他。

虽然直到分别,他都一句话也没有对自己说,但是……

“我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啊。”秦颜笑眯眯,“我能靠曲子认人,是不是超厉害?”

世界上哪里去找第二个这样的人,像他一样温柔,一样明朗,一样澄澈的——

乐正谦啊……

江连阙啊……

手指在黑白键上跳,江公子的理智稍稍回流,在心里默默地念自己的名字,哭笑不得。

图什么呢。

披着别人的号,干着别人的事。

乐曲进入最后一部分,高潮渐落,温柔纯粹的追求慢慢归于平静,仍像不可思议的美梦。

夜间航班的飞机轰鸣着从楼顶飞过,云层翻滚,在寂静的夜空中留下一道白线,无声地隐没进月色里。

夜色幽静,四下沉寂。

琴声停下来,秦颜若有所觉,睁开眼,客厅里白色的灯光流水一样倾泻下来。

皱皱眉头,还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想了想,她斟酌着给他发消息:[为什么今天弹琴的时候……这么安静?]

因为鸠占鹊巢,李代桃僵,害怕被戳破。

江连阙苦笑:[毕竟是最后一首了,留给你做个完整的纪念。]

秦颜微怔,旋即心里一软:[谢谢你。]

[但是,]犹豫了一下,她又问,[能离开电台,去参加很久之前就期待入围的钢琴比赛,不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吗?为什么今天突然又变得不开心了?]

江连阙一愣。

不是吧?真的能听出来?

他学钢琴那么多年,一直以为那些所谓的“曲子能听出人的心情”、“演奏者的情绪状态会影响曲子”都是骗鬼的,毕竟他……他就听不出来啊!

半晌,他试探着回:[你,你不是在诈我吧?]

发完这句话之后陡然发觉自己蠢得不可思议,立刻想撤回,可对方肯定已经看到了……江连阙懊恼得想剁手。

秦颜笑出了声:[你今天像变了一个人。]

卧槽!

吓得江连阙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

这么快就要掉马了么!

这还不到两小时,好歹让他装逼装完这一晚啊!

作者有话要说:秦颜:一眼都不看我,一句话都不说:)

江连阙:神他妈天……天道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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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安利大家去听一下李斯特的《死之舞》。

也能列入 #神你妈敢半夜在我家隔壁弹这种曲子# 系列了[doge

☆、我身边(含入V通知)

[唔,不知道该怎么说。]秦颜躺在沙发上裹紧毯子,慢慢道,[有很多话想告诉你……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我啊,我好像很少跟你谈起自己。]

[总是在私信里留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又不敢说得更多,怕把不好的情绪传达出去,会成为别人的负累。可是现在,你突然就也要走了。]

人潮熙熙攘攘,周遭众人来来去去,到头来,连他也要离开。

[我其实是个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争取的人,小时候我爸高兴了抱抱我,不高兴了很久都不理我,时间长了我就觉得,‘那干脆不要去幻想会被他喜欢了,不抱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所以我的胆子一直很小,对待什么都小心翼翼,以至于后来他问我要不要离开那时候的生活环境,换个人少的地方重新生活,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长久以来,我都很羡慕你啊。]

夜色清朗,播音室内一片安静,银色的月光越过窗格,慢慢流淌进来。

江连阙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你有目标,有擅长的事,也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可我却常常觉得自己是被人推着走,祖师爷想给就给,想收回去就收回去,以前想要去你身边、想变成你那样的人,可现在我却连唯一擅长的小提琴都没办法拿起来。]

秦颜望着天花板,停顿许久,慢慢地打字:[所以,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的曲子听起来茫然又踌躇,但如果我的话能给你一点点鼓励的话,拜托你一直记得——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风吹纸动,压在桌上的文件哗啦啦响,夜色深沉如泼墨。

江连阙靠在钢琴上,一动不动地握着手机,脑中思绪混乱,乱七八糟的想法挤压着翻涌成一片海。

“我……”

我不是乐正谦。

他望着屏幕,几次三番想打断她,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去拿着手机给她看,让她看清楚跟她对话的人是谁。

可是……

[秦颜,你现在还喜欢小提琴吗?]

鬼使神差,最后发出的是个不痛不痒的问句。

秦颜呼吸一滞,半晌才道:[嗯。]

即使告诉了所有人,自己以后不拉琴了,要去做一个所谓的“正常人”。但明明就很不甘心,仍然想要把它拿起来。

失去之后和未得到之前,永远不知道自己握在手里的东西有多重要。

江连阙微怔,心跳突然快起来。

反推她的逻辑,如果“那些”话可以鼓励到对方……那用谁的身份去说,都没有差别吧?

几乎不受控制,他在对话框里打:[那就来我身边,跟我站在一起。]

“……诶?!”秦颜不敢置信,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是几个意思?!

江连阙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玻璃外灯火璀璨,首尾相接的车辆在夜色下汇集成线,穿梭于林立的高楼之间。远山蛰伏如巨兽,加班的年轻人行色匆匆,地下三尺纵横的地铁线托起一个时代。

不管他在哪里停下,世界都在飞快运转。

他孤独,犹豫,畏怯,总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可重来一次,仍然如此。

一场风暴占满了河谷,一条鱼占满了河,他想起山风,看见明月。

从三年前到三年后,乃至此后的无数年。两颗星球在看不到尽头的宇宙里相遇,轨道将彼此拉远又缓慢回归,到头来漫长人生里照亮和被照亮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江连阙闭上眼,风从眼角漫过。

[秦颜,除去‘D&B’,世界上的舞台还有无数种。]

许久,他说,[我在未来等你,也拜托你……]

[请一定要来。]

***

暖风扶日,朝霞在地板上映出一片柔和的红光。

窗户没有关严,风把清晨的凉气也一并带进来。

时钟跳到七点二十,客厅内仍亮着灯。沙发上裹成一团的粽子突然动了动,朝着一个方向开始滚,滚啊滚,滚啊滚,滚到墙边,咚地撞上去。

“唔……”然后捂着脑袋伸出一只手,精准无误地按住下一秒就要开始嗡嗡乱叫的闹钟。

沉寂一会儿,秦颜掀开毯子,疲惫不堪地爬起来关灯。

虽然以前也总是失眠……立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她懊恼地想,但这绝对是她回明里市以来,睡过最差的一个觉。

一晚上醒三十多次,羊都被数死了好多只……

水声哗哗响,她把脸埋进水中。

到现在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可左手掐一掐右手,明明还会疼。

顶着毛巾坐下来,秦颜犹豫半晌,忍不住又打开微博。昨晚说了那么多话,连告别都像是发生在梦里,少年最后一句话讲得语焉不详,可又怎么看怎么觉得暧昧不已——

瘫倒在书桌上,她烦躁得想抓头发。

盯着聊天记录,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她的“诶?……诶?!”上,私信标记已读,对方却没有再回。

是自己太蠢了,这样不明不白的语气词,对方确实不知道该回什么吧。

秦颜握着笔翻开练习题,思绪不知不觉地飘到九天云外。

又想起了在滨川市时见到的少年。

那时住在玻璃房子里的小少年,冷漠、易怒、脾气暴躁,明明能把钢琴弹得那么好听,却每天都像是在跟谁赌气一样地拼命制造噪音。

……与现在截然不同。

盯着“D&B”那条新闻图片里笑得温和有礼的青年,秦颜幽幽感慨:“总也想不明白……”

究竟是谁改变了谁。

其实江连阙也想不明白。

但他决定不再纠结了,既然目标已经定下来,那剩下的事就都变得很简单。

这一回,他有无上的信心和把握。

“喂……喂!”走神到天边,被骆亦卿紧张兮兮地拉回来。江连阙回过神,撞上他近在咫尺的脸:“你想什么呢那么专心?快来帮我看一眼,领带有没有歪。”

骆亦卿个子高,遮住脑袋不看的话,穿起正装来也是清清朗朗的小少年,只是……

江连阙嫌弃地眯眼。

顶着一头火红色的毛,怎么看怎么杀马特,像是从火鸡变成了火鸡精。

所以他非常果断:“很完美,没歪。”

骆亦卿仍不放过他:“你能不能再仔细看看?我脸上有没有东西?我脸色好不好?我的衣服合身吗?我的正装皱……”

江连阙费解:“就一个生日酒会而已,去的全是认识的人,你紧张个屁?”

骆亦卿绷着脸不说话。

骚。

江连阙在心里往他脸上盖章。

夕阳渐颓,跑车划破暮色驶离市区,在山庄前停下来。

酒会上衣香鬓影,江连阙顺着江景行的意,跟他所有的亲朋好友与各路叔叔阿姨都一一打过了招呼,脸笑得发僵,正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坐下来玩儿,转眼便望见叔叔江行止牵过来一个短腿小萝莉。

小女孩还是读小学的年纪,似乎是下课之后过来的,穿着规整的冬季校服,呢子短裙外套着藏青色制服,高马尾跟在脑袋后面一跳一跳,眼睛亮得像是宿着星星。

“哎哟,”江连阙神情立时一软,走过去半躬下身,“江漓,你什么时候下课的?外面冷不冷?”

小朋友乖巧地问好,声音脆生生:“外面不冷,大表哥。”

江连阙:“……”

谁教你的。

骆亦卿紧随其后,手臂朝下一捞,笑眯眯地把小朋友抱起来:“小江漓,一段时间不见,你更肉了啊?”

萝莉鼓起脸:“骆叔叔,妈妈说我这是婴儿肥。”

骆亦卿:“……”

谁教你的。

“……噗。”

沉默三秒,江连阙笑出了声。

骆亦卿的笑容僵在脸上,顿了顿,耐着性子问:“来来来告诉大哥哥,为什么管他叫哥哥,却管我就叫叔叔呀?”

小朋友一本正经:“妈妈说了,说我胖的哥哥,都是叔叔。”

微微一怔,江连阙狂笑起来。

“……”骆亦卿呆滞三秒钟,愤怒地甩开江连阙,抱着江漓往别处走,“漓漓你知道吗,有种香草也叫江蓠,但不是你这个漓,是草字头那个蓠……”

渐行渐远。

江连阙笑够了,将注意力收回来,理一理衣袖,折身对上江行止。明亮的灯光倾落下来,他微笑颔首:“叔叔。”

男人西装笔挺,身材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头发蓬松,气场温和而儒雅。见他向自己打招呼,也含笑回复:“连阙。”

唉。

江连阙情不自禁,再一次在心里抓狂着叹息。

江家并非单传,到他父亲这一代是对兄弟,两人仅仅相差两岁,爱好却相去甚远,弟弟偏爱艺术,而哥哥沉迷赚钱。所以江连阙不止一次觉得,表妹江漓的家庭环境实在比自己好太多了,有个艺术家爸爸多棒啊,专一深情不惹事,自己也不会被打趣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对少年百转千回的小心思毫无所觉,江行止关心地问:“大哥好像有一阵子没回明里市了,你现在一个人待在那儿吗?”

“唔,其实我爸前段时间才刚回去过。”江连阙一回忆,就想起自己被装麻袋扛走的往事,“不过好像很快就又来B市了,反正就算他在,我高中估计也不跟他住一起,所以没什么差别。”

话是这样说,但想到大哥家里微妙的状况,江行止仍微微皱起眉:“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江连阙笑笑,顿了顿,正色道,“倒是,叔叔,我可以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江行止笑了:“什么话不能直说?”

“我……想见一个人。”江连阙抬起头,黑色的眼睛静如寒星,“您能不能帮我约到盛梵导演?”

江家与娱乐相关的产业大多是江行止在管,且他偶尔也亲自上阵拍电影,所以江连阙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他是认识那个人的。

果不其然,江行止挑眉问:“我能问问,是为了什么事吗?”

有戏。

江连阙神色一松,笑了:“为了一件陈年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