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非将自己被师父养大,师父忽然留信离开叫她找大师兄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胡嘉平面色沉静,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等她说完,他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我不认识这人,但回去后我可以帮你问问。”

好吧,虽然没什么希望,但好歹也是条路子,黎非朝他鞠个躬,正要走,胡嘉平突然又叫她:“你……”

什么?黎非回头。

他不说话,盯着上上下下只是打量,黎非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喃喃:“……怎么了?”

胡嘉平淡淡移开视线,轻道:“先时,我只觉你长得像……不,没什么,你走吧。”

第二十六章 月下

秋去冬来,孩子们在雏凤书院已经过了两个月,再也没有刚来时事事新奇,人人有趣的劲头了,每日准时起,准时开始修行,午休晚饭后都会勤加修炼,晚上再准时睡觉,稚嫩的弟子们终于渐渐褪去曾经的青涩,开始有了真正仙家门派弟子的习性风范。

十一月时,书院下了第一场雪,与酷寒一样突如其来的,还有胡嘉平的预告:十日后进行五行基础仙法测试,依旧是优胜劣汰,通不过测试的人书院绝对不留。

虽说众人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依然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测试,一时间人人自危,当日没通过测试被赶走孩子的哭声犹在耳边,每个人都恨不得一天能有一百个时辰来修行。

自从当日走了两人后,弟子就变成了十六人,刚开始随便凑的三人组也凑不起来了,胡嘉平似乎没有重新分组的打算,加上连着一个多月的五行基础仙法修行并不需要分组修行,渐渐地,三人组的事被孩子们丢在了脑后,谁也不管了。

这日一早起来,外面又飘起鹅毛大雪,黎非运起火行仙法环绕周身抵御寒气,一路御剑赶往演武场。其实当仙人学仙法还是有好处的,譬如冬天到了就再也不用穿臃肿的冬衣,随便施个仙法,光着身子走在冰天雪地里也不冷。

今早是墨言凡先生的拳剑课,刚到演武场,便见地上满是白雪,先到的弟子们自动自觉地管女妖们要了簸箕铁铲扫帚粗盐等物,将演武场的白雪清理得干干净净。

刚开始黎非猜测墨言凡所授拳剑之法是不是就是拳法和剑法,结果丝毫没意外,真的是教拳法与剑法。据说拳法与剑法都是修身之道,仙人不光要雕凿自己的炉鼎,身体也须得强健有力,这样才能经受得住日后高等仙法的修习。

卯时一到,墨言凡雪白的身影便出现在演武场,和其他那些随心所欲爱迟到的先生比起来,这位墨先生简直是好先生的典范,从不迟到,从不随意责骂,甚至身体不适还可以请假,孩子们最喜欢上他的课,当然,女孩子们更喜欢。

“哎,怎么看都是一幅画,怎么动都那么好看。”百里歌林痴痴地看着墨言凡,她的少女心完全被这位冷若冰雪的俊美先生俘虏了,“我要是再大几岁多好啊……”

旁边有女弟子笑道:“大几岁也轮不到咱们,你忘了那个林悠先生……”

一起生活修行两个月,弟子们都熟悉了,百里歌林性格开朗,很容易就交到许多朋友,女孩子们个个跟她亲密,开什么玩笑都不顾忌。

百里歌林四处打量,奇道:“她还没来吗?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到了吧?”

说起来这也算雏凤书院的大谣言之一了,那位笑眯眯少女模样的林悠先生,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动不动就迟到,一迟就是一个时辰,脾气还坏,老是罚不许吃饭,偏偏她脾气又喜怒无常,谁也摸不准她的标准是什么,连雷修远纪桐周他们都吃过她的苦头。

偏偏也就是这位爱迟到脾气坏的林悠先生,每次只要墨言凡的课,不管是早上卯时还是下午未时,她都会准时出现在演武场,也不说话,就在那看着,一直看到下课再一言不发地走掉。大家都猜她是暗恋玉树临风的墨言凡,只是他俩外表看上去没啥区别,实际年龄却相差太多,放外面就是母子甚至祖孙的差距,想来墨言凡也不会愿意委身于一位大妈,故而她看她的,他教他的,墨先生从来都是心如止水,混不在意。

“来了啊不是!”有人朝角落指了指,果然一刻不差,林悠藕色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演武场角落。

“何故喧哗?”墨言凡冷澈的声音一响起,孩子们不由自主都安静了,“开始了,各自站位。”

拳剑课比起雕凿炉鼎之类的仙法修习要有趣得多,至少对这些十来岁的孩子而言,他们还都是好动的年纪,故而每次轮到墨言凡的修行课都个个兴奋。

黎非捏着石剑一路舞过来,这剑法软绵绵的毫无力道,想必只是用来练身的而已,倘若跟人近战,这跳舞似的剑法还没出招估计就要被人把剑抢了。

正舞到转折处,忽听后面有个弟子惊叫起来:“啊!你在流血!”

孩子们吓了一跳,纷纷回头,却见雷修远的袖子上血迹斑斑,半幅袖子都被血晕透了。虽说修行了几个月,孩子毕竟还是孩子,见到血就慌,当下忍不住纷纷惊叫起来:“先生!他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墨言凡走过去将雷修远的双手抓起,却见他双手连同两只胳膊都包紧了绷带,此时绷带从上到下都已被血浸透,连他也有些触目惊心之感,当即问道:“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雷修远将袖子放下,淡道:“没什么,是我自己。我近来身体不适,家乡有个土方子,身体不适放些血便能好了。”

墨言凡默然片刻,将他双手的绷带拆下,只见他手背手心乃至两条胳膊上满满的全是又深又长的伤痕,一看便知是用利器划出。他皱起眉头:“老实说,是谁伤的你?这里是书院,你什么也不用怕。”

雷修远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小的短刀,笑了笑:“先生,你看,真的是我自己,我第一次放血,难免紧张,多划了几刀,下次不会了。”

墨言凡见他坚持不说,便也罢了,叫来女妖们替他重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挥挥手,宅心仁厚地给他放假了。

百里歌林哼了一声:“他嘴里就没一句真话!我从没听过高卢有什么放血的治疗方法!”

既然不是土方子,那是谁伤的他?难道是书院先生下的手?看起来不像,先生们不可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难道是其他弟子弄出来的?也不可能,雷修远的资质每个人都清楚,找他麻烦不是自讨苦吃么?

难不成真的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这个人身上的事永远那么神秘莫测,黎非百思不得其解。

是夜,黎非昏昏沉沉睡到半夜,突然被渴醒了,爬起来摸茶壶,忽听院中一声细微的开门声,紧跟着一串脚步声响起,像是有人朝外走——都什么时辰了,还出去?她走到窗边探头一看,却只望见一个纤瘦的身影一闪就出了远门,不知是纪桐周还是雷修远。

黎非好奇心大盛,瞌睡虫全跑光了,当即披上外衣推开门无声无息地追上去。

今夜月色如洗,亮得四下里仿若白昼,刚出院门,黎非便见石头小道上慢悠悠地走着一个人,步伐虚浮不定,如同梦游般。他穿着白色中衣,长发披散,袖子上血迹斑斑——雷修远!

黎非心中又是好奇又是惊讶,她不敢发出声音,好在赤脚踩地上不会发出声音,就这么一路慢慢跟在他后面走,他竟完全没回头看一下,以雷修远的警惕程度来说,有些不对劲。

出了弟子房的大庭院,便是曾经练习御剑的那块空地,黎非见他脚步虽然虚浮无力,却走得甚快,很快就穿过空地,看方向,竟像是要往岛屿边缘的悬崖那里去。

忽然,他猛地停下,仿佛梦被惊醒似的,惊恐地打量四周,紧跟着支撑不住地半跪在地上,在怀中摸索半天,竟摸出那柄小小的短刀来。黎非死死咬住嘴唇,惊骇地看着他狠狠在胳膊上刺了一刀,鲜血一下迸发四溅,他好似在与什么看不见的梦魇做斗争,无声无息,却恐怖之极。

雷修远颤抖着在怀里继续摸索,最后却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奋力揉成一团,朝崖底扔出去——今夜无风,那团被揉起的信纸却在半空打了个旋儿,稳稳地又落回他脚边,再扔,再回,继续扔,继续回,最后一次,那张信纸回到他面前,揉成团的身体忽然展开,仿佛受到蛊惑,雷修远不在触碰那张诡异的信纸,他慢慢站起来,脚步又开始虚浮不定,慢慢朝悬崖处走去。

看起来他像是中了什么术!刀划自己是想用剧痛抗拒魇术吗?黎非骇然发现他的动作似乎是打算跳下悬崖,她无法再静静看下去,当即叫道:“等一下!雷修远!”

那道单薄的人影似乎震了震,脚步却依然没停,艰难缓慢,被逼迫般朝前迈进。

黎非疾奔过去,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拉得狠狠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挣扎着爬起来,竟仿佛还要不顾一切跳下悬崖,黎非扑在他身上,又将他推倒在地,因觉他在剧烈反抗,她索性一屁股坐他身上,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师父说过,中了魇术的人,得狠狠打一下才能醒。

雷修远被打得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半天,最后虚脱似的仰躺在地上,湿淋淋的眼睛盯着她,半天不说话。

“醒了没?”黎非问。

他声音有些无力,却依然冷冰冰的:“……你起来。”

“你方才是要跳崖。”黎非把事实告诉他,“你这是中了魇术。”

“你起来,压着我胸口疼。”

黎非怀疑地看着他,该不会魇术还没解除吧?她把手指掰得喀拉喀拉响,打算再给他一下子。

身下的男孩子突然用力坐起来,架着她的胳膊,一推一格,黎非不由自主就轻轻摔地上了,她见他弯腰捡起那张信纸,不由又道:“那张信纸上有古怪!”

雷修远不说话,将刀与信纸塞回怀里,竟打算继续没事人一样回去睡觉。黎非有些恼火,起身一把拽住他:“你把事情说清楚!要不然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先生们!”

她的手被用力甩开,雷修远冷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黎非火了,上前一步,一拳砸在他脑袋上,雷修远万万想不到她说动手就动手,这一拳砸得他眼前金星乱蹦,趔趄着差点摔下去,冷不防衣服又被她拽着,她的手在他怀里一阵乱搜,刀和信纸一下就全被她拿走了。

“还来!”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这卑鄙的丫头居然一掌毫不留情打在他胳膊的伤口上,疼得他不得不放手,闹了半天,他似乎累了,索性喘着气坐在地上,叹道:“你是熊养大的么?”

黎非警惕地退了几步,将他的短刀塞进袖子里,这才小心地展开信纸——不晓得他神神秘秘搞什么鬼,要是对书院不利,这信纸是关键证物。

她低头看了一眼信纸,耳边响起雷修远的急叫:“别看!”

信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可每个字都仿佛是活的一般,蝌蚪般簇簇而动,这些蠕动的字一入目,黎非便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竟和方才的雷修远一样,一步步朝悬崖走去。

身体被人大力抱住,然后天旋地转,黎非反应过来时,自己也已经仰躺在地上,雷修远默默从她手中将信纸拿过来折好。

“今晚的事,你就当一个梦吧。”他将信纸重新放回袖中。

黎非猛然坐起,惊道:“是有人要杀你!”

雷修远默然不语。

她急道:“是谁?!你为什么不告诉先生?”

他淡道:“此事一切,我不能说,也说不出,这是言灵之术。”

言灵?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雷修远忽又一笑,自嘲似的,他湿淋淋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像是苦恼的无奈,又像是里面藏了一层雾气:“此事因你而起……也罢,怪我不谨慎。”

他又要走,黎非急忙追上去:“等一下雷修远!什么因我而起?你不明不白骗了我那么久,现在又不明不白要被人杀掉,还说是因我而起!你不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吗?”

“我说了,不能说。”

他忽然偏头侧耳倾听片刻,紧跟着一把抓住黎非的袖子:“过来!有人来了!”

黎非被他扯进树丛中,眼看他又要捂住自己的嘴,她不由抬头怒视,他只得把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第二十七章 字灵魇术

没过一会儿,风声呼啸,一个白衣男子御剑停在空地上,此人修眉星目,面容俊美,竟是墨言凡,他一向没表情的脸上此时眉头微蹙,竟好似有什么苦恼。

再过一会儿,金光一闪,又有一人落在空地上,竟是林悠,她收起肩上的五彩披帛,笑眯眯地看着墨言凡,开口道:“墨少侠,让你久等了。”

墨言凡淡道:“林先生,不知深夜留信邀我,是何缘故?”

林悠笑道:“我有些私人的事想问问少侠,白日人多口杂,怕会落了口实。”

墨言凡道:“既会落人口实,还是不说为好。夜已深,林先生虽为长辈,但孤男寡女私下相会终是于您清誉不好,还请早些回去吧。”

林悠呵呵笑起来:“少侠果然如外界传闻一般冷心冷情,对任何女子不假以辞色,当真是正人君子本色,叫人钦佩。”

墨言凡见她好像并没有离去的打算,也只得拱手侍立一旁,静观其变。

“我听闻星正馆三位玄门长老门下弟子皆修习的是绝情断欲的仙法,但仙路漫漫,孤身一人何等寂寥,眼下我有一桩好姻缘想要说给少侠听。我有一位师侄,生得容貌端丽,品行娴雅,数月前与少侠有过一面之缘,就此难忘,少侠如不嫌弃……”

“林先生,还请慎言。”墨言凡淡淡打断了她的话,“我自幼跟随师父修行,师门戒律绝情断欲,绝不会考虑姻缘之事,多谢先生美意,恕难从命。”

林悠微微一笑:“少侠何必如此推脱,我早已听闻,半年前少侠与东海万仙会的妖女有过接触,更有人撞见你二人赤身露体言行亲密……绝情断欲之说,从何而来?”

墨言凡脸色骤然变了,紧紧盯着她,良久,忽然颤声道:“你、你是……”

林悠笑道:“我是火莲观林悠,少侠糊涂了吧?也罢,夜已深,我不打扰少侠赏月雅兴,这便告辞了。”

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五彩的披帛像翅膀般托起她,眨眼便飞远了,墨言凡留在原地,神色惊骇,竟好似个木雕。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黎非完全摸不清状况,好像跟胡嘉平不是一回事?怎么一下说要介绍姻缘,一下又走了?

忽然,雷修远袖中那张折好的信纸像活物一般蠕动起来,呼啦一下飞出他的袖子,黎非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捉,不妨雷修远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无声无息地朝她摇了摇头。

不管的话,会再中魇术的!

黎非惊惧地看着那张诡异薄软的信纸蝴蝶般翩跹飞起,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她竭力阻止自己去看信上的字,可耳边却传来一阵阵歌声般的声音,既美妙,又悠远,叫人心醉神迷,周围寒冰遍地,枯枝荒草一瞬间变成了开满鲜花的仙境,她无法自控地朝前走了一步,突然间,心底灵光一动,她张嘴狠狠在舌头上咬了一口,剧痛之下,魇术幻境顷刻消散,身边雷修远已经被魇术所控,摇摇晃晃地往悬崖走。

黎非死死拽住他,但这孩子看着瘦弱,力气却极大,她拼尽全身的力气也拉不住,反而被他带的朝前踉跄。

情急之下,她挥拳重重打在他脑袋上,谁知这次不管她怎么打,好像都没什么用了,雷修远固执而沉默地一直朝悬崖那里行进。黎非再也顾不得什么噤声,掐着他的脖子一脚踢中他膝弯,右手用力一推,他便摔了下去,她一个翻身骑在他身上,奋力按住他的肩膀,急道:“雷修远!快醒醒!”

这两个人在树丛里又打又闹又叫,终于惊动了一旁心事纷杂的墨言凡,急忙上前查看,却见两个只穿了中衣的小孩在地上滚着,男孩衣服上血迹斑斑,女孩身上全是冰雪泥水,两人头顶有一张信纸无风自动,蝴蝶般翩跹环绕飞舞。

他立即伸出两指轻轻一拈,那张信纸不由自主飞入他手中,刚一入手,他不由“咦”了一声,这上面有星正馆的字灵魇术?正要打开信纸仔细查看,忽然那张信纸无火自燃起来,只一眨眼工夫,薄薄的信纸便被烧成了灰烬。

这是……?墨言凡皱起了眉头。

男孩开始剧烈咳嗽,半晌,才喘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开口:“……好重,下去。”

墨言凡上前将他轻轻拉起,心中惊疑不定,稍稍理了下思路,方问道:“三更半夜,你二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黎非急道:“先生!那个信纸!有人要杀他!”

墨言凡淡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听见……”黎非刚说了三个字,就被雷修远打断了。

“我和非非见今晚月亮好圆,就和她一起在院子里赏月。”雷修远略带赧然地开口,“结果忽然见一只白色大蝴蝶飞来,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他又撒谎吗?黎非这次索性不辩解了,就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白色大蝴蝶?是说那张附了字灵魇术的信纸吗?这种东西怎会出现在书院?何况字灵魇术是星正馆的独门仙法,星正馆与书院并无龃龉,就算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龃龉,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书院地位特殊又超然,无论怎样强劲庞大的仙家门派,只要对书院出手,必然引来众仙家的讨伐,杀敌一千却自损一万的事,没有人会做。

那就是两个孩子撒谎?墨言凡静静打量面前的两个小孩,男孩瘦弱清秀,一脸老实单纯的样子,女孩也是满脸焦急无助——这女孩,是那个单一土属性灵根的弟子?

单一土属性灵根千年难见,灵根属性测试后,这件事早已传遍各大仙家门派,虽然此刻书院一片平静,但外面却是暗潮汹涌,哪个门派不想将这样的天赋纳入自己门下?加上这男孩也是极珍贵的单一金属灵根,难道是自己派中某位激进的长老等不及一年后新弟子选拔,罔顾书院戒律,悄悄下手抢人?

墨言凡越想越觉此事可能性极高,顿时疑心消除,反倒对面前两个孩子生出了一丝愧疚之心,男孩手上鲜血斑斑,是因为想让剧痛抵制魇术吧?伤口今早就有,也就是说,昨天魇术已经生效了。

“手别动。”墨言凡将雷修远伤痕累累的双臂轻轻握住,片刻,冰蓝色的网状灵气从他掌心逸出,轻轻罩住了雷修远的双臂,再过片刻,网状灵气消散,雷修远双臂与手上的斑驳伤口竟已全部痊愈消失。

“此事我会仔细调查,给你二人一个交代。”墨言凡右手轻轻一转,将方才信纸烧尽的灰烬纳入袖中,“夜已深,速速回房歇息,明日修行不可迟到。”

今夜之事太过离奇,黎非都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里的了。

雷修远始终一言不发,推开静玄之间的门就要进去,黎非急道:“雷修远,你等一下!”

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还想像个无事人一样什么都不说继续躲开吗?

“我很累,胸口也在疼,有什么事下次说。”

他声音虽然和以前一样淡漠,但似乎带了些鼻音,还有些沙哑,听起来倒像是病了。刚才也是一直咳嗽,难不成受凉了?有仙法加持怎会受凉?黎非转念一想,他中了魇术后自然不可能运行仙法抵御严寒,大半夜只穿着中衣在冰天雪地里光脚跑,不受凉才怪。

黎非挡住他的门,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说道:“说完了就让你休息,我和你一起进屋,你躺床上说。”

雷修远面上有些不耐烦:“我说了,不能说,要我重复多少次?”

“我问,你说,不能说的你就沉默。”黎非不为所动。

谁知面前这个男孩比她还难缠,他不说话,只靠在门上看着她,两个人沉默固执地对峙了好久好久,久到她脚都站酸了,左脚换右脚,右脚又换左脚,腰也站痛了,脖子僵僵的,她换个姿势继续和他对峙。

雷修远眼里有一种疲惫的无奈的近乎笑意的颜色,他问:“你不累?”

黎非毫不示弱:“你不累?”

“我累。”他老实承认,“让我进去休息。”

“那你把事情都告诉我。”

他又不说话了,黎非继续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地跟他僵持,不知过了多久,对面麒麟之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纪桐周一出来看这两人只穿着中衣跟柱子似的对峙着,倒吓了一跳。

“你们……”他神色一下子从震惊变成鄙夷,自鼻子里发出个哼声,“不知廉耻!哼!”他满脸嫌弃地飞快走了。

纪桐周会出来,说明已经快卯时了,结果居然一夜没睡跟这小子僵了一晚上,算他狠,宁可生着病一夜不睡也不肯说半个字。

黎非也无计可施,抬头再看一眼雷修远,他的额发挡住了眼睛,风吹过,她才发觉这人居然靠在门框上睡着了!睡着了!站着也能睡着?!她一夜没睡傻子似的跟一个睡着的人僵持?!

她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又是怒又是无可奈何,最后只有长叹一声,落败似的转身回自己屋子梳洗,卯时了,再困也得咬牙忍着,修行可不能迟到。

第二十八章 风寒

对峙一夜的结果是雷修远病倒了,上午是罗成济的课,讲到一半的时候,雷修远毫无预兆地晕倒在地,倒让这位先生好一阵担心,他一直很关心雷修远,企图走人情路线感化这个孩子,将来选择为揽天派效力。

由于修行弟子会生病这种事几十年也没发生过,仙家门派的弟子更不会有感染风寒病倒的经历,雷修远这一病倒反倒让先生们少见地有些无措起来。

左丘先生临时有事不在书院,先生里又没有精通岐黄之术的,罗成济只有输了几股木行灵气去他体内,木行灵气有催发滋生的效果,希望对他的病有所裨益。

将雷修远抱回静玄之间,先生们好一阵感慨,林悠笑道:“不知墨先生平日里是怎样教导弟子们强身健体的,修行弟子会感染风寒病倒,简直闻所未闻。”

这话说得相当难听,简直算是挑衅了,墨言凡却一言不发,像是没听见似的。苗蓝昕咳了一声,转换话题缓和气氛:“这孩子应当不是富贵人家弟子,我虽不通岐黄,但方才把脉发觉他禀性柔脆,想必小小年纪吃了不少苦,日后须得好好调养。”

胡嘉平往香炉里点了一把安神香,领着诸位先生离开静玄之间,方道:“左丘先生不在,我们不通医术不敢胡乱诊断,先等一天,如果明天见好也罢,不见好的话,由我出去请个大夫来。话说回来,这孩子昨天不是好好的,仙家修行弟子,平日里仙法护身,不惧寒暑,怎会感染风寒?”

墨言凡默然半晌,雷修远病倒的原因,在座之人大约只有他知道,但事关师门清誉,他亦不好言明,思忖片刻,他忽然道:“胡兄,可否容我告假数日?我急有要事,须得赶回门派。”

胡嘉平有些讶然,告假?被请来做书院先生之前,左丘先生应当与他们都说好了,执教时间无论如何也不许告假的吧?

“我知道此次告假极为鲁莽,但实在有情非得已的理由,等左丘先生回来,我定会向他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