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桐周没有放手,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唇上的血还在溢出,一颗颗落在她脸上,他的声音很轻:“我以为你会死。”

死的人不是她,而是震云子。黎非又笑了笑:“我……和你们不同,没那么容易死。纪桐周,我杀的是星正馆的仙人,为什么……”

为什么他自始自终什么也不问?为什么义无反顾要就她?仅仅因为他还在将她当作幻境里那个假的姜黎非么?他应该知道了,她和他们每个人都不同,她是个异类,藏匿九尾狐,吸取人的灵气,甚至将他的师叔杀死在他眼前。

他为什么不问?

纪桐周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你知道为什么。”

黎非沉默了,她挣了一下,却挣不开他的桎梏,她只有抬头看着他,慎重地说道:“纪桐周,你仔细看看我,我和你想象中的不是一个人。我不温柔,也不体贴,什么礼仪都不会,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仔细想想,我和让你迷恋的不是一个人。”

“是啊,我知道。”纪桐周微微一笑,有些阴郁,也有些嘲讽,“不知道的人是你,觉得我喜欢的人是个假的,会让你轻松些?你可以一直这样想。”

黎非怔忡地看着他胸前的血湿,他唇上的血还在落下,一颗一颗,掉在她脸上。她想起小时候的纪桐周,飞扬跋扈,跟自己打过架,也会为了自己写上一夜的修行要领,还会大方地说把紫玉蟋蟀送给她。

她长叹一声,声音低哑:“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什么也没法给你……对不起。”

纪桐周还是笑,他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一个机会吗?还是只要得到她就好?每一条出路都已经被封死,她已经是雷修远的道侣,可他还是会下意识地为她拼命,然后听着她愧疚地说对不起。

他得到的只有对不起。

他的一切还未开始便已结束,既然如此,为何要让它开始?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心底所欲,然后发觉最想要的东西,他永远也得不到。

那便只有这样了,她活着就好,无论她是什么,她永远都在就好。

心底的火就让它烧吧,烧到它终结的那天为止,至少,他还有无边江山。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明灭 二

“好了,不说这个。”

纪桐周面带痛楚地捂着伤口放开她,震云子就差把他戳成马蜂窝了,被神兵利器所伤,治疗网也只能治愈表层,方才他一动,伤口又裂开了,疼得他脸色发白。

他仰面倒下去,叹道:“那边的辅助,会不会疗伤?”

在这样下去,他不是失血二死,就是先被疼死,金尊玉贵的王爷吃不得苦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黎非盘腿坐下闭目凝神,努力调动着体内的灵气,过了许久,丝丝缕缕的灵气才顺从地被她运转起来,玉雪术柔和的白光在她掌心浮现,莹莹絮絮地落入他的伤口中。

他的事先一直胶在她脸上,她也只有装作不知道,专心疗伤。

兕之角内灵气充沛至极,纪桐周体内残余的寒毒与伤口很快便被治愈了,不知山东那边怎么样勒,雷修远他们都在,秦扬灵还不知要怎么折腾他们,黎非心急如焚,顾不得自己的严重内伤,起身便要走。

纪桐周忽然拽住她,看了她一会儿,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脸:“全是血。”

他袖子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反倒给她越擦越脏,黎非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连连躲避,急道:“好了好了,快回去吧!”

冷不丁身后忽然想起雷修远清冷的声音:“震云子死了?”

黎非惊喜万分地转过身,便见他远远立在山崖边,看着震云子身首分家的残缺尸体,片刻后,又抬眼望着他们,目光在她胳膊上停留了一瞬,纪桐周正抓着她,他的袖子还擦在她脸上,他们靠得十分近。

雷修远移开视线,朝前走了几步,蹲下去细看震云子的尸体,他脖子上的切口快狠准,一剑致命,心口处也有刺伤,看起来竟像是毫无反抗之力下被杀死的。旁边有一柄雪白的报检,其上有细微的灵气环绕,是她杀的吗?

黎非早已快步奔过来,急道:“你没事吗?秦扬灵怎么样了?歌林他们呢?”

说着她握住他的手腕便要放出灵气试探。

雷修远反手握住她的手,又轻轻松开,低声道:“都没事,管好你自己就行。”

黎非有些错愕,正要说话,忽听远处百里歌林高声叫着他们,他们三人醒来后之间洞里满地鲜血和冰块,黎非雷修远纪桐周三个人不知去哪儿了,秦扬灵也不见踪影,奇怪的是他们的伤和流肆的寒毒却已被治愈,三人只得赶紧出来找,幸好有蜻蜓妖带路,曲曲折折飞了大半天才找到这边。

百里歌林一见地上躺着震云子身首分家的残缺尸体,惊得声音都变了:“他死了?!谁杀的?”

谁有本事将这个仙人杀掉?而且还是斩断了脑袋!

黎非苦笑一声:“我杀的,总算了结这段孽缘了。”

这话一出,连百里唱月都吓了一跳,三个人瞪圆了眼睛盯着她,黎非只觉身体还在剧痛,灵气也一时顺一时不顺,她可以感觉到腹部的郁结,震云子给她带来了极重的内伤,好在日炎似乎并没被惊醒,他正在解开封印的重要时期,千万不能因此受影响。

她捂住腹部忍耐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回头慢慢说。”

她目光一扫,忽然望见崖边的巨石,想起震云子说青城仙人和日炎在这里留下了字迹,她知道日炎和青城仙人必定有过深厚的交往,却不曾想他们居然一起去过海外,她下意识朝巨石那边走去,刚瞥了一眼上面的自己,只觉身体一轻,雷修远打横将她抱着腾飞而起,他淡道:“尸体留在这里会惹麻烦,烧了吧。”

黎非全副心神都被巨石上的刻印吸引了过去,她还未看清……方才、方才那匆匆一瞥的自己好像有些熟悉……

滔天的黑火一瞬间覆盖了整座山崖,震云子的尸体和那块巨石都被吞噬其中,黎非下意识地想要凑过去,雷修远仅仅箍住她,低声开口:“不要乱动。”

“那巨石上的字……”她茫然。

雷修远扬手抓了数道细微的灵气轻轻捏碎,一面道:“已经烧了,走吧。”

黎非怔怔靠着他,只觉心跳一阵急一阵缓,心中忽明忽灭,她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想不起。肩上雷修远的手箍着她甚至有些发动,她微微挣了一下,他便放松了力道,手掌按住她的脸,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他们这六年之约实在是艰难而多舛,突如其来遭遇了秦扬灵和震云子,本以为死定了,结果震云子被黎非杀了,秦扬灵不知道怎么死的,连尸体都找不到,多年的心腹大患一朝被除,除得还这么一头雾水,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烨和百里唱月是吃了最多苦头的,好在唱月没出什么意外,他们一行六人刚落在东海万仙会的外围城镇,叶烨便紧紧保住了她,再也没松手。

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百里歌林含笑将他们凌辱一座小院,道:“海派跟你们山派不一样,我们这些弟子平日里除了修行,都是在这城里过的,这边是我住的地方,你们只管当自己家就好。”

众人刚刚经历一场生死第三站,精神都有些萎靡,加上叶烨和唱月也是生离死别,怕是有许多话要说,震云子的事只有等下次再好好谈了。

黎非受的内伤比想象中还要严重,甚至灵气都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释放,用玉雪术治愈足足花了一天的功夫,若非兕之角如今灵气充沛,还不知要折腾多久。好不容易治愈,她哼也没哼一声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忽觉有人在用手指轻轻擦刮她的脸颊,黎非一下被惊醒,迷蒙地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抱上床塞进了被子里,浑身上下从头到脚竟放佛是被清理过,清爽又舒服。

她惬意地动了动,雷修远的手指便停止了动作,放在她脸上一动不动。

“黎非。”他低低叫了她一声。

“嗯?”她睡意朦胧地应着。

他没有再说话,手掌顺着她的脸颊抚下去,穿过她松垮的中衣领口,摩挲在她光罗的肌肤傻瓜。黎非还不是很习惯,急忙要躲,他的手已经安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继续向下。

她的睡意一瞬间就没了,身体蜷缩起来一个劲朝被窝里钻,雷修远翻身压住她,低头有些狂乱地在她面上亲吻,他的手像是带着火点,要将她点燃,从未这么急切过。

黎非的躲闪也渐渐变得屋里起来,这一刻的雷修远和以往都不太一样,放纵而焦灼,昏昏沉沉间不知要怎样销魂,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呼吸,甚至全身的肌肤都放佛在告诉她:她是他一个人的。

他滚烫的唇一寸寸向下,在每一处研磨噬咬,情欲的网再一次将她捆绑,无法挣脱,黎非以为自己会惊叫出来,可她只是发出一声哽咽般的喘息。她两条腿在打颤,被他紧紧抓住,留下一行青色的指痕。

望不见尽头的深邃黑暗覆盖着他们,幸好有这黑暗,她这放肆大胆的举动也像蒙上了纱,她的腿忽又无法抑制地贺龙,蜷缩在他脑侧,似是撞上了一个坚硬又纤细的东西,黎非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他浓密柔软的头发。

雷修远将她一把抱起,他进入得永远这么直接而深入,黎非靠向他怀中,张嘴咬住他的肩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还不能适应这样激烈的动作,勾着他的脖子好让自己别倒下去,可渐渐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蚀骨的愉悦在吞噬她,前所未有,令她失去一切思考的能力。

他在低声叫她的名字,嘴唇落在她唇上,一点一点沿着她嘴唇的形状啄吻,近乎狂暴的动作也终于渐渐温柔下来。

“对我守诺。”他轻轻掐着她的下巴,“让我信你。”

黎非迷惘地看着他,他指的什么?

“你……”她喃喃开口,他忽又吻住她,将她压在柔软的床铺中,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恍恍惚惚过了很久,黎非突然从梦中再度惊醒过来,雷修远贴着她的后背似是正在熟睡,她慢慢翻了个身,凝视他熟睡的脸,雷修远很少会让她见到他完全沉睡的样子,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毫无防备,像个小孩儿似的。

她轻轻握住他的一绺长发,放在指间把玩,一面寻思他方才的话。

正想得入神,忽听窗外想起百里歌林的声音,她似乎刻意压低了嗓门,可还是能听出她正在怒意勃发:“我姐差点死了!把这鬼项链给我拿掉!”

很快有个熟悉的男人声音低低说了句什么,只是听不清,歌林冷笑起来:“我不会再相信你,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好吧,算我求你,把这链子拿下来好吗?”

那人又说了什么,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半晌,歌林轻道:“我们两个,能算相护喜欢吗?你其实也从未信过我,不是么?你只是不甘心罢了,从一开始,你只为你自己,我也只为我自己,这可笑的关系应该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灭 三

到后面他们的说话声渐渐小下去,最后再无声息。

黎非愣了半天,那男人是陆离吗?去年告别的时候,叶烨跟唱月都很放心,陆离年纪比他们大,为人又稳重正经,有他照顾歌林打架都放心。本以为陆离能把歌林扭曲的性子稍微收拾齐整些,想不到他俩反而越混越扭曲了,叫唱月知道只怕要郁闷死。

雷修远熟睡的鼻息落在她头发上,痒痒的,她忍不住翻了个身,却不想把他惊醒了,两只手立即扣住她的腰,甚至连腿也缠上来,像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似的。

黎非都快透不过气了,她安抚地握住雷修远的手,从他们真正成了道侣后,雷修远几乎每晚都是这样,一丝一毫也不愿分开,有时候她半夜忽然惊醒,甚至能赶到他这样钳制箍抱到她肋骨都痛。

他对她有种异样的独占欲,曾经还没有那么明显,在她绝大心意互通一切圆满后,他却表现得越来越明显了,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

发烫干燥的唇落在她后脖子上,缓慢地有蔓延到肩膀上,黎非痒地缩了一下,便听他声音沙哑地问:“在想什么?”

她不晓得怎么跟他谈歌林的事,雷修远从来不是谈这种事的好对象,而且他方才说的话也叫她想了很多,他抱她抱得那么紧,又让她头部上期,她索性摇了摇头:“没什么。”

雷修远的手臂骤然收紧,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他便立即松开,过了许久,他似是低低叹息了一声,手掌罩在她脑袋上,在她额上一吻:“……对不起。”

黎非翻过来盯着他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幽深,她看不懂里面藏了什么。

“为了什么对不起?”她问。

雷修远摇头不语,张臂将她轻轻抱住,过了许久他忽又放开她,将被角掖好,低声道:“好了,继续睡吧。”

黎非抓住他的手:“修远,秦扬灵是你杀的?你没事吗?”

他上回跟秦扬灵斗法,最后弄得重伤濒危,这次居然一点事也没有,她下意识地想要放出灵气试探他的奇经八脉,这人惯会硬撑,不要又留下什么暗伤。

可她的手被他飞快推开,紧跟着他翻身压上来,将她双腕按在床褥上,黎非吃了一惊,便听他说道:“不睡的话我们做点别的。”

她急忙连声道:“我睡我睡。”

她刚刚体验到情欲的销魂,每次只觉浅尝便好,实在吃不消这种贪婪无毒。雷修远轻轻笑了两声,在她脑袋上拍拍。他今天很有些怪异,说不出的怪。黎非用被子蒙着脑袋,迷迷蒙蒙地望了他一眼,他一直在低头看着她,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她闭上眼,过了许久猜缓缓沉入梦乡。

睡梦中,她绝大自己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正生疏地捏着毛笔练字。师父小气得很,连个练字帖子都不肯买给她,只自己把要学的字下载纸上,让她跟着练。

师父是个左撇子,写字朝右斜,她练着练着便也跟着朝右斜,手上袖子上黏黏的弄得全是墨迹,到天黑了师父看见便气呼呼地骂她:“连个字还弄得满手墨!你是玩墨汁还是写字啊?”

她把谢了一天的成果递给他,师父眉头舒展开,一张一张地翻看她幼稚的字迹,见越到后面字越往右斜,他不由叹了口气:“果然人说小孩子总是有样学样,我的字歪,你也跟着学歪,这样可不行。”

第二天师父就忍痛给她买了个专门的习字帖,果然从那之后她的字就再也没歪过。师父心情好了便会抱着她逗她玩,时常感慨:“你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也不晓得我能不能看见了。”

她天真地问:“为什么看不见了呀?”

师父笑道:“因为你是小孩儿,师父确是老头子了,若能顺利见者你长大,可不知该有多好。”

她已经长大了,还有道侣了,师父在哪儿?他能看见么?一定能的吧?等她再厉害一点,道了师父愿意见她的时候,她便要带着雷修远和他团聚,三个人在青丘住着好了。

黎非笑眯眯地翻个身继续睡,迷迷糊糊,像是回到了那座山崖之上,震云子满身鲜血地站在自己面前,奇异的是,他并没有看她,而是背着手望向山崖下方茫茫沧海,良久,他喟叹一声:“修行一生,前半顺遂,后半多舛,我为九尾狐所误太久,然而死后亦不得安宁,我悔,我悔啊……世间众生,无悔者更有何人?”

说完,他复又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神情迷惑而又狂热,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

黎非淡道:“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普通人。”

震云子冷笑数声,身影如青烟般缓缓散开,声音也渐渐散开:“獠牙只要露出过一次便再也藏不住,你做得了普通人么?”

獠牙?黎非不由漠然,她身边一直都有愿意照顾她、将她护在身后的人,这么多年来,每次遇到危险,最后都会化险为夷,她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好运,习惯了依赖旁人。直面震云子,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说的没错,她第一次露出自己的獠牙,毫不留情撕碎了面前的敌人。

她甚至因此赶到理所当然,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吸取灵气,她并未感到不适,这一切在她的潜意识里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放佛她早就该这么做了。

黎非慢慢走向崖边,凝视无边无际的沧海,在这片海的尽头,是她的来处,却不知是不是她的归处。

崖边巨石矗立,她不由自主仰头细看,那上面的自己瘦长而凌厉,朝右倾斜,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风格。

她的心忽然跳得好快,一晃眼,放佛又回到了异民墓,青城仙人干枯的尸体正在眼前,他枯瘦的手仅仅攥着自己的手腕,像铁圈般,黎非心中又惊又惧,眼怔怔地看着他根本看不出面容的骷髅般的脸,忽然之间,这张脸变成了她日夜思念的,无比熟悉的一个白须老头。

他俏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睛,黎非惊骇之下猛然醒了过来,但见满室明亮,雷修远已经不在身边,窗外百里歌林和苏菀的说笑声叽叽喳喳,苏菀已经来了?

无名的恐惧让她手脚一阵阵发软,她浑身上下都已被冷汗浸透。黎非愣愣坐了许久,忽然飞快穿衣穿鞋,一把推开门,便见小院里人都齐了,叶烨纪桐周雷修远三个男人大概对歌林和苏菀的叽叽喳喳都感到头疼,躲在一旁的凉棚下喝茶聊天。叶烨的表情也终于回复了往日的瓶颈,只是说两句话便不由自主要四处寻找百里唱月的身影。

百里歌林跟苏菀两个姑娘也不知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唱月就坐在她俩旁边,含笑听他俩叽叽喳喳,见黎非终于出来了,百里歌林立即笑道:“你个猪,都快下午啦!这才舍得起床?”

黎非愣愣看着他们,勉强笑了笑,苏菀见她面色发白,两只眼却通红地,不由惊道:“你怎么了?没睡好吗?”

黎非揉了揉眼睛,摇头道:“没事。”

百里歌林扑过来挽住她,连声道:“你可算醒了,我等你好久了,憋死我了!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杀掉震云子的?”

黎非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她移开视线开口道:“唱月没骂你么?瞧你叽里呱啦的样子,都给你吵醒了。”

百里歌林嘿嘿一笑,唱月温言道:“活着就好。”

这一次他们每个人都可谓生死一线间,心态与以前自然有所不同。

百里歌林还在忙着追问:“那个秦扬灵最后到底去哪儿了啊?还有,正虚长老的尸体也不见了!还有还有啊!我们的伤谁治好的?黎非,你怎么不理我?快告诉我震云子怎么回事?”

纪桐周眉头又皱起来:“你不能一个一个问吗?”

百里歌林冲他做个鬼脸:“还有呢!你那个黑色的火是什么东西啊?早就想问了!”

纪桐周懒得搭理她,假装没听见,转过头慢慢喝了口茶。

叶烨心思剔透,秦扬灵和正虚长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问雷修远,他只说秦扬灵已经死了,而震云子身首分家被黎非所杀,她言辞含糊至极,纪桐周又对黑火一事闭口不谈,想必各种都有些众人不愿说的东西,他当即笑道:“不管怎么说,心腹大患除了编号,管他怎么死的,从此以后离开门派,身上感觉轻松多了。”

说罢他又拍了拍纪桐周的肩,低声道:“震云子的事我们一直没告诉你,怕的就是你在星正馆尴尬,想不到最后还是把你牵扯进来了。”

纪桐周似乎在想什么心情,只默默摇了摇头。

众人在小院里说笑一阵,忽觉天色渐渐暗下来,狂风大起,没一会儿竟开始落下冰雹。苏菀第一次来东海,不由愕然道:“东海这里八月就会下冰雹吗?”

刚才明明还是炎炎夏日,就这么会儿功夫居然有点发冷了,她可从没见过这种剧烈变化的天气。

百里歌林摇头苦笑:“海陨要来了,这段时间天天这样,上午夏天下午就冬天了,我听师父说,这还是最开始,再过段时间海水要开始下降,天雷火海什么的都要先从这边走,海上那些大妖大凶兽也都先从这里过,上回海陨没跟山派合作,死了好多弟子,这回应该是要将弟子们往山派那边送了。”

上回他们来,海陨还只是传说中的存在,想不到过了一年,它就真真正正地来了,东海这里异象最多,试练地的妖物们也收到影响,出于本能都想逃离此地,奔向中土中心,海派长老们最近都忙着填补封印,个个焦头烂额。

“趁这次来好好玩玩吧,很快我们这些弟子都不准再靠近东海,再想看东海的景色,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百里歌林笑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明灭 四

就因为她这一句话,大家反而个个情绪高昂,冒着狂风冰雹往东海边飞。

晴天下的东海有多美都已见识过了,这阴天狂风的东海却与上次见到的截然不同,未来的海水竟变成了黑灰色的,如同沸腾般翻卷溅射,飞起无数白沫,海浪声震天,声势十分惊人。

苏菀简直激动得不行,连声道:“我以前在家的时候看过一些传记轶闻,说以前是有仙人在海边,趁着狂风大起海浪肆卷的时候修习各种仙法,据说这种天气灵气十分繁杂凌乱,对修行有极大的帮助!”

“真的?”纪桐周有些怀疑,他看过的传记只多不少,怎么从没听说这么个古怪法子?

“管它是真是假,试试呗!”苏菀凝聚了一朵火莲,凶残地把它丢尽沸腾翻卷的海水里,霎时间万道火舌连着海浪溅射起来,十分壮观。

百里歌林也来了兴致,开始朝海水里丢小叶片,百里唱月好奇地朝海里扔飞剑,叶烨投了条冰龙绕着飞剑盘旋,最后连纪桐周也将信将疑地唤出黑色火龙,海水被他们几个弄得咆哮不休,一浪比一浪高。

黎非默然站在后方,见他们几个玩得十分投入,雷修远则抱臂站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十分出神。她跨上兕之角,无声无息地离开,朝那座山崖疾驰而去。

狂风呼啸,拳头大小的冰雹一粒粒砸在她的土主护身上,黎非满头满脸都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飞到那座山崖上的,哪里只有一片狼藉,正如雷修远所说,一切都被玄华之火烧了个干净,那尊崖边的巨石也不见了踪影。

她低头慢慢地在满地枯焦中寻找着什么,除了黑灰,什么也没有。她漫无目的绕了许多圈,忽然脚尖踢中了什么黎非弯腰捡起来,却是一块巴掌大的碎石,上面深刻的自己也已被烧得模糊不清。

黎非只觉手腕在慢慢发抖,她唤出春雨术将这款碎石洗了无数遍,焦黑的痕迹终于被洗去,碎石上只有一个字“留”。

她心跳忽然停了。

脑海里突然有无数画面流逝而过,最后定格在异民墓那个近乎干尸般的青城仙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