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男子听罢,只是轻讽的一哼,又回过头去:“赶快发完。”

云翘见他从来都是冷声冷语,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本郡主手脚利落,用得着你操心嘛!”

她暗自咒骂了几句,却又怯羞的瞟了一眼他俊挺的背影,旋即又做了一个鬼脸,对着他的背身吐舌头。

拖车走远后,人群自也是少了许多。那妇人匆匆寻到芊泽,焦急道:“你去哪了,害我好找。”

芊泽回头,歉意的说到:“对不起。”

“回去吧,到了夜里,外面不太平。”妇人牵起芊泽的手,拉回屋里。芊泽见她担忧自己的模样,心里不由一热,问道:“还没问姑姑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柔杏,你喊姑姑的话,就喊杏姑姑吧。”柔杏在屋内给了芊泽拉了一张凳子,平实说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芊泽闻声一顿,沉默了半晌后,自报家门道:“我叫芊羽。”

“呵呵,芊姑娘。”杏姑姑笑着颌首,又说:“我们商队的人,去和军队的人,售东西去了。现在这个时候,物资十分重要,我们也拮据,所以这战争钱,也得挣。等到晚上,他们就回来了,周边的几个房屋,都是我们平日歇脚的地方,好在当时有买,如今也不至于居无定所。”

“还有…”

杏姑姑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她兀自说了许多,芊泽只是静默的听。她手里揣着的馒头,已被手心捂着温热。她听时,肚子有饿了,便开始一口一口的嚼馒头,吃时,脑袋里不由自主的浮现辰时那红衣女子的笑颜。

她真是个可爱的女孩。

旋即,她又想起了那黑衣男子。

不知怎么地,他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芊泽边听着杏姑姑说着商队往事,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夜色阑珊。她混沌飘渺的脑海里,有一瞬的想起了皇宫,想起了祁烨。心倏地一跳,她仍旧感到自己心头的痛意。

他怎么样了…

秀眉紧颦,芊泽暗自问了一句,但旋即脑海里又飘过洛羽晴的低声咆哮:

“芊泽,忘记一切,答应我,忘记他!”

女子深深闭眼,此时,她已是躺在硬突突的床炕上,一宿未眠。她睡不着,一直望着斑驳的窗户外,天色愈渐泛白,直到微蓝从漆黑中被分离出来。她知道要天亮了,但她不知道,心中的黎明何时会来到…

而与此同时,沁城的皇宫里,隐蓝的天际里,已射出一道破晓的金光。那金光直射殿内,落在祁烨愈渐走近的步子里。

上官柳莹与泷克闷声跪着,两个人心如捣鼓,如临大敌般听着祁烨极轻的步子。

他赤着脚,不知是走向泷克,还是上官柳莹。

上官柳莹心底极怕,祁烨的脚踝在她余光中停促,她骤然抬目,却见男子轻然从他身边走过,径直走到泷克身边。

“你,下去。”

泷克一惊,抬目与之对视。但见祁烨眸底无光,说不出的诡异。然,他即已开口,他便无法反驳,于是悻悻然的退下。他走后,上官柳莹如释重负的站起,她试探的开口:“皇上…?”

祁烨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旋即,他走了过来,扶住她的脸,深情一吻。

上官柳莹杏眸圆瞠,像是受惊不小。

吻过后,祁烨冰冷的唇离开她娇润的唇瓣,上官柳莹一愣,霍地酣畅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

他是她的了,他是她的了!!

她终于成功了,皇上是她的了,她费尽一切的心思,终于成功了!她为了他,连爹爹的死都能不顾,连幼季都肯送去送死,她为了他失了一切。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心甘情愿,温柔的吻她,吻她!!

“烨,烨!!”她搂住他,欣喜若狂,激动的泪如雨下。

然而,男子却提起手来,勾了勾唇角,继而露出一抹邪佞的笑容。

“上官柳莹,你可让朕睡了个好觉。”

此话一出,女子伏在他胸前的螓首,忽地一顿。

“这吻,是朕给你的奖赏,朕向来奖罚分明…”祁烨说罢,上官柳莹缓缓的退了一步,机械抬目。她迎上的是男子一如既往邪魅却阴幽的黑眸,只是不同的是,她在他的眸底看见了决然的杀意,那杀意太深,令她霎时呆若木鸡。

“朕真是太小看你了…”

祁烨挤了挤眉眼,大手拂上她娇嫩的脸颊。

“是不是啊…”

声色低沉而性感,仿若爱语,然,女子此刻心中却骤然一空,仿若世界塌陷。

第一百零五章 恨意

“芊羽,把这个分给那边的灾民。”

柔杏把手肘上的竹篮递给芊泽,芊泽接过,微微颔首:“是每人一个么?”

“没有准备那么多,看情况分吧。我们头领也是好心人,此次的物资一半卖给了军队,一半就分给灾民,但我们能力有限,照顾不到每一个。”柔杏怅然微叹,边说边把自己篮子里的面饼塞给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那孩子战战兢兢的接过食物,仿似一千万个不肯定,瞧了那面饼半晌也不敢咬下去。

芊泽看着奇怪,弯下身子说到:“你怎么不吃呀?”

杏姑姑笑着瞥了一眼芊泽,也是躬下身冲着那蓬头垢面的孩子说:“孩子不怕,这能吃,不会吃死人。”她说时,抽出一块饼来,兀自咬了一口。那孩子见柔杏一吃,眸底闪过极亮的光,便开始狼吞虎咽的啃咬。

他身后矮墙后,十数个藏匿着的孩子,见此情形纷纷一拥而上,伸手讨要。

芊泽大诧,心忖为何这孩子戒心这般强。一旁的杏姑姑见她疑惑不解,边对着芊泽欲要解释。哪知刚要开口,另一个清丽脆亮的声音,正替她作答:“因为在前些时日,有人假意发放粮食,下毒害人。”

“战火乱世中,难免有失了亲人的恶徒,希望人人陪葬。”

依是一身火红劲装,女子勾着朱唇,噙着笑意走来。她下巴微抬,一双眸光潋滟的眸子,微微眯起:“你们是哪里来的商队,没有看见告示,不准私下发放粮食的吗?”

杏姑姑见来人,仿似是知晓她的来头,便躬身歉意:“我们的头领名叫渊寂,和江千总略有来往,此次是来贩卖日常物资的。因为常年在边国行商,见哀鸿遍野,只想尽一番心意罢了。”柔杏淡然说来,目光平静,云翘狐疑的挑眉,打量起她与芊泽来。

云翘先是扫了遍杏姑姑,继而睨注芊泽,她呀了一声,上前道:“是你?”

芊泽见云翘清眸瞠然的凝望,以为她认得自己,吓得哑然无声。

“昨日里,我送粮食的时候,曾见过你,还赠予你一个馒头,你可还记得?”云翘笑吟吟的说来,她对芊泽印象极好,于是热情十足。她的这股子兴奋劲,倒让霎时就忘记了自己前来监督灾民情况的责任。

“呵呵,我自然记得。”

芊泽恍然大悟,心中暗吁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云翘负手走到她跟前,两股利落的辫子搁在肩头,显得她俏丽活泼。芊泽抿唇而笑:“我叫芊羽。”

云翘见她笑,又是一愣,说到:“我喜欢你笑,你的名字我也记住了。”说罢,云翘便大步转过身来,身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她走了几步,对着柔杏说:“你们是好人,本小姐自然是不会阻扰了。只是,时间要把握,巡城时,都得回去哦。”

云翘一板一眼的说来,杏姑姑一一应下。芊泽见她返身离去,也上前一步微微作揖施礼。云翘笑着又多看了她一眼,旋即跨上马英姿飒爽的离去。

“驾!!”

叮铃作响,那女子俏丽的背影,在芊泽的视线里愈走愈远。芊泽心想,这女孩应是出身高贵,但身上却没有一丝矫情任性的气息,是哪一家的千金,生的这般特别呢?

想时,杏姑姑正唤了她一声:“走吧,芊羽,该是时候回去了。”

“嗯。”

芊泽轻应返身。

云翘回到营中,正见祁明夏与刘钦正在商讨要事,而玄黑男子却站在一边,一语不发。

“哥哥,我回来了!”

云翘一迈过门槛,便从案几上提起一壶水,兀自喝下。她咕噜咕噜吞了半晌,才咂吧咂吧小嘴说到:“今天我见着昨天那个特别的女孩了,原来她叫…”她笑嘻嘻的说来,玄黑长衣的男子却打断她道:

“将军在商讨要事,莫要打扰。”

云翘听罢,心中骤然一怒,把水壶铿锵执桌,怒叱:“祁澈,你能不能不跟我作对呀!”她真是看不惯他一板一眼,死气沉沉的模样。

祁澈缄默一拍,只是冷冷反驳:“没有人叫祁澈,我的名字是夕岄。”他怀里踹着长剑,靠在墙上,眼睛也不抬一下。云翘冷哼了一声,旋即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坐在祁明夏跟前。

“哥哥,你们在说什么,云翘要听。”

祁明夏微蕴笑意,俊庞侧过来说到:“你累了,下去休憩吧。”

云翘见明夏似乎把自己排挤在外,反是涨了夕岄的气焰,心底自然不服:“好啊,你们这般小瞧本郡主,本郡主以后都不要理你们了!哼!”

刘钦见云翘又耍起脾气来,笑道:“郡主莫要生气,我们只是商量一些军情,你平日里也不爱听这些,所以将军便不予你说。奴才怎知今日夕岄在此,你就好端端的感兴趣了呢?”

他言似安慰,却在揶揄。云翘哪里听不懂,脸上一红,霍地坐下:“谁说的,本郡主本就喜爱听故事,你们说来予我听,说不准我还能提出一两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好主意呢!”

“呵呵。”

明夏笑出声,黑眸轻弯:“好吧,刘钦,你继续说来。”

刘钦见明夏将军启声,便一正面色说来:“泷克回到朝中,应是已有数日。但据我们沁城的人回禀,泷克在宫中一切正常。难道是我们猜测错误,宫中并无大变?”

祁明夏听罢,若有所思,又道:“听说泷克在愈城门,曾见过芊泽与羽妃,不知是真是假。”

当宫中传来芊泽谋害皇帝,偷逃出宫的消息时,祁明夏大骇惊然,连夜便修书给驻扎在沁城的探子,望查明真相。然,宫中一夜间人手更换,消息密不透风,令祁明夏更觉蹊跷。

下意识,他料定宫里定有大变。

而此次泷克也心疑回城,为何却又杳无音讯了呢?

“将军,据我看皇宫之中定有蹊跷,只是我们毫无线索,也得不到芊泽姑娘的消息。但既然泷克曾在愈城见过她,按照地图的路径来看,如果她幸存,便很有可能就在我们周遭,甚至…”刘钦拂了拂下颚,顿了一拍。

明夏抬目注视,悄然等待下言。

“甚至就在丘都。”

男子大手一紧,他又蹙起俊眉,眉宇间忧伤更甚。明夏愧悔,如果当时他能够把芊泽带出皇宫,那么这一切的苦,她都不用受了是吗?泽妃,这两个字,他至今都不愿意说出口。每每想到她已嫁作人妇,便心如刀绞。

“那羽妃呢?”

明夏又问。

“大抵是死了。泷克给了她一掌,又说她活不了很久,这连绵大漠里,两个女子徒步横跨,煞是艰难啊。”刘钦也同情起这两个孤弱女子,不由得喟然长叹。

“芊泽是谁,羽妃是谁?”云翘眨了眨大眼,不解的插嘴。祁明夏面色忽阴忽明,倒不理她,刘钦却笑吟吟道:“芊泽姑娘是明夏将军的一个朋友。”

“哥哥好像很重视她,她是哥哥的心上人吗?”云翘霍地展颜,小脑袋凑近明夏。明夏却撇过视线,他不知该如何与人形容芊泽,于是索性不言。云翘讨了个没趣,自是起身出门:“你们好没意思,我走了!”

她跨出门槛,螓首漫不经心的抬望天际。

“芊泽,羽妃,芊羽…”她喃喃低吟,心忖,就只差一个字。她嘟囔的撅起小嘴:“怎么觉得好奇怪…”

她一颦秀眉,模样不解,但她并不是喜爱多想的人,旋即便泰然无事的出了门。

而与此同时的沁城皇宫。

上官柳莹已是遍体鳞伤,双臂挂在墙上,血水沾染了她雪白的素衣。她眼肿的睁不开,小嘴嗫嚅:“皇…皇上…”

祁烨在殿内轻踱,他是第一次在寝宫内施以暴行。两个执鞭的太监被命令不准打要害,要慢慢折磨她,如是痛晕厥了过去,便泼水浇醒,绝不能让她好过。

“朕的皇后,你说朕该怎生奖赏你?这般不痛不痒的节目,朕觉得好无趣…”

他邪肆如修罗,笑得阴森恐怖。上官柳莹却轻然笑道:“你不如杀了我…”

“朕怎舍得杀你。”

他大手拂上她的脸颊,反复摩挲:“朕睡了这般久,梦里就在思索,究竟是谁让朕出其不意,谁在朕的背后,暗自谋算?”祁烨挑了挑眉,黑眸中笑意不减:“终于,朕想到了你。”

“还想到了桑破…”

祁烨在晕厥的过程中,仿似做了一个如胶似漆的梦。梦混沌不清,然而这梦愈做的久,意识便愈清楚。于是他便暗自思索,这零散线索的种种。为什么自己晕了,自己被谁害了?他其实怀疑上官柳莹很久了,只是因为桑破的回禀,把矛头都指向洛羽晴,自己才被蒙骗。

其实,就在他废后之时,他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她。只是她手脚更快,先一步下手。

“皇上真是个精明人,臣…臣妾好生佩服…”

上官柳莹气若游丝的说来,语色里却愤慨难当。

“怎有你聪明?连朕,你都能骗,甚至连朕的左右手,桑破也都被你的机敏聪慧,所收服。”祁烨说时推后几步,漫不经心的击掌,笑曰:“朕才当真佩服。”

“为什么…”

上官柳莹自觉难逃一死,只是她千算万算,为什么偏偏那药,没有能控制皇帝。她想不通,实在想不通,难道那书上写的都是假的?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祁烨兀自走向一旁的镂空花雕木桌,取了那本破零残旧的古书。他说:“朕之前,还不知世上竟有本这样的书,皇后让朕开了眼界。然,世事总是无常,有时的无心之举,却是天意所为。”

他言毕,冷冷瞥向上官柳莹。

“朕不喜欢孩子,所以朕让每个妃子,都喝下避孕的药汁。”

上官柳莹提唇轻笑:“这些,臣妾自是知晓,但臣妾既已打定主意,要…要了孩子,当然不会喝。”

祁烨朗朗大笑:“皇后真狡猾。”

“只是…”

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惑魅展颜:“只是朕做什么事,都喜欢多防一重。皇后定不知,那些药汁其实只是普通的补药罢了,真正一直喝药的,是朕。”

“那孩子,是你和桑破的野种。”

祁烨的薄唇一扇一合,音色在上官柳莹耳畔,如凿子般直刺进来。她听后,先是一顿,继而豁然大笑:“哈哈,哈哈!!”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上官柳莹机关算尽,却算不到你祁烨,竟有此一举。”她笑道眼泪尽出,她当真没有想到,一个九五之尊竟会为了不要孩子,自己喝药。

他戒心深至此,她又能有什么不服?

但忽的,她又像想到了什么一般,惊道:“不对,不对…”

祁烨眯眼凝望面前,一惊一乍的女子,仿似在看出最好的戏。

“为什么芊泽会受孕,她为什么有了孩子…”

说到此处,祁烨面色倏地一惊,脱口而出:“什么!?”

孩子!?

上官柳莹瞧出他表情的变化,心里顿时幡然醒悟,他在昏迷的过程中,并不知晓芊泽未有给他下药,更不知道孩子的事。所以,她索性颠倒黑白。

“哈哈,哈哈,皇上,说到孩子,你为何露出这般骇人的表情?”上官柳莹五官扭曲,笑时,血牙尽露:“你不知芊泽已有了你孩子,她要孩子,不要你!是她找着我,哭着说她要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臣妾不过是顺道应了她的要求。不然,皇上你以为她这般恨你,怎会烧了满桌佳肴与你共酌?”

上官柳莹越说越激动,最后已极尽咆哮:

“她不要你,不要你了!哈哈,哈哈!!”

祁烨的身影倏地一闪,但见黑影一移,下一秒他的大手,便恶狠狠的掐住女子的颈脖。上官柳莹顿时不能呼吸,眼皮翻白。

祁烨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他是如此脆弱,脆弱到一听见她的名字,都锥心的疼。

她笑着哄他吃菜喝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要离开他?他想温柔的告诉她,他一直都爱她,一直都害怕失去她,然,她在桌子的另端,却自是在一遍遍的想着要如何离开他?

她给他温柔斟下的酒,竟是杯剧毒的断肠酒。

毒死了他遏在喉官的那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