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鸣笑着说:“行啊,越来越像个孝顺媳妇了,我娘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石归庭踩了他一脚:“说点正经话不成?”

符鸣哎哟装疼:“我这不是心疼我媳妇嘛,怎么不给自己挑点东西?”

石归庭摇摇头:“我自己有玉,没必要再戴了。”

不一会儿龙掌柜捧着银子出来:“银两在此,符锅头点点数。”

因为是官铸的银锭,连称都免了,符鸣将银子收好,和石归庭告辞出来。“咱们这就去买骡子?”

石归庭一步三摇:“银子在你手上,买骡子买马都随便你。”

“哦,那我还是买了那头母骡子吧。剩下的钱你留着。”符鸣说。

“你替我收着吧。将来若有机会遇到那个孩子,还得退回去一些银子给他。”石归庭想着加林和他那几个可怜的弟妹,不知道他爹的病有没有好起来。

符鸣温柔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石头总是这么好心肠,难怪总是好心有好报。我还真是捡到宝了。不过有点不是太好,就是手指缝太宽,银子哗啦啦全流走了,这钱还是为夫帮你收着吧。”说着便忍不住笑起来。

石归庭翻了个白眼,昂首走到符鸣前头去了。

两人买了骡子,牵回马店,给大伙儿好一顿羡慕。符鸣买好骡子,接下来的事便是去寻访买卖。不过他也不着急,陪着石归庭去游览了一趟崇圣寺,烧完香出来,又回到三月街上逛。逛到中午,符鸣拉着他去吃牛肉面,牛肉是牦牛肉,肉质细嫩,味道极其鲜美。

石归庭一边吃一边赞叹:“难怪《吕氏春秋》说‘肉之美者,牦象之肉’,牦牛肉真是不同凡响。”

符鸣见他爱吃,又特意叫摊主给他加了份牛肉,石归庭吃得津津有味,又给符鸣夹肉:“你也吃点。”

两人正吃着,突然听见有人喊:“符锅头,果然是你?”

两人闻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从邻桌走了过来。符鸣连忙抱拳打招呼:“原来是牛锅头,你也来游三月街?幸会幸会!”

石归庭听着他的姓氏,就觉得很奇怪,他到底是姓牛呢,还是牛帮的大锅头?符鸣立刻为他介绍:“这位是上次替我送四妞的那位马锅头,牛锅头。牛锅头,这位是我们马帮的岐头,石大夫。”

那牛锅头也觉得自己的姓氏怪得很:“别马锅头牛锅头地介绍了,怪拗口的,叫在下一声牛大哥就得了。”

石归庭笑起来:“牛大哥,请坐。给你叫份面条吧。”

牛锅头说:“不用麻烦,我刚才已经吃过了。咱们聊聊天就好了。”

于是三人坐下来聊天。那牛锅头感叹地说:“你家的四妞,可真是一匹好马,我帮你送到群雄寨的时候,那姓熊的差点没把大牙笑掉。真是可惜了,人家说宝马赠英雄,这可是太委屈四妞了。”说完摇了摇头。

符鸣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姓熊的不是个善茬,半点都得罪不起。要是有办法,谁愿意将四妞送出去呢。”

牛锅头点头附和:“这姓熊的可真不是东西,我们赚这么点辛苦钱,他还要刮上一层,这缺德东西,看他怎么个死法。”

石归庭说:“怎么就没有官府去收拾他们,这也太猖獗了点。”

符鸣摇摇头:“剑山太偏远了,又易守难攻,官府也懒得去理会。”

“也是,那地方确实很偏。”石归庭点点头,突然又想起来问,“那他们靠什么生存,难道真是只打劫马帮?”

“他们偶尔也去打家劫舍,抢了就跑,那里山又深,他们对那儿也熟悉,官府真是拿他们没办法。”符鸣说。

牛锅头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我前两天刚到大理的时候,听见有在衙门做捕头的亲戚说,官府准备剿灭群雄寨的那伙山贼了,他们正在招募对剑山一带地形熟悉的人带路。”

符鸣一听来了兴致:“真有这事?”

牛锅头点头:“千真万确。但是好像一直都没有招募到人,我家亲戚还找过我,让我帮忙带路。我对群雄寨又不熟,不敢去冒这个险,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说不定连命都搭上了。再说要是没有剿灭干净,咱以后还要走那条马道的啊,害怕被报复。大概大家都有此顾虑,所以没人愿意去。”

石归庭说:“之前一直都任他存在的,怎么如今又想起来要清剿了?”

“你们有所不知。前一段时间,镇国将军府上从缅甸采买了一匹成玉,说是给太后祝寿的寿礼。他们没有找我们马帮运输,结果路经剑山的时候,被群雄寨的人打劫了,还死伤了几个官差。镇国公大发雷霆,责令大理府近日之内必须清剿这群山匪。”牛锅头把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他们。

原来如此,这群山贼没眼色,动到官府头上去了,难怪会被清剿。老百姓被他们打劫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因为剿灭难度太大,官府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任其横行。说起来也真是挺让人感慨的。

符鸣又跟牛锅头打听是哪个衙门负责此事,由谁负责。牛锅头一一告知。石归庭瞟了符鸣一眼,他的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符鸣将牛肉夹到石归庭碗里,示意他快吃。石归庭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吃面、嚼牛肉。

三人又闲聊了一通,说起符家帮在安多的遭遇,牛锅头不胜唏嘘,直叹太惊险了,他拍着符鸣的背说:“算了,符锅头,钱财乃身外物,人没事,这已经是菩萨保佑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嘛。”符鸣连连点头称是。

第68章 死去活来

“阿鸣,你是不是想去剑山?”石归庭坐在马店的矮椅子上,脚旁趴着小石头,这次出来,他们将小石头也带上了。这家伙已经是只半大的狗了,长得有齐大腿高了,在家的时候符睿都将它当马骑的。石归庭给小石头挠下巴,那家伙舒服得眼睛都闭上了。

符鸣被他冷不丁的这句话唬了一跳,他心虚地说:“被你看出来了?”

“你肯定关心这事,要不然怎么问得那么详细,连哪个衙门管这事都打听了。”石归庭说。

符鸣说:“我觉得这个机会挺好的,若是能够除掉群雄寨,以后咱们经过那儿就再也不用交份子钱了,也算是为民除害。而且还有可能将四妞带回来。”

石归庭抓住他的手:“阿鸣,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太冒险了,我不想让你去。”

符鸣笑起来:“怎么了,石头,你当初不是挺想除了群雄寨的强盗么?”

“可是我现在怕了。我怕你万一有个闪失,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石归庭心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愿意和自己在一起的人,我怎么能够舍得拿这份幸福去冒险呢。一如当初你说的一样,不值当同那样的人同归于尽,我觉得你也不值当。

符鸣将他的双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你放心,石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不会那么鲁莽,我跟你保证,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的。”

石归庭看着符鸣,唯有苦笑,这之前他自己也一直觉得,为大义而献身,真是天底下最可贵最光荣的事。可是事到临头,他却退缩了,畏惧了,生怕手里抓住的那点东西会像青烟一样消失不见。幸福来得太快,就怕它消失得太早。

“既然你决意要去,那么你得答应我,带我一起去。”石归庭看着他,这事情既然不能阻止,那么就由他们一起去面对。

“不行!你不能去。”符鸣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石归庭追问。

符鸣正视着石归庭的眼睛:“石头,我不能再让你去冒任何险,你忘了米大夫说过的了,你的身体再也不能受任何创伤,我冒不起这个险。”

“那么阿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去?”石归庭哀求地看着他。

符鸣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么小的自己,却是他眼中的唯一。他心里感触万分,握紧石归庭的手说:“石头,这事一定得有人去做的,我觉得我去做,比别人去做,成功的几率要大得多。我去过几次群雄寨,而且我有自保的能力。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会毫发无损地回来的,你放心。”

石归庭闭上眼睛,要他如何才能放心呢,他怎么可能会放心呢。“那马帮怎么办?”

“先让阿膺带队,你跟着他们一起去,我会尽快赶回来的。”符鸣说。

“我陪你一起去衙门总可以吧,我要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符鸣点头:“行。”

这事便成为板上钉钉的事了,因为事情机密,也不能在马帮里大张旗鼓地说,只私下里告诉了白膺和劳成。出乎石归庭的意料,他们竟然也没有过多的反对,只是嘱咐符鸣小心一些,照他们的话来说,马帮的人没有不对群雄寨咬牙切齿的,如今有官府出面,那正好可以拔除这颗肉中刺。

石归庭现下除了祈求上天保佑符鸣能够安全归来,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他陪着符鸣去衙门,临分别的时候,石归庭说:“我等你回来,你若是不能够毫发无损地回来,别怪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符鸣看着咬牙切齿的石归庭,笑了起来:“放心吧,石头,我一定会安全无虞地回来的。你自己要好好注意身体。”

石归庭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符鸣在后面看着他倔强挺直的背影,微微有些心酸。石归庭心想,要是当初自己不去招惹群雄寨,四妞就不会落到那头熊手里,符鸣是不是就不用去群雄寨冒险?可是自己要是不去招惹群雄寨,那么自己肯定跟符鸣半点关系也无,这其中的因果循环,兜兜圈圈,到底谁是开始谁是结果呢。石归庭陷入了沉思之中。

符鸣走了,把石归庭的魂好像都带走了一样,他镇日失魂落魄、患得患失,晚上睡觉,常梦见符鸣满身浴血地站在剑山山脚下,屡屡被吓醒来。劳成知道他心有所挂,便常常悄悄地安慰他。

白膺在符鸣离开之后,接了一笔货送去昆明,石归庭半点也不想离开大理,但是马队要走,他又不能不走。临走前,他去了一趟衙门,但是没有打探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衙门的大人倒是答应得很好,一有消息便会通知他的。石归庭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打了个寒颤,还是不要通知的好,他宁愿符鸣自己回来找他。

半个月后,他们到了昆明,又在昆明接了一笔买卖去思毛,到思毛后接了一笔买卖,送茶叶到丽江。刚从思毛出来,就听见有传言说剑山的群雄寨已经被官府清剿彻底了。然而没有人提起过符鸣,石归庭自然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打听,群雄寨虽然已经被剿灭,但是谁能保证没有残余山贼呢,如果让别人知道符鸣参与了此次围剿,定然会埋下隐患的。

自从听见群雄寨被剿灭的消息,石归庭每天都怀着希望,等着符鸣追上马队,然而每天都失望,他安慰自己,也许符鸣正在来的路上,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他这么希望又失望地煎熬着,终于回到了大理,石归庭来不及洗一把风尘仆仆的脸,便冲到了大理府衙。找到了当初承诺通知他消息的那位大人。

那人一听石归庭问起符鸣的消息,便颇带歉意地说:“我们将符锅头带回来了,不过实在对不住,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他…”

石归庭如遭雷击,脚下一软,整个人便瘫了下去。

吓得那人连忙扶住他:“诶,诶,石大夫,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石归庭面色煞白,嘴上一点血色都无,他使出全身力气抓住那人的手:“大人,符鸣他现在在哪里?”声音都控制不住有了哭意。

那人吓得都有些结巴了:“就、就在后院休息。”

石归庭:“…”他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符鸣他还活着?”

那人点了下头:“活着啊,就是受了点伤。”

石归庭觉得死去活来大概就是这般滋味,前一刻让你万念俱灰,下一刻又给予你微茫的希望。他真想骂人:人没事,你吓唬个什么劲呢,他没死我都要被吓死了。不过他哪里敢呵斥,面前这人是个大人老爷啊。他支撑着椅子站起来:“他没事啊,吓了我一大跳。可以带我去看他吗?”

“自然是可以的。”说罢对着门外大喊一声,“张武,过来带石大夫去见符锅头。”

一个捕快在门外应了一声:“是,大人。”

一个年轻人从门外进来:“石大夫,这边请。”

石归庭腿脚还有些软,但是已经能走了。叫张武的捕快非常热情,听说他是符鸣的朋友,便滔滔不绝地夸奖起符鸣来:“…符锅头献的计真是绝妙,让群雄寨那群人以为我们都是马帮的人,然后符锅头带着我们一个同仁进了山寨,里应外合,便将那伙贼人一网打尽了。不过符锅头为了救我们赵捕头,被哪姓熊的老贼刺了一枪,伤在左胸,一直卧床不起。他还一直要求要离开衙门去找你们马帮呢。”

石归庭听得心惊胆战,伤在左胸,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吧。入了后院门,老远张武就喊了起来:“赵捕头,符锅头今日可好些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从一道门里出来:“是张武啊,带谁来了呢?”

张武笑一笑:“这位是符锅头马帮的人,来接符锅头的。”

屋里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石归庭也不待跟人打招呼,便嗖地冲了进去。

屋里光线还算明亮,床上躺着一个人,正压着胸口在咳嗽。听见有人冲了进来,慌忙抬头看去,脸色颇不自然,强装了个笑脸说:“石头,你来了啊?”

石归庭寒着脸,走过去,一声不吭地抓过符鸣的手把脉,又翻开他的上衣看了许久,那儿包扎得很严实,什么都看不见。石归庭咬着牙说:“这就是你说的毫发无损?”

符鸣堆起笑容,尴尬地小声说:“石头,这都是意外,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石归庭红了眼睛:“你差两分就伤到心房了,还说没有大碍,你是不是要…”想到后面的话不吉利,便住了口。

赵捕头和张武也跟着进来了,赵捕头说:“在下赵贤,这次多亏了符锅头出手相助,否则赵某便是剑山上的一缕游魂了。符锅头的救命之恩,赵某没齿难忘。”

符鸣说:“要是当时处于危难中的是我,我想赵大哥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当着外人的面,石归庭自然不能表露过多的情绪,他轻轻地替符鸣拉好衣裳,然后说:“这些日子多亏了大家的照料,阿鸣的伤势已有好转,我还是将他带回去照料吧。大家放心,我是大夫,知道怎么照顾他。”

赵贤和张武对视一眼:“既然这样,那就有劳石大夫了。我们这就将符锅头送回去。”

第69章 挣扎

说是送回去,其实是送到他们所在的马店,跟着被送回来的,还有被送给熊老大的四妞。群雄寨的一切都充了公,符鸣因剿匪有功,要回了自家的马,并且还得了一笔不少的奖赏。

群雄寨灭了,四妞回来了,符家帮的人却无法露出轻松的笑容来,因为这几乎是符鸣用命换回来的,如今他还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呢。马帮的货物还没有送到雇主那儿,所以不能停留,白膺继续带着马队赶路,留下石归庭照顾符鸣。

石归庭自从将符鸣接回来,脸上一直没有露出过笑容,符鸣一直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石归庭只是觉得无比的心疼和恐慌,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符鸣,不知不觉中,符鸣竟然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房,当他以为符鸣死了的时候,那种如遭五雷轰顶的感觉至今还清晰无比,他真觉得万念俱灰。

石归庭常常坐在屋外发呆,又时不时去听符鸣的动静,只要他一有什么需要就马上进屋去帮忙。但他却无法坐在符鸣的对面,与躺在床上的他四目相对,他不知道自己要跟符鸣说什么,他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思路。

“咚、咚、咚”,符鸣在屋内敲着床沿:“石头。”

石归庭站起身来,脚边的小石头也站起身,小石头只认他和符鸣,别人都带不走,所以只能让它留下来。他进屋去:“什么事?可是要便溺?”

符鸣指指桌上:“喝水。”

石归庭给他倒上一杯水,端到床边,将他的身体稍稍扶起来一些,喂他喝水。符鸣喝了一口:“够了。”

石归庭将水杯放到桌上,准备出去。

“石头!”符鸣出声叫住他,“石头,你怎么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石归庭站住,缓缓摇了摇头,他自己也说不清是生符鸣的气,还是在跟自己较劲。

“石头,你过来,我们说说话好吗?”符鸣语带恳求地说,“我离开的这些日子,每天都在想念你。我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我自己有个意外,再也没法见到你了。受伤这件事真的是个意外,我真是没有办法看着人在我眼前就那么死去。”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石归庭鼻子一酸,转过身来,走到床边蹲下,抓住符鸣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阿鸣,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我接受不了你出现任何意外,你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我恨我自己没有能力,若是我有本事,就可以不让你去冒这个险,也就不会受伤了。”他的泪水濡湿了符鸣的掌心。

符鸣用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将他的眼泪擦去,勉力笑着说:“傻石头,你的本事已经很大了,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了。如果你样样精通,那我岂不是要自卑死,怎么还敢与你并肩直视?我无数次都在暗自庆幸,我还有你所不能及的地方,不然我赶马都追不上你,又岂能与你缔结这一生的契约?”说着突然咳嗽起来。

吓得石归庭连忙站起来给他抚摸胸口:“阿鸣,你怎么样?伤口疼吗?”

符鸣摇摇头:“不疼,就是喉咙有些痒。”

石归庭坐在床沿替他把脉,一边恨恨地说:“那头熊扎的那一枪还真是够狠的,伤到肺脏了。我给你开的药里就有调理心肺的,但是吃的时间短,一时间还不能见效,别着急,过两天就好了。”

符鸣的脸色憔悴,唇色发白,他努力笑了笑:“别担心,我不要紧。”

石归庭看着他受罪,心头一酸,眼泪又止不住要流下来,他吸吸鼻子。符鸣笑着安慰他:“好啦,石头,我没有事。”

一直蹲坐在桌边的小石头“汪”地应了一声,站起来摇尾巴,它以为符鸣在叫它呢。符鸣说:“你看,小石头都说没事呢。”

石归庭破涕为笑:“没事就好,药快好了,我去给你端药。”说着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走出门去。

符鸣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来。

符鸣到底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又有石归庭无微不至的照料,倒是恢复得很快。但是他发现石归庭有些不在状态,常常一个人坐在桌边,说是看书,其实是在发呆。符鸣问他想什么,他又强笑着说没事。符鸣知道他肯定是有事的,他那么单纯的人,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他岂会看不出来?

过了几天,符鸣便能下床走动,生活也能自理了。 石归庭算着劳成他们这几天应该也要回来了,便对符鸣说:“阿鸣,我跟你商量个事。”

符鸣心说,总算是要说了,但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什么事呢?”

石归庭低着头不敢看符鸣:“我想回去一趟。”

“回哪?”

“我家。”

“吴州?”

“嗯。”

符鸣不出声了。石归庭抬起眼小心地看符鸣的表情,符鸣抿着嘴,盯着自己看,眼神通透,仿佛悉知了他所有的挣扎与恐慌。许久许久,符鸣才出声:“什么时候回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用尽了气力说出来的一样。

石归庭的心如被针扎了一样,他飞快地回答:“不会很久的,回去看看就回来。”

符鸣紧绷的面部松弛下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既然这样,那就回去看看吧。我等你回来。”

石归庭点点头:“下次,等你的身体完全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吴州。”

符鸣点头:“好。”话是这么说,什么时候他才抽得出空来?

符家帮回到大理的第二天,石归庭便悄悄别了符鸣,沐着微薄的晨曦踏上了归途。他没有惊醒马帮的兄弟,也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人告别,动身的时候,只有符鸣一个人知道。临走前,他还给符鸣换了一次药。符鸣在他为自己包扎好伤口起身的时候,圈住他的脖子拉向自己,在他唇上留下了一个温柔缱绻的吻:“石头,快去快回,我等你回来过中秋节。”

石归庭模糊地应了一声,背起桌上的药箱,轻轻地打开门,睡在门口的小石头被惊动了,它站起来,看见主人要出去,也想跟着出去。符鸣在床边坐着,喊了一声:“石头,回来!”

石归庭的脚步顿了一下,小石头也收住了腿。石归庭的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他不回头,站在门前:“小石头,去阿鸣那。阿鸣,我一定会回来的。”

符鸣说:“当然要回来,你家在这里呢。你若是不回来,我就去吴州找你。”

石归庭吸了一下鼻子:“好。你好好保重身体。”说罢迈出门,轻轻地将门拉上。

小石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叫,目送着石归庭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符鸣也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失魂落魄。

石归庭从大理动身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五月,他先写了一封书信回家,告诉家里自己大致的归期。因为惦记着和符鸣的中秋之约,一路上也没有耽搁,有马车便坐马车,到了湘州,通了水路,便雇了一条船顺流而下,竟在五月底便到了平城。

石归庭远远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心里竟有些恍惚感。忆起自己在丽江那些寻访的日子,恍若隔世。符鸣,想到这个人,便涌起甜蜜和苦涩感,那些快乐温情的日子,竟然是自己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充实时光。但是那个人,一切都那么优秀,却做着付出与回报完全不能相等的事,还得冒着巨大的风险,得想个什么法子助他摆脱困境才好。自己能够行医,也能够坐馆授业,要独善其身那是太容易了。但是符鸣不能不做事,没有事业的符鸣还是符鸣吗?而且马帮里有二十多户人家七八十头骡马等着养活,别说符鸣无法弃之不理,自己也绝对不能袖手旁观的。他此次回来,最主要的就是为马帮谋求一个新的出路。

回到家中,石归庭受到了侄子沉水的热情欢迎。自从大哥去世之后,沉水就接管了济安堂的家业,每日坐堂看病之外,还开始收授徒弟,俨然做起了小师父。说来也有些奇怪,自己虽然是叔,但实实在在比沉水还小了三岁,是典型的老来子,也难怪大哥不待见。

回到家才歇过气来,沉水就告诉他,有人早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便殷切地盼望他归来了。原来城里有个有名的孝子,母亲摔得下肢瘫痪,这个从小丧父的孝子不离不弃照顾了三年,只等着他回来救治自己的母亲。既然是这样,岂有推辞的道理。

到家的第二天便有人上门来请,沉水介绍说,这就是母亲偏瘫的杨沐。石归庭看那杨沐,年纪甚轻,不超过二十岁,却相当稳重,长得也极是温文端方,虽是做账房的,但是谈吐相当不俗,一打听,原来竟也是秀才出身,因为母亲的病症耽误了求学。

石归庭去给杨母看诊,很出乎他的意料,杨母虽然躺了三年,但是身体状况比他预料的要好得多,双腿并没有因缺少运动而萎缩,这无疑要归功于杨沐数年如一日的照顾。杨家母子对石归庭充满了期望和信心,石归庭也十分愿意一试,治疗好杨母,不仅可以给杨家母子一个交代,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挑战。

于是他每日去给杨母治疗,除了药物之外,还要给她按摩和针灸。时间一长,与杨沐也渐渐熟悉起来,越相处得久,就越发现杨沐真是个敦厚君子,诚挚、孝顺、隐忍、恭谦且勤奋,一个人将所有的事都扛在肩上,从来没听他抱怨过半分,也未见他对母亲露出过半分不耐烦的神色,总是和颜悦色的。石归庭心想,这该是一个多么宽容大度的人,才能拥有如此的襟怀,这么从容的态度?

第70章 讨债

因为为杨母治病,石归庭原本立即返滇的计划被迫延期了,杨母何时康复,他何时才能离开。所以他只能写信告诉符鸣,自己不能按时回去,要晚一点才能回去。然而信写了无数封,都没有收到符鸣的只言片语。他内心忐忑不安,常常在夜里梦见符鸣站在他面前,以无比怨怼的目光望着他,他急忙走过去解释,但是符鸣却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以致很多次都在梦中惊醒来。

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便一个人开了门出去,在寂静的夜里静坐,听着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夜虫在黑暗中发出唧唧的鸣叫。他会想,这个时候符鸣在做什么呢?是在给骡马喂料,还是正在睡梦之中,或者也像自己这样,夜不能寐,对着漆黑的夜空思念自己?他一定会责怪自己吧,说好了要回去的,结果却食言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不回去的?他的身体还好吗,自己要是当初不那么急着离开就好了,至少也等他身体完全康复了才走。那些日子,他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自己一直都是冷言冷语对他。一想到这些,石归庭的心里就益发地难受,恨不能此刻就飞到符鸣身边去。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等天一亮,马上就收拾包袱回去。

然而天一亮,他的冲动就淡了下去,杨母的病他是无法放下的,有空了还得去济安堂替沉水坐坐堂。济安堂是平城最大的药铺,但是石家人丁单薄,若不是祖上的余荫,沉水一个人是完全撑不起来平城第一药铺的招牌的,因为他太年轻了,整个药铺的大夫除了他自己,其余的都青黄不接。石归庭心疼侄儿没日没夜地为祖业熬着,所以这一回来,自然少不了要替他撑撑场面。虽然他比沉水年轻,但是名气倒是要比沉水大得多,行医这件事,除了努力和经验,也还是要看天赋的。明显地,他在天赋上要比沉水好。

石沉水自石归庭回来之后,不止一次提出要小叔留下来帮他,但石归庭是不可能留下来的,先不说他已经决定去云南,就是他留下来,家里的那些亲戚们也不会容许一个庶出的小叔与沉水并存于济安堂的,就算他本人并无半点觊觎之心。

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这天他照常去给杨母治病,刚一进院子,便看见地上有新刨的刨花,杨沐正在走廊上细细打磨一副拐杖。石归庭心中涌起一种预感:“莫非令堂今天就站起来了?”

杨沐一见是他,连忙站起来,笑着将母亲今天站起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石归庭虽然知道杨母的病是会好的,但还是难免惊讶:“这比我预想的还要快得多,真是太好了。”

杨母能够站起来,石归庭一边给她做后续治疗,一边计划回云南去。但是事情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杨母病好的消息传得飞快,第二天便有人登门求医,也是一名瘫痪病人。石归庭很为难,他为人治病,并不是为了名声,但是名声这东西,却不是你自己决定的,你不想要,它却如影随形,有些人追求了一辈子,却还是籍籍无名。石归庭作为一名大夫,自然是知道病人的苦痛,有人将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又岂能拂袖而去?于是这一留,一晃眼便过了年,而且毫无半分脱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