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筱木忽然想起袁磊。

“你知道袁磊最近干什么去了吗?”

“袁磊?”简善博脸色微变,说,“不知道,好些天没联系了。”

“你也不知道?你跟他一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以为你知道。”

简善博问:“他怎么了?”

乔筱木道:“我不知道,可照目前的状况看,他,好像失踪了。”

“失踪了…”简善博轻喃。

“嗯。”

停顿了一会,简善博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自然知道,袁磊是在林渊的公司工作。

乔筱木犹豫了一下说:“我遇到他女朋友,所以才知道。”

“哦。”

乔筱木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按理说,他不该是这样的反映。她把自己的好奇咽在肚子里,没有表露出来。

接下来简善博就解释说:“我想他应该是出去散散心。一开始回国的时候,我跟他还联系过,不过后来我们因为在某些事情上有了很严重的分歧,关系一度紧张,就没怎么联系。好哥们中,也就他算是最好的。我也知道,他是为我着想,可是有些事情,不那么容易看透。”

乔筱木心陡然沉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去看简善博。通过简善博的话,她隐约能够猜出简善博说的分歧是什么。简善博刚回来的时候,她记得袁磊曾经打电话跟她说过,袁磊以前还问过假如简善博回来了,自己还会不会接受他。她记得当时的回答是不会,斩钉截铁。

乔筱木说:“我想一个人走走路,你要开车。就到这儿吧。”

“我也很久没有走路了,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如果很介意我跟你一起,就不打搅你了。”简善博声音温和。

乔筱木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

简善博忽然问她:“永远都没有别的关系了?”

乔筱木低头,看着地面,说:“对不起…”

简善博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没事。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好同事。看不透的事情,总有一天要装作看透。”

他那样的笑容,还真不如不笑。

有些事情,确实不那么容易看透。在别人眼里,明明白白的事情,一到自己身上,就迷茫起来,仿佛身陷迷宫。乔筱木能够体味到简善博的挣扎。

路过一家名衣店。

站在橱窗外,看着模特身上的那套衣服,立刻被吸引。掰着手指算算,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添置漂亮的衣服鞋子。乔筱木本来就不是一个特别喜欢购置衣物的女人,身为林太太的那段时间,也没有把大量时间花费在挑选衣服上,这好像是一种习惯。

简善博站在她身边,也看着这套衣服。他说:“远远看去,成色跟样式都很好看。如果想要,就让我付一次钱,也算是这几年来亏欠你的生日礼物。”紧接着,他又急忙补充一句,“作为好朋友的生日礼物。”

乔筱木只是看着这衣服。她说:“看看就好,我觉得并不适合我,这衣服太张扬了。”

简善博伸出手,指尖在玻璃橱窗上移动。表面像在遁着衣服的形状滑动手指。缓缓滑动着,缓缓滑动,从开始到此刻,划过的轨迹跟橱窗的衣服并不完全重合。他抚摸的轨迹,正是乔筱木在玻璃上显印出的淡淡影像。乔筱木就在他眼前,他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应该做。曾经做的也都是一些蠢事。只能这样,放弃每次的直白,用隐晦的方式表达心之所言。

他曾问自己:为什么就是得不到?

她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跟他永远隔着一层越不过的鸿沟。他以为,那晚那样的情况下救了她,两人的关系会改变。

原来什么都没有变,变得只是更加苍老和更加绝望的心。

袁磊说得非常对:就算她没有林渊,身边还是会出现别的男人,但是那个人不会是你。

简善博收起手,说:“林渊还好吗?他母亲生病,他一定很有压力。”

乔筱木脸红道:“还好吧…”

“好像岑如烟一直在他身边。”

“是啊,他妈妈喜欢岑如烟,打小就喜欢她。”

这时候,简善博的手机响了,是短信。他打开看了看,脸色忽变,但是很快掩饰住,为了不让乔筱木发现。

收起手机,他说:“筱木,我有点急事,天冷,你早点回家。”

乔筱木点点头。

此刻,简善博又扭头看了一眼橱窗里的她的影子,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明天就是立冬了。”

直到他离开,乔筱木也没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同样不懂他刚才那番抚摸玻璃的举动。

乔筱木很少关注农历,听简善博这么说,回家又看了日历方知明天果真是立冬。

一直在悄然无声离开的金秋,不跟任何人说告别的话语,默默离开。等人察觉的时候,连尾巴都已经收起。时间就这样从指缝间匆匆溜走,带走了美妙的无忧年华。

到家之后,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手机,刚掏出手机,就发现屏幕一闪一闪的。一看,是雷宇打来的。

接完雷宇的电话,乔筱木心里涌起一阵不知名的担忧。雷宇跟她说岑如烟前两天曾经要给他一大笔钱,要他怎样怎样。他说,那天还看见简总跟岑总监在一起,行为怪异。所以刚才才没有当着简善博的面说起这件事。

乔筱木感激雷宇提醒她。

她觉得简善博不会跟岑如烟是一伙的。正想着,又看到手机屏幕在闪,她以为还是雷宇,看也没有看就接起来,听到声音了才发现这是林渊打来的。

“筱木,怎么一直都没有接电话?”

“呃…”乔筱木支吾着解释,“手机不小心开了静音。”

“好不容易把她安顿好,肚子很饿,还没吃饭。”林渊说,“今天多亏了佟立涵帮忙,她一直陪着我妈聊天,不然我可能真要被我妈唠叨死。”

“岑如烟不在?”

“你不说我还真没觉得,她好像一整天都没露面。我说怎么感觉生活这么美好…”

“哎,明天我放假,想跟你出去走走。”林渊想了想说:“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看我妈她最近情况也好转了许多。”

 

十七.须臾天换.

就是你我两人,说好了时间,把地点选在彼此皆方便的地方。一切都约定好。

昨晚,乔筱木跟林渊说,想去有云慈庵,那个宁静的原理喧嚣的地方。

云慈庵并非陌生地,这是她跟林渊曾经一同去过的地方。

它是一个尼姑庵,在山脚下的古楼里,同自己居住的地方大约相隔三个半小时的车程。

记忆中,是红色的墙围起来,抬头,可以看到用水泥嵌在墙顶部的碎玻璃。大门也用红色油漆漆上,铁门上的两个粗大铁环尤其惹眼。

房子属于少有的旧式模样,给人古楼剪影的感觉。

从大门走到正厅烧香的地方,需要经过三个台阶,一层一层递进,爬上去回头望仿佛置身高地,会凭空生出异样的感觉。门口有两个粗壮的石柱子,顺着柱子自然而然排成两排,规范地摆着卖香的摊位。许多卖香的阿姨,或者,也可以称为奶奶,笑眯眯地对每一个前来的人推销自己的香。很便宜,有一把十块钱的,五块钱的,两块钱的。

记忆远远不止这些。一直燃着的点火炉,略到人腰处的松软泥堆——供香客插大把大把的燃烧着的香,大厅内的观音像和众多自己并不认识的佛像,左右立着的募捐的盒子,摆在石象下的插有熏香的香炉,供人跪拜的蒲团,以及肥瘦高矮不等的带着帽子的尼姑们。

以前去那个地方纯属意外。乔筱木曾经跟母亲的朋友在此地重逢。她喜信仰佛教,也总是跟乔筱木说起这些地方。她说某地的云慈庵是最好的地方,不是很多人去,心里有不愉快就去那里转悠一下午,看着那些人平静安然没有半丝功利的表情,你就会满足,不愉快就会烟消云散。

因为好奇,加上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尼姑,就拉着林渊去了那个地方。抱着观赏游玩的心态而已。也像模像样地烧了把香,把身上的所有现金都塞进募捐的箱子里,只是没有跪拜。对着冰冷的石像跪拜,在她眼里感觉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记忆中的云慈庵,大体就是这些。

忽然就想去这个地方。

因为她跟林渊,曾经借助这个地方,向那些石像许愿:今生今世永远在一起!

举动很傻很天真,却真实记载了当时的情感,就像路标一样,通常不会去看,直到不明白要怎么走的时候才会想起。

乔筱木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决定——或者跟结婚的时候一样,坚决果断地离开林渊,抛弃这段感情;或者趁着这个时候,做出自己都会鄙视自己的回头举措,不是要跟他立刻复婚,只是跟他一起守候感情,等待时机。

她觉得用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把他忘记,自己也许已经忘不掉他。不想在折磨下去,所以,想跟他一起到这个地方,把心坦白。她不会放弃自己的工作,不会要去附和他的家庭参加自己不喜欢的活动,更不会像以前一样对林母唯唯诺诺…虽然想,但也不能给他生孩子。

这是重新开始的条件,也是一种维护自我的坦白。

林渊不知道此刻乔筱木心里是这么想的。

因为重视,所以早早地就准备好,围着和衣服搭配的白色围巾,守在那儿等着他。没隔一会儿便看看时间,感觉一分钟走得比往常慢了好几倍,漫长得不像话,恨不得那秒针能代替分针旋转。

这就是真切的等待的滋味,等待的滋味让人焦虑不安,明知道时间没没到,却总想着他怎么还没来。一直隐忍着,不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催促他。

要时不时地给自己寻找无趣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譬如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用偷窥似的眼神打量那对肆无忌惮的情侣,踩着地上意外飘来的一片树叶…等回过神来,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原定的时间。

可是,要等的人还没出现。拨过去的时候,他在忙,手机根本无人答理。等得心都快凉了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说“临时有急事”。

这句话让等的人瞬间沮丧。

“什么事?”乔筱木静静地问他。

林渊看起来非常着急,他说:“筱木,对不起,我妈妈忽然出了状况,她非要离开医院,不肯听医生的话,又吵又闹的。我不能离开。”顿了顿,又说,“云慈庵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要去也不急着这一时,明天我再陪你过去。”

“如果我非要现在去那儿呢?”透着倔强的语气。乔筱木知道自己在刻意刁难,假如出口前多思虑一秒,也许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筱木,你知道我现在的难处。”林渊艰难地回答,“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在家里好好等我。”

乔筱木用力咽下心中的不悦,说:“林渊,你知道前天晚上不是单纯的发生关系。”

“筱木,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拥有你。我需要时间,我希望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隔阂,你千万不要离开,在家里等我…”

“我不喜欢等待的感觉,非常不喜欢,因为我们都没有那个耐心。”乔筱木叹气,“母亲只能有一个,乔筱木却可以由好多人代替。我理解你。”语含讽刺。

林渊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他话还没有说完,乔筱木已经挂了电话。

过一会,林渊再打来的时候,刚才汹涌的怒气已经散去好些,也知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刻要挟他,便说:“好吧,晚上见。”

等了半天等到这样的结果,心里也确实懊恼,说话也有些不知分寸。她有些气急败坏,也不全是林渊的失约,而是忽然间明白过来,自己真的是可以等人的人吗?

才不过等了这么一会,就心急气躁。如果真的要跟林渊复合,等没有别人妨碍的话,一定需要很长时间,她等得起吗?

自己等不起,将心比心,林渊等得起吗?谁能保证他中途不会爱上别人,毕竟男人是出了名的薄情。

回到家中,拿出所有的冬衣,一件一件熨着,借此消磨时间。

此间会听到手机的来电铃声,她一概不理。

后来,家里的座机响起。她犹豫了一下,知道母亲有时候会打她的座机,过去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却是袁磊的声音。这让乔筱木感觉异常吃惊。

乔筱木忙问:“袁磊,你最近都干什么去了?前天我还见过你的女朋友…”

袁磊冷冷地打断她:“筱木,我可不可以问一个以前问过你的问题?”

“呃…什么?”乔筱木觉得更加奇怪,袁磊的声音很不对劲,“你…问吧。”

“你会跟简善博在一起吗?”

乔筱木怔了怔,想了想,用最委婉的话表达了这个问题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当然,最后她还是回答了袁磊,“我想不会。”

“为什么要用想这个词?你不能肯定一点吗?”

“我…”乔筱木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袁磊的问题,她完全想不明白袁磊为什么会这么问他。

“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他?”

此刻,乔筱木知道,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的了。她依旧好脾气地说:“袁磊,你这个问题很奇怪。而且,你不觉得问我这样的问题,很不合适。”

“是吧…我只是替他惋惜,他替你做了那么多,甚至有时候还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又道,“我也替他不值,同时鄙视他。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是不应该受你的钳制的。有时候,我真想帮他追你,可是转念想想,这样对他到底是好是坏,如果是使手段让你爱上他,到底又能算什么?”

“那个…袁磊,你,你…请问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磊重重地叹息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我不应该打这个电话给你。刺心永远是痛的,我现在才知道。”

乔筱木:“…”

“你说你犯了错,是不是一定就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人。”

“我想知道你现在在哪。”直觉告诉乔筱木,袁磊现在的状态很危险。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在哪。其实人总会犯一些错误,为错误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你说是吧?”

“袁磊,你说话莫名其妙,你现在到底在哪?你跟谁在一起?”

“我没事。好了,我不打搅你了。”

“哎,等等,你把话…”

然后听到了一阵忙音。

很微妙的一席对话。

而且,乔筱木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在半个小时之后死了。无法相信,她只知道,他才跟她通过电话。

袁磊死在离市二院很近的普通小公寓里。同一个公寓里的一位老伯伯路过袁磊的房间时,一股浓浓的煤气味,他以为只这家主人烧饭的时候不小心让煤气泄漏,所以赶紧敲门想提醒屋子里的人,可是敲了很久也无人应答,而这气味似乎越来越浓,他便报警了。

袁磊半跪在厨房的煤气灶旁,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体很软。

另外,还发现,岑如烟被反绑在客厅的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布,双目紧闭,面色红润,已经没有知觉。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多处淤青,之前应该被虐待过。

在那个小公寓里,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是袁磊的日记。上面记载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一年多前就跟岑如烟在网上认识,常常用极端的语言交流。他所用的名字叫刺心。

他曾经多次对岑如烟说:“你既然因为那个人付出了那么多,也失去了那么多,为什么现在不回去要回属于自己东西。”

很多内幕,都是通过翟琦,乔筱木才得以知道。

乔筱木对翟琦说:“这到底是多大的坎啊,他竟迈步过去,非要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

翟琦说:“筱木,还好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乔筱木对翟琦说:“他死前在打给我的那个电话里说‘人总会犯一些错误,为错误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翟琦,他说的那个错误,难不成是跟我有关系?”

翟琦轻轻摇头,“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乔筱木想起了佟立涵,扼腕道:“假如他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怀孕了,还会不会这样?”

答案没有人知道,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永远离开。

正如翟琦说的——疑点很多,没有足够的解释。

乔筱木不知道能说什么。她真的不敢相信,跟这些事情牵连一起的会是袁磊,这个人在大学里乐于助人的好同学。他应该是跟岑如烟完全没有瓜葛人,却忽然间就这么扯上了让别人怎么也不能理解的关系。

隐藏在角落里的那些秘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远远超过想象。

原来袁磊认识岑如烟…原来…

这么多的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