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琦来的时候本来想确定乔母是不是已经道机场准备登机。可接电话的人却不是乔母,而是医院的护士,她问翟琦是谁,是不是病人的家属。翟琦愣了一下,说他是她的女婿。护士言简意赅地把事情叙述一遍,让他尽快赶来,救活的可能性很小,兴许见不到最后一面。

乔筱木当时完全懵了,就那么看着翟琦,一句话也不说,连眼泪都忘记流。不知道这话她在脑子里思索了多久,才彻底明白这话表达的真的是那个意思,她捂着嘴,眼泪刷刷地沿着脸颊淌下来。翟琦拉住她,还没开口,乔筱木整个人就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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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还是亮堂堂的天,霎那间就黑透了,乌云密布。乔筱木站起来看着窗外,说:“还真没猜错,果真要下雨。”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雷声轰隆轰隆想起来。尘扇关掉电视,站到乔筱木身旁。短短几秒,大雨倾盆而至,槐树叶很快被冲洗的干干净净。

雨水很快打湿站在窗边的乔筱木和尘扇的衣服。空气夹杂着地面的热气和灰尘的味道,一点都不清醒,感觉浑浊。

尘扇把窗户关上,说:“雨这么大,小心淋湿了大热天感冒。”她问乔筱木,“后来你回去看到你妈妈了吗?”

“看到了,”乔筱木轻声说,“遗体。”

听到这话,尘扇手轻轻抖了一下。

她晕过去之后翟琦一直掐她的人中。她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还不赶紧回去?”和翟琦赶到的时候,乔母已经从被护士手术推出来,抢救失败。当时母亲的许多同事得知都赶到医院,还有一些比较远的亲戚。每个人来的都比她早。她都不敢去看母亲的冰冷的脸。每个人看她的眼神似乎都有埋怨,她一路只敢低着头。翟琦一直握着她的手,用力地握紧。

冰凉的尸体。她这辈子的遗憾。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林母。是啊,不久前,林母和她一样,也经历失去至亲的痛哭。

她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失声恸哭。

乔筱木说,我什么都做不了…

天空稍稍亮了点,空气也渐渐清醒。

尘扇又问她:“筱木,你走的时候到底写了什么?我感觉他没有抛弃你。”

乔筱木懊恼地捏着太阳穴。她不记得当初写了什么。大意是什么我们分开吧之类的。

尘扇说:“你也真是。伤心也不能随便拿感情开玩笑。”

“我理智的时候记得是把那封信塞进我包里的…”

“你出来也有两个月了,他联系不到你,肯定非常失望。”尘扇打击乔筱木最后的一点希望,“要不要吃晚饭?”

听到饭字,乔筱木又想吐。

尘扇道:“你真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吐成这样,别人都要以为你怀孕了。”

乔筱木听到这话的时候正用凉水洗脸。她愕然地抬起头看着镜中一脸水痕的自己。

尘扇轻轻拍拍她,道:“该不会老天爷为了补偿你,所以真的就赐给你一个孩子了吧。呵呵,别太难过,回去看看到底怎么了。弄清楚总比你一个人在这儿混混沌沌地过日子好。”

乔筱木咬了咬唇。

第二天,乔筱木送尘扇上火车。尘扇她说喜欢乘火车看着窗外风景不停倒退的感觉,好像能触摸到时间的影子。她说:“筱木,我想以你的故事写一部小说。”

乔筱木道:“好,不管怎样,一定要是好结局。”

两人拥抱一下,短暂的友情就此结束。

火车站外有很多买鸡蛋饼之类的小摊。味道弥漫在路边。乔筱木不小心闻到这味道,又想吐。随后的几天,她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心里似乎隐隐地希望是真的怀孕。她例假一般都是月末来,除了三月例假正常之外,随后的几个月好像根本没有来过。她都快忘了这事。

越是希望就越是害怕。以前怀孕的时候她很少孕吐,所以她怀疑是自己心理作用,怀疑这是典型的假妊娠现象。

三天之后,她收拾东西订了机票回去。

二十八关照流光

飞机起飞的瞬间,乔筱木再次感到眩晕,想吐。空姐问她:“小姐,您怎么了?”

她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晕机。”

飞机平稳飞翔的时候,她感觉好了许多。偏过头透过窗户看外面,视野空旷,那些一团一团的云朵像蛋糕上的奶油。

腹中空空,却吃不下东西。勉强喝了一小口牛奶,本来她更爱喝咖啡。两分钟后,不舒服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忍着难受站起来,才踏进洗手间,胸口就上下翻滚,咽下的几口牛奶全部离开她的身体。随后觉得口干舌燥,身体似乎严重缺乏水分。回到位置上,她喝了好几杯热水。

不消几刻,困意袭来,她禁不住便沉沉睡去。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听到飞机即将降落的提醒。她拍拍脸,想让自己尽量在最清醒的时刻重新回到这片地方。她试着让嘴角上拉,以使自己一直保持微笑。

拖着行李箱,站在原地,她一阵茫然,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几乎是要连脚下一步该往哪边挪都不知道了。

当自己身处逆境的时候,会埋怨为什么世界要和自己作对,可是这一回她自己跟自己较劲,让现在的处境非常尴尬。

要打电话给他么?

身边有一对母女走过。女孩大约十四五岁光景,嘴里嘀嘀咕咕地埋怨什么。她母亲便狠狠地瞪她一眼,斥道:“多大了都?还在这儿唧唧歪歪的,也不害臊。”女孩听罢便撅着嘴,停止絮叨,一脸不悦。走过乔筱木身边的时候,乔筱木恰好听到女孩说:“我才十六岁。”

她母亲说:“还有两年你都成年了,还像一个孩子。有点自控力行不?”

这对母女越走越远。乔筱木却一直看着两人,神色寥落。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了。这事情她似乎也经历过,看到这一画面,内心说不出的温暖。小时候被母亲呵斥过的画面一下子全部从脑海里冒出来。

想起这现实,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似乎听到母亲又像以前那样呵斥她:“筱木,都这么大姑娘了,还不懂事!怎么尽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体谅别人的难处?”

母亲说得对,真是想干嘛就干嘛,何时能学会体谅别人的难处?

她不应该把失去母亲的悲痛强行加到翟琦身上,不应该为此而去伤害这段感情。

两行清泪,从乔筱木眼角流下。

她轻声呢喃:“我懂得体谅别人了。”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已近她三十一岁生日。想起先前任性地离开翟琦,她纵然有再多的理由也无法消除对翟琦的愧疚。翟琦那样的人,应该非常瞧不起她这样一点都不成熟的行为吧?

想来想去,她还是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往哪边走。或许应该先在酒店住下,然后在去翟琦的庄园…应该先打电话给他的秘书…

她换了只手拖着行李箱,才走几步,又觉得胃里翻滚得厉害。这时,有两个人走过来,轻声说:“翟太太,翟先生等了你好久了。”

乔筱木此刻没有精力去抬头看这两人,只是觉得心虚得厉害,然后便失去知觉。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房间里的灯亮着。

侧过头,如预料中那样看见翟琦坐在哪儿聚精会神地看文件,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她不敢多看,赶紧别过脸紧闭眼睛,心跳得厉害。她隐约记得在机场有人叫她翟太太…

翟太太…

翟琦怎么知道她会回来?

她怀着疑问偷偷去看翟琦的手,可惜那只手被文件挡住,还根本看不见。

这时有人送粥过来。她赶紧又闭上眼睛,佯装熟睡中。

她听到翟琦说:“谢谢。”

大约三分钟后,翟琦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乔筱木,起来喝粥。”

她大气也不敢出,依旧装睡。

“快起来,我知道你醒了。”

乔筱木悻悻地坐起来,惭愧地避开他的眼神,嗫嚅着:“我…我不饿…”

翟琦把饭放到她床边的柜子上,说:“赶紧吃,别那么自私了,你不饿别人还饿。”

“我真的不饿…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吃吧。我不会介意…”说完乔筱木就后悔了,这真是糟糕透了的重逢对白。她偷偷瞄着翟琦,看到他是手上果真带着戒指,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用力地咬自己的下唇,心想翟琦一定会奚落她一番。

果真,翟琦发出一阵怪异的冷笑,让她的汗毛直竖,他说:“你觉得你不吃饭我也会不吃饭?那么你离开的这两个月我岂不应该饿死?”

“我…”乔筱木捏着被单,无言以对。

翟琦拿着勺子搅一搅粥,说:“温度正好,不用担心被烫着。我说你自私是因为就算你不管自己也请你负点责任,肚子里还有两个小家伙等你的营养供给。”

乔筱木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用不可思议地眼神打量翟琦:“原来我真的怀孕了。”

“嗯,三个多月。”翟琦说完,站起来走出去。

乔筱木很想叫住他。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也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无从谈起,看样子翟琦似乎不太愉快。

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依然感觉不可思议。想起翟琦那句话,她乖乖地端起粥,吃了几口,好像还是吃不下去,吃下去就想吐出来。她强忍这种感觉,心想自己一定要吃下去,一定要。脑子里装着这念想,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一碗粥喝个干干净净。吃完,整个人似乎有了一点精力,才敢去想更多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她好像很忙,在病房陪她都抱着一沓文件。

乔筱木轻声叫着:“翟琦…”无人应答,有些灰心丧气。

她走出病房,见翟琦正在那儿打电话,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唉。”

翟琦摸默默瞅她一眼,转过身继续讲电话:“就先这样,明天开会的时候再细说。”

他上下打量乔筱木,说:“有什么事?”

“呃…”乔筱木挠头,“没事…”

“你脸色怎么比刚才还差?”

“我还好…”她还想对翟琦笑,可惜真的很难。

也是,能要一个捂着嘴想吐的人笑出来吗?

“你…”翟琦看着她这副模样,再想起她此刻的身份,心中纵使有再多的怨气,也烟消云散,“你好点没有?”

“孕吐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乔筱木支吾,好半天总算开口道,“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哦,是吗?”翟琦让她在床上躺好,自己又坐在刚刚的地方,拿起文件继续看。这模样压根就没有要和她聊天的意思。

“你…”乔筱木叹息了一声,“翟琦,我想喝杯水。”

翟琦不做声,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水。

“对不起…”乔筱木没去接杯子,而是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不松开,眼睛却始终不去看他。她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怕一看他眼睛就失掉勇气。

翟琦轻轻用了用力,说:“你松手。你要好好休息,没见我正忙。”

“对不起…”她只记得说这句话了。

“我知道了。你先放手了把水喝了行吗?我拿着累。”

乔筱木听此,用另一只手接过杯子,只喝了两口就放在台子上。

“你这样拉着我算什么事?”翟琦看着她低着头,一副我对不起全天下我对不起你我是罪人的表情,着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乔筱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赖皮劲,就是抓着他的手不放,“你离我近点,坐我旁边我就松手。”

翟琦有点儿哭笑不得,“你…你厚起脸来也真是…”

“我很想你。”乔筱木抬头看着翟琦,目光灼灼,全然不顾后果地看着她。

翟琦感觉自己真是完了,彻底败在乔筱木眼神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翟琦,转过脸。好歹要惩罚她三个小时,不能就这样一败涂地丢盔卸甲。”心里叫着转过脸,眼睛却是傻傻地看着她。

他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的情绪道:“筱木,我…”

乔筱木低头,吻着他的手说:“我说过,就算我走了,你也会在原地等我。那些天我真是心情不好,才会对你无端生闷气。”

翟琦感觉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整颗心好像也悸动起来。他的自控力紧接着崩塌,什么都忘记,每天晚上的担忧思念怨恨全都忘记,一只手拖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任由她握紧,吻住她的双唇。事后想想也是的,和她又不是敌人,谈何丢盔卸甲?

乔筱木目光第三次瞥过他带着戒指的那只手时,翟琦笑着道:“这都是拜你所赐。你一个不痛快扔下一封信跑了,那封信还写得那么决绝。我不赶紧结婚还能怎么着。”

“那封信我是准备带走的,我就没打算给你看。我没想要永远离开你…”

“可是我看到了,很伤心。”

当时翟琦知道受此打击的乔筱木会做一些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她要出去散心就出去,他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并且会介绍有意思的地方,可是怎么能…

他真恨那次出差,没事要自己亲自去干什么,应该好好呆在家里陪着乔筱木不让她胡思乱想才是。

三伏天热,可翟琦每次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依然觉得浑身冰凉。信中的内容让他第一次对女人认识前进了一大步。什么美好不美好都是空话。

乔筱木的信内容如下:

翟琦: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没有告别的爱情也许是最美的。

无论如何,谢谢你陪着我度过生命中最为阴暗的一段时光。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挨过这样的日子。

抱着母亲冰冷身体的那一刻,我是绝望的失去生命欲望的一根枯草,是你,给了我滋润的生命之水,让我擦去眼泪继续站起里活在这个混乱复杂的世界上。所以,我要记住你。一辈子。如果哪天你在梦里看见我忽然闯进的身影,不要惊讶,是我在思念你。

曾经我以为一辈子会很长,现在我觉得那不过是短短的一刹那。睁眼阖眼也不过才一秒钟。我依旧记得跟你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你背着我回家的那种感觉。当初我以为那只是一次意外的交集,我和你不会再生缘分。现在我知道不是。我没有想到以后会用尽一生来回忆我跟你的种种。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事实已经是这样的。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生命安排我遇到林渊之后,又安排我遇到你。让我遇到你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我们总是在认识许多新朋友。可是…为什么要我如此舍不得你?

可是一看到你,我就想起那天的事情,我怎么可以忘记赋予我生命的母亲呢?离开你是无奈的选择,我害怕你看我的眼神,让我无地自容。我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这几天我真厌倦自己。我不敢奢望我还会爱上别人,所以我选择离开,把对你的爱永远镌刻在内心。永远。

你别担心,我会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一年,死亡接踵而来,我已经招架不住。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不知道怎么说,握着笔的时候发现很多话也只能装在心里。

不要试着寻找我,我换了手机号码,将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继续生活。

你忘了我吧,就跟忘记你以前感兴趣的女人一样,毕竟,在你面前,我已经是毫无秘密的女人。我带有一张我们的合影,许多年后,等我再次翻出这张照片,我会再一次回忆起这一切,会告诉我的新朋友,这个男人,曾经爱过我。也许,那时候,你已儿孙满堂;而我,会选择孤身到老。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别人。

祝安。

筱木

此时此刻,谈及这封信,乔筱木满是羞愧。其实她已不记得信里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翟琦在得知她,便急忙带着信赶到医院。他看了看乔筱木,掏出这封被他折成心形的信,才要说话,就被乔筱木抢了过去。

乔筱木爽快地撕掉信,说:“这不是真的,不算数,以后谁也不可以提…”

翟琦扑哧一笑。

乔筱木心有余悸地看着他,问:“你肯定没有结婚吧?”这话说的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句子了。

翟琦歪着嘴角坏笑:“我结了。”

“啊!”

“在外人眼里是这样,只不过新娘自己还不知道。”翟琦道,“我回来那天看到那封信确实很气,但随后想想,觉得你不可能真的离开我。但是不知道你可能去哪,我只能确定你不会去你之前去过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对你束手无策,可恨死你了~”

乔筱木不好意思地捏了一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