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贺千里拽着贺秋水一块儿走,贺秋水临到要走却不住地回头看晏东楼三人,半晌半晌后说道:“姐,我觉得那几个好像见过。”

“可不是见过,昨天见过。”贺千里以为贺秋水昨天地集市上曾经瞟到过这三个人。

“噢,是这样。”贺秋水也不细究,跟着贺千里她早已经感染了一个习惯,那就是随他去吧、顺其自然,总会有结果、有答案的!

做好面,贺千里和贺秋水先吃,贺沧海的面条要等他下来再煮,汤和料都备着,只要贺沧海一回来,分分钟就能吃。

“秋水,你把米浆子面给顺子和端石娃家送去,我去看看哥那里。”贺千里还是不放心,面条吃完了都不见人下来,她心里有些不踏实。

“行,姐先过去,过会儿我也来,他们要是敢动手动脚,我们三个就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贺秋水说完端着米浆子面转身去给附近的两家送。

留下贺千里在原地愣神,片刻后指着贺秋水的背影咽了口唾沫,苦着脸说:“好好的名门淑女,居然被我带成这样,她居然说屁滚尿流,要是哪天她爹娘真找上门儿,会不会挖个坑活埋了我!”

卷一 东临碣石 13.好功夫

思量着会不会被活埋这件纠结的事,贺千里抽身往贺沧海他们方才待的地方去,这时日上竿头,正是海面上天光共波光一色的时候。

一般说来,这样的时候,兄妹三人都会很奢侈地在这高台上晒太阳,因为贺千里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说是八至十点的太阳最宜多晒。在这个没抗生素,医学又不够广谱的年代,多晒太阳就当杀菌呗…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贺千里记得,多晒太阳可以促进钙的吸收和生成,所以非拽着贺沧海和贺秋水陪她一块儿晒太阳不可。

一边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往上爬,走近时却忽然听得一阵打斗声,拳来脚去全是破空之声,夹着风声和枝叶之声传播开,听来颇是激烈。

“打起来了?”贺千里伸长脖子一看,果然就像她想的那样,贺沧海居然正在和那叫晏东楼的过招。

拳来脚去却是贺沧海落下风,晏东楼显然力道和招式都比贺沧海更胜一筹。一个闪身间贺千里只觉得眼前一花,晏东楼的拳头就直直往贺沧海面门上招呼,而贺沧海也不知道是傻愣了还是来不及躲,居然就那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没伸出手来格挡。

贺千里一看急了,赶紧上前去,借势微微一拽一推把贺沧海推到一旁,自己的手则迎着晏东楼的拳柔柔一带,再稍稍侧身弯腰,整个人顺着晏东楼拳头发力的方向微退。待到力道稍稍减弱时,整个身子一顿,从脚下而起借势沉臂推掌。

推完她就揉手腕,这人力气实在太大,她现在小胳膊小腿儿,还真得再长长才能打得过眼前的人:“你干什么,为什么打我哥。”

“好功夫。”晏东楼不回答,反而眼中流露出几分意外与高兴来。

如果说对贺沧海的功夫他仅仅是满意,并且觉得可收归帐下并加以提携,那么对于贺千里显露的这一手,晏东楼就着实意外,能接下他拳脚的人已经不多了。

尤其还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明明软绵绵的招式,也感觉不到太大的力道,但是却轻易地打得他退开几步。

“小姑娘,这手漂亮,爷可是多年打遍军中无敌手,这一身力道哪个敢正面接下。你今天不但是接下来,还把爷打退了,你比你哥强。”说话的是原本立在一旁的沈谒堂。

刚才贺千里这一招使出来,虽然他们都叫不上名儿,但个个都是眼睛毒辣的行家里手。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儿,他们三个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内行,当然都能看出门道来。

不会是…在试招吧?苦着脸低下头,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这高台上多挖几个壕沟,出了糗才好猫进去。

“一物降一物,我使的正是以克制力度见长的招式,只是技巧,比起哥来,当然还是哥更强一些。”虽然是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但贺千里还是嘿嘿然地回话。

该出的糗也出了,她现在就特适合一句俗话——死猪不怕开水烫。当然,还有另一句更合适——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糗多了脸皮自然会厚起来的!

“以柔克刚的路数不是没见过,却没见过浑似无力又劲力十足的。”晏东楼说罢手还走着招,正是刚才贺千里手上的动作。

看得贺千里直汗颜,她随手使出来的真没什么招,要她说太极两个字她不好意思。万一老祖宗越要时越空地来抽她脸呢,她可担待不起:“只是一时情急使出来,却不想真的有用。今儿之前我也没跟人动手,除了和哥还有秋水之外,以前一直觉得只是漂亮,练练反应而已。”

她一说完众人都看着她,贺沧海的眼神明摆着,那就是在说:“妹,你又哄人。”

贺千里很想冷哼一声说:“你懂个屁,这叫扮猪吃老虎,说得通俗点儿就装逼,这是可流行趋势啊!”

其实贺千里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赢贺沧海以外的人,主要是她觉得贺沧海一直在让她,而且贺沧海所有的招儿都是她一手一脚相授,闭着眼睛都了然于胸,所以贺沧海这辈子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但是晏东楼的招式她明显没见过,居然情急之下一出手,就把人震退当场。

至于郭方和沈谒堂,这会儿都眼露惊愕,最首当其中的晏东楼么,只在那儿似乎很高深莫测地看着贺千里,眼神似乎在说:“我听得出这是胡话,从胡话里我也能听得出胡话外的真话来。”

“可惜是个女儿家,要不然…”

虽然贺千里不是女权主义,但是这话也听不得:“女儿家怎么了。”

“女子不得入军营,你要是个儿郎定收归帐下,调教一番又得是一个于赫城。”于赫城是晏东楼帐下出来的左路元帅,是晏东楼最喜欢也是最器重的大将之一。

调…调教!这个词儿是多么不纯洁呀,贺千里瞥晏东楼一眼,知道这俩字在这时还是纯洁的,于是低头自己特不纯洁地笑,说道:“那我得谢谢这规矩!”

几人顿时间无言以对,谁也想不到贺千里还能这么答,郭方最先开口,他摇头小声对沈谒堂说:“这要是个儿郎,准是个赖子。”

“这么直厚的兄长,这么溜滑的妹妹,这一对兄妹确实有意思。”沈谒堂颇有兴味地说道。

这时老远老远贺秋水奔过来,一看这情形就问道:“打架了,为什么不叫我!”

暴力份子在这儿呢,贺秋水学得一身武艺从来就没在外边使过,碣石镇上虽然也不乏地痞流氓,可她年纪小,加上有贺沧海这么一哥,谁想调戏她都得先想想贺沧海那一拳碎石的劲儿。

所以贺秋水一直想找个地方实践一下自己的武艺学得如何,眼下居然有架打,可是她来却已经打完了,扼腕呀!

“秋水,你怎么就知道打,以后我要是不在,你四处招惹人可没人帮你去吓唬他们。”贺沧海如是说道。

“不在?哥,你要去哪里?”

这句话贺秋水没听明白,贺千里听明白了,遂指着晏东楼三人看着贺沧海说道:“哥,你真要跟他们去参军吗?”

“千里,晏兄弟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就算不建功立业,也应该出去闯一闯,看看这天下。”贺沧海不知道怎么被说服的,肯定不止这么句话,因为贺沧海脾气很犟,等闲的几句话说服不了他。

听着一点儿也不豪情壮志,也一点不煽情的话,贺千里当然没任何感觉:“哥,大丈夫更应该出则安邦定国,入则可放马耕田,你这志向立得一点也不好。你现在会放马、会耕田吗,又或者胸怀安邦定国之策?”

“这…”贺沧海没话说了,连带着晏东楼和郭方他们也都哑然无语。

谁从军当年是奔着安邦定国去的,就算是晏东楼当年也不是存着这念头才去军中的,贺千里一席话让他们纷纷侧目。

“一人一兵,又不是为将为帅,安邦定国的胸怀应该徐徐图之,哪能一口气就奔安邦定国去。”沈谒堂失笑说道。

“哥,如果你只能做个小兵,我不会拦着你,以哥的武艺,做小兵必能安全无虞地载誉归来。但是,哥,你只想做个小兵吗,或者说你只能做一个小兵吗?”说完贺千里又寻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严重了,刚才她一时情急,说话就不经大脑,结果现在是骑虎难下。

唉,当初不应该天天围着几个哥哥转,结果听这些东西听多了,她就被光荣传染,现在一张嘴就是莫明其妙的话,她自己听了都晕。

“我…”贺沧海今天才知道贺千里这张嘴又多能说会道,怪不得他被自个儿妹妹吃得死死的,就凭今天这几句话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甭想打翻身仗了!

“不去做不去经历永远不能胸怀安邦定国之策,安邦定国之策从旁处学不来。”晏东楼等人到底比贺沧海更多见多闻,贺千里这番话贺沧海应对不来,晏东楼只一句话就把中心点说出来。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不说这个,哥,你打算留下我和秋水怎么办?”贺千里话锋也转得快,这话题既然继续不下去,咱换个理由照样能成。

这时,贺沧海看了一眼晏东楼等人,然后说道:“碣石镇上的驻军会照料你们俩,守将也是靖远军中出来的,有晏兄弟相托,他一定会好好照料你们。”

见贺沧海似乎是铁了心要走,贺千里心中颇为忧心,其实以上的理由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贺沧海这么迟钝,军中虽然是个炼钢炉,但同时也是个派系严重的地方。贺沧海去军营,指不定傻不愣登地就成为牺牲品,到时候身败名裂是小,小命不保是大。

因此,贺千里决定先缓一缓,别一上来就把话说死,先稳住贺沧海再说。

但是等回了屋里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挺自私,其实私心底还是觉得贺沧海在身边总有个依靠。在这时代家里就两个小姑娘,很容易招事儿,她心里自然会不安。

卷一 东临碣石 14.大宗师

14.大宗师

这头是兄妹俩在各自纠结着,他们心底都有着自己的思虑与想法,而引起这些思虑与想法的人,眼下正在碣石镇上悠哉游哉地喝着小酒,吹着小风,一个个显得无比逍遥。

私底下,郭方和沈谒堂总是没有太多拘束,晏东楼是个壁垒分明的人,在外条理俨然、规矩分明,但私底下与他带的这些兵却是亲如手足,或者说比手足还要更亲一些。

“爷,我现在还寻思今天小姑娘那一手功夫,真漂亮。”郭方咂咂嘴,似乎在回味贺千里今天卸力击退晏东楼的那一招。

一边的沈谒堂却忽然摇头叹气:“唉,以后谁娶这小姑娘可得费神儿了,牙尖嘴利功夫好,脾气还拗。”

话一说出来,惹得晏东楼和郭方都看着沈谒堂,沈谒堂连忙笑道:“我是在想,托给陈北照料,一来二去要是真有谁不开眼看上人小姑娘…爷也知道,营里一堆糙老爷们,嘴上若有个花口,还不得…”

“这还真是,得跟陈北先通个话。”郭方寻思着一乐,又道:“要真有人看上了,那可好看,以后还不得天天上演全武行。”

郭方与沈谒堂说说笑笑间,晏东楼只是听着偶尔也会心一笑,他现在正在想着另一件事,只不过这件事无论如何有些大胆。

最后另两人见晏东楼许久没话,遂问道:“爷,您寻思什么呢?”

“我在想,碣石镇的驻地教习喻逍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收个徒弟,这小姑娘的路数倒和喻逍是有异曲同工之处。”晏东楼缓缓说道。

他的话让郭方与沈谒堂齐齐一愣:“爷,喻逍虽然是驻地教习,可脾气臭得很,就算是您出面他也未必肯听。”

“我倒觉得可行,虽然喻逍脾气古怪,但说不定这小姑娘就对了路数。爷,不过,咱们是不是应该查查这何家兄妹三人的背景。”沈谒堂觉得这小地方有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寻常,再说贺沧海进靖远军本也应该查查身家背景。

“自有军务处去查,谒堂,你去跟陈北说,余下的事让他自己看着办。如有什么不便,或小姑娘自有主张,那也随她。”晏东楼说完却又想起贺秋水来,不是因为贺秋水漂亮可爱,而是因为他有和贺秋水差不多的感觉,觉得这小姑娘眼熟。

至于贺千里,晏东楼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应当人尽其才,既然一身武功挺漂亮,就不应该荒废。同为习武之人,寒来暑完练功不易,总不应该埋没在山野里,晏东楼也就这么点儿想法。

“是,爷,我这就去。”

“老郭,以后何沧海就交给你,我希望将来你能给我带个…上马则安邦定国的大将。”晏东楼说着一笑,看来还是记住了贺千里关于安邦定国这四个字的言论。

闻言,郭方也是一笑,应道:“是。”

而那未来预备安邦定国的大将,这会儿正在被俩妹妹幽怨的小眼神看着,颇有些不自在地道:“千里、秋水…”

“你就这么被说服了,哥,你真是太好说话了!”贺秋水叹气摇头,看来实诚人就是实诚人,怎么教也滑溜不起来。贺秋水一直自问是个挺滑溜的人,可这几年下来,不管怎么言传身教,贺沧海就是能一直这么副禀性一点儿不变!

对贺沧海,贺秋水老早就没脾气了。

同样摇头叹气,贺千里说的却是:“哥,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好好去做。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虽然私心想把你留在这儿,但你一身所学终究要有一展身手的舞台。是龙就不应该困在河滩里,是虎就不应该关在笼子里,我早就应该有这认识,哥应该去更宽广的天地里。”

“姐,你不劝就算了,还这么说。”贺秋水也觉得不应该去,当然她的理由和贺千里完全不一样。

“秋水,你诗文好,我不如你,所以有句话你应该比我更有体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现在年纪都小,趁年小就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对了,秋水想做什么?”贺千里忽然问道。

于是贺沧海就和贺千里一块儿看着贺秋水,贺秋水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侧着脑袋细想想后说道:“我不知道,姐呢?”

迎着贺沧海和贺秋水的眼神,贺千里笑笑向窗外看去,片刻的失神后她回过头来笑道:“开山立派做一代宗师怎么样?”

另两人沉默良久,最后还是贺沧海先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妹妹摸着脑袋笑得特憨厚:“千里一定行!”

“既然姐想做这么大的事,那我也得好好想想…”贺秋水说完撇开脑袋去,似乎真在想将来要做什么一样。过得一会儿,贺秋水猛地站起身抬头特豪气地说:“我知道将来想做什么了!”

“什么?”贺千里和贺沧海齐声问道。

“等着做大将军和大宗师的妹妹。”

屋里半晌没声音,贺千里和贺沧海相互看了一眼,嘿嘿然笑罢各自起身忙事儿去。留下贺秋水在屋里拍着手,同样是笑嘿嘿地说:“那么辛苦做什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嗯,这也是个想法!”贺千里说道,通过贺沧海的事,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谋划谁的人生,不过她对贺秋水一直没什么谋划,从前也就偶尔想过要把贺沧海培养成武师而已。

她自己的人生且没细想过,何况是细琢磨别人的一辈子。

“姐…”其实贺秋水也有自己的打算,这及时行乐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她没想到贺沧海和贺千里就这么没点儿玩笑心,她说他们还就信。

“我知道你想着找父母,但是希朝这么大,你又没印象,人海茫茫你无从找起,就只好想办法让自己人尽皆知一点,好让父母来找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和哥都会帮你。秋水,你说等你长大了,摆个天下擂台比武招亲怎么样…嗯,那你可得认真学功夫,要不然爹妈还没找着就先被人给…”贺千里说罢满脸坏笑的朝外走。

而贺秋水则在她身后跺着脚半怒半嗔地说道:“我好心缓和缓和,姐还取笑我!”

因为晏东楼他们会在碣石镇停留约十天左右,他们在这等待靖远军来接应,所以相对的也贺千里他们多一些时间准备。贺沧海倒真没什么要准备的,东西随便拎一拎,军营里什么都有,不需要带太多东西。

但是贺千里一直在忙前忙后,又是准备吃的喝的,又是准备一些可以长时间存放的食物,比如腊肉、鱼干、肉干,还特地在衣裳里缝了暗袋让贺沧海多带点银钱。

虽然贺沧海不要,但是贺千里坚持:“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外边行走首先就少不得银钱,真到要用的时候,一文钱都能难倒人。多带点儿没事,我和秋水现在也不缺花用,哥不用担心。”

“哥,你到军营里以后还得坚持天天练功夫,姐说过一日疏百日失,你可不能偷懒。要是哥以后回来功夫没进步,我和姐轮流招呼你。”贺秋水能帮着做的就是贴身衣物,军营里不是没有,只是总不如自己做的贴身舒服。

“哥,去了军营里要和大家伙儿好好相处,既不能倚仗一身武艺轻视旁人,也不能轻视了自己,遇事需三思而行,遇人则不卑不亢。给你带的东西可以招呼大家一块儿吃,路上如果碰见乞讨的千万别心软手软,实在看不过眼,要饭的给点钱,要钱的给点饭…”絮絮叨叨地说着,其实从心理上来说,贺千里觉得自己更像是眼前这俩的妈。猛地贺沧海要出远门,她还真有点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

“你和秋水也要小心…”贺沧海说话时低着头,似乎为自己要离开姐妹俩而感到愧疚似的。

再多东西也总有收拾好的时候,整理妥当后贺千里轻轻一叹说道:“哥,你别这样,陈校尉会照料我们,我和秋水等你回来。”

陈校尉就是碣石镇的驻防长官陈北,两天前来过一趟,主要是为了认认人,至于晏东楼说的事陈校尉还一字没提。晏东楼帐下出来的人都秉承了他的习性,不管是人是事都得亲自看看再来定。

“哥,知不知道此去最重要的是什么?”临到快要走的时候,贺千里忽然问出这么个问题来。

贺沧海挠好一会儿脑袋才试探着答道:“安邦定国、建功立业?”

摇头说不是,贺千里见来接应的人都在远远的地方,这才轻声说道:“安你个大头,是保命啊!不管是别人的还是你自己的,当然首先是你自己的。我这些日子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吧…一路上多琢磨琢磨,不管是为自己着想还是为以后可能跟着你的人着想,你必需把这些琢磨明白。”

“噢,好!”贺沧海说完笑笑,便在心里暗暗下决定,一定会照贺千里说的去做。

卷一 东临碣石 15.出阳关

15.出阳关

从碣石镇出东门往合阳关外去便是靖远军的驻地萨兰洲,而从萨兰洲来想进镇上也只有东门这一个选择。

这日黄昏一队轻骑绝尘而来,带起一溜儿黄土进城,阳光、黄尘、骏马,一切看起来浪漫悲壮得要命,这要搁电影里准得英雄史诗片儿。但在东街上的贺千里看来,这非但不浪漫,甚至还有点儿操心。

靖远军的人来了意味着贺沧海最迟后天就会启程离开碣石镇,转而踏向他的征途。她是说过不干涉贺沧海的选择,但是真到要分别时,她却只想把贺沧海打晕了藏起来。

她虽然没亲眼见过战争,但历史书上、历史片儿里,战争都是靠人命堆出来的。这个认知她有,但是贺沧海没有,就算是有大概也会去,男性——不管是男孩儿还是男人,骨子里都有英雄情结,如果不能驰骋江湖,那就纵横沙场。

靖远军的入城后不久,便派了人来知会贺沧海,什么时候启程,去哪里汇合。来人还按照军中旧例发放了一些银钱,做完这些来人便转身回镇子上,留下兄妹仨在屋里面面相觑。

此时天将暮,夕阳只在天际存着一抹余光,暖暖的橙黄色在夜色四起时显得分外绚烂。兄妹三人久坐在海边的高台上,贺千里和贺沧海都没有作声,贺秋水左右一看也没吱声。

“哥…”贺千里其实不是第一回送自己的兄长去从军,不过在现代她要担心的只是很久见不到兄长,不能撒娇,不能要零花钱,不能拖着哥哥当苦力,仅此而已。可这是在希朝,有伤亡且医疗情况不容乐观,又没电话网络,普通的小兵通信也殊为不容易。

“千里,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贺沧海知道这是贺千里最担心的问题,所以连连保证。凭着他的功夫,别的不行想脱身还不容易。

“我是想跟你说,既然去了就不要有顾虑,我和秋水会过得很好,不要担心我们。去军营以后多读兵书,在排兵布阵方面多看多想多听,打仗不仅仅要靠拳头,还要靠脑子。路上多熟悉熟悉怎么用流星锤,双锤加起来二百斤呐,贴身的短剑要放好,练功一天也不能少。你要是哪天没练被我知道了,就等着我和秋水一块儿收拾你吧!”贺千里其实也不懂这些,只能依靠着仅有的知识跟贺沧海一一叮嘱。

憨厚一笑,贺沧海伸手揉揉千里和秋水的脑袋,然后说道:“好,我听你们的,你们俩也要乖乖在家里待着。秋水啊,以后出门遮一遮,别顶着张脸上街上招摇,我不在可没人替你吓唬他们。还有千里,你…唉,你的拳脚功夫别练得太厉害,说话也别这么厉害,万一将来找不着婆家怎么办!”

没好气地瞪着贺沧海,贺千里恼怒地说道:“找不着婆家哥得负责养我一辈子。”

“那可不行,你放心吧,军中若有好儿郎哥给你留意着,等回来的时候哥给你们带几个好的回来,一定让你们都好归宿。”贺沧海说话间那属于兄长的气势就出来了,他觉得给自己的妹妹找归宿这种事最能显示兄长的权威,这时候不说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说了,尤其是秋水这丫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拐走了。

至于自己的亲妹妹,跟秋水一比确实差了点儿,但她绝对能拐人!

他的话说得贺秋水面皮上泛红连连嗔骂,可贺千里这没脸没皮的小手一挥说道:“行啊,我要最好的、最高大帅气的!”

脸红着的贺秋水一听直愣神,然后迅速反应过来:“那也给我留几个。”

“几…几个?”

“当然了,我得在好的里边儿挑好的!”贺秋水这会儿倒是不脸红了,仔细一想还觉得这挺不错的。姑娘家嘛,哪个不盼着找个如意郎君呢,贺秋水又不是贺千里,正统原装的古代小姑娘当然存着传统观念——“出父家入夫家”。

被这么一打岔,三兄妹当即又有说有笑起来,各自嬉闹着直到天亮时分,贺千里依旧给煮面条。贺沧海食量大,每顿都得拿盛汤的大汤碗吃饭,早上的面条天天都得见顶才足够。

靖远军上午出城,在日落前必需赶到下一个驿站去,所以吃完面条贺千里和贺秋水就去送贺沧海。约定的地言是碣石镇东门外,兄妹三人到东门外时靖远军正在准备集结,老远有人见兄妹三人过来就迎上来:“何小兄弟来了,这是你两个妹妹吧,都…不错。”

迎上来的人是暂时负责安排新兵的军务处军官名叫冯广,是军务处的低级军官,专司征兵以及安排各项事宜。

“冯大人。”贺沧海赶紧行礼。

“诶,别多礼别多礼…我长你几岁,叫我一声冯哥就行。离启程还得有会儿,你先和妹子们说说话,待会儿我再来叫你。”冯广说话间又赶着去招呼从镇子里走来出来的人。

于是乎姐妹俩又把贺沧海好一通叮嘱交待,又是让他路上小心,又是让他去了军营好好跟人相处,又是交待他到军营要常写信回来。直到贺沧海都听得只会应声点头了姐妹俩都不太放心,依然继续说着,贺沧海也不多说只老老实实应着。

就在贺沧海听得耳朵都快发麻的时候,城门处忽然传来一声:“沈都尉到。”

兄妹三人遂跟着大家一块儿望去,却见城门处笑吟吟走过来的是沈谒堂,只见靖远军的人纷纷抱拳行礼,倒是一个个也都脸上带着笑。沈谒堂一边走一边挥着手,嘴中称道:“兄弟们都别多礼,进了一个门儿就是一家人,以后管我叫沈哥,别都尉都尉的叫,听都都寒碜人。”

得,看来靖远军中那管叫“X哥”是有传统的,万一到开什么会的时候好几个将军都一个姓,这得怎么叫啊!只是却只见这沈谒堂,那郭方和晏东楼都没人影儿:“秋水,看来我猜得没错,看来那晏东楼是位将军,这郭方和沈谒堂都是晏东楼帐下的都尉,刚才我听他们称郭方也叫郭都尉呢。”

“将军也不算太稀奇,光靖远军里就有十六名将军,加上四路大军,希朝的将军得有一百上下。”贺秋水浑不在意地说着,却压根不去细思量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些。不仅是这个,还有军牌儿,不管是她还是贺沧海、贺千里都从来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几人还都以为这是常识性问题呐。

小兵大将,贺沧海这际遇可够电影儿的,贺千里想想说道:“不是稀奇不稀奇,而是一来就碰着个将军,也不知道对哥来说是福是祸。”

没想到贺秋水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就答道:“姐不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管他呢,是福享着,是祸接着,反正哥现在也不能再说退出,当逃兵会一辈子被军务处的人折腾到发疯。”

这话可答得真光棍,贺千里转念一想也确实只能这么去寻思了:“哥,还记得我说的吧,不谄上不昧下,位再高的人别高看,位再低的人别轻视。啧,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得,你们快要集结了。”

在贺沧海要转身走时,贺秋水不知道从哪儿捞出坛酒来,脸上露出小小的有点儿坏的笑:“哥,去军营后除非打胜仗,否则不能喝酒的,趁现在你还没入营喝个饯行酒吧。”

一看有酒贺沧海脸上也露出和贺秋水一样的笑来,这让贺千里简直怀疑这才是亲兄妹俩,她就不爱喝酒,这俩一见了酒就能不要命!

兄妹三举起杯来,贺沧海先说道:“敬千里,敬秋水…”

“敬哥哥。”

嗯?靖哥哥…

第一杯喝完第二杯,第二杯轮到贺千里说话,她比贺秋水大嘛,按顺序是她来。她端着酒杯沉默会儿,然后才说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喝罢第二杯酒,贺秋水说:“姐,我不喜欢这句,我喜欢你那天说的那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哥这一去必是去时无闻,归时人人知名。”

第三杯酒也饮尽,送别酒有酒不过三的说法,所以兄妹三人停下来各自看着对方,最后贺沧海说道:“我会早些回来,也会经常写信,虽然我的字不好看,我会练习的!”

这字难看嘛也是相对贺秋水而言,贺秋水那一手漂亮的楷书写出来,就跟打印的没什么区别。相比较贺千里和贺沧海差是差点,可拿出去也绝对不会丢人,这几年除了学功夫还经常练字,水平总不会太差劲。

兄妹三人正说话间,忽然一声号子响起,新入营的小兵虽然什么都不懂,但靖远军来接应的人一听得号子声便齐整整地开始集结,一个个列队严整地站在东门外一片空地上。刚才零零散散地站着还不显,这时一个个跟标枪一样站在那儿时,军人作风不言自表,这绝对是一支虎狼之师。

“千里,秋水,那我过去了。”贺沧海这时也开始不舍起来,毕竟是从小相依为命,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哥…”贺秋水抢在先头哭起来。

一见贺秋水哭,贺千里就使劲眨眼把泪花儿压下去,笑着说:“哥,你是最好的,我相信你。”

贺沧海重重点头,从此便踏上和属于他的征程,也许不久的将来会是一段传奇,或者佳话!

卷一 东临碣石 16.江湖人

送走贺沧海后,姐妹俩在东门外愣愣地站了许久也不忍离去,似乎还期待着贺沧海忽然回头说这只是玩笑,他不会走会永远守在她们身边。

但是直到正午,除了漫漫黄土,耀眼却不灼人的初夏阳光之外,只有来来往往的陌生人,那队甲胄鲜明的靖远军早已经走出很远,连气息都已经散尽,甚至镇子上的人都不再多谈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