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也没人能信,还不如烂死在心里呐。

“那我也一样”

现世报来得快么?

侧脸撇撇嘴,她心里知道关于二丫的一切恐怕晏东楼比她还知道怎么回事,既然二丫他都知道,二丫离开之后的一切一切他也应该早一清二楚了。只是和她一样,对于人心里埋藏着的东西他们都很感兴趣:“我么…我还不好懂,傻妮子有一天忽然不傻了,开始跟着兄长四处流落。傻的时候也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相反有时候傻子都会很执着地记得一些东西。比如说父母以及他们的种种,还有年幼时遭遇过的种种,人情冷暖世间恩仇般般看尽,这样的人生逼着人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疯魔要么成堕落。我都不愿意选择,所以我尽量如常,做一个寻常人,过平静的日子安稳的生活。”

“好啦,我说完故事了,你说呗。”

她确实算是说了一些,不能说的她绝对不会说,而且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听完她的话晏东楼沉默片刻后声音略微低沉地说道:“我年幼时母亲归天,对母亲并未有太多印象,我是在父皇和皇兄的照拂下长大的,我八岁时父皇退位皇兄登基,那时年幼并未参与各种争夺。父皇在我十四岁那年过世,同一天我遇到三件事,一是父皇故去,二是皇兄逼父皇退位,三母亲的死和父皇有不小的干系。那时于我而言世间大概没有任何是真,所处皆是虚皆是谎言。”

“如你所说,要么疯魔要么堕落,我也和你一般都不愿意选择,既然他们疯魔的疯魔了,堕落的堕落了,我便不愿意再走和他们一样的路。自十五岁起我便常年在靖远军中,经常是一两年才回京中一趟,越是这般越不愿意和京中亲贵走动。父皇走的那天,父皇在榻上跟我说‘东楼,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很脏’。其实我也懂,我只是生而恰得时,生得晚悟得早又是嫡子,所以我才能一直做保有一双干净的手。”晏东楼说着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又笑笑摇头,似乎在感叹自己的双手如今也不干净一般。

这人对自身倒也看得透彻:“所以…是什么原因让你内心这么孤独,而且痛苦?”

低低叹一声,晏东楼说:“孤独是因为想保有干净,至少在我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还需得在心地里保有些许,至于痛苦,从前或痛苦过吧…那样的真相何能不痛苦,如今却不痛苦了,岁月能抚平一切伤痕,人也并不能活在过去的时间里。”

“那么千里为何孤独?”

“因为这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在你们的世界里独自生活,只我一个,自然孤独。”

既然君以诚那她自然报之以真,不过晏东楼要再问她为什么,以及什么是“世界”那她就不会回答了,就让他当自己是一时的胡言语呗

62.只相遇不相知

风雨雷电齐来的夜中时不时地闪起遍地白光,海浪在电光之中一片发白,在窗格上戳个洞往外看大自然的风风雨雨果然是破坏力十足。幸好滨东地势不错,浪滔不会涌上来,只是等到水涨上来时情况就不会这么好了,现在倒还可以稳坐钓鱼台。

站在窗边,贺千里倒是心神颇安,就算是屋里没什么光亮屋外又狂风急雨大作,这样的场面又不是没见过,而晏东楼也是见惯风雨的自然不惧,两个内心坦荡又无所惧的人在一个屋子里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都不觉得这样的气氛很暧昧,甚至有些很微妙的东西在夜空中发散出来。

忽地,贺千里身前的窗户被狂风吹开,雨随之而来只一个照面就把她身上淋湿大半,她迅速往后退几步,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后倒,幸而晏东楼就在旁边伸手一揽便把她圈入怀中:“千里,小心。”

随着这个怀抱而来的是晏东楼身上温热的气息,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很微醺的草木气息,天然而似带着暖意一般。这个男人的怀抱居然那么温暖而令人沉迷,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没想着推开,反而觉得这样很好,因为感觉很踏实很安心。

晏东楼守规矩知礼仪,可未必意味着这时候他会撒手,没有比这时候更能贴近彼此心灵机会,也没有比此刻更适合相拥的契机:“千里,就这样可好。”

“什么?”

“或相处时日不多,或没有理由,或我不是你期待过的模样,把这些都抛开,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可好。不计较彼此心里负担着什么,不问都经历过什么,也不问想做什么,我们彼此依靠着像现在这样可好?”晏东楼这时才知道她是如何不安,原来这平衡早慧的身躯下有的不过只是一个不安的心。

捂脸,她这是不是堕落得太快了,明明想拒绝,明明跟自己说这不是她期待的样子,但是只是一个怀抱她就觉得可以商讨一下诸如XX条约之类的:“你愿意学种地吗?”

闻言,晏东楼笑出声来,笑声带动着胸膛起伏:“愿意。”

“那你得先学会种地,别的以后再说,我还小呢”她不肯放弃自己的愿景,就如同晏东楼不肯放弃自己的责任一样,他们是一样固执的人,固执着自己的目标永远不会停下来。以前觉得他们或许不是同路人,但此刻却忽然觉得既然都是向前进,何妨在这路上彼此扶持。

“好。”

“晏东楼,这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跟自己说你这样的我不要,却又这么轻易点头说好。”她纠结啊,难道自己就是这么个立场不坚定的人。

“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认。”或许在那个酒香醉人的夜里他们已经对彼此上了心,只是都是固执而别扭的人,他只是承认…或者说认命得比较早一些。既然就是她了,那何必兜兜转转折腾自己和她呢

好吧,目前看来也只好承认了,她向来是个想通后从来不追究自己为什么想通的人,既承认既明白那就享受此刻,珍惜眼前人,人生光阴苦短,谁知道下一刻会在哪里,她能做的也无非是珍惜眼前罢了:“东楼,我帮你实现你的心愿吧,虽然我不太会种地,也不认识太多种作物,但是我知道的东西终要多一些,总能帮上忙的。”

皱眉间晏东楼又想问她这些知识从何而来,但一想自己刚刚才说过不问经历过什么,便又把问题收回去只说道:“好。”

这时城门殿阁外的士兵忽地惊呼起来,原来是有人来寻他们,这时见到殿阁里有灯烛便连忙有人敲着门小声问:“王爷,可是您在里边?”

“有什么事吗?”晏东楼和贺千里早已经站好,各自望了一眼不禁有种被逮个正着的感觉。

“王爷,您还是回小院里安歇着,城门上有小的等看着就成了。”

“不必了,我在这等着,你们到北侧间去别站在外边,风雨太大别淋湿了。”好在城门上的殿阁向来分正间和南北两个侧间儿,晏东楼和贺千里在南侧间里,中间隔着个正间也免去一些尴尬,待会儿就是想走也方便一些。

一想着官兵们可能看着他们俩从一个屋里出来,然后那眼神一个比一个暧昧,贺千里就脸红得跟被朱砂染了一般,比那夜醉酒之后的微醺还要更加醉人一些。

“那个,我还是先回院儿里去吧…”她揉着脸低下头,自个儿都觉得自己这时候分外小女儿家家,那娇羞态想想自己都觉得挺雷人的。她觉得雷人是因为她心理年龄实在挺老了,脸红心跳娇羞无限的模样摆出来还不雷人么。

不过这模样在晏东楼看来是很受用的,本来嘛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该这模样,贺千里自个儿还念过李青照的词“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模样在晏东楼看来端是娇怯惹人:“你衣服湿了也该回去换身干的才好,我送你回院里去,好好歇着莫再出来了,有什么事我自会去叫你。”

“别送,一来一回会淋着雨,我自个儿回去就成。诶…我没那么娇弱,等闲的男人还不是我的对手呐”她挥着拳头冲晏东楼示意,得到的却是晏东楼温容无比的笑。

“别争,这风大雨大的天你可以自己回是一回事,我放不放得下心又是一回事,还是我送你回去免得这里坐着不安心。”晏东楼说罢给她披上蓑衣,然后又给自己披上,这才拥着她出门往南头下去。

北侧这边,靖远军中正有人上来巡防,恰是一个雷电劈来,来人远远看着俩背影冲着他们这边,高个儿的那个不用说,一看就应该是晏东楼的身形步法,虽然蓑衣相同但靴子不一样。而个子矮一些的么,穿着姑娘家的小皮靴子,看着就是个姑娘家,啧啧啧…

靖远军中的人不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有人忍不住问道:“那是谁家姑娘,咱们爷居然跟人到城门楼上相会来了,这可真够诗意的,滨洲风雨缠绵夜…”

“打住,爷什么样儿的人别人不清楚咱们得清楚,这准得是个良家女子,咱们这话说出去可坏人名节,好生收住你们的嘴…嗯,脑子里想什么就随你们,回头谁要是问出来了,记得通个气儿。”

“诶,你们说能让爷这般风雨里来的究竟…不对,咱们这回同行就俩姑娘,一个是张姑娘,一个是贺姑娘,你们猜会是哪个”

“不用猜,刚才听说一直在找贺姑娘,不是到现在还没见着踪影么,八成是爷找着了,说完话正预备送人回呐。”这解释多好,也不说缠绵了,还给晏东楼晚送人回去找着个无比干净的理由。

回转院儿里,她本是想请晏东楼坐一坐,但晏东楼说还需得上城楼上去让她早些歇着,她一想也确实不适合,她且得悄悄溜进去呐。至于为什么要悄悄溜进去,她也不清楚,反正就有种心虚理亏气弱的感觉,老觉得被人撞见了不好。

其实她也知道这没什么,虽然希朝男女之间不像现代这样自由恋爱之类的,但至少出双入对也不是伤风化的事,青年男女彼此相许本就光明正大,她这时是自己心中羞涩了…

女儿家的心思果然是连自己都难以明白呀

却不说晏东楼上了城门上有没有被他的属下打听什么,她这里进门没多远就遇到贺秋水站在门廊上,只见贺秋水嘴角挂着坏笑,蔫坏蔫坏地看着她说:“里里,这么晚回来做什么去了,莫不是和人无边风雨话心思到现在”

“我换衣服不跟你说,着凉了受罪的可不是你。”她说着就往自己屋里跑,也不管贺秋水的都坏笑成了什么样儿,她心说有将来笑你的时候。

待得她进了屋里,贺秋水依然没走,贺秋水回头看向身后的转角处,那儿被树木掩盖着的地方虽然显得更加幽暗,但电光一闪而过时贺秋水还是看到了站在那儿的安豫尘:“表哥。”

“雪沉。”安豫尘的心中早已不知该如何作出反应,感觉不到失落,更感觉不到如何难受,只觉得心中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半分情绪与动静。

“表哥,早些歇着吧,风雨太大了。”贺秋水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虽是表兄,却终是多年不见,纵算心中依稀仍有印象却总不如贺千里和贺沧海那般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其实便是她的家人也一样,却不知为何独独晏东楼是个例外,也许是小时候对他的印象着实深刻吧

“可是我不好,可是我迟来,雪沉,因何致如此?”

“缘分,里里总还说缘分,这一生不管是相遇相知或相惜相守那都是上辈子修的缘分,或许是表哥前世未与里里修下太多缘,今生才只得相遇不得相知…”贺秋水说到这儿赶紧住口,不得相知这句话好像太过了一些,因为安豫尘这时的脸色苍白如纸。

63.水消退,人消散

第二天当贺千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城外的水怎么样了,她安安生生地待着就说明水没淹到城里来,那就意味着她的那些措施有效果。洗漱罢也不找谁问,直接冲出门往城门楼上走,天光依旧有些黯淡,暴风雨似乎还没有过去,整个天空依然被云层低低压着似乎预示着有更大的风雨将要到来。

“晚上居然整夜都没有停雨吗?”贺千里不由得喃喃自语。

她且是自言自语了,旁边的小兵还当是在问他,便答道:“是啊,虽然小了些但没见停,老人家说今天下午准还有大风雨,水已经涨到第一堵坝那儿,有些水漫过来但都被沟渠引走了,眼下第二道坝那头还安全。”

漫过第二道坝还有个深深的沟渠引水,那就算是下午还有大风雨也能挺得过去,只是浪太高的话还是不太保险,看来这时候只能盼望着老天爷给点儿脸面,别让大家伙儿忙着到处堵堵疏疏。

在确定今天下午的暴风雨不会带来太大的影响后,她才安下心来,这一安心舒坦了就不免要想起昨天晚上在南侧间里的事儿:“王爷呢?”

每每称晏东楼王爷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像是曾经看过的电视剧,被称为王爷的人总是鲜少是什么好家伙。几乎大部分王爷在电视剧里都以反派人物出现,给主角下无数套挖无数坑然后主角光圈王爷光荣,这就是电视剧的套路。

“回姑娘,王爷在那儿呢”小兵哥指着不远处人扎堆的地方,看来正在那边谈论着些什么,围着的多是靖远军中官兵。估摸着十成得是谈当年在靖远军中的事儿,所以大家才一个个扎堆儿在那儿听,由此看来当年靖远军在平时可没什么规矩。

这时候她当然不过去,只站在城门最高处看了一眼第一道坝外的海水,这时能见浪不能见水平面,看来水还不高只是再起风浪,浪肯定会高过第一道坝而来,那时候第二道坝就起作用了,隔着好几里再彪悍的浪也得扑死在坑里。

“千里。”

“安小哥,你也来看水吗?”回头见是安豫尘在叫她,她遂冲人一笑,然后又看向城门外。

而安豫尘则看着她的侧脸也不知是如何的心情,只那脸上露出来的笑容如哭如笑说不出的别扭难受:“是啊,来看看,水退后我便要回京中去。”

回京城?猛听得这话贺千里有些意外,她这才发觉安豫尘的笑容有些古怪,神情也有些难以琢磨:“为什么这么突然呢,呃…我是说怎么忽然这么急,是不是京中发生什么事情?”

只见安豫尘冲她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琐事罢了,我总难能身由自主,不似豫亲王那般洒脱自如。”

“哪能这么说,世上有几个人能身由自主、洒脱随性,且豫亲王也未必如咱们所见那般,每个人心里都由难处苦处,只是旁人难得会意罢了。”贺千里这时有点儿想问安豫尘一句话——安小哥心中的苦处难处是什么。

从前她只不过觉得安豫尘是个有点儿心思的少年,并没到心中有苦难诉的地步…等等,难道她之所以被晏东楼这坑坑着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这坑够深?深得让人忍不住去揣摸他的心思,看来她是属猫的,她就是那只被好奇心活活杀死猫。

这个道理就像是好男人和坏男人,坏男人对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好男人对女人来说是归宿,因为坏男人有挑战性,而好男人则让人没有挑战欲。

诶,她这是有多肤浅呀

“千里所言甚是,此地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会,望千里一切安好。”安豫尘和她并肩站着看向远处,似乎心里在思索着些什么。

从一开始贺千里就觉得安豫尘是个有城府的,但是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被算计过,所以在她心里安豫尘一直是那个在乡间路边遇到的小少年,阳光灿烂一身明朗:“又不是就相别,不过不管你回京中为什么事想必都不简单也不容易,且小心莫深入,我可不希望看着晏小哥陷进那阴沉不见底的境地。可以有城府,可以算计,但不要阴谋更不要阴险,那太毁人。”

这话安豫尘没有回她,只报以一笑然后便步下城楼,这让贺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难道安小少年回京城就是预备玩阴谋去的,那可不好。看来京城的名利场又要毁灭阳光灿烂小少年一枚,京城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呀

当她看着安豫尘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的时候,晏东楼走到她身后喊了一声:“千里,怎么了?”

“安小哥来过,啧…看来世上又要少一个纯粹而干净的人喽。你说人为什么就不能秉承着自己的性格和信念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呢,为什么偏偏要为这尘世改变自己,有时候不是应该保有一些自我么。被尘世所染是俗人,染尘世者是圣贤,看来是我要求太高,这天下间哪里不是俗人。”安豫尘这一走她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感慨来,在这世上她认识并且可以称做是朋友的人并不多,走一个少一个,她还是有些不舍的。

至少她一直把安豫尘当朋友,至于安豫尘是不是,她从来没有深究过。

听着贺千里的话,晏东楼不由得也看了一眼从城门下去的台阶,然后摇摇头说:“生在名利场什么时候干净过,或者有时候我们从一出身起就不曾干净过,年幼时许能内心纯粹,但生那儿长在那儿至真至纯难能长久。”

对于晏东楼说出来的这句话她觉得很意外:“你呢?”

这一问问得晏东楼又是一摇头,笑道:“千里,我不是圣贤,纯粹干净四个字举世难得,我如何能占其一份。”

“我是问你也玩阴谋吗,你心地既阴沉且阴险吗?”

“千里认为呢?”

切,又是以反问对问题,晏东楼这个阴险小人:“正如你说,我对你不抱太美好的期待,你生在那儿长在那儿没玩过阴谋才怪,内心阴沉的地方肯定有,但阴险么…只现在这模样看着有点儿。”

闻言晏东楼咧嘴大笑,伸手轻拍着贺千里的肩背说道:“这话我爱听,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心里坚持就可以做自己的选择,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与位置,被尘世染没关系,只要不以恶念染尘世就很好。”

当晏东楼大笑说完话,贺千里就歪着脑袋往他身后看去,只见一群官兵往这边看,一个个眼珠子瞪得跟牛似的,她“恶念”一起,遂倍高兴地朝人挥挥手乐。只见众人纷纷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然后居然颇为尴尬地一个个溜了:“嘿,本来应该我尴尬的,这会儿尴尬的是他们。”

“所以不管什么事,只要光明正大、不遮不掩以对,一切自可无风自消。”晏东楼说道。

这算是被教训还是在宽慰她,贺千里一甩脑袋不再理会他,口中说道:“我吃早饭去,你继续待着吧。”

“你去吃吧,我已经吃过了,这边还有事要谈,等下午的暴风雨过去再找你。”晏东楼说着就送她下城门,然后看着她进了街边的面馆这才折返上城门楼去。

吃过面条回院里去找贺秋水,贺秋水这妮子居然还在睡觉,从被窝里把人拖起来后贺秋水直瞪她:“里里,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平时睡懒觉的都是你,我就从不像你一样用凉冰冰的手把你从暖被窝里拽出来。”

“你去瞧瞧安豫尘怎么了,我觉得他有点儿不太对劲,他跟我说要回京城去,我看着他回京没什么好事儿,你宽慰宽慰他。”她之所以自己不去是因为安豫尘没有跟她说的意思,而且她也确实不宜多问,小少年什么的既然无意就不能进行这样内心式的谈话。

从自己掉进晏东楼这坑里她得出一个结论,不能跟人探讨内心,否则迟早坑死自己。

午后暴风雨骤起,真比昨夜更甚,一阵阵巨*滔天,声音比雷声还要响一些。贺千里缩在屋里,本来她是想上城门去,可这会儿城门上尽是官兵,一群大老爷们她不太好钻堆儿里去。至于贺秋水则和安豫尘谈着话,她只好一个人闷屋里头,街上风大雨大的去哪儿都不成。

直到傍晚时分,忽见城门楼上有人大喊:“水漫过第二道坝来了。”

这时贺千里想说一句:“不用担心,第二道坝后边有个大大的坑儿,再多的水也得掉坑里去。”

第二道坝后边的坑今天上午还特地派人去挖过,更深更宽了,估摸着再大的水也过不来,至多能漫到城门楼这边不得了了,肯定淹不了滨东镇。

下午的暴风雨过后,退水是两天之后的事,水退之后安豫尘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回京去了,既没有道别,也没有人任何人知道他的离开。

这一去或许就是永隔一水,各自两边…

64.被哄着玩儿的命

再回到碣石镇已是深秋,海边自来天暖和一些因而处处还是一片绿意,碣石镇上现如今家家户户都忙不停地在做着干货,干货已成碣石一大特产。也是碣石镇得天地之便,海产比起旁处来个大些、口感要好一些,如今碣石镇的干货多归严西辰收,秋初之后收了稻麦,南北两岸各自得安,这水患便也自过去。

一到碣石镇贺千里别的不管,先去看院子里的洗手果是不是活得好好的,那可是好不容易花大力气从山里挖出来的,辗转到京城再从京城回来,这一路上早用光了。

“里里,你看对门儿。”还没来得及进家门,贺秋水先指了小院儿对面一溜儿新盖的房子让她看。

她打眼去瞧,一溜儿新刷的白墙衬着光洁的青瓦看起来无比洁净整齐:“怎么有人在这儿盖房子,不是驻地五里以内不让建民宅吗?”

这早前就有的不算,但绝计不许新建,所以这一溜房看着挺扎眼。

正在姐妹俩好奇的时候,同行的晏东楼不说话只向那溜新屋院走过去,然后便有随行的人上前开门,再然后晏东楼就站在门里冲二人招手:“过来瞧瞧可满意?”

“里里,你说他不会就想用这一溜矮矮的小房子就把你娶过门吧”贺秋水惊奇地说道。

之所以贺秋水要惊奇那还不是因为按建制来说这就是普通民房,晏东楼堂堂一亲王,用这样的屋院来娶亲就是双方都乐意那京中亲贵大臣也不能同意:“胡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其实晏东楼要真用这一溜屋院谈嫁娶她还真不介意,最后屋后头还有一大溜菜田,院儿里还得有水井,再凿一大池子养点儿鱼种点莲藕,那才真叫圆满呢。住京城里的那些府邸她倒不喜欢,花草树木、亭台楼阁美则美矣,就是不够生活气,在那样的园子里养不出恬然之气来,还是小屋小院最和乐。

等姐妹俩走进了一瞅,贺千里赫然看见宅院的大门上书写着三个大字——逍遥派

贺千里看罢哭笑不得,在路上似乎晏东楼问过她这么一句,如果开山立派要叫什么名儿,她想也没想张口就来,之所以是逍遥派而不是别的,是因为她正在喊贺秋水的名字,这不正好么。哪能想到晏东楼就弄这么一出给她,她一时之间还真没法反应。

“逍遥派?咦,里里从前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好像就有这门派,里里逍遥派是以什么见长来着?”大约是八九岁的时候听过,贺秋水依稀还记得。

“天山折梅手、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原著里很多,但让人记忆最深的还是这三种,贺千里自是想也不想就说出来了。

“看来以后里里要努力把这几样功夫练出来,要不然枉费了逍遥派三个字。”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叫逍遥派绝对会出问题,早知道应该叫武当,会耍太极就成,天山折梅手、北冥神功什么的那都是小说里杜撰的,她要是会那才叫奇怪。

“世间并没有这三样功夫,你是知道哪儿有劳烦告诉我。晏东楼,这事儿是你惹出来的我可不管。”归根结底全是晏东楼这事儿唠,不吭不气儿地把逍遥派给弄出来了。

只见晏东楼笑眯眯地说:“好,我管。”

可真到徒招来、人齐整时晏东楼连人都找不见,也不知道晏东楼到底在想什么,居然硬要塞给她这么一件事儿。她也没办法只好赶鸭子上架,好在家里开武馆收徒授武一套什么样的过程她都一清二楚,而且这些人都是乡里乡亲,压根就不指着学那飞檐走壁的功夫,只求强身健体不受人欺负就得。

“长拳即是以拳为名,我们就先从手上开始讲,世间什么都讲究个方法,这掌有掌法,手有手法。长拳的手法首在快而灵巧有力,出拳如疾风闪电,要想这样就要求平时多活动肩肘和手腕…”讲过手后还有身法、步法等等,长拳是一个综合性的大套路,所以现在只能粗略地讲一讲,主要还是让来的孩子明白平时训练是为什么。要不然就蒙头瞎练,那是什么也练不出来的。

至于平时谁来教,那当然不是别人,从小带着贺秋水一块儿练不就指着她有一天派上用场,现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从今天起由秋水先生教你们练习基本功,来前就先说过得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难,我和秋水先生都是这么练过来的,你们可不能输给好吃又好玩的秋水先生哟”

一边的贺秋水直瞪眼:“里里,你这是败坏我在弟子们面前的形象,这样下去我还有没有点儿威严。”

教孩子们基本功也是贺秋水自己提的,让她教基本功还成,要真教点儿别的,那是万万不行,她怕误人子弟。这些孩子多是碣石镇驻军的孩子,除此以外当地也有几个孩子闻讯而来,那都是早先就听过贺家兄妹名头的邻人。

总共才十一个孩子,李婶子负责做饭,又另请了几个人洒扫另帮着照顾起居饮食,说起来真像是小学校园,大约都是五六岁的小娃娃,一个个粉粉嫩嫩正是正太萝莉得不得了的时候。但是贺秋水可没半点儿不忍心,想当年她也就这么大,还不照样被贺千里支使着天天早起练功,那真是一天也没有断过。

因为贺秋水教基本功,那就得有人教文课,本来想另外请人哪晓得这时候晏东楼出现把这活儿揽下来,打这以后逍遥派…呃,文武学校就是女先生教武课,男先生教文课,从这起就成了一大特色。

这样欢快轻松的日子持续了许久,直到京中一封军务急奏把晏东楼招回去时已经是次年夏末,左右无事贺千里和贺秋水就想着一块儿去京中看看贺沧海,这位大忙人哟愣是能近一年没见面。但临到启程的时候贺秋水又决定不回,因为张元帅那边儿催着她回京相亲,她那是死也不肯,就以孩子们不能离开她为由留在碣石镇。

到京中便是秋初,这才知道军中所谓急务无非是皇帝老爷子快不成了,这会儿召他回来是要把靖远军暂时交给他,等新皇继位还要他用手中军权来稳固朝政,然后再等合适的时候把靖远军再归交天子。

自打晏东楼进宫后再出来脸色就没好过,贺千里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该问,可又没能管住自己的嘴:“东楼,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宫中有传言说诏书上并非太子,近日甚至有废太子的传言。”晏东楼倒没有半句隐瞒,毕竟这些传言早已经满天飞,而皇帝那边态度又不甚明了,太子倒是老神在在,现在京中却是满城风雨。

“皇上不是一直对太子殿下很满意吗,太子殿下也一直不负众望,这两年皇上身体不好朝政多交由太子殿下打理,朝野上下多是赞扬之声,就这样皇上应该不至于废太子吧。”贺千里觉得没理由,这么好的一位继位者,皇帝究竟还有哪儿不满意的。

这时晏东楼却一笑说道:“或许就是因为赞扬之声太多了。”

于是贺千里就不明白了,赞扬也不好,难道皇帝要选个庸材来掌希朝天下么,什么逻辑:“我不懂。”

冲她摇摇头,晏东楼揉揉她的脑袋说:“不懂就别瞎琢磨,沧海应试放班了,我已派人知会了他,待会儿就应该到,你们俩好好说说话,其他的事儿别过问,风大雨大由他去自有我在。”

“嗯。”

“千里,我们年前办婚事可好?”

算算年纪确实不小了,贺元帅那边不是催她一回两回了,那是论月来信催她,这两年相处下来她也认命,确实没有比晏东楼更合适的人:“会不会太急促了些,而且不太好吧,皇上病重你说办婚事。”

“不碍事,若是你觉得太过仓促,那就得到后年去,时间倒是充足只是未免是天长日久,我们俩都不小了,都不愿意被催来催去。你再思量,我再看着办,如果实在仓促那便后年也不碍。”晏东楼是想皇帝如果一过身,那明年是不能再成婚了,到后年去这一拖二拖两人都不小了,贺千里后年都近二十,在希朝当真是老姑娘一个啊。

晏东楼自然不觉得要紧,但是毕竟这是京城,人言可畏

“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当初稀里糊涂被你三言两语说通,现在又被你一句办婚事可好就说嫁,是不是太不矜持了”说起这事儿贺千里无由得叹气,当年雨夜楼台上她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被说通了,关键是说通之后居然半点儿反转的心思都没有。

“是啊,不过我就喜欢这好哄的姑娘。”

得,一听这话她又被哄了,看来下半辈子她就一被晏东楼哄着玩儿的命。

她或以为就这样将进入无风无浪的生活,但是波澜却往往在这样的时候到来…

65.有惊有喜忧

在晏东楼处理宫中事务并交接靖远军军务各项事宜时,忽然宫中又另传出旨意来,皇帝在病榻上把军务处一并托付给了晏东楼。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毕竟晏东楼久在军中对军务熟悉,如今掌管监督军务的军务处也在情理之中,军务处中掌事的本就多是军中德高望重的老将。

只是这还有一桩,如果太子登基晏东楼自然可以安安稳稳等到交还军权,然后类似“退居二线”一般掌管着军务处,因为太子名正言顺所以他不必担心晏东楼。但皇帝只太子这么一个嫡子,若是皇帝没有把正统交托给太子,那么不但太子要身处险境,连同样嫡出的晏东楼也难免遇险。

在希朝正室嫡出才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关于天下传承本就是有嫡传嫡、无嫡传长。

朝中的事儿晏东楼不跟贺千里说,贺千里虽然时时关注着但并不过问,也不伸手去做什么,要她去插手那准得越帮越忙。所以她就踏踏实实地在京城内外闲溜,时不时还能碰上熟人,比如严西辰、比如贺元帅家的人,再比如那个年余未见的安豫尘…

这回再遇安豫尘是在街上,拐角的小巷边贺千里正在那儿和一大溜市井中人蹲着吃面,对于坐门橔和石槛上吃面,贺千里习惯得很,她和一大帮粗人一块儿长大,但家里又是各种规矩,直接养成了她这性子。让她在厅堂里安安稳稳规规矩矩吃饭她成,她会非常规矩绝对不让人挑出半点儿不是来,但是如果就自家人随便在院子里,她就能蹲花池上一边自个儿吃一边喂家里的猫猫狗狗。

她一身粗布衣裳,往那儿一蹲压根和旁人没啥区别,自然也没人对她投什么注目礼,她自是吃得自得其乐,甚至对这环境倍加有感触,最大的感触是——如果让晏东楼陪她在街边吃她想象不到是什么样儿

端着粗陶大碗,那碗都赶上她脸了,沿着碗边儿吃极烫的面条,她还时不时朝街上看一眼。忽然见了远处安豫尘翻身下马,她扬着手中的筷子就冲安豫尘招手,嘴角还挂着面汤时就冲人喊道:“安小哥。”

其实安豫尘正是见着了她才翻身下马的,她这一叫让他有些怔,再看她这模样不由得摇头直笑。迎着她走过去,安豫尘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擦,汤都滴到衣裳上了。”

看着帕子贺千里直摇头:“不用,你这帕子都能抵我一身衣裳了,海水云纹双面锦,用的是四股蛟合宝禅纱,再看我这衣裳,粗棉粗麻手工也粗。”

之所以认得,那是晏东楼作的,这家伙没事儿就送她东西,反正他认为好的一准得往她面前堆,她当然没任何感觉,可贺秋水天天一惊一诈,赖不住她记性好,这一来二去还真认了不少奢侈物件。

看着她说完用袖子往嘴边一抹,安豫尘又是摇头一笑,收回手中的帕子塞到袖袋里,然后并肩与贺千里一样坐在石槛上:“千里这是愈发随性了,比起从前来更没规矩,雪沉就不念叨你吗?”

“她哪里得空念叨我,她现在有的是事儿忙,光是元帅府上一封接一封的书信就够她操心了。”这时正好吃完,把碗往石槛边一放过会儿老板自会来收,她把嘴抹了这才细细打量安豫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