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若一直扮演者旁观者的角色,却一字不落地将他们的对话全听在了耳中。如果说之前她对沈昱只是尊敬的话,现在完全算得上景仰了。沈昱这人心思深不可测,他不但能想到你所想不到的,而且永远会先你一步猜到你所想的,似乎任何难事在他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她暗暗庆幸,这样的人,幸好不是敌人。

再看翩叶,她先前的烦恼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神采。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凝眉问沈昱:“又要派人戍边,又要南迁灾民,肯定需要不少银两吧?”

“哈哈,我们的四公主还挺忧国忧民的啊。”沐寒笑着说,“放心,军饷的银两国库完全可以拨出。至于灾民,刚刚惊鸿山庄的大公子向朝廷捐赠了十万两,再加上父皇先前准备的,完全足够。”

翩叶眉间的愁绪还是没有散开,她向四周扫了几眼,幽幽开口:“光顾着生气了,我砸坏的这些东西肯定值不少钱吧,早知道应该兑成银子发给穷人——太子哥哥你也是的,我砸我的,你还搬东西来给我砸…”

沐寒哈哈大笑:“傻瓜,那些都是赝品。你每次发脾气都爱乱砸东西,我特意派人去民间集市上买了些最便宜的赝品回来,专门给你砸的。”

翩叶气结。

宁若也彻底傻眼。太子这招跟堂哥如出一辙!她生气的时候也爱砸东西,家里的仓库不知道放了多少赝品瓷器,每次她发火,管家就源源不断地搬进来供她解气。真不知道到底是谁跟谁学的。

安抚好翩叶公主,沈昱便起身告辞。翩叶心情很好,沐寒数落她她竟然也不还口了,乖乖地跟在后面,说是要亲自送他们到宫门口。她一心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快感中,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块碎片,失声尖叫,眼看就要摔倒。而她摔下去的地方,正好是一堆瓷器残片。

沈昱和沐寒同时转身,然而走在最后面的宁若先他们一步,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抓住翩叶的手臂往后一拉,由于用力过大,她们都失去了重心,齐齐往后面倒去。翩叶又是一声尖叫,摔在了宁若身上。

宁若忍着疼,“没事吧公主?”

“没事,谢谢你了。”翩叶挣扎着起身,眼神晃到宁若身上某处,猛然愣住。她一把抓起从宁若脖子里露出的玉坠,激动不已:“我认得这个,你是宁若?你是宁若!真的是宁若吗?”

宁若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

“怎么了?”沐寒把翩叶扶了起来。

与此同时沈昱也向宁若伸出右手,看向她的眼神温和却没有波动。宁若咬着嘴唇,这是他第二次把手伸给她。还记得上一次,她没有理会。

没有多做考虑,宁若鬼使神差将手递给了沈昱,沈昱稍一用力就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没有多说话,只是替她拍去了身上的灰尘。

翩叶的心情依旧没有平复,她上前拉住宁若的手,兴奋地对沐寒叫道:“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宁若,阿谧姐姐的妹妹,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的。”

“澹台二小姐?”沐寒眉头蹙起,仔细盯着宁若看,“不可能,刚才我们见过澹台明宇,澹台明宇什么都没说。”

宁若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想到身份就这样暴露了,她无从辩白,只听得见心跳一次比一次快。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翩叶突然捋起她的袖子,继而笑着对她说:“我就知道你是宁若,这道疤还是我们一起爬树的时候摔的呢。你看,我也有——”

翩叶拉开自己的袖子,果然有一道比宁若稍长的疤痕。

“我…”宁若忽然想起过往的种种,以及去世的母亲,声音哽在了喉咙口。她不敢去看沈昱,却又耐不住好奇,用余光偷偷扫了一眼。

沈昱面色如常,眼神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在宁若的印象中,他永远是这个样子,天塌不惊。

沐寒的眼神在翩叶和宁若之间来回,又看了看沈昱,始终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刚要开口,沈昱先他一步道:“殿下,澹台小姐的事日后我再向你解释,殿下暂且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可是她…”

“翩叶!”沐寒打断她,对沈昱点点头,“既然老师这么说,那我也不便多问了——二小姐,初次见面,失礼了。”

宁若回以一笑。心想,太子果然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不愧是沈昱的学生。

“殿下,公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昱就不打扰了。公主若是想找宁若叙旧,日后定是有机会的。”说完,沈昱回头看了宁若一眼,示意她可以走了。

“等等。”翩叶忽然想起什么,眨着眼睛问,“宁若,阿谧姐姐真的要比武招亲啊?”

“什么?”这下轮到宁若吃惊了,“比武招亲?我姐姐?”

“是啊,坊间穿的沸沸扬扬的,说半个月后澹台宁谧要在烟雨楼比武招亲。”

姐姐喜欢的不是展云鹏吗?她怎么可能会做比武招亲这么荒唐的事?万一…

沐寒睨了翩叶一眼:“坊间传闻…你怎么知道坊间有这传闻的?”

“我…”翩叶吱吱呜呜半天,“我昨天偷偷溜出宫去玩,就,就听说了。”

沐寒使劲揉着太阳穴,无奈地说了翩叶几句。

他们之间的对话宁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只想着,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会谁的主意?就算是假的,姐姐第一美人的名声在外,谣言传得这么沸沸扬扬,肯定有不少人专程赶去惊鸿山庄,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别想那么多了,先回去吧。”沈昱走了几步,又停下,然后朝曦云宫门口走去。

宁若回头朝翩叶挤出一个微笑,提步跟了上去。

归期

马车不急不慢地行驶着,偶尔几次掀起窗帘往外看,宁若听到街上的人津津乐道的都是姐姐比武招亲的事。

这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吧?她无奈地牵了牵嘴角。

至始至终,沈昱都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关于宁若的身份他没问过半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永远表现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让宁若很难捉摸,他究竟是不是一早就知情了。

侯府家宴那晚,她为了阻止晚歌杀简宁枫,一时情急暴露了自己练过武,沈昱二话没说,在沈霆面前帮她全扛了下来,从容地带她离开。

翩叶揭开她身份的刹那,沐寒太子的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他却依然沉着镇定,三两句话帮她盖过此事。

这样的沈昱,怎么可能会毫不知情呢?

“公子。”宁若试探性开口唤他。

沈昱别过头:“嗯?”

“公子其实是故意的吧。”宁若自嘲似地笑笑,接着往下说,“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对吗?可笑我还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简宁枫说,公子‘天下第一聪明人’不是白叫的。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聪明的公子,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我的小把戏。”

“你和我堂哥一早就是认识的吧?你知道朝廷向富商征集银两赈灾的事,你也知道我堂哥今天会去见太子。正好翩叶公主闹脾气,你借机带我进宫,其实是想让我见到堂哥。因为堂哥很担心我,你希望让我能回心转意跟他回家。”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宁若的心情由先前的激动到后来的平静,跟着沈昱久了,她发现自己也越来越波澜不惊了。

沈昱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淡淡地问宁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原是想在外面待够一年再回家的,可是现在我姐姐她…”说到姐姐,宁若的心又往下一沉。

“那你觉得,比武招亲的事是真是假?”

“假的…吧。”宁若也不是很确定,“以我对姐姐的了解,她不喜欢张扬。不过事已至此,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沈昱温和一笑:“想知道真相,你可以去问她。”

“可是公子你现在很危险啊,书墨他包藏祸心,窜通了大公子来害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可不信!”

如果连这点都觉察不到,“伽蓝公子”就白叫了。

果然如宁若所料,沈昱承认:“恩,是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还把他留在身边?”

沈昱转过头去看窗外,若有所思,过了好久都没回答。宁若知道沈昱是不打算回答了。他有他的想法,如果他不想说,任你怎么问都是没用的。

宁若换了个话题:“公子,你觉得在侯府之中,除了大公子意外,还有人想害你吗?”

“嗯?”全本小说阅读网书农,://.shunong./

这下轮到宁若沉默了。和表面的安静不一样,她内心早已是浪涛翻腾。那个想法再一次浮上脑海,她多么不希望会是这样。可是,有时候你越不想面对,现实就越残酷。

马车里气氛看似安静,实则玄妙。夜离静静跟在后面,敏锐地洞悉着周遭的一切。

回到聆夕园的时候,晚歌正好来找宁若。她看上去很开心:“宁若宁若,知道吗,水绿那小贱人走了,还假惺惺地让我娘代她问候永王,哼,我看她惦记永王是假,惦记郡主的位置才是真吧。不过,无论如何她总算走了,早就好走了,看着真碍眼!”

看晚歌兴高采烈的,宁若不想扫她的兴,勉强附和着笑了笑:“开心了吧?水绿一走你就开心成这样,别忘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事。要知道睿王和你爹可是死对头。”

一提到这个,晚歌立刻蔫了。她不是不知道,她和睿王是没有将来的。可她就是那么执着的人,哪怕下一刻成灰,这一刻也不会放手。

“再过几天就是侯爷的寿辰了,你把睿王请来吧。”

“啊?”晚歌对宁若这个提议很惊讶,“你不会是想让我帮着缓和我爹和睿王的关系吧?你也太天真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宁若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听我的,一定要把睿王请来。”

这种场合,绝对不能缺了睿王的!宁若暗自下决心,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护沈昱周全。沈昱的心思她猜不透,既然他下不了这个决定,就让她来帮他下吧,算是回家前替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一天来得比宁若想象中的还要快。

靖宁侯四十大寿,整个侯府张灯结彩,门口挂着两个崭新的大红灯笼,就连两边的石狮子上也扎了红绸花。走在回廊上,一眼望去全是红色,尤其是前堂,满目鲜红透出了极致的喜庆。

从白天开始,侯府上下就开始忙碌,到了晚上,朝中但凡有点地位的官员陆续都来了。礼节性的客套,似真似假的祝福,还有嘈杂的欢笑声,萦绕在耳边,源源不断。

这情形宁若早就想到过,曾经堂哥的寿辰也是这般光景。唯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初云公主翩叶的出现。

当下人前来通报,说初云公主亲自来了,热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初云公主——圣上最宠爱的四公主居然破天荒出现在这里,不得不令人臆想万千。这是否就意味着,皇上远比表面上更重视靖宁侯?

一身紫色长裙的翩叶在宫女们的簇拥下进了大堂,今天的她格外漂亮,飞天髻,紫玉钗,眼中充满了神采。她刚一迈进门槛,大堂内所有人齐齐下跪叩拜。

翩叶笑着挥了挥手:“都起来吧,今天是靖宁侯的寿辰,可别叫我给抢了风头。我在宫里闷得慌,央求了父皇好久他才肯让我来的——靖宁侯,愿您福寿无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说着她示意毓秀将礼物奉上。

沈霆忙道谢:“公主能屈驾前来,臣倍感荣幸,蓬荜生辉。还请公主上坐。”

翩叶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游走,好不容易找到站在沈昱身边的宁若,她喜上眉梢,刚想叫,又马上把话咽了下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前来通报,说睿王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沈霆在内,均是二诧异万分。世人皆知睿王和沈霆不和,今天怎么会破天荒的来给沈霆祝寿?

宁若看了晚歌一眼,她双颊微红,低头静静地摆弄衣襟。

睿王只带了一个随从,穿着也很简单,很平常的青色衣袍,乍一看没人会想到他就是手握重权的睿王。

“侯爷,恭喜了。”开口,话语也是再简单不过了。

沈霆抱拳,笑道:“没想到不仅初云公主屈尊前来,睿王爷也能赏脸,这个寿宴,沈霆荣幸万分啊。”

睿王吩咐随从将礼物奉上,他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晚歌,面色如常。

一阵客套之后,众人都入席坐定。

管家击掌两声,早已在外待命的舞姬娉娉婷婷鱼贯而入,一个个体态婀娜,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脂粉清香。乐师开始敲打编钟,发出第一个叮的声音,随后琴声如泉水涓涓,在琴弦之间来回流淌,在女子指尖悠扬跳跃。

身着黄色舞衣的舞姬们扬手回旋,姿态动人。领舞的女子长得很美,一袭红色纱裙,轻舞飞扬,瞬间便几乎把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似乎,这注定是个团圆的日子。

宁若静静地站在沈昱身后观察这一切,她旁边是面色严肃,一丝不苟的夜离,还有平静异常的书墨。余光从书墨脸上悄悄瞥过,她不得不佩服书墨的从容,因为邻桌的沈祁看上去远远没这么镇定,仔细看就不难发现,他眉宇间微微透出紧张的神情,放在桌案之下的左手也握成了一团。

既然他们一早就安排好了,那么,刺杀沈昱的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混进来呢?宁若淡淡地想,眼前这群舞姬应该不可能吧?可是她不敢掉以轻心,舞姬们虽然看似柔弱,但是各个动作灵活,很难确定她们究竟是不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那么乐师呢?宁若别过头,二男六女,其中四个是上次家宴来过的乐师,应该没有问题的。

喝彩声响起,宁若回神,原来不知不觉舞姬们已经退下了。她紧绷的心稍稍放开,却总觉得有什么吊在心头。

乐师们也行礼离开,几个家丁模样的男子上来帮他们搬乐器,孰料突然银光一闪,其中一人从琴底下抽出利剑,迅雷不及掩耳地朝沈昱刺去。夜离一闪身,长剑出鞘,不偏不倚挡住刺客的剑,同时他收回剑向旁边一扫,轻而易举打下了凌空飞来的暗器。

有些胆小的官员早已呼天抢地,边叫边往外跑。场面正混乱,谁知刚进来上菜的丫鬟们将手中的托盘一扔,齐齐拔出藏在袖中的剑,只听见唰唰几声,她们便集体围攻沈昱而去。宁若握住了缠在腰上的软剑,一边护着沈昱一边与她们缠斗在了一起。

“宁若我帮你。”晚歌早已按耐不住,正欲上前,却被三夫人一把拉住。

三夫人训她:“你疯了!就你那几下子,赤手空拳跟他们拼吗?不许去!”

晚歌又急又躁,碍于三夫人在,自己手上也没兵器,只好乖乖站在一边。同时不忘回头看了看睿王。

宾客们差不多都散去了,只剩下翩叶和睿王。翩叶虽然震惊,看上去却并未被吓到,睿王更是神情自若。他拍拍翩叶的头,安慰道:“叶子不怕,有堂叔在。”

“恩。”翩叶重重点头,随即把目光投向宁若。

既是精挑细选的刺客,武功自然都不低。没过多久宁若便寡不敌众,逐渐落在下风。好在简宁枫及时过来帮了她一把,到了刺客他仍与她并肩而战,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小心!”简宁枫挡在宁若身前,一剑正中刺客的胸口,回头问她,“没事吧?”

“没事。”宁若摇头。

没人注意到,就在这个时候,沈昱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仿佛是什么重要的命令,顷刻,十几名黑衣人从梁上齐齐跃下,剑光闪烁,兵不血刃,腥甜的气息盖过酒香,弥漫在厅堂之中。完事之后,黑衣人几乎同时向沈昱欠了欠身,在月色中凌空而去。

一切发生得突然,结束得更突然,快得不可思议。

“公子?”宁若看着沈昱,难掩惊讶之色。

尽管早就知道沈昱自有安排,尽管相信沈昱不会有事,可眼前的情形还是让她震撼了。在她认识的人中,夜离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可是这些黑衣人的功夫比起夜离,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几何时,沈昱自信满满地对她说:“因为我是沈昱。要杀我,没这么简单。”

如今,宁若总算明白为什么沈昱会这么说了。她暗笑,看来她是多管闲事了,就算没有她,没有简宁枫,没有夜离,那些人照样杀不了沈昱。同时她又心惊,沈昱果然把一切都藏得很深,想必不到最后一步,那些黑衣人是不会出现的吧?他们才是沈昱的最后一步棋!

迷局

“公主你没事吧?”沈霆见一切都已结束,上前几步向翩叶道,“让公主受惊了,臣惶恐。”

翩叶定了定神:“没事没事,还好没人受伤。这些刺客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沈大哥?”

“这…”

宁若接茬:“这个问题,公主可以问沈大公子。”

“放肆!”沈祁心虚,提高声音道,“区区一个丫鬟,居然敢污蔑本公子!”

“污蔑?”宁若好笑,“我只是说可以问问,又没说这些刺客是公子你的人,怎么算污蔑?或者说,公子这算是不打自招吗?”

“你…”

“大公子,你既然和书墨联手既然敢唱这么精彩的一出戏,怎么就没胆承认?”简宁枫端起桌案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慢悠悠走到大堂中间,“那****和书墨说的话,我可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沈昱不除,你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