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时前,侍卫拉来了好几车用麻袋装好的纸钱,这是他们在最短的时候能弄到的最多纸钱了。

时辰到,恨生递上三炷香,沈清欢手持清香,法诀一掐,香点燃,袅袅轻烟直上云霄,持香三点头,祭天、祭地、祭鬼神。

一身法袍的沈清欢此时一脸法相庄严,左手持香,右袖在面前一拂,就见一张桌子凭空出现,恨生上前摆上香炉。

后面一群侍卫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们整天“沈道长沈道长”的叫,其实本就没将她当成一个真正的道士。

实在是因为沈道长跟他们家大人的那关系,横看竖看也不符合出家人的模样,但此时见她化灵为物,着实的眼界大开。

原来,沈道长真的是一个道长啊!

“三炷清香敬鬼神,生前不论身后名,天地有正气,万物有阴阳……”随着她清亮轻缓的念诵,她慢慢朝前踏地。

步子却没有落到地上,她仿佛踩到了台阶之上,就那么一阶一阶地走了上去。

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慢慢凭空而的道者身上,她走的并不是一条直线,时不时会有变动,就似在走一个图案一般。

符篆从她的纸间流出,信手一挥便牢牢固定在空中,像一面面坚实可靠的小方砖一样悬浮在空中。

随着她最后一声轻斥“落”,所有的符篆都争先恐后地向着某一个点而去,瞬间那个点爆发出万道金光,将这夜空照得分外明亮,也将那凭空而立的道者照得光芒万丈,犹如神祇,庄严不可侵犯。

与此同时,谷口外祭桌前的恨生开始唱诵经文,焚烧纸钱。

一把把的纸钱落入火堆,化作道道轻烟,直上九霄。

“……万法归宗,道法自然,阵起……”半空中的清亮嗓音犹自在念。

随着四面大阵成,金光将整个山谷团团笼罩,空中的道者盘腿端坐空中,闭目念诵经文,不再有别的举动。

三炷清香燃尽,沈清欢突然自高空飘然而下,祭桌前再捻高香,重插入香炉。

“清气开,浊气降,阴阳二气,和和为顺……身死万事休,黄泉路上结伴行,同袍并行下九幽……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阴阳二使,开路……”

轻斥声中,沈清欢手中桃木剑剑指西北,一道亮光劈向虚空,滚滚黑色犹如浩浩江流,齐齐朝着剑尖劈指的方向而去。

她就保持着那个动作不变,渐渐地额头上有冷汗渗出,身形微晃,舌尖一咬,左手食指将血抹上剑身,再劈一剑,大喝一声,“开——”

有血顺着她的嘴角涎下,看上去十分可怖,而她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韦孤云死死握紧自已的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他现在无比的懊悔,就不该对她心软,她果然力有未逮。

可此时此刻,他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她,只能心急如焚地看着。

“恨生,撒钱。”

“是。”

恨生抓住两个麻袋,用力将之抛向半空,麻袋中的纸钱纷飞,恍似有灵,西北而去。

恨生手上不敢有丝毫停顿,继续狂洒纸钱,此时谷中阴风大作,阴火窜升,那些纸钱几乎是升空瞬间便化作了飞烟。

当金光渐淡,阴风消散,夜空星子恢复明亮的时候,沈清欢“噗”地喷出一口血,整个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

韦孤云第一时间上前接住了她的身子,却见她面若金纸,双目紧闭,恍似没有生息一般。

“她没事,就是消耗过剧。”恨生在一旁急忙开口。

韦孤云朝谷中冷冷看了一眼,手往她膝下一抄,将她打横抱起,疾步向马车走去。

恨生看了看,那被她聚灵化物的祭桌已经消失不见,香炉也掉落在地,他捡了起来,又将所能看到的纸钱全部捡起投入了火堆之中。

一些侍卫见状,也纷纷加入这个行列,渐渐地谷口周围的纸钱全部被投入了火堆,化成轻烟消散空中。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谷口时,那里再没有刺骨的风盘旋不去。

韦孤云在谷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登上马车。

车队缓缓地继续向前行进,可是马车内的沈清欢却仍昏迷不醒。

若非她胸口尚有起伏,韦孤云险些都要认为她已经魂魄离去。

“你以后休想再做这种事!”他咬着牙恨恨地低语。

【第十章 正版女主登场?】

沈清欢作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曾经熟悉的世界。

上班、下班、做饭、吃饭、看电影、下馆子……做着以前熟悉的事,可是总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遗忘了吗?

一天又一天,她渐渐变得焦躁起来,然后眼前的一切景象又换成了另一个景象。

是小小的沈小九被生父棍打鞭抽,耳边是母亲无助的哭求,场景变来变去,终于变到小九身死她穿越而来的那一天,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楚,某个人的身影也在场景轮换中越来越清晰深刻。

“滚出去!”

她听到了一声暴喝,声音很耳熟,也很清晰,清晰得仿佛就在她耳边炸响一般。

“好吵。”

身边的一切似乎突然静止了下来,然后她的手被人狠狠地握住,一个声音带着些轻颤还有无法抵制的抖音,“清……欢……”

沈清欢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有好一会儿根本就没什么焦距,眼神有些愣愣的。

渐渐地,眼前东西清晰了起来,绛色的床顶、有流苏、床栏上的雕花很精致……她的目光终于落到抓着自己一只手的男人身上。

无论什么时候看,这都是无比妖孽的一只手啊!

轻轻勾了勾嘴角,沈清欢冲他笑道:“韦孤云,这是哪里啊?”

韦孤云瞪着她,不说话。

沈清欢眨眨眼,动动手指,被某人抓得紧紧的,抿抿唇,想说点什么吧,又不太敢,因为某人摆明现在处于十分火大的状态,上赶着找抽,这事还是不要了吧。

终于,韦孤云咬着牙笑出来,“沈清欢,你本事大啊,勉强的事你干什么要去做?啊,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那个杂毛臭道士就教你这样做人做事的……”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伪淡定、假平和,到后面的音量拔高,勃然大怒,一口气骂了某人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门外的侍卫纷纷在心里同情沈道长。

大人这次是真的很生气啊,沈道长从那天开始一直昏迷到现在,时间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他们大人每天的脸色都很差,脾气也很不好,看谁不顺眼,不是贬官就是抄家,最后吓得皇上生生硬批给大人假条,请他务必在家多多休养。

好家伙,再这么整下去,朝堂非得全请假了不可。

他们大人以前若是笑里藏刀,现在那就是直接下刀子,连个假笑都懒得给。

“我饿了。”眼看某人还有再接再厉的意向,沈清欢果断扮可怜,而她的肚子也十分配合地发出“咕咕”声。

韦孤云即将出口的话戛然而止,闭了下眼,叹了口气,“你呀——”

沈清欢陪笑,摇摇被他握着的手,“你抓疼我了。”

韦孤云都不知道要给她一个什么表情合适了,只是伸手将她揽到了自己怀中,“知道跟我耍赖了啊,真长进。”

沈清欢嬉皮笑脸,“你不是吃这套吗?”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她又不是大丈夫,正面扛上不行,当然要绕路嘛。

韦孤云面对这样的她,真是连生气都不能好好生了。

“韦孤云,人家真的饿了。”

韦孤云无奈地摇摇头,扬声道:“做些你们沈道长能吃的东西端过来。”

有侍卫领命而去。

沈清欢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听着自己的骨头喀咯作响,一脸痛苦地道:“我觉得我的身体都生锈了,这声响……”

然后,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着看自己的胳膊,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梦呓一般地道:“这……是女装……”道祖在上,弟子打从穿过来,天可怜见的只有少得可怜的穿女装机会啊,还都是童装款……这是多大的悲剧啊!

“是,女装。”他一看到那道袍火就不打一处来,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哪有可能还让那身道袍来刺他的眼,戳他的心,一定要给她换。

沈清欢把两只手伸到眼前,扭头问某人,“好不好看?”

韦孤云难得沉默了。

最后,他安慰自己——清欢从小到大奇怪的时候一直挺多,她有这样的表现其实也不是太过奇怪的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到底好不好看?不好看的话,我以后还是穿道袍吧,反正我挺习惯的……”

“好看。”韦孤云咬牙切齿地说。

沈清欢咂咂嘴,怯生生地看着他道:“那个……不好看的话就别这么勉强夸我了……我挺害怕的。”

“噗”的一声,韦孤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跟你真……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算帐,我不急。”

沈清欢反身抱住他的腰,道:“韦孤云,我才刚醒,你这样恐吓病号不好吧,没有你这样的啊!”

韦孤云抱住她,深吸了口气,道:“你也知道自己刚醒,身体这么虚就别招我,坐好。”

沈清欢“哦”了一声,乖乖坐直身子,但马上又一脸苦色,捂住自己的肚子,有气无力地道:“好饿。”

“饿就对了,回到京城后,我请你师父来看过,你师父说你是离魂之症,只要每日灌点灵符水就成,所以你是真的挺久没吃过东西了。”十天时间不短了。

“我这八成拜的是个假师父吧……”沈清欢哀嚎。

她的惨样成功取悦了韦孤云,他决定今天就先放过她了。

长时间没有进食,现在进食也不能吃什么好东西,白米粥是最合适滋润肠胃的,一次还不能吃得多了,煎熬啊……

反反覆覆的,一点点地让肠胃适应,这个过程对沈清欢来说真的是太过痛苦了,她饿得都能吞下一头大象,可现实却是她每次只能喝一点点白粥,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永远是火星跟地球的距离。

残酷。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沈清欢努力地去观察屋子里的各种陈设。

可是,道祖在上,她对古董没有什么鉴赏力,那些博古架上摆着的东西,她看着都好平价。

“那些是古董吗?”她问某人。

“不是,我最近脾气不好,好东西怕砸坏了。”

沈清欢觉得自己心口中了一箭,想想电视剧里那些霸道总裁、邪魅王爷、变态皇帝什么的,哪一个对女主不是掏心掏肺?手指割破一小点,都能叫着“我灭你全家”的狠话。

怎么轮到她这里,一醒来也没见某人胡子拉碴满、脸颓废啥的,最后人家竟然还能考虑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得砸些便宜货减轻负面情绪。

道祖在上,我莫不是穿了个假越?

剧本不对啊!我的心、我的胃、我的肝儿都不好了。

沈清欢生无可恋地趴到了桌子上,双眼放空,不理任何人,她想静静。

“在想什么?”

“静静。”

“嗯?”

“不要问我静静是谁。”沈清欢很是暴躁地抬头瞪了某人一眼,然后又有气无力地趴回去,嘴里喃喃地说:“我就想静静。”

韦孤云:“……”

他现在知道谁是静静了,她这是想静一静的意思。

他的嘴角忍不住扬了扬,继续去看自己手里的书。

沈清欢幽幽地盯着某人手里的书皮。

如果她的视力没有出现问题的话,那个应该是《某某跳花墙》吧?

做为一个国家的栋梁,朝堂上的形象代表,某人竟然看小黄书,这个国家真的还有希望吗?

沈清欢用力摇了摇头,用手拍拍脸,告诉自己:清醒一点儿,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而是在她饱受饥饿折磨的时候,某人竟然这么有闲情逸致地翻看小黄书!

她果然是拿错剧本了,搞不好自己是女配高规格版,人家正版女主很快就要登场,唰一下就把她轻易刷下去成功晋级。说白了,她其实就是专门用来给女主角当垫脚石的,而且是实力很不怎么地的通关小Boss,一推就倒的那种。

道祖在上,弟子果然还是只能跟您混,这惨淡的人间,不值得。

韦孤云手里是拿著书,可其实他并没有在看,他的目光主要还是落在屋子里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她虽然有问换了女装是不是很好看,但其实她好像一点儿照镜子检验一下的欲望都没有。整个人的关注度都是混乱的、毫无逻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醒过来的原因。

粉白色的对襟轻衫,藕荷色的百褶裙,青丝束腰,长发披散,刚刚因为吃饭,她很顺手地替自己绑了一根大粗辫子拉到身前垂放。

整体看的话,这身衣服还是很配她的。

之前她初醒来跟他耍赖卖乖时那股活泼机灵劲儿怎么看都充满了灵动俏皮,可现在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趴在桌上,双眼发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单纯就是在发呆而已。

人间不值得……喃喃着,她慢慢闭上眼睛。

“清欢——”韦孤云的声音又急又大,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

沈清欢睁眼朝他麻木地看了一眼,又闭上,嘴里继续喃喃:“神经病……”她都这么惨了,还一惊一乍地吓她。

韦孤云手抚着自已的心口,只觉得刚才那一刻,自己的一颗心简直是死去活来。她那仿佛油尽灯枯一般的神情,再配上嘴里那什么“人间不值得”,简直没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还好还好,她只是神情惨了些,人没事。

“饿死了……”游魂一样的低喃在屋子里时不时地响起。

韦孤云雷打不动地就守在靠窗的软榻上,盯着桌子边那个游魂似的人影。

在她没有完全恢复之前,他说什么都不会离开她半步的,她这情况看着怎么都透着一股让他胆颤心惊的不正常。

面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汲天地之阳气,五心朝天,三花聚顶,体内气息运转一周天,整天都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