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到,令人觉得残酷。

七皇子用一块白缎蒙住了萱儿的眼睛,让她原地不停地打转。直到他大声地喊停,萱儿才可以站住不动。殿里所有的宫女都被找来,连同七皇子一起,围住她成一个圈圈。

萱儿要做的很容易,就是从四周一圈站好的人中间挑一个,走过去摸她的脸,猜测她是谁。这殿里本来人就不算多,都是一些娇俏的小宫女,除了摸到七皇子,他会高兴地蹦达起来之外,萱儿实在想不通,这个游戏有什么值得他那么喜欢的。

也许是,他的日子,太无聊了。

“停!”

七皇子的声音一响起,萱儿就站住不动。凭声音分辨,七皇子是在右上方!为了让他高兴,萱儿决定勉为其难地再摸他一次,这已经是今天下午第六次了,难为他每次被抓到都那么高兴!

可是当她走过去,却摸到一堵墙,一堵温暖的人墙。可是,七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才十三岁而已,萱儿意识到不对,一下子掀开白锻,吓了一跳!

一望只觉得眼前这人眼波流转,顾盼生辉,那双很美又很独特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看着她。嘴角懒洋洋的笑容使得他整张脸带上欢快,遮盖了眉心的戾气。不是勃长乐又是谁!

“我呢!”七皇子大叫一声,生气的在一边蹦来蹦去。勃长乐微笑着摊开手,示意自己很无辜,不是故意妨碍他被摸到,少年的脸立即皱成一团,连旁边跪下的宫女们都觉得十分有趣。

萱儿低下头,“是奴婢越礼了。”

勃长乐本来有着笑容的脸,一下子已恢复平静,羽眉下的眼眸,敛了笑意,更是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般,淡漠安然。低头看着萱儿的表现,他感到有一点不自在,便转身对七皇子道:“今天皇兄给你带了好东西,来看看!”

七皇子欢呼着跑过来,勃长乐取出一个物体,七皇子眼睛亮亮地盯着猛看。萱儿只瞟了一眼,就已知道,那是陀螺。

 

民间的孩子最喜欢的玩意,宫里是从没见到过的。可见,这个皇子,是真的对弟弟上了心,为他寻来这样的东西,讨他开心。

他是个好哥哥吧,萱儿心里想。

那边七皇子已经玩上了,而且十分兴奋的模样,拿着小鞭子猛抽。萱儿翻了个白眼,这么个抽法,陀螺非要被抽傻了不可!她想上去帮帮七皇子,被站在一边的勃长乐阻了,“这让他自己玩吧。”

看着七皇子欢快地越抽越开心,跟着陀螺到处跑,萱儿很严重地怀疑,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摸出这里的诀窍!勃长乐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陀螺是一个极有趣的游戏。偶一失手,就全盘皆输。但它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只要找到一点立锥之地,就足以支撑整个大局!”

萱儿一愣,看着七皇子手里越玩越上手的陀螺,不再言语。为什么,她会觉得,勃长乐是意有所指呢?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勃长乐的年纪并不大,甚至可能比自己还要小,为什么他总是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足的模样呢,让人看了,心里真不舒服!

“我父皇,很爱我母后。他对她,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

萱儿疑惑地看着勃长乐,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一点。他的母后?说的应该不是他自己的亲娘,莫非是说太后?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若单是如此,也不至于让我父皇那么爱她。她进宫伊始,就成为我父皇身边最宠爱的女人。宠爱到,让皇帝以她的喜爱为喜爱,以她的厌恶为厌恶。长欢的母妃,是先前父皇很喜欢的一个贵人。可是因为说了一句母后不爱听的话,就被处死,长欢也是那时候吓傻的。”

萱儿的眼睛跟着七皇子转来转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她一直以为,长欢的母妃是病死的,却没成想,死的这么离奇。因为一句话,因为一句什么样的话?会让皇帝非要处死她不可?可是勃长乐没有回答她心底的这个疑问,因为他正看着远处,眼眸深处的感情却有些难以捉摸。

 

所有人,都认为他的父皇是个掠夺者。掠夺了别人的江山,掠夺了别人的爱妻。只有他不这么看,天底下,大概只有他始终认为,他的父亲,是一个生而伟大的人。他用天下来俘虏一个女人的心,尽管最后,他没有成功,只能带着失落和悲伤死去。可是他已经用了一个男人最大的意志和决心将自己的爱情奉献给那个女人。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快乐过,尽管最后他表面上看来得到了这个女人,让她陪伴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心里是否真的快乐,没人知道。在这一点上,勃长乐是怜悯他的,虽然他身为他的儿子,看着他将夺来的江山捧到那个女人的脚下,他依靠着这点赢来了她十年的陪伴,但最终也丧失了对这份爱情的最后想望。

得不到,比得到好,至少能存有希望。总比一直以为得到了,最终却被漠视和冷淡击得粉碎要好得多。这场声势浩大的爱情给他的父皇留下的,不过是漫无边际的失落和绝望。

那海明月,到底在乎什么呢?勃长乐回想着前几天在清宁宫中的一番对话。

“母后觉得,与贺兰氏联姻如何?”

 

“与贺兰家联姻?”海明月淡淡看着他,“莫非皇儿心中已经有了理想的人选?”

“父皇还在的时候,一直都觉得对不住贺兰公子,一直对儿臣说想为他结一门高贵的亲事来弥补,儿臣想,这天下还有什么比与皇家联姻更好的亲事呢?儿臣觉得——”

“高贵?”海明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

“那皇儿想到足以与人家匹配的女子了吗?”

 

勃长乐笑道:“自从皇姐出嫁以后,宫中适龄的公主就只有锦绣一人,朕觉得她秀外慧中,娴淑温婉,配贺兰公子最好不过。”

太后的面庞在明亮温暖的大殿中异常端庄,她口中逸出一声悠长的感叹:“娴淑温婉么——那皇儿可曾问过,人家可有心上人,愿不愿意结这门亲事?”

“有也好,没有也罢。锦绣生在皇家,当知这宫墙之内,哪里能随心所欲。不要说公主,民间女子又有几个是可以由着自己喜欢来择婿的?她喜欢不喜欢,不是朕,更不是母后需要担心的问题。况且以贺兰公子的身份地位,相貌风度,哪一点能让她挑出半分毛病!锦绣这丫头一向听话,朕想在这件事情上,她也不会反对!”

太后明知道他避重就轻,也笑而不答。

既不拒绝,也没有明确的同意,倒叫勃长乐心里摸不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就让贺兰公子时常进宫,让锦绣多见见他,要是双方情投意合,皇帝再下这个旨意也不迟。”

海明月脸上的笑容云淡风轻,可是语气却是毋庸置疑,不容反驳。这让勃长乐心里,有些不安。

那么,海明月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他的眼睛不由自主落在萱儿的脸上,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贺兰雪跪在殿下,海明月微笑起来,“平身吧。”

“谢太后。”

海明月的眼睛落在贺兰雪身上,颇有些审视的意味。殿下这个月白衣衫、苍白俊美的年轻人,她很多年前,便已见过。只不过,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再次见到,让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有一些刻意遗忘的记忆,已然冲开闸门,慢慢涌入。

但是她的脸上,依旧是恬静安好的微笑,“知道哀家为什么要召你进宫么?”

贺兰雪嘴角一丝清冷的笑意如碎冰莹雪,“草民不知。”

一句草民,听得海明月一愣,继而想起,大历一朝,文武臣之间泾渭分明,除皇室国戚外,文臣的晋升可以考核而上,也可以依靠上司或皇帝的青睐提拔,不同于武臣们以军功晋升。而贺兰雪既然是贺兰家的人,本可以求得家族世袭的荫赏,偏偏他的身份极为特殊,便自动自觉避开了这些,他在朝中并无职务,可在贺兰家地位超脱,可说贺兰家大半的生意都在他手上。一旦成为了驸马,可以在朝中得到一个不上不下不重不轻的职位,可是他在贺兰家掌控的一切都得移交旁人。皇帝到底是打的什么鬼主意,海明月心里还是有底的,只是会不会让他如愿,就很难说了。

海明月面容平静,可是心里却很不平静,“哀家以为,贺兰公子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是不用拐弯抹角的。”

“请太后明言。”

“哀家有一个女儿,生得聪慧娴淑,美貌无双。可是,到如今也无人足以匹配。不知道贺兰公子,是否有足够的信心,可以配得上哀家的爱女。”

贺兰雪本来淡漠的脸上逐渐显露出某种奇异的神情,像是在大海中漫无边际漂泊的迷茫的旅人,突然找到了方向。他决定就此抓住这次表白的机缘,“如果真是太后的女儿,我有足够的信心,天下间,除了我,再无一人堪以良配。”

他已不再自称草民,明明十分不敬,可是海明月只是静静听着,除了略微点点头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听完他所说的话,她的嘴角露出微笑,“哀家的话,相信贺兰公子能够听懂。哀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没人知道她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哀家相信,她不仅值得你的珍爱,她值得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的珍爱。记住!世上的男人很多,如果你对她有一点不好,哀家都会将这份恩赐收回。哀家绝不允许任何一个男人对她不好不忠诚,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有什么样的借口。你都听懂了吗?”

贺兰雪眸色似冰,如刀刃般直逼太后的眉睫:“她不是太后给我的,她本来就是我的!”

海明月看他一眼,心中暗道,明明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本来就是你的,年轻人真是大言不惭!但脸上却带着笑容答道:“这一点贺兰公子可要想清楚!万一她不愿意的话,哀家也不能随便做主。”

殿外突然奔入一个少女,清亮的嗓音穿过大殿:“太后,皇兄说贺兰公子他…”

 

海明月下意识地看了贺兰雪一眼,看到他的表情重新回到淡漠和平静中,就好象刚才那个坚定执着的眼神,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而已…

没等他开口,海明月便接着道:“近日春光大好,贺兰公子要是无事,不妨常常进宫,陪锦绣公主赏赏花吧。”

贺兰雪与海明月对视了片刻,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能明白的眼神,他才淡淡道:“草民遵旨。”

锦绣公主羞红了一张脸。

七七

这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个快乐的艳阳天。阳光是这片风景的主人,毫不吝惜地将温暖播洒到每一个人的心田。穿梭于花园里的宫女内监们,各自沐浴在属于自己的一份阳光中,他们步履轻盈地奔走着,间或传递着欢快的交谈。阳光明快的线条,赋予了他们身上最快乐和最生动的美感。

他们愉快的交谈欢笑声,仿佛是雨后晴朗的气息,从花丛后,芬芳间遥远地传来。

贺兰雪站在原地,听着那边传来的欢乐,那些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离他很远。记忆里,曾经有过这样的情景,却都随着那一场变故消失了。他站着不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片段,像是漂浮在阳光里的尘埃,上上下下,浮动不定。

他轻轻走了几步,像是怕打碎这片回忆,是这里,不,是那里,当初母妃是站在什么地方呢?为什么他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他甚至确切的记得曾经安逸的躺在母亲的怀抱中,享受着那份安全,和母亲身上传递而来的绵延的爱意。天下间所有的母亲,都有着同样的温柔表情,每当看到类似的情景,都会让他想到这些往事,沉浸在欢乐与爱意中的母妃,即便没有那尊贵的身份,也一样拥有比盛开的花朵更为美好的笑容。

可惜,他记忆中的那种温暖,已经疏远了他,再也寻觅不到。这不仅仅是身份地位带来的变化,更是时间在冷淡着他的血液,冻结了他全部的记忆。

锦绣公主站在一片娇艳的海棠花丛中。海棠枝枝蔓蔓,在她头顶上纵横交接,左边是花,右边也是花,整个人犹如被海棠花簇拥着。少女曼妙的身姿在阳光中演绎出明丽的缤纷,她的脚步像蝴蝶一般轻盈,穿梭在花丛中,享受着所有人对她投来的热烈的关注。成长在宫廷中的锦绣公主,她的内心早已不再懵懂无知,弥漫于皇宫中的男女私情催育了她对于风流韵事的敏感和早熟,她羡慕自己的长姐能够鲜活大胆的拥有无数的情人,但是她同时又明白,自己比金刀公主更为出色和惹人注目之处,正是在于自己更为年轻的、纯洁的面容,更为矜持高贵的行为举止。

在花丛中,她对着贺兰公子微笑,拈花的手指带着花朵的芬芳让她自己感到陶醉。她喜欢俊美的贺兰公子,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疏离的态度,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俘虏他的心。现在,这将是她对自己年轻的魅力最大的一次挑战。美人与鲜花,是她尚不明朗的,乖巧而有些轻浮的智慧可以缔造出来的最美场景,她指望着自己的花容月貌,可以像午后的阳光,从四面八方俘虏这个容颜绝俗,气质清雅的男人。不止占据他的眼睛,更终有一日占据他的心灵。

她与她的姐姐一样,喜欢俘虏男人,不同的是,她用自己的美貌清纯,让男人自动地俯首称臣。她喜欢美男子,尤其是京都中让所有少女痴迷的贺兰公子。所以,她站在花丛中,面上正在享受着阳光和花香,实际上却一直在焦急地洞察着这个男子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但是她很快意识到,他走神的原因并非如她所期待的那样,是出自于对她美貌的迷离,而是来自于某种程度上的心不在焉。

 

她能够从海英的手里抢来年轻的侍卫,一样可以夺得贺兰公子的注意!因为她有海棠花一般姣好的面容,柳枝一样柔软的腰肢,这世界上怎能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她…

思及此,她收拾起些微的失落,换上最动人的微笑,走近贺兰雪,“贺兰公子,也许在你心里,锦绣只是个陌生人,但是在我的心里,早就对你很熟悉了。”

与贺兰雪短暂的视线接触,锦绣公主的面上便微现出红晕,薄薄一层春色,更添娇美,“皇兄时常向我提起,贺兰公子名动京都,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锦绣心中一直十分仰慕,可是宫闱森严,锦绣一个闺阁女子,不能随便出宫。不能早日结识公子,是锦绣长久以来的遗憾。”

锦绣公主抚弄着鬓边的发丝淡淡浅笑,恰好露出完美的侧脸,七分仰慕三分羞怯。然而她终究没有控制住看向贺兰公子的脸,他的脸上,有令她所不能理解的迷一般的诱人神采。他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一个她不可想象不可探寻的绚丽的秘密,那么沉厚,那么绰约,却那么美丽。此时她早已忘记昨夜还在抵死缠绵的情人,而热切地想要探索贺兰公子眼中,那重重叠叠的生命的痕迹。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藏着什么样的过去,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她以为,她就是那个可以与他分享的人。

贺兰公子只是淡淡微笑,不置可否。

锦绣有点沉不住气,“这片花园不知道公子喜不喜欢,听说是前朝的皇帝为他宠爱的妃子们所建。不过要锦绣说,还是后来我父皇为太后补建的这几处景致最美。”

贺兰雪目光幽幽地闪动了一下,轻声道:“哦,是吗?”

锦绣公主一听贺兰雪居然回答她了,以为他对这个话题感兴趣,顿时感到欣喜,接着说道:“原来这里有一大片的牡丹,我父皇觉得牡丹应该种在清宁宫,便全部被移植到那里去了,公子来的时候,没有瞧见吗?”

“还有这里的蔷薇,父皇说开得太盛,挡了别的花草,便隔开了。”

“这里的月儿红,是番邦进贡来的新品种呢!开花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飘的满园子都是,可美可美了…”

刹那间仿佛时空流转,贺兰雪回想到,当年就是站在那边的桥上。他的父皇执着一朵刚采的牡丹,对孔贵妃笑着道:“还是牡丹最配霞儿的高贵典雅。”

他将那朵牡丹插在贵妃鬓上,孔贵妃正望着父皇微笑,看见他母妃拉着他走过来,孔贵妃轻轻看了一眼那边的兰花。父皇微笑着点点头,忙弯腰亲自采了一支兰花,迎上去珍爱的别在他母妃的前襟,还笑着对他母妃说:“兰儿当然要配幽雅的兰花。”

母妃还来不及谢恩,他便已经跳起来道:“父皇,父皇,我也要花!”

“男孩子要什么花,傻孩子!”

父皇虽然这么说,却半点没有责备的意思,还大笑着揉揉他的头发,一时间所有人都笑起来。那些已经尘封许久的记忆一下子在他脑海中,天翻地覆。

他经历的那些辛酸,那些苦难,那些难以触及的心事,是他生命中最深刻的记忆,和最珍贵的储藏。这些情绪和痛苦他只向一个人吐露过,对她展现出最真实的容颜,天下间,他只对一个人表白过。即便别人不能理解,他相信,她可以与他共享。因为,只有她,与他的过去,有着不可隔断的联系,这种联系,在这些年的朝夕依恋里,正一点一滴渗透到他的骨髓中,不能忘怀。

“贺兰公子?贺兰公子!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锦绣微微有些气恼,天生的颐指气使已经压抑不住要跳脱出来,她极力试图压下自己的不悦,因为她是公主,这世界上竟然还有男人跟她说话还心不在焉,他如果不是贺兰公子,她早就会暴跳如雷了。

正因为是神仙一般美好的男人,所以她才忍耐下来。

 

“公主所说的,贺兰雪都听清楚了。”

“你!”锦绣公主一时语塞,刚想说话,却突然看见了一个宫女。她愣住了,长久地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宫里的女人何止千百,可是能值得让她锦绣公主认真看上一眼的还真没有几个。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宫女,看着她走上小桥,这个婀娜的身影从一出现就夺走了所有曾关注在她身上的热烈眼神。远远望去,端是生得玉肌雪肤,清丽脱俗,即使只是一身极其普通的粉色缎子,望之也恍如神仙妃子。

可是那张脸,分明让人觉得在哪里见过,锦绣公主愣在当场,直到身边的贺兰公子轻声道:“今日时候不早,贺兰雪下次再来叨扰。”

锦绣公主还没有反应过来,贺兰雪已经很干脆地离开。

萱儿端着果盘,慢慢地走到桥上。直到听见那边锦绣公主因来不及挽留发出的轻呼,她才抬起头来。

迎面而来的男子,双眸深邃,似笑非笑。明明是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庞,眼中却是一派淡淡的忧郁和落寞,这是她最熟悉的人,最熟悉的脸,最熟悉的身影。

两人同时走到桥心,仿若是偶然相逢,谁都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然而就在他们相互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贺兰雪的嘴唇突然动了几动,吐出了一句语音极轻却极其清晰的话来:“到这里来就能躲开我么?七宝…”

萱儿的肩膀颤动了下,面上却还是十分的镇静,仿佛擦肩而过的,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背后,贺兰雪已经走远,锦绣公主迎面走上来。

“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萱儿恭敬地行礼:“奴婢是七皇子殿里的宫女,刚进宫。”

“那个傻子?”锦绣公主再次上下打量她一番,最终不过是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这个姐姐,还真是对自己的弟弟没啥爱啊,萱儿默然。不远处传来宫女们的窃窃私语。

“公主跟贺兰公子的婚事是不是近了,你看公主满面春风的!”

“听说快了吧,皇帝陛下的意思,谁能挡得了?”

“可是我觉得公主那么个小丫头,跟贺兰公子不太般配啊!”

“你懂什么,还小丫头,你以为公主跟你似的是个傻丫头,啥也不懂?”

“你们在笑什么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公主啊,她早就…跟梅侍卫…”

萱儿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些琢磨不透的问题。勃长乐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故意指使她来送果盘,明明是可以避免看到的一幕,为什么非要她看到,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她越来越怀疑,勃长乐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故意在接近她了…渐渐的,他们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春日午后不小心落入池塘的石子,在那一点点散开的涟漪褪去后,湖面慢慢又恢复平静。

殿内撒了一地轻柔的月光,萱儿睡在榻上,面容安静而恬美。

一个全身都裹了白绸的女人推门而入。夜风吹动着她宽大的袍袖,她缓缓地逼近床榻,微笑着俯身轻轻触碰着萱儿的脸颊,像是轻抚着温柔花瓣的清风。

萱儿突然惊醒,眼前那张脸被白绸掩得朦朦胧胧,唯独一双眼睛透着露骨的怨恨,“你娘欠我的,要你来还!”

萱儿惊叫一声,狠狠地将那女子推倒在地,她惊魂未定,半倚着榻上轻喘,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女人。

那女人竟然又起身向她扑过来,萱儿眼睛一闪,已经从榻上跳下来,眼看她还不死心,萱儿转过身来,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大剪子,“你是谁?”

那女人飘飘荡荡,仿若一片随风摆动的白叶子,转眼已经退到了门边,“你娘欠我的,要你来还,等着吧!”

萱儿一听便知道这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在吓唬她,她喀嚓了一下手上的剪子,轻笑一声,“萱儿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鬼!”

“今天还真该逮一个来看看,鬼长得什么模样!”

冤有头债有主,做了鬼也分不清该找谁,那就是个糊涂鬼!找错了人也是她活该!萱儿怕人可不怕鬼,乳娘就曾经说过,鬼狠,人要比鬼更凶,吓死鬼!

她咔嚓咔嚓着手上的剪子,逼近那白衣女人。眼看她飘了出去,她也紧追不放。可是追到中庭,却再也不见那人影。

“你在找什么?”屋顶上传来一个声音,萱儿抬头一看,勃长乐正坐在屋顶上对着她笑。

萱儿的眉头不由跳动了一下,剪刀一下子被丢得远远,她笑得十分温柔,“奴婢散步而已。不知道您在这儿做什么?”

“晒月亮而已。”勃长乐凤目微挑,笑得惬意。

还没反应过来,萱儿眼前一花,不知怎么自己竟然被他挟上了屋顶,冷风飕飕,萱儿轻轻打了个哆嗦,“这深更半夜的,皇子殿下真是有雅兴!”

“殿下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白衣女人?”

勃长乐疑惑:“哪里来的白衣女人?这大半夜的,莫非是见鬼了?”

萱儿笑,“那也许真是见鬼了,还是一个女鬼。”

勃长乐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轻声“咦”了一下,“怪不得听人说这宫里不干净,果然是如此,也许是瑾贵人死得不安心吧,你别太在意就是。”

萱儿眼看一时他没放自己下去的意思,便在他身旁抱膝坐下,“奴婢是不怕鬼的,这宫里便真的有冤魂又如何,这人世上倒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冤魂的。冤魂也是由人变出来的,活着的时候能被人害死,死了也会是个无能的鬼,有何可怕!” 她抬眼去看勃长乐的眼色,观察他表情的变化,只因她怀疑根本是他找人装神弄鬼在吓唬她。可是看勃长乐一片平静的表情,她又琢磨不透。

她一转眼睛便继续说下去,“皇子在宫里自然见不得这些,奴婢在民间,见过各种各样的鬼,有因为战乱而死的,有活活饿死的,有被人冤死上吊投井的,死状也千奇百怪,死之后连一个布袋子都没有,死在宫里,好歹有人收敛吧,所以,奴婢横竖是不怕鬼的!”

倒是勃长乐转过头来认真看了她一会,接着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在吓你?”

不是你还会有谁?瑾贵人的死不就是你告诉我的么?萱儿面上还是清澈的笑容,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将这个人一脚踹下去。

勃长乐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我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你爱怎样想都随你吧。”

月光下,萱儿晶莹的指尖泛着一层透明的光泽,看得勃长乐目不转睛,萱儿有所察觉,收回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你等等!”勃长乐身形一闪,屋顶上便只剩下她一个人。萱儿翻了个白眼,喂,至少要让她先下去再走吧。

谁知道不过片刻功夫,勃长乐就已回来,怀里还抱个小碗。他拉过萱儿的手放在他身旁,萱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却轻轻一笑,将那小碗里红色而浓稠的花汁一点一点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