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半句呢?”

发乎情,自然是止乎礼了。

张制锦故意道:“我忘了,七宝告诉我?”

他正欲再亲过来,七宝已经忙把脸藏到他怀中去,不想让他得逞。

正在此刻,门外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其中有人说道:“听说有一样蟹黄馒头是最好的,今儿倒要尝尝。”

另一个笑道:“光是吃的自然不能尽兴,我又听说最近有个叫做什么程弥弥的歌女,最是色艺双绝,到底要叫过来见识见识。”

“只可惜侯爷怎么竟不肯赏光一块儿来?”

最后一个人说道:“永宁侯自然是能者多劳。改日再叫他来便是。”

说话的都是些男子,七宝本来胆怯,便缩在张制锦怀中一声不吭,可听到最后一个人开口,却更是几乎惊呼出来。

原来这最后出声的人,赫然竟正是世子赵琝。

七宝忙抬头看向张制锦,而这功夫,外头的脚步声竟停了下来,然后是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给打开,小二说道:“这间是最好的,各位大人请。”

众人纷纷而入,各自落座,之前说话那人就说道:“捡着好的酒饭送上来就是了,另外,把那程弥弥也叫来。”

小二为难道:“酒饭自然立刻送到,只是程弥弥如今在别的阁子里伺候……”

“闭嘴,”那人大喝了声,“管她在哪里,即刻叫来!不然把你这楼还拆了呢。”

另一人道:“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坐着的都是谁,就敢在这里啰嗦!”

那小二吓得飞奔去了。

而在这边,七宝也忙抓住张制锦的衣襟,低低道:“大人,咱们、咱们快回去吧?”

张制锦微笑道:“怎么,饭才刚刚吃,又忙什么?”

七宝说道:“世子在隔壁间呢,万一……”

“万一怎么?万一给他发现咱们在这里,他会怎么样吗?”张制锦问。

有张制锦在,七宝当然不担心赵琝会怎么样,但是在这种地方遇见,终究是有些尴尬的。

“大人……”七宝抓着他的肩头衣裳,低低地求。

张制锦望着她撒娇哀求的样子,却更是心动,便笑道:“那咱们不做声,他们自然就发现不了了。”

此刻,隔壁陆陆续续上了菜,又有小二领着两人走到隔壁门口,敲门而入,就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地响起:“妾身参见几位大人。”

七宝虽没看到人生得怎么样,但一听这声音,竟叫人骨酥筋软,可见必然是个美人。

隔壁众人显然也是这般想法,半晌,才有笑声响起:“果然倒是名不虚传。”

只听那程弥弥道:“大人们想听什么曲子?”

先前那要点程弥弥的男子便道:“你就唱个你拿手的就是了。”

程弥弥想了想,举手拨弦,叮咚两声之后,便唱道:“去岁君家把酒杯。雪中曾见牡丹开。而今纨扇薰风里,又见疏枝月下梅。欢几许,醉方回……”

这声音倒也格外销魂了。

七宝原本只想着要走开,但是听到程弥弥开了腔,竟又是唱得如此,不由听得痴痴呆呆,忙对张制锦说道:“大人,她唱的是你的词。”

张制锦不置可否,原来他只是司空见惯罢了,此刻便夹了一筷子鲜笋给七宝吃了,自己也吃了一口,又喝了口酒。

七宝正屏息静静听着,连笋都不敢嚼的太大声,免得打扰了这般天籁。

不料正在此刻,却听到世子赵琝的声音响起,竟道:“这是唱的什么?”

大家本都在听的入神,突然给打断,一时鸦默雀静,半晌,程弥弥才回答:“回大人,是一首《鹧鸪天》。”

赵琝道:“什么《鹧鸪天》,我看却是酸气冲天!”

程弥弥一怔:“既然您不喜欢,那我就再换一首罢了。”

于是想了想,又拨弦唱道:“断崖千丈孤松,挂冠更在松高处。平生袖手,故应休矣,功名良苦。笑指儿曹,人间醉梦……”

七宝听她又换了一首《水龙吟》,却也是张制锦的手笔,心中又重喜欢起来,便紧紧抓着张制锦的胳膊,示意他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张制锦笑看她一眼,觉着让她高兴也实在是容易的,一首曲子便能喜不自禁如此。

七宝正在听的如痴如醉,却听到“啪”地一声,是手拍在桌子上,仍是赵琝喝道:“怎么净是这些酸人做的酸曲子,就没有个雅俗共赏的吗?”

大家都呆了。

七宝给他吓得狠狠地一抖,幸而是在张制锦怀中。反应过来后,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忍不住嘀咕道:“说什么!”

张制锦却一笑,早在赵琝第一次出声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赵琝是故意针对,如今果然验证了他的想法。

这程弥弥不愧是迎来送往的歌姬,这会儿也总算领悟了赵琝的意思,便笑道:“是。”

于是轻轻一拨琴弦,唱了个小曲儿:“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命蹇。有朝一日天随人愿,赛田文养客三千。”

这自然不是张制锦所做,果然赵琝喜欢:“唱得好。有赏。”

同他一起的那些人虽然觉着程弥弥先前唱的也很好,但大家也都想让世子开心,所以便也顺势鼓掌叫好。

七宝忍不住,嘟着嘴说道:“他懂什么嘛。只是乱嚷嚷。”

张制锦笑道:“咱们又不出钱,在这里白听人家唱,你还挑挑拣拣的?”

七宝仰头,见他脸色平和淡然,毫无愠色,便道:“大人,我……”轻轻地抬头,在他腮上亲了一下。

四目相对,张制锦道:“你怎么样?”

七宝咽了口唾沫:“我、我喜欢大人。”

张制锦的眼中漾着笑意:“是才喜欢吗?”

“不……”七宝眨了眨眼,“很久、很久前就喜欢了。”

他眼中的笑意越发盛了,盈盈地仿佛能将人溺在其中:“那……有多喜欢?”

七宝只觉得口干的很,竟无法回答他的问话,转头见桌上摆着一个杯子,便拿起来喝了口,不料却是他的半杯酒。

酒入口中,有些辛辣,七宝咽下许多,却也因而呛的咳嗽出声。

张制锦忙给她轻抚动后背,七宝怕给隔壁听见,便用力捂着嘴。

幸而这会儿隔壁正在说笑声不停,想必不会有人在意这短促的咳嗽声。

七宝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又勾着他的脖子,轻声地在张制锦的耳畔说道:“就算会为了大人死去,也仍是很喜欢的喜欢。”

张制锦脸色微变,盯着七宝,这会儿心突然有些不安,明明正是郎情妾意,甚是旖旎的时候,她竟说出这话,虽然可看做是很重的盟誓,但……

张制锦皱皱眉:“不许这么说。”

“那怎么说呀?”七宝问。方才喝下去的酒在腹内渐渐地有些滚烫起来,这感觉却并不坏,七宝索性抬手又将酒杯倒满,自己慢慢地有吃了一杯,才往张制锦怀中蹭了蹭,“我是真心这样想的嘛。”

张制锦望着她眼波流转的样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却在这会儿,隔壁又响起叮咚的琵琶声,乐声之中,有人说道:“侯爷最近正忙什么,这样不可开交?还是说是因为新婚,脚给夫人绊住了?”

另一个道:“裴侯爷着实娶了位能干的嫂夫人,啧啧,原本侯府门可罗雀,但现在,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嫂夫人可算是贤内助了。”

“可是我听说,这位嫂夫人,是张府里老诰命夫人当初看中了的,似乎本是要订给张侍郎的……大概裴侯爷还不知此情。”

“这种事也不必提了,横竖都是过去的了。不过让我意外的却是张侍郎,看不出他那样的人,居然肯为了他的那位小娇妻,弄的满城轰动。”

说到这里,程弥弥笑问:“各位大人说的可是二十五日那天晚上的烟火盛会吗?当时这楼里所有人都挤在窗户上看,据说,那天白日舍粥的时候,大家本不知是侍郎夫人做寿,后来晚上见放礼花才都知道,那些坊间的百姓们也纷纷拿出自家的烟花爆竹来放,连这楼里都也跟着放了好些呢。”

一人道:“哦?为何如此?”

程弥弥说道:“原本是张侍郎在户部的时候,做了许多有利百姓们的好事,所以大家都惦记着,也都在那好日子里帮着凑趣。”

七宝心花怒放,又因酒力上涌,几乎手舞足蹈:“大人,你听!”

张制锦见她脸色通红,知道是半醉了,便笑道:“听见了。”

七宝看着他的俊眉修眼,忍不住在他脸颊上用力地又亲了口:“大人果然很能干。”

张制锦忍笑:“是吗?”

正在此刻,沉默了半晌的世子赵琝道:“他真有那么好吗,我看未必吧,擅自动用户部的人满足他一人之私欲,难为你们竟满口称赞。”

程弥弥一笑,不敢跟这些达官显贵犟嘴,只有轻抚琵琶。

赵琝却又冷道:“我看他的官儿也做不长了,所谓树大招风,因为要改官制的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偏偏还在这节骨眼上如此张扬,只怕他的官运也要到头了。”

大家都不敢吱声。

七宝却大怒,脱口叫道:“胡说!”

她仗着酒力,忘乎所以,叫嚷之后也并没多少恐惧,甚至还挣扎着试图要从张制锦腿上跳下地,去找赵琝理论。

张制锦一边儿抱着她,一边抬眸。

眼前的房门被猛地一脚踹开,世子赵琝站在门口,冷冷地看了过来。

第104章

其实早在七宝被酒呛的咳嗽的时候,在隔壁间的赵琝就听见了。

只不过一则阁子里吵嚷,又有乐声,他有些不大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又或许是错听了而已。

所以才故意说了那些张制锦不好的话。

果然,就在他说完之后,便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了起来。

此时此刻,赵琝站在阁子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里头两人。

他看见张制锦坐在桌边,怀中抱着的正是身着男装的七宝,而她脸上红扑扑的,醉眼迷离,正在试图挣扎下地,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眼看此情此境,赵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

他只想到七宝在这里,所以急着要见一见,却料不到见到的是这样的一幕,对他来说,赫然是极大的刺激跟折磨。

跟赵琝正好相反的是,里间张制锦虽给看了个正着,且方才也把赵琝的话听的清楚明白,但自始至终脸上毫无任何不悦之色,仍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波澜不惊。

只是七宝因为听见动静,转头看见赵琝,便用尽全力把张制锦一推,竟从他的怀中挣扎到地上。

“是你!”七宝先是往前一个踉跄,然后指着赵琝,叫着说道:“你竟然还敢诋毁大人,快向大人致歉!”

这若是换了别人这样狗胆包天,赵琝早就上去杀了,然而此时他望着七宝,见她小脸如桃花一般,嫣红的樱唇微微嘟起,像是新洗过的樱珠一样带着晶莹的微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虽然是嗔怪,却偏偏如此好看,竟让人恨不得给她这般瞪上一生一世才好。

就在这会儿,先前跟赵琝在同一阁子内吃酒的众人,因为都不明白世子为什么突然就冲门而出,大家呆了一呆后忙都跟着奔了出来。

又见赵琝站在隔壁间门口,众人之中有人想起先前隔壁那一声“胡说”,便以为赵琝是发怒了,于是便也撸着袖子走了过来助战:“混账东西们,竟然敢当着世子的面如此放肆!”

待走到门口,众人突然瞧见面前一个容貌秀丽非常的“少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赵琝,满面恼怒似的,大家都愣住了,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形。

正在发怔,却又看见少年的身后坐着一人,同样的端庄昳丽,丰神俊朗,竟然正是张制锦!

此刻露面的这些人虽然是赵琝一党的,但方才在隔壁却也并没十分说张制锦的坏话,毕竟都知道张侍郎在朝中举重若轻的地位,而且有许多人私底下都跟他自有交往,所以不免留几分颜面。

这会儿突然见张制锦赫然在座,大家震惊之余,不免又略觉尴尬,更加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了。

不料七宝看见这许多人出现,只当赵琝的帮手来了,便叫道:“你想仗势欺人吗,我却不怕。”说着便跑到张制锦身后,狐假虎威地探头,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你还敢欺负我试试?我叫大人教训你!”

赵琝望着她娇憨十足的举止,一时想起当初她没嫁人之前的种种情形,整个人便有些痴痴惘惘。

而在赵琝身边有人忍不住道:“你这臭小子,不要对世子忒无礼了!”

七宝躲在张制锦身后,看着他端直的肩头,仿佛山岳般可倚可靠,便丝毫也不觉恐惧,因说道:“你才是臭小子!是他先对大人无礼的,背后说人坏话,不羞啊不羞!”

七宝说着,竟向着赵琝吐了吐舌。

赵琝着实无法弄清此刻自己的心情,像是给人推在水里,浮浮沉沉的,无法喘息,又像是给人摁在火中,浑身上下给烤的吱吱生疼。

其他跟随赵琝的人,却也都很会察言观色,一个个忙看赵琝,见他这般呆怔痴傻的样子,却并不像是勃然大怒,大家面面相觑,不便多言了。

幸而同赵琝一块儿的还有一个“老熟人”,却正是驸马都尉王廷。

王廷却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在众人都跑出去后,他在最后面安慰了程弥弥几句,才又跟着过来了。

只是还没到跟前,就见这些人簇拥着赵琝立在房门口,竟不知是什么情形,王廷忙踱步过来,探头看时,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便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招呼道:“小表弟,你是几时又上京的?怎么三公子半个字也没告诉过我呢?”

七宝醉眼迷离,仔细看了会儿才认出是王廷:“啊、是……”但是虽然觉着王廷有几分面熟,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了。

王廷却已经奔了进来,先向着张制锦行礼,又若无其事地笑道:“侍郎怎么跟三公子的姨家表弟在一块儿?想必是他才来京内,也是带他出来游玩的?”

张制锦起身还礼,微微扬眉点头道:“这么巧,王驸马也在喝酒?”

王廷回头看向赵琝一行人道:“方才在跟世子众人喝酒听曲,如果早知道侍郎跟小表弟也在这里,就该叫着过去,大家一块儿同乐才好。”趁机死命地打量七宝。

七宝瞅了他一会儿,又看向赵琝,嫌弃地哼道:“我才不跟他一起喝酒呢。”

赵琝的手暗中握紧,直到这会儿才有些反应过来,便回头向着身边人低低一句吩咐。

众人闻言,忙都悄然退了,赵琝迈步进来,按捺着心头涌动说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这么念念不忘的恨着我?”

王廷回头。

七宝听了这句,便说道:“谁让你背地里说大人的坏话呢?”

赵琝说道:“原来你是为了张侍郎不平?”

七宝坚决地点头:“大人做的都是好事,不许你诋毁他。”

赵琝看向张制锦,说道:“方才我不过是故意而为,算不上是背地嚼舌,侍郎应该明白吧?”

张制锦淡淡一笑:“就算世子对我有何不满,聚会之时批评几句也是情有可原,何况世子方才只是想引她出声而已。”

赵琝见他果然明白,便也不再多说,目光扫过桌上的杯盘,又看向七宝:“侍郎竟许她吃酒?”

张制锦还未回答,七宝已经又嚷嚷说:“你管不着,只有大人可以管我。”

赵琝的心猛然一震。

张制锦却也很意外,瞄了七宝一眼,眼中便漾起笑意。

王廷在旁边,倒是没了插嘴的余地。

七宝却偏又认真盯着赵琝道:“世子,你对我四姐姐好不好呀?”

赵琝淡淡问道:“她对你说了我对她不好吗?”

“当然不是,”七宝摇头,“我自己知道的。你不许纳妾,不许……要对我四姐姐一个人好啊。”

这会儿酒力更发作起来,说话的声音几乎都有些变了。

赵琝道:“如果我不呢?”

七宝圆睁双眼,好像要把赵琝看的更清楚一点,眼前的人却晃来晃去,容颜也随之模糊。

七宝伸出手乱抓,想要捉住他,手却及时地给张制锦给握住了。

“你、你若对不住我四姐姐,你……我就……”

“你就怎么样?”赵琝问。

张制锦却淡声说道:“世子,内人醉了。”

赵琝看着七宝,见她的眼皮不住地往下,长睫忽闪,显然像是要醉倒睡了过去的样子。

“唉,”七宝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跟先前不同了,这是好事,至少不会跟梦里一样,那样可怕,世子哥哥……你这样就好了……”

她没头没脑说了这几句,显然是醉的厉害。

赵琝却觉着身心俱冷:“你到底在说什么?”

张制锦其实是能制止七宝的,但他跟赵琝一样、甚至比赵琝更加心切,想听听七宝会说出什么话来。

可另一方面他的心又悬着,只觉着也许七宝说出来的,是连他也不能接受的。

他正要再行制止,就听七宝低低讷讷地说道:“我毕竟、想大家都平安无事……世子哥哥,你别死啊,我也不要死……我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