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仍然不解,张六爷说道:“叔叔你大概不知道这红参的来历?”

靖安侯果然不知:“什么来历?”

“若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是圣上赐给永宁侯府,侯府转赠给锦哥儿媳妇,她又送给了忠哥儿媳妇的。”

“既然是……”靖安侯正想说话,对上张六爷的眼神,细想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

张六爷见他已经懂了,便道:“是啊,叔叔也知道,这毕竟是御赐的东西,如今经手了这许多人,虽然难保有人在上面动手脚,但是如果传了出去,说是御赐的东西有问题,那么对咱们府又有什么好处?”

靖安侯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说道:“那么,难道就置之不理了吗?”

张六爷道:“当然不是,只是既然已经有了线索,我们自己当然也可以查的。”

靖安侯忖度半晌:“那顺天府这边呢?”

张六爷道:“我找的是相识之人,待会儿会再交代他们几句。叔叔放心。”

“也只得如此了,”靖安侯长叹了声,咬牙道:“孽障。”

于是张六爷便去跟顺天府的人交代,又相送了他们,对外只说是忠二爷错吃了药,虚不胜补,心火上升才一命呜呼的。

老太太那边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听是如此处理法子,心中略觉欣慰。

剩下靖安侯命人将院门关了,就同张六爷亲自审问杨氏。

杨氏便将自己跟冯氏一块儿去七宝房中,看到那许多东西,七宝叫她们随意自取,她们各自拿了些等话一一说了。

杨氏说罢哭道:“老爷,一定是那人参的问题。我本来看二爷最近身体有些虚,所以才特意拿了那个给他补一补的,没想到竟然……”

靖安侯道:“如果是人参的问题,那下毒的人是谁?”

“那当然是……”杨氏才张口欲说,又打住了。

张六爷在旁说道:“虽然东西是从锦哥儿媳妇房中拿的,但听弟媳你的意思,东西是你们自己挑的,并不是锦哥儿媳妇给你们的,所以说若真的是东西有问题,也跟她并无关系,毕竟她不知道你们心里喜欢什么、会拿什么。”

杨氏本来要说七宝的,听了张六爷的话才愣住了。

靖安侯心中急转:“这话不错,只是到底要谨慎,那些剩下的补品在哪里?”

杨氏忙叫人尽数拿了出来,放在面前桌上。

还有一盒鱼胶,一盒燕窝,燕窝是拆开了的,鱼胶却没有动。原来杨氏想留着燕窝自己用,才打开看过,鱼胶却还想着送人。

靖安侯跟张六爷起身,亲自把鱼胶也都打开,低头细看之时,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叫人拿银针来试探,银针也并不变色。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那边冯氏也忙把自己所拿的东西捧来,仔细查验过后,也是无碍。

大家面面相觑,靖安侯喝道:“这些东西都好好的,终不成只有那参有毒,可见是有人故意,你们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房内有什么人下的手?”

“谁又敢呢?”杨氏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这会儿宋夫人在冯氏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在里头已经听了大概了,此时便含着泪,颤巍巍地咬牙说道:“老爷,只管叫人把经手过的奴才们都聚在这院子里,若是没有人招认,一概打死。”

正在这时侯,外头传来低低地说话声音,隐隐听着像是李云容跟七宝两个。

先前靖安侯跟张六爷私下里寻找真相,那边儿七宝因为不明所以,也叫同春外打听。

同春回来说道:“顺天府的人查验说是错吃了药,但是我听他们都在低低的说是中毒。”

七宝的心跟着一跳:“为什么中毒?”

同春却不知道究竟。

七宝正忐忑之际,外间张琼瑶来了,也是惊慌失措的样子:“嫂子可知道了?忠哥哥竟突然过身了。”

“你也知道了?”七宝忙问。

张琼瑶道:“是啊,我方才去那边看了一眼,见乱糟糟地,人也多,便没有进去。”

七宝正想过去看看,只是先前听了张良的话,心里还有些害怕,便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张琼瑶道:“好像还有顺天府的官差呢,嫂子千万别在这时候过去,”

七宝说道:“可知道是为什么身故了的?”

张琼瑶小声说道:“我隐约听他们说,是什么毒之类的。”

“好好的,又是什么毒?”

张琼瑶摇头:“我想这话也许太耸人听闻了,咱们府内哪里有什么毒,多半是忠哥哥吃坏了东西之类的。”

七宝也觉着这个说法比较可信:“是啊,若是中毒,那就未免有些太可怕了。”

张琼瑶低低道:“可不是呢?还恐怕弄的人人自危呢,比如从哪里来的毒,是谁下的,以后别说是吃什么参汤,喝口水只怕都提心吊胆呢。”

正说着,外间巧儿道:“四奶奶来了。”

果然是李云容赶到,进门便对七宝说道:“我想去看看三太太,咱们不如一起去?”

七宝正一个人胆怯怕去,见李云容来跟她作伴,才忙答应:“那好,我也正想过去看一眼。有四奶奶作伴就好了。”

李云容回头对张琼瑶道:“姑娘就别过去了,且先回自己房中就是。”

两人到的时候,顺天府的人都已经退了,只有许多丫鬟婆子并小厮等守在门口。

李云容正在询问一个丫头情形如何,里头却听见了。

隔着门帘,宋氏道:“你们进来吧。”

当下两人便进了门,此刻忠哥儿的尸首还在里间,幸而看不见。

外间却是靖安侯,张六爷,并宋夫人跟杨氏,李云容跟七宝上前向着靖安侯跟宋夫人行礼过后,李云容便道:“老太太本想亲自过来看看,只是老人家身上不好,就叫我过来看看到底如何了。”

宋氏流着泪,无法出声。

靖安侯淡淡地说道:“没什么,你只回去告诉老太太,这房内的事我会料理妥当的。”

李云容躬身道:“是。”

七宝见宋氏流泪,便轻声道:“太太要节哀。”

宋氏听了,竟拧眉道:“这话很用不着你说。”

七宝一愣,宋氏哭道:“若不是你给的那东西惹祸,忠哥儿未必就有事。”

“我给的东西?”七宝诧异。

靖安侯皱眉道:“不可胡说。”

宋氏勉强忍住,杨氏却又接着哭道:“爷是吃那支参才死了的!你只告诉我们,你知不知道?”

七宝听到说“那支参”,几乎反应不过来是什么参,怔怔地看着杨氏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昨儿杨氏从自己房中好像是拿走了一支人参还有什么别的东西的。

七宝忍不住上前一步:“你说什么,难道是你拿的那支人参有毒吗?”

李云容忙拉住她。

杨氏道:“可不正是因为那个吗?”

靖安侯已经动怒,厉声喝道:“还不住嘴?”

杨氏吓得一颤,继而又哭了起来。

七宝心头大乱,看着靖安侯:“侯爷,方才她说的是真的?”

靖安侯这会儿反而冷静下来,便道:“未必,你不用放在心上。”

张六爷也温声说道:“我方才跟侯爷正说,就算是吃了人参出的事,问题也多半不是人参,毕竟伺候的人手脚未必干净。弟媳很不用多心,想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七宝闻声又看向张六爷,因为太过震惊,竟不知要说什么。

李云容在旁道:“我听说……这边的弟媳们似乎都得了一些御赐之物,如果问题是出在参上,那只要看看其他东西是否妥当就是了?如果其他都是好的,那这参出问题的可能性自然就很小,若其他也有坏的,再疑心参不迟。”

张六爷见她在此刻还能如此条理明白,眼中便透出欣赏之色,回答道:“我跟三叔已经查过了其他的东西,都是好的。”

李云容松了口气:“可见不是参有事了。”说着,就轻轻地一捏七宝的手腕。

七宝回过神来,却仍是满面懵懂:“是吗?”

张六爷跟李云容见她如此,只当她是吓呆了,张六爷便道:“还是先带锦哥儿媳妇回去吧。”

当下李云容便带了七宝走了出来。

两人来至外间,七宝仍有些怔怔的,李云容温声安抚道:“你怎么还是这样?方才三叔跟六爷已经都说的很明白了,这件事不跟参相干,自然也跟你毫无干系的。”

七宝想了想,默默点头道:“我只是太过惊怕,毕竟是一条人命。我没事啦,嫂子放心。”

李云容握着她的手腕:“你才病好,本不该来这种地方的,只是出了这样大事,你一面不露也不妥当,所以我才带你过来一趟,我送你回去吧。”

“多谢嫂子。”七宝并没有推辞,恍惚答应。

直到李云容送了七宝回房,又安抚了她几句,才自回老太太跟前回禀去了。

七宝在里屋,心头一阵阵寒意掠过,叫同春把丫鬟们都赶到外间,才捉着同春的手问道:“忠二爷是吃了那参才死了的,你说这是不是个巧合?”

同春的脸色也有些泛白:“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必是巧合吧,毕竟表姑娘再怎么黑心,也不至于敢明晃晃地做出这种事?这可是……杀人,是死罪呀。”

七宝心里一面儿劝自己说同谢知妍不会,但另一面,却有些心头发寒。

张府事发之时,张制锦正在内阁议事,外头洛尘虽得知消息,却无法送入。

好歹等了他出宫,慌忙告知。张制锦听说府内出事,才匆匆地回到府中。

正靖安侯在院子里拷打伺候的人,那些丫头们的哭号声传出墙外。

张制锦进门的时候便见这幅情形,当下便抬手制止。

靖安侯瞥着他:“你肯回来了?”

张制锦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洛尘说了个大概,便道:“父亲既然想自己查,怎么还闹得这样轰动,传了出去,只会另生波澜。”

“那又怎么样!”靖安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见了他,竟无法遏制般一泻而出似的,“就算打死了这些人,丢了我的爵位,到底要查个明白!”

张制锦淡声道:“若那样能查明自然也使得,只怕白费力气。”

靖安侯看着他淡淡然的样子,气的跳起来:“死的是你的哥哥!你竟仍是这样……是不是改日我死了,你也是这般六亲不认的冷心冷面?”

张制锦眼神微变,但仍是没有做声。

张六爷原本站在旁边,听到靖安侯越说越不像,此刻忙硬着头皮跳出来:“三叔,原先锦哥儿在宫内,这不是才出宫得到消息就赶回来了?他这个人原本是心里有,只是说不出来罢了。”

靖安侯更道:“他心里有什么?我看他根本连心都没有!”

张制锦听到这里,转身往外就走。

张六爷目瞪口呆:“锦哥儿!”

靖安侯眼睁睁看着,更加怒发冲冠:“你这逆子,你要往哪里去?给我站住!”

张制锦止步道:“父亲正在盛怒,我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先行离开,免得更惹您生气。”

靖安侯呼吸急促,声音也都气的发颤:“你、这混账……你的眼中还有谁?你、你给我跪下!”

张制锦皱眉不语。

“混账东西,你当真无法无天了!”靖安侯看张制锦站着不动,一眼瞧见旁边家奴们方才行刑拿的板子,便上前夺了过来,走到张制锦身前,用力往他背上腿上击落:“我索性打死了你!”

张六爷见势不妙,一边上来拦着,一边说道:“锦哥儿,三叔正气着,你还不跪下告个饶?”

张制锦单手握紧,却仍是冷然无声。

靖安侯眼前发黑,将张六爷撞开,满心的恨怒化成了又狠又快的板子,落在张制锦身上。

外头洛尘本在门口等着,听到里头动静,本不敢进来,只是看见这一幕,才奋不顾身地拔腿跑了进来:“侯爷,手下留情!”

靖安侯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一抬脚将洛尘踹的远远的,还要挥板子再打,突然间板子却给人握住了。

张制锦右臂一抬,单手用力。

只听到“咔嚓”一声,那板子已经凭空裂开,断落在地。

那边儿洛尘好不容易爬起来,却正看见这幕。

张制锦凝视着靖安侯的眼睛,不动声色之中多了几分寒意。

靖安侯看着地上断裂的板子,又看看面前的儿子,惊怒交加。

终于,张制锦迈步往前,目不斜视地从靖安侯身边经过。

靖安侯呆站原地,气的发抖,在张制锦将走出门口的时候,他才猛然大声叫道:“混账东西,死的怎么不是你!”

张制锦正要出门,闻言脚步一滞,却终于并没有停下,仍是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身后洛尘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剩下靖安侯呼呼喘气,突然悲从中来,浑身的力气也像是在此刻尽数消失了,他往后一退,几乎跌在地上,幸而旁边张六爷及时扶住了。

第106章

这一次张制锦回府,只匆匆去见了老太太,并没有回自己房中。

三房这边儿的丫头们也打听到他回来了,不多时又说去见靖安侯了,早告诉了七宝。

七宝等了半晌,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便带了同春出了院子,一路往前而来。

只是七宝又担心此刻若是父子两人正商议正事,自己贸然进门的话,岂非唐突。

于是不再靠近,只隔着一段距离,站在回廊之下的一簇夹竹桃下遥遥地打量着门口,心想着若是张制锦出来的话,自己便可以及时相见。

同春也知道七宝的心意,就也陪她等候,又因看见了洛尘在那边门口上,心里便犹豫要不要过去跟洛尘打听打听。

岂料这边同春还在想,那边洛尘突然跟中箭的兔子一样冲了进门,因隔的远,同春跟七宝自然听不到那里的动静,也不知发生何事。

正在疑惑的时候,不多会儿,却见那边院门打开,竟然是张制锦走了出来。

七宝正等的心急,见状很是高兴,忙闪身出来迎着他走去。

不料才走了几步,偏偏见是李云容带了几个丫鬟嬷嬷们沿着墙边先一步往那边去了,正好跟张制锦打了个照面。

两人各自站住,李云容道:“九爷回来了?”温声说了一句,目光转动,突然有些色变:“你受伤了?”

她口中说着,竟上前一步,抬手似乎想要去拉住张制锦的手。

只是还没有碰到对方,到底已经反应过来。

李云容忙将双手拢起,勉强一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原来张制锦方才盛怒之下没有控制住,单手震断了那木板,手掌却给断裂的板刺划伤了,此刻血顺着掌心流了下来。

张制锦听了李云容这般说,才反应过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原先他似通身麻木,丝毫都没感觉到,直到此刻,伤口处才依稀泛出一点刺痛。

这会儿洛尘也踉踉跄跄追了过来,低头见张制锦的手在流血,当下跟着惨叫起来:“九爷您受伤了?!”

七宝原先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不知为什么竟无法再多行一步。

此时此刻在她眼前所见的自然是李云容跟张制锦,但突然间却又出现了那日三月三,在清溪边上的那道纤挑的身影。

艳红色的夹竹桃花开的正好,簇簇拥拥地堆在七宝的身边,更加像极了七宝记忆中的桃花林。

她自然没有听见李云容说什么,只觉着眼前朦朦胧胧,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心惊肉跳。

洛尘的声音却大些,旁边的同春听了分明,忙定睛看去,依稀看到张制锦手上有道红痕。

同春忙道:“姑娘,九爷伤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