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潋木着脸,忍不住看过去,对上那少年含笑的面容、清亮喜悦的目光,脸色更僵硬了。

她真的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见过他,可看他的模样,应该不会信口开河。

这时,便听到季氏惊讶地道:“原来还有这回事情,纪公子说的莫不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有些黯然。

若是她没记错,纪凛所说的便是当年丈夫在宣同府任知府时的事情,那时候丈夫刚上任,长女曲沁被骆老夫人接进京城小住,儿子恰逢长痘,她便带着儿子留在常州府供奉痘娘娘,打算过些日子等儿子消痘了再带儿子去宣同与丈夫团聚,当时随丈夫去宣同府的只有四岁的小女儿。

却不想,儿子痊愈后,母子俩正准备出发去宣同府时,恶耗便传来,丈夫出门时被流民所伤,命不久矣,女儿也因为惊吓过度,大病一场。

这些事情,在季氏这个以夫为天的内宅妇人眼中,简直是天塌的大事情,整个人都懵了。那段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至今想起,仍是伤心绝望。

纪凛歉意地道:“当时家父恰好路过宣同,所带的侍卫不多,不想途中遇到一群流民,幸而得曲大人出手相助才得已全身而退,却不想曲大人最后仍是…当时潋妹妹正在生病,我随父亲去府衙探望,潋妹妹在病中,精神不太好,人也糊里糊涂的,怕是不记得我了。”说罢,又朝曲潋微微一笑。

曲潋微微扯了下嘴角。

按纪凛所说的,莫不是她爹还是纪凛之父的救命恩人?不过她倒是想起了这辈子的父亲去世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她因水土不服,正在生病中,病得糊里糊涂的,还未等她适应,就听闻父亲受伤不好的消息,她病上加病,差点起不来,整个人都糊涂了。

莫不是那时候见过?

听到纪凛的话,曲沁目光却是一疑,忍不住打量了眼前的少年,心头的疑窦更甚。

她记得上辈子时听纪家说,两空的婚约是父亲去世前定的,当时两家父辈定下了口头婚约,以一块玉佩为信物,一分成二,一块由纪家那儿所持,一块由季氏当成了丈夫的遗物妥善收着。上辈子也因为有这两片断玉作为信物,两家方能成好事。

只是,这婚约是何时所定,当时是什么情况情,却是不清楚的。当年的话都由纪家来说了,曲家陷入背动,甚至因为一些意外,纪家有悔婚之意时,若非纪凛看中妹妹,又是个守诺的诚信君子,怕早就被有心人挑拔解除了。

如今听纪凛所言,原来父亲还是镇国公的救命恩人,难道这就是当年定下婚约的真相?纪凛与妹妹年纪相当,当时父亲出事时,又由妹妹陪在父亲身边,所以方才会给两人定下婚事。

若是这样,那为何她上辈子时,却有人说原本该和纪凛定下婚约的是她,而不是妹妹?也因为如此,骆家几位舅舅还一度为此事而起争执。

想到这里,曲沁心里不禁有些焦急。

等纪凛告辞离开后,曲沁回了船舱,将妹妹打发后,第一件事便将徐山找了过来。

“你赶紧派人去将当年跟在我父亲身边的几位幕僚找出来,若是能请动他们进京更好了,我有事情相询。这事情很急,要尽快!”

徐山见她脸色凝重,心中一凛,点头道:“姑娘放心,属下知道了,定会尽快将他们找出来的。”然后顿了一下,又道:“当年老爷颇为倚重的一位幕僚名叫叶长青叶先生,老爷的很多事情都是找他商议,若是能将他请来,姑娘想知道的事情他必定能清楚。属下已经找到他的住处了,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能将他请来。”

曲沁听得大喜,笑道:“如此甚好。”又叮嘱了徐山几句,方让他退下。

另一边,曲湙将纪凛送走后,便回房禀了季氏。

“纪公子此次遇过青州城办事,尔后也要回京,据他所言,与纪公子同行的还有宁王世子周琅周公子,他说若是不嫌弃,便和我们一起结伴进京,途中也好有个说话之人。”这么说时,曲湙其实知道,纪凛此举有抬举自己的意思,不然以纪凛的家世,什么样的朋友没有。

莫不是真的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季氏迟疑了下,说道:“我观这纪公子年纪轻轻,行事却颇有章法,是个信得过之人,听他谈吐,学问定然也不差的,若是你能同他多交流,也是好的。”然后叹了口气,“既然他是你们父亲的故交之子,咱们也不好过于拘泥形式,如此也好。”

曲湙听罢,笑了笑,说道:“纪公子确实是个极有内涵之人,先前在青州城书肆,儿子与他探讨了下学问,儿子对他十分倾佩。”

听罢,季氏便放心了。儿子将来是要顶门户的,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要可以自己抓主意了,外面的事情,若是他觉得好,便由着他,她们不会太过左右他的决定,免得他养于妇人之手,于他将来不好。

等曲潋听说船还要在青州府的渡口停上半天,等纪凛一起进京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了傍晚,安排好事宜的纪凛和周琅回到了船上,一起过来给季氏请安。

周琅身份虽然尊贵,可是却是个性子洒脱不羁之人,因着纪凛的关系,初次见面时对季氏也颇为尊重,让季氏对他印象不错。纪凛更不用说了,不说那皮相就占了大便利,仿佛天生点亮了亲和技能,与他说过话的人,没一个会觉得他不好。

纪凛和周琅乘坐的是三层的大船,看起来颇为气派豪华,一下子便将曲家的官船给比下去了。

曲潋从窗口看去,能看到船上的漆着红漆的雕花栏杆,还有船上的侍卫与看着就是练家子的船员,再次对周琅和纪凛的身份有所认知。

她看了会儿,默默地缩回了脑袋。

晚上,曲湙被纪凛派人请去了那艘三层的船,周琅特地设宴招待他。因着周琅和纪凛那边没有同行的长辈女眷,所以并未宴请曲家的女眷,但仍是让人整治了桌席面送过来,十分周到体贴,还有一个神色严厉的嬷嬷和丫鬟特地过来给季氏和两位曲家姑娘请安。

那丫鬟正是曲潋以前在祝家见过的宫心,而那嬷嬷姓厉,据闻以前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后来因疼惜孙儿,便将她派去纪凛身边伺候,也是纪家有头有脸的嬷嬷,有她出面,给足了曲家三房面子。

到了三更时,曲湙才回来。

曲家三个女人都没有睡,得知曲湙回来后,曲潋和曲沁都纷纷前去季氏那儿,却见纪凛亲自将曲湙送了回来。

曲湙神色正常,似乎并没有喝酒。

原本以为少年人相交,定然会饮酒戏乐,却不想纪凛认为曲湙年纪还小,喝酒伤身,只让他小酌两杯便让人换了茶,倒是周琅喝醉了,此时正歇下,便由纪凛亲自送曲湙回来。

季氏对纪凛体贴的行为又满意了几分,只觉得这少年不管行事作派都让人舒心放心,便笑道:“又要劳烦纪公子了,多谢纪公子送小儿回来,纪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坐下来喝盏茶再走。”

纪凛婉言推辞了,很快便离去。

然后从次日开始,曲湙不再是窝在房里埋头苦读,而是时不时地被请去另一艘船上,和周琅、纪凛说话,几个年少年纪相当,又是世家出身,书画琴棋诗酒花无不涉猎,倒是相谈甚欢。而且比起周琅这位出身亲王府的世子,因不用参加科举,对学业之事稍有耽搁,纪凛自幼便聪敏好学,授课先生无不是当朝鸿儒,见识颇为不凡,曲湙与他聊天说话或请教他功课,颇有进益。

至此,曲湙在功课上若是碰到什么不解的疑问,便喜欢去询问纪凛,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恰。

相比之下,曲潋这阵子过得十分纠结。

因曲湙与纪凛相处愉快,季氏对纪凛更是欣赏不已,使得纪凛与曲家人也相熟起来,纪凛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时常过来给季氏请安,或者被曲湙邀请到他那儿喝茶说话,好得像一家人一样。

次数多了,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纪凛每次见到她时,都会露出一副高兴愉悦的模样,不说季氏和曲沁,连年纪最小的曲湙也感觉到了点什么。只是纪凛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颇守规矩,曲湙想到已逝的父亲,便也没有多说。

曲潋脸皮再厚,也架不住有这么个美少年明晃晃地对她表示好感,一副求关注的模样,尴尬得不行,加上有曲沁在暗中推波助澜,几乎要忘记了纪凛以前的诡异。

只是几乎,并没有忘,不仅没有忘,甚至很快地,纪凛再次让她记忆深刻了一次。

第 26 章

还有五四日便到京城时,船停泊在了一处渡口。

曲潋睡了个很长的午觉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到船停了,边翻着身体懒洋洋地趴着蹭来蹭去,边问船行到哪里了。

碧春和碧夏两个丫鬟一个伺候她起床,一个为她倒了杯温水润喉,回答道:“听说到了一个叫乌郩镇的渡口了。”

曲潋呆滞地听着,直到净了把脸,又喝完一杯水,方才清醒一些。

“船怎么停了?可是要去补充什么东西?”曲潋从小到大跟着姐姐进京好几次,对沿途的渡口码头皆有印象,可这小镇的渡口却没什么印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小镇并非什么交通要道。

碧春边收拾边笑着答道:“许是如此吧。”

曲潋便不再言语,明明穿好了衣服,却仍是浑身惫懒,撑不住后,又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椅上发呆,直到曲沁进来。

“这是怎么了?刚睡醒?”曲沁笑着坐到妹妹旁边,捏了捏她的脸,知道她的德行,不轻不重地斥道:“早就告诉过你了,午觉不能贪睡,晚上要睡不着的,难道你要做那夜猫子不成?”

曲潋抱着姐姐软软香香的身子蹭了蹭,打不起精神地说:“一路上太无聊,娘亲那儿现在已经不用我陪了,一整天就困在船上,也不知道做什么好,都不得劲,只好多睡了一些消磨时间了。”

曲沁好笑地弹了记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又贫嘴了。”虽然每次都要说她几句,可到底纵容她这些坏习惯。

曲潋嘿嘿地笑着,比起姐姐这个受正宗的古代庭训长大的大家闺秀,她骨子里仍是有些懒散肆意的,平时不显,但私底下总会不觉流露出一二来。幸好因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母亲和姐姐都纵容了一些,只要明面上端着,私底下便由着她。

碧夏沏了茶过来后,姐妹俩边喝茶边聊天,聊的自然是弟弟曲湙了。

“…以前听平阳侯府的几位舅舅说过,纪暄和自幼聪敏好学,他曾是五皇子的伴读,当朝太傅对他极为夸赞,连皇上也对他赞赏有加,是个读书的好料子。湙弟和他一起,若得他指点一二,也是不错的。”

曲潋看姐姐对纪凛那般推崇,有些不服气地说:“姐,他才十四岁,比弟弟大不了几岁。”

曲沁抿嘴一笑,“学问之事与年纪无关,有些人便是天生的读书种子,一点便通,纪暄和便是如此。”况且三年后,那纪凛参加科举,不仅一举夺魁,一路上更是高歌猛进,榜上有名。一个才十七岁的举人,虽说古往今来并非不是没有,可是在京中却是极少见的,特别是在勋贵弟子之中,大多仗着祖荫,少有会想走科举的路子。

上辈子她就听闻,纪凛有过目不忘本领,文韬武略,十分出色。若非碍于家世原因,怕届时他若继续考下去,怕会是最年轻的状元郎了。

所以,弟弟与纪凛相交,跟着纪凛读书,曲沁心里是十分愿意的。

可曲潋不放心啊,再看姐姐的样子,她心里颇为心塞。更心塞的是,姐姐又开始在她耳边不着痕迹地询问她对纪凛的看法,纵使姐姐说得隐晦,若是常人几乎听不出来,可曲潋和她一起长大,又会脑补,哪里没听得出来。

时间差不多时,姐妹俩便起身,一起去季氏的船舱,陪季氏一起用晚膳。

晚膳时曲湙不在。

季氏对两个女儿笑道:“周公子派人将你们弟弟叫过去了,说是先前停船时,让人去镇上买了些下酒的特色小食,邀他前去一同品尝,也让人送了一些过来。”

“他们不会喝酒吧?”曲潋有些担心地问,总觉得那宁王世子很不靠谱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瞥了姐姐一眼,宁王世子以后真的能和祝蒹成就好事么?祝蒹虽然出身常州府的名门世家,已故祝老太爷曾是当朝阁老,门生遍地,还有祝老太君出身郡王府,泽被后人,可架不住周琅是皇室中人,娶媳妇并不如何看重这样的家势,反而多是在勋贵中挑选媳妇更好一些。

而那周琅,虽然曲潋与他没见过几次,可从弟弟那儿得知,周琅这个人说好听点性子颇为豪迈潇洒,说难听点便是个棒槌,想要与祝蒹成就好事,怕是不容易了。不然她姐姐当时也不会给他们制造了一个见面的机会。

“自然不会。”曲沁微笑道:“纪公子是个有分寸的。”

季氏一副赞同的模样。

曲潋听能将话默默地咽下了。

其实她也觉得纪凛这人行事挺有分寸,是个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的少年,做事也让人放心,就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总觉得对着他感觉到很别扭——如果不知道姐姐是重生的,别脑补太多,估计她也不会这般别扭了。

用过晚膳,又陪季氏说了会儿话后,姐妹俩方告辞回了自己歇息的船舱。

夜幕降临时,曲湙便被人送回来了,曲潋得知后,便安心地坐在灯下练字。

可能是白天真的睡太多了,等曲潋躺在床上翻天覆地地闹腾了个把时辰,怎么也睡不着后,终于悲剧了。

果然不听长辈言吃亏在眼前。

睡不着后,曲潋只好坐起来,让值夜的碧春点了灯,歪坐在灯下看一本古代具有玄幻色彩的话本。

夜色很安静,只能听到江水堆叠时轻轻拍打着船沿的哗啦声,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眼前的一盏羊角宫灯,一方小天地。曲潋原本是打发时间看书的,可是看着看着,注意力便转移了,不知不觉便倾听起了外面有节奏的水声。

然后,她觉得水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这么想着时,远方传来了一记仿佛从水中透来的闷响,曲潋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看向船舱门口,正疑惑着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便听到了外面船舷上响起了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有事情发生了。

曲潋猛地站起身,推了一把旁边打磕睡的碧春,沉声道:“碧春,外面好像出事了,咱们去瞧瞧。”

碧春下意识地点头,等走了两步才发现不对,忙拉住她家小姐的袖子,“姑娘,有什么事情自有徐管事他们出面,您身份贵重又是姑娘家,万一发生什么事情…”

“我自然不会出去。”曲潋反手拉住她,打断了她的苦口婆心,“我只是去船舷前看看罢了。”在情况不清楚之前,她才不会蠢得出去当耙子,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碧春这才闭了嘴,跟着她一起摸黑出去。

外面的躁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渐渐歇了,甚至并没有因此而吵醒船舱里歇息的人。等曲潋出去时,只能看到江面亮起的点点火光,正是坐在小船上的船员或侍卫持着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晃不休。

看这情况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过很快又被压制下来了,而压制的便是周琅和纪凛的人。

曲潋有些奇怪,忍不住往船舷外探了探头,见到船舷的两头,那些船员和侍卫也已各归各位,夜风中隐隐传来了交谈的声音。就在她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人是谁时,那人已经往这儿走来了。

曲潋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头等那人离开,却不想一条手臂伸过来,如蛇般缠住她的腰,便将她整个人拉到了他怀里。

“啊…”

短促的低呼声嘎然而止,变成了闷哼,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曲潋瞪大眼睛,急促的呼吸喷在了捂住她嘴的大手上,就着江面上的光线,看到了一张俊秀如玉的脸,却又有些模糊不清。

“你果然是个不安份的!”压低的声音像夜的絮语,带着低沉笑意的暧昧,“这么晚了,好姑娘应该要上床睡觉了。”

曲潋双手用力扯着他缠在腰间的手,可惜不能悍动他分毫,只能任那人低下头,呼吸轻轻地落在她脸上、脖子上、颈窝间,还有…正在发育的胸前…

曲潋:“…”

变、变态啊!

曲潋觉得这个少年一定不是纪凛!至少不是那个一看到她就会欢喜愉悦、并且恪守君子礼仪规矩的纪凛。

他仿佛在嗅闻她身上的气息,鼻尖蹭着衣服而下,停在了胸口前几息时间,方又抬起脸,用那种柔和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一盒香料过来,以后就用它,别再用这种劣质的东西了,难闻。”

曲潋一只脚用力地踩在他的脚背上。

他不痛不痒,低低地笑道:“你不该来的,让你看到我这样子…”

话未说完,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身子,飞快地转了个身,然后曲潋便听到了一声闷哼及落水声,正惊疑抬头时,恰巧看到挂在舱舷下的灯笼散发的昏暗的灯光中,搂着她的少年染上冷酷残戾的眉眼,唇边露出一抹狞笑,手中的长剑泛起一阵寒光…

曲潋几乎呆住了。

她所认识的纪凛,像春日的阳光般明媚美好,像块无瑕的玉般清透湛然,待人体贴周到,看着就像个好孩子,甚至没有任何负面的黑暗情绪。

可面前的这个少年,容颜依然美好无瑕,可是气质却大变样,变得张扬傲慢,眼里有着不容质疑的残酷冷戾,杀起人来就像砍白菜一样简单利索,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兴奋,丝毫看不出曾经的美好阳光。

他抱着她,旋身一转,一脚将扑过来的人踹下船,嗤笑一声,满脸戏谑,“难道今天来的都是这种货色?”然后他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江面,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名侍卫恭敬地将一张半人高的大弓送过来。

他接过大弓后,笑着睨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如渊,终于将她放开。

一阵河风吹过来,曲潋打了个哆嗦,同时也将眼前的事情看明白了。

此时,江面上已经乱了。

第 27 章

此时江面上火光点点,杀声四起,不断地有从水中破水而出的水贼,然后那些乘坐着小船的侍身手矫健利索地将之斩杀落水,惨叫声接连而起,打破了先前的宁静,也惊动了附近的停泊的船只。

曲潋僵硬地收回了视线,然后看向站在船舷处长身玉立的少年。

夜风掀起青莲色的衣袂,他手持长弓,弯弓搭箭,属于少年单薄却柔韧的身体充满了力量,箭矢破风而去,远处破水而出的一名水贼被箭矢贯胸而过,哗啦一声又惨叫着落回了水中,尸体很快便浮在水面上,将江水浸红。

空气中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嗖的一声,又一支箭矢穿透了上船的水贼。

曲潋木着脸,此时没有人再束缚着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地往后挪,直到背靠到一面墙。其间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挽弓射杀水贼的少年身上,将他在摇曳的江火中显得异常冰冷残酷的面容看得分明,那样俊美的面容,不再像干净清透的美玉,反而染上了一种妖异的邪气,那双原本如墨玉般温润柔和的眼睛闪烁着癫狂兴奋的芒色,深邃冰寒,仿佛眼前的一切是他肆意掌控下的一场杀人游戏,手段狠辣。

然后他回首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曲潋心脏狠狠地跳了下,双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双眼也看不到其他,只剩下那双带着阴翳癫狂色彩的眼眸,还有一股子寒意从心底往上蹿,让她整个人都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

直到他转过头后,她突然鼓起所有的力气,扭身一闪,推开了船舱的门,便跌进了船舱中,迎面便和船舱里的人撞上,两人撞成了一团,摇晃着跌倒在地上。在跌倒时,曲潋还不忘反手将门关上。

此时,和她撞到一起的人忙拉住她的手,哽咽地叫了一声:“姑娘…”

是先前被关在船舱里的碧春。

“咱们快回房。”曲潋反手抓住碧春,语气急促地说,满脸大汗。

碧春虽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在自家小姐被人拖出去,她也被人挡在了船舱里头,然后便听到了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已教她心惊胆颤,又急又怕,差点要回去寻曲沁来救人了。幸好,就在她急得没办法要去找曲沁时,自家小姐回来了。

碧春忙扶着她往里面的舱房行去。

回到歇息的舱房,曲潋让碧春将门锁紧,然后便摊坐在美人榻上大口地喘着气,感觉手脚都有些不受控制,也不知道是先前那血腥的一幕教她这个连杀只鸡都不敢的弱女子害怕,还是那个诡异的少年狠辣嗜血的杀人之举让她害怕。

或者,两者皆有。

两辈子以来,她唯一目睹过的死亡,便是自己的死亡,还有这辈子的父亲。

而今天,那江面上飘浮的尸体,还有那穿破风声的箭矢,空气中飘浮的血腥味,都让她手脚发软。

最后是那个少年望过来时阴翳却灼人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一样的浓烈。

碧春缓了会儿,终于缓过劲来了,抖着手给曲潋倒了杯茶,等递给曲潋后,才忆起这茶早就放冷了,喝冷茶对身体可不好。

曲潋也不管这茶是不是冷茶,一口饮尽,将心头那莫名蹿起的心慌感压下。

“再倒一杯。”

碧春没办法,只好又倒了一杯给她。

曲潋连续喝了三杯,神色平缓下来,只是手指尖仍是有些发颤。

碧春见她缩成一团,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要有多柔弱可怜就有多柔弱可怜,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变成了满满的怜惜,忙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姑娘莫怕,没事了没事了。”

“…我知道。”曲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再给我缓缓。”

她需要时间来接受那个少年的诡异,不然满脑子都是那双嗜血癫狂的眸子,教她实在是吃不消。明明白天见时还是个温润如玉般美好的少年,特么的到晚上时一下子就精分了,变成了个嗜血杀人狂魔,很可怕好不好?

这让她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个两面派,或者是太会演戏了,才能演绎出两种不同气质和性格的人。

碧春哦了声,心里想着,可能是外面的情况很是吓人,所以才将她吓坏了。她家姑娘原本就长得比平常的姑娘柔弱,被吓到也是情有可缘。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些愤愤不平,很是气愤刚才将她家姑娘拖到船舷处的人,也不知道那人是谁,还过份地将舱门给关了,竟然不让她出去,若非不知道情况如何,怕自己冒然叫人坏了姑娘的名节,也不至于就在那儿守着。

原是想问问曲潋先前将她拖出去的人是谁,可现下看她的模样,碧春也不好问了,就怕再将她吓着。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然后响起了曲沁焦急的声音:“阿潋?你在里面么?有没有事?”

碧春双眼一亮,看了曲潋一眼,得了她的同意,马上去开门。

曲沁身上只披着一件薄披风,头发简单地绾起,并未插什么钗环,可见是被惊醒后,便跑过来寻人了。因她和曲潋的舱房离得近,自然是第一时间便过来探望了。

见到差点将自己缩成团的曲潋,曲沁十分心疼,忙过去搂住她,嘴里说道:“阿潋莫怕,姐姐在这儿,已经没事了。”

曲潋这会儿已经缓过劲来了,只是手脚仍有些虚软,见姐姐过来,心里原本还很高兴的,等听到姐姐痛惜的话,她不禁木了下。

姐姐…这特么的就是习惯将她当成一朵柔弱的小白花来照顾啊!

曲潋知道自己的长相挺容易让人生起保护欲的,她家姐姐也不例外,从小到大对她充满了保护欲,可有些时候反应也过激了。可特么的她就长这副样子,她也没办法啊!

“姐姐,我没事。”曲潋拍拍她,不敢和姐姐说先前自己大胆地偷跑到门边偷看却被人恶劣地拖也去的事情,忙转移了话题,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娘和湙弟那儿没事吧?”

曲潋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是符合她十二岁萝莉的身份,配上那副小白花的脸,特别地有说服力。此时她装出一副刚醒被吓着的模样,曲沁并未怀疑,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你放心,我已经打发人去娘和湙弟那儿守着了,不会有事情的。”迟疑了下,还是说道:“听说是一群水匪见咱们的船吃水深,以为有什么财物,便欲上船抢劫,幸好巡逻的侍卫发现得早,没有发生什么伤亡,并未让那些水匪上船,你放心吧。”

曲潋眨了下眼睛,偷偷看了眼姐姐在灯下坚毅的神色,心里的怀疑像长草一般。

怕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吧,若是真的这般简单,刚才纪凛就不会跑到他们这条船上来,虽然她没有看见,但纪凛确实是杀了好几个摸上船的水贼…

想到这里,曲潋突然有些不自在,那时候纪凛突然抱住她,虽然行为诡异,却将她保护得很好,甚至没有让她看到什么残忍血腥的画面,不然现在她早就吐了…只是后来他的行为仍是让她刺激极深就是了。

“也不知道母亲那边如何了,我们去瞧瞧。”曲沁让碧春给妹妹找了件披风过来给她套上,拉着她起身,“你不必多想,咱们去母亲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