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玫柔柔地看着老祖宗,极斯文地轻言细语,“母亲定会依了老祖宗的话,赏那人几板子的,老祖宗不必操劳了,玫儿陪您去用晚饭好么?”

老太太含笑瞥了郁玫一眼,“还是玫丫头乖巧,放心,我一把老骨头,自己也金贵着,我不会操劳这些个,让紫菱问就是了。”

说罢示意紫菱开始。

紫菱含笑福了一礼,犀利的眼睛一个一个看过去,让人将她们先带出正堂,再逐一唤进来询问她们今日都当了些什么差,还需说出别人干了些什么。这么一对质,那两名粗使婆子便暴露了出来——张嫂和巧儿都曾见她们进了正堂。

就是三等丫头,也不能随便进正堂,更不必说是粗使婆子了,而她们进正堂,肯定是去偷听内室的动静。若是没人授意,一般的奴仆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老太太谴责地看向王夫人。王夫人觉得脸面挂不住,便砌词强调,“有些人喜欢使狐媚子,我不得不多用些心,免得坏了后院的规矩,连累到老爷的名声。”

老太太的目光意味深长,颔首微笑,“这后院的规矩是差了些,的确是要立一立了。”随即挑眉问紫菱,“紫菱,你祖母以前是咱们郁家的管事妈妈,你说说看,咱们郁家后院原本的规矩是怎样的?”

紫菱笑着答,“后院之中,以嫡妻为尊,妾室需侍奉老爷和嫡妻。每月行夜时,无论老爷有多少妾室,嫡妻都可占一半的时间,另外半个月由妾室平分或老爷自行定夺。”

紫菱每说一条,王夫人的脸便黑一分,等全部说完,王夫人的脸已经跟包公一个样了。自打她嫁入郁家,就几乎一直独霸着丈夫,现如今虽多了个温姨娘,可温氏来府中一月有余,也不过跟老爷相处过两回,今天还是躲着她悄悄相处的。她在以前的手帕交之中,最得意的便是这一点,旁人最羡慕她的也是这一点,若真要她与这三个妾室分享丈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又如何丢得起这个人?

老太太对她难看的脸色视而无睹,轻啜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再慢悠悠地开口,“这本是极为合理的,只是这些年来,老爷和夫人恩爱,没有遵从罢了,以后还是让老爷按着这个来行夜吧。郁家三房的子嗣太过单薄,既然嫡妻难以生出嫡子,总得多几个庶子才好,子嗣众多,才好选出英才来继承家业。”

郁心兰真是佩服老太太,居然乘机管起了人家房里的事,理由还如此光明正大,又直戳王夫人的痛处,半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留。

王夫人想拍案而起,哪知气急攻心,一张嘴,竟被一口浓啖给卡住了喉咙,顿时噎得两眼翻白。

郁玫和紫绢几个吓得赶忙上前为她捶胸抚背,忙活好一阵子,王夫人才顺了气,当下便咬牙切齿地道:“老祖宗,这是我和老爷之间的事,还请老祖宗不必操心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子嗣乃宗族之大事,岂是你和老爷两个人之间的小事?要不要现在去请老爷过来,问一问老爷的意思?”

王夫人无词对答,老爷什么意思她还会不清楚吗?这会子有老太太撑腰,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到那时就真的没法子挽回了。她只好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作声,心里拿定主意,一会子一定要先去找老爷恐吓威逼,休想坐享齐人之福。

此时温氏正好换完装出来,老太太便问她,刚才所求何事。温氏眼泪盈盈地跪下道:“妾婢想求夫人开恩,不要赐落子汤。”

老太太点了点头,“老爷子嗣本就少,这汤自然是不喝的。我已经跟夫人说了,日后你们妻妾要一同服侍老爷,你好好地为郁家多添几个儿子。”

温氏又羞又喜地磕了三个头,老太太让人给她看座,她推辞了一番,才侧着身子坐下了。

王夫人只觉得郁结于心,再坐下去只怕会气病去,礼也不施一个,站起身便往外走。

老太太微愠地瞥着她的后背,淡声道:“夫人,从明日起,让兰丫头跟着你学学如何管家理事。她过几个月就要出嫁了,你也该教她了。”

第二十七章

王夫人脚步一滞,转回头来,怒极反笑,“老祖宗还真是操心啊,您可能不知道定远侯府的情况吧?清容长公主不过是定远侯爷的平妻,侯府里主持中馈的是嫡妻甘夫人。甘夫人自己育有三子,且都已娶妻,日后管家之人,怎么轮也轮不到兰丫头身上去。”

老太太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长公主另有一座公主府,也得有人管着,兰丫头嫁过去是公主府的嫡长媳,当然得学一学。”

王夫人不意老太太常年呆在后院之中,从不出席什么贵族宴会,竟也会知晓这些,一下子被噎住,半晌才道:“长公主还有个次子,已经定了亲的,又不一定是她,若真是由她来管,长公主自会教导。”

论理,家中的女儿如若会成为嫡媳,母亲都得教导掌家之法,老太太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可就是不合她的意,她是坚决不会教那个小贱婢的。

老太太面色不豫地盯着王夫人,“夫人这是不打算履行母亲之职了?若是如此,那就由老身来教,少不得要代管一段时间家务了。”

王夫人气得胸口捶痛,这么多年来,不论她多么霸道专横,她跟老太太之间都是相安无事的,可现在,为了这个小贱婢,老太太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她。虽说家中的管事娘子几乎都是她的人,老太太就算想差使,也不一定差使得动,可是帐房却是由林管家管的,林管家是郁家的老仆人,必定会听老太太的差遣,银子被人捏着,她最后还不一定争得赢。

郁玫忙顺着母亲的背,极轻地道:“母亲,罢了,教教也无妨。”

这一点王夫人自然知道,主持中馈有许多学问,她若只教些表面的东西,郁心兰根本学不到什么,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让我教是吗?好!我就教个白痴主母出来,让你日后担忧个没完没了。

恨恨地瞪了一眼郁心兰和温氏,王夫人深吸一口气,才勉强道:“不敢劳动老祖宗,还是由我这个母亲来教导吧。”

老太太深深地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要好好地教。”

王夫人“哼”了一声算是回答,转身欲走,哪知迎面撞上郁老爷。

郁老爷满面喜色,走进屋内见到老祖宗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老祖宗会在这儿,随即请了安,在老太太对面坐下。

王夫人也不急着走了,在老爷的身边坐下。

紫绢利落地奉上热茶,郁老爷轻啜一口,平稳了一下心情,方向老太太说明,“孙儿刚刚得了讯,皇上明日会下旨,敕封赫云靖为京畿守备,虽说只是个正五品的官职,比他之前的禁卫军统领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可这多少表示圣上已经摒弃前嫌既往不咎了。”

老太太闻言也是一脸喜色。

王夫人却似不大相信,她从丞相府回来还没到一个时辰,之前都没听父亲提起过,圣上不可能忽然作出这么大的决定吧。她忙问,“老爷这消息可准确?我怎么没听父亲提及?”

郁老爷喜气洋洋地道:“圣上也是刚刚决定的,方才宫里的何公公来送建温房的材料,我去迎接,是何公公亲口告诉我的。”

王夫人一听心顿时凉了,何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儿,嘴巴最是严谨,不能说的决不会说,说出口的,就决计是真的,而且还必定是皇上授意他传出口的。京畿守备的官职不大,但责任却极重大,是京城的门户之一,若不是皇帝信任之人,是决不可以被委以此任的。难道赫云连城又要发达了?若真是这样,那个小贱婢可就攀了一门好亲事啊!

想到这更是愤恨,狠狠剜了郁心兰一眼,这个小妇养的贱婢,凭什么这么好运?居然攀上了长公主的嫡子?

唉,她就不回想一下,几秒钟之前,她还是那么的嫌弃这个长公主的嫡子。

“兰儿定是因着种植睡莲的法子得了皇上喜爱,才会被赐给赫云靖的。”郁老爷乐滋滋地道。

用欣喜若狂都不足矣形容郁老爷现在的心情,他在官场混了这么久,能混得这么好,即便是王丞相的政敌,也对他和颜悦色,自是深谙官场之道。兰儿被指给赫云连城,他并没怪罪女儿,反而是认识自己做了什么让皇帝猜忌的事,才会惹来这场婚事。现下得知皇上又重新启用赫云连城,不就表明没对他有任何疑心么?

郁心兰直到这会儿,才明白父亲口中的赫云靖就是赫云连城。她就说呢,这时代以单字为尊,嫡子嫡女都取单字名,庶子女才取双字名。赫云连城明明是嫡子,怎么会取个双名,现在想来,连城多半是他的字吧?只是因着以前落魄,旁人就只称他的字,以示嫌弃。

郁心兰正思忖着,又听父亲道:“定远侯府那边已经递了话过来,两天后长公主会亲自带赫云靖过府来提亲,兰儿,你得先准备准备,到时定要见一见你未来婆婆的。”

郁心兰忙做娇羞状垂首,细声细气地道:“全听父亲母亲的安排。”

王夫人哪里会安排什么?见老爷和老太太都望着自己,不情不愿地道:“新衣还未做好…”

郁老爷闻言蹙眉,温氏和兰儿入府都一月有余了,新衣怎么还没做好?

王夫人见状气闷,可如今老爷的官越做越大,她的气势已不如从前,偶尔也要看老爷两分脸色,只好道:“明日先去金绣坊买几套吧。”

郁老爷满意地颔首。

老太太心中并不满意,面上却不显,只是笑道:“夫人要管整个府中杂事,忙不过来吧?想是忘记了兰丫头身边还得添几个人,跟着她几个月学学规矩,总不至于人都要出嫁了,才去买陪嫁丫头吧?”

王夫人随即道:“我已经给她选了三个丫头了,只是没有乳娘和粗使婆子。”说罢鄙夷地瞥了眼温氏,居然自己哺乳,真是有失身份。

老太太沉吟片刻,“四个丫头不够,还得再采买几个,再说你前阵子总说庄子里人手少,还是领回去吧,反正要买,全用新人也没事…夫人你事忙,买人的事,老身就替你把关了。”

王夫人胸脯一阵起伏,这是不让我插手丫头的事呢?

第二十八章

王夫人到底是知书识理的大家闺秀,尽管气恼异常,还是很快恢复了雍荣的仪态,无懈可击地笑道:“这本是孙媳我的事,怎敢劳动老祖宗。这三个丫头还是给了兰儿吧,我这个当母亲的,本就该为她添点人手的。至于其他人,买人的事素来由林管家负责,我选好了,让老祖宗过过目便是。”

老太太闻言,知道夫人已经让了步,这才点头应允了,又道:“乳娘没有现成买的,我就把紫菱给了兰丫头吧,身边得有个管事的媳妇才象话。”

这事儿,昨天老太太便跟紫菱说了,紫菱闻言出列,站到郁心兰的对面蹲身行礼,“紫菱给四小姐请安。”

郁心兰倒是真没想到,忙上前亲手扶起紫菱,又朝老祖宗深深万福,“多谢老祖宗疼爱。”

心中对老祖宗真是万分感激,她若出嫁,身边的确是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助手,难得老祖宗愿意将这么伶俐的人儿赐给自己,客气的话就不多说了,日后好好孝敬老祖宗便是。

紫菱虽不过二十五六岁,却跟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了十余年,行事进退有度,心思也细腻灵活,况且她是个孤儿,家里没有牵挂,老太太很疼她,以前曾放出府,给配了个京师衙门里的师父,可惜命薄,没两年成了寡妇,婆婆认为是她克夫,将她赶了出夫家。她一介弱女子无法谋生,这才又回到郁府当差,不过并没签卖身契,是自由身。紫菱刚才一拜,说明她愿意跟着自己,这让郁心兰很是满意。

王夫人看不得这几人当着自己的面做戏,却又找不出话来阻止老祖宗往郁心兰这送人,暗哼了一声,便想借口走开。

哪知老太太转头跟老爷提起了之前所说的规矩:“老爷以后每月半个月在夫人屋里,另外半个月去几个妾室那吧,你可是郁家的家主,得多开枝散叶才行啊。”

这话是正中郁老爷下怀,当即强抑着激动的神色,故做谦恭地应下。

王夫人这下子真要吐血了,将手中的茶盅往几上一顿。郁老爷习惯性地眼皮一跳,心中却也不满,当着老祖宗的面摔杯子,夫人心里哪有半个孝字?

老太太却是不怕的,向着外面道:“来人,把这两个刁奴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郁心兰心中暗赞,隔了这么会子,老太太原本应该是想假装忘了处罚槐院两个粗使婆子的事,暗里给夫人一点脸面的。可惜王夫人霸道惯了,一点不如意,就敢在长辈面前摔杯子,忘了当晚辈的礼仪,就不能怪老太太要下一下她的面子了。

这番作派王夫人如何不知?心里气得绞痛,只觉得这一家子都是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想想她堂堂的相府千金当年肯下嫁一个穷书生!当下哪里还顾得上礼节,腾地一下站起身,扶着丫头的手便径直离去。

老太太却不放过她,冲着她的背影道:“夫人记得安排一下,明日让兰丫头跟去竹院学理家。”

王夫人身形一滞,随即气冲冲地大步走了。

郁心兰一直在暗中观察老太太的处置方法,并非一下子捏住王夫人的七寸,引得她大幅反弹,而是让王夫人气愤一时,却能最终忍住,待她心平气和后,又进次出击,一步步地一点点地达成自己的目的,仿佛是温水煮青蛙。对待王夫人这种有靠山又霸道的人,用这种方式,显然更有效。

郁老爷这才发觉堂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细问原因,老太太不说,温氏也不会背后议论嫡妻的是非,郁心兰倒是想说,但不能明说,待日后再找机会告诉父亲吧。于是郁老爷揣着一肚子糊涂,陪着祖母走了。

人都走清静了,郁心兰才冲娘亲俏皮地一笑,“女儿恭喜姨娘,就要给兰儿添个弟弟了。”

温氏羞红了脸,啐道:“没影的事儿…这是你一个大姑娘说的话吗?”

次日凌晨,郁心兰起了个大早,到梅院给老太太请过安,便到竹院候着。夫人每日辰时到竹院来处理事务,见到郁心兰只当她是透明的,逐一分派了当天的各项事务后,便冷冷地道:“你刚才也看到了,当家主母,也就是每天将府里吃的用的分派人去采买,再就是些日常琐事,待下人报来,你再处置便是了。各府要采买的东西都不相同,这得你到了侯府,跟你自己的婆婆学。好了,每日就这么些事,我能教的都教你了,明日你不必来了。”

说罢,王夫人斜了眼看她,只等她说没明白,就骂她蠢笨的。郁心兰却早知王夫人不会真心教自己,何况刚才夫人的确是在处理府中事务,她也瞧了个大概,如何控制人心的部分,却在她当外企人事主管的几年里早就学会了的,也的确没必要再到这来站岗,当下笑盈盈地谢过母亲。

王夫人以为她逞强,冷笑一声没再理她。

郁心兰乐得清闲,温房已经开建了,有柳郎中和工部的巧匠们,压根不必她多操心,每天到工地转一转便是,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绣一套鸳鸯枕套出来,大婚的时候用。以她前世那十字绣都没摸过的针法,这重任便落到了温氏和张嫂的头上。

郁老爷下了朝便来到槐院,想等得了赫云连城敕封的确切消息,便与温氏和兰儿一同分享,哪知,直到天色全黑,派去的小厮才回来禀报,压根没这事儿,顿时又让郁老爷如堕冰窖,只觉得圣意难测。

第二十九章

虽说是圣上赐婚,但纳采、问名、纳徽、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一样不可少。两日后,清容长公主携赫云连城来行纳采礼。

清容长公主一身宝蓝牡丹暗花的宫装,头饰镶宝石八尾金凤簪,标准的长公主品级装束,显得对这门亲事极为郑重。赫云连城一身绛紫色高束腰直袆四幅长衫,祥云白玉冠束发,长着疤痕的右脸戴着半面银质镂空翔鹰面具,露出完美无暇的左侧面,显得他玉树临风,气质卓然。

况且纳采礼用的竟是一只鲜活的灰雁,比玉雕的雁更显诚意,这多少让心情低落的郁老爷得了些安慰。

负责接待长公主和赫云连城的,是郁老爷和王夫人。郁老爷看在这只灰雁的份上,打起精神言笑应酬,可他到底是外臣,不便与长公主过于亲热,而赫云连城又是个冷峻寡言的人,场面渐渐有些撑不住。

郁老爷只得求助地看向夫人。

王夫人的脸沉得有如锅底,一星半点的笑容都没有。她可一点也不怕长公主,长公主身份自是尊贵,可她也有二品诰命,又没犯事儿,就是长公主,也得跟她和颜悦色。况且让长公主知道自己不喜欢这门亲事,心里添了堵,日后在郁心兰身上找回来,那可就是她求之不得的惊喜了。

清容长公主看在眼里,心中不满,却又不便表露出来,只得笑问,“不知本宫今日可否见一见贵府四小姐?”

这几天给兰儿买了几身华美新衣,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郁老爷正要答应,王夫人却抢着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恐怕不合礼数!今日若只是长公主您来了,倒也不妨,可赫云公子也在这,哪有未定亲的男女见面的道理。”

理虽是如此,但郁心兰是通过采选被指婚的,在皇后的凤栖宫中,长公主和赫云连城等人都已经见过她了,所以此时再来端这个架子,便显得矫情做作且对婚事不情愿。

清容长公主心中奎怒,玉面瞬间沉了下来,寻思这到底是王夫人的意思,还是郁心兰本人的意思。

郁老爷心中大急,怎么能让女儿还没入门,就先得罪婆婆?

赫云连城心知郁心兰纵使心中不愿嫁给自己,也决不会如此不识大体,当即冷冷地瞥了一眼王夫人,硬是让娇横的王夫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两个不希望长公主误会的男人同时开口:

“兰儿她素来害羞…”

“母亲,我想四小姐定是害羞…”

竟连说的托辞都是一样,两个男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赫云连城冲郁老爷淡淡颔首,令郁老爷对这个准女婿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层。

其实清容长公主上回在凤栖宫隔着珠帘见过一回郁心兰,朦胧间觉得是个容貌上乘的美人儿,今天只是想近距离看清楚而已。罢了,反正是她的儿媳妇,日后每天都要见面的,不急于一时。

清容长公主也知这门亲事来得不易,好不容易儿子没表示什么反对意见,自然不想在纳采礼上就跟未来亲家闹得不愉快,当下和熙地笑道:“是本宫未想得周全,想来郁四小姐的礼教定是极好的。”

一番客套之后,清容长公主便带着儿子回府。扶母亲上轿之时,赫云连城极轻声地道:“她不是这般矫柔做作之人。”

清容长公主微微一怔,才明白儿子是为郁心兰解释,忍不住唇角上扬,城儿何时会替一个女子说话?难道真如十四所言,儿子心中对这个郁四小姐还挺满意?

郁府内——

待送走长公主,郁老爷便朝发妻开火,“你何时这般不知深浅了?若是让长公主对兰儿心生不满,日后兰儿要如何自处?不过是见一面而已,你平日里难道少带玫儿和琳儿参加宴会了吗?难道玫儿和琳儿少见了哪个贵族子弟了吗?”

王夫人是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番话站在一个“礼”字上,不意丈夫竟会为一个庶出的女儿责怪她,还出言暗讽玫儿和琳儿,当下便发起泼来,将手中的茶杯咣啷一声摔在地上,“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竟将嫡出的女儿说成轻浮无行之人,我看你是被那个温氏给迷了心窍了,这样的狐媚子,我们郁府可容不下,待婚礼后就让人将她送回荣镇去。”

以往她只要提到一星半点威胁到温氏地位的话,郁老爷都会立即软下态度。可惜这回郁老爷半分不让步,冷哼一声,“我何时说玫儿琳儿轻浮无行了?我的意思是,既然未出阁的女儿可以出席宴会见到陌生男子,兰儿为何不能出来见一见自己的未婚夫君?况且我们三个长辈都在场,又不是私下会面,有什么于礼不合的?婉儿的名字已经录入族谱,是我郁达的侧室,送不送回娘家,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言罢拂袖离去,留下王夫人兀自气得浑身乱颤。

真是…反了天了,居然为了那个狐媚子朝她这个嫡妻大吼大叫!

王夫人此时恨不能一口咬死温氏,可偏偏温氏不在眼前,只能拿手边的东西发泄,砸了一地的碎瓷片。郁玫听到丫头禀报父母争吵,忙赶到主院来劝解,却只见了母亲一人坐在满地碎瓷的大厅里嘤嘤哭泣。

郁玫轻叹一声,体贴地搂住母亲,轻柔地问是怎么回事。王夫人自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一遍,末了恨声道:“玫儿,就按你的计划办吧,之前我还觉得太过狠毒了些,可是…我现在才发觉,对这种狐媚子,真是半点也姑息不得。”

王夫人冷艳的眸中寒光暴长,温氏、郁心兰,是你们逼我的,到时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第三十章

次日,定远侯府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六名官媒来郁府行问名礼,这一回郁老爷独自去接待,怎么也不再让夫人插手了。

因着是圣旨赐婚,自不会存在什么分歧意见,接连几天,六礼行得十分顺畅。

定远侯府送来的聘礼十分丰厚,让前来观礼的几位大臣都面露羡慕之色,令郁老爷觉得面上有光,加之郁心兰大方地将其中几卷名家字画送给父亲装饰书房,所以郁老爷报去定远侯府的嫁妆也自是十分丰富。

王夫人事后才得知这嫁妆单是老爷和老太太一同拟定的,期间根本没来问一问她的意见,当下气呼呼地冲进书房找郁老爷理论。

郁老爷爱理不理地道:“都已经送去官府备注了,还说什么呢?况且定远侯府那边希望早些将大礼过完,早些成亲。让你定个嫁妆单子几天都定不下来,我才只好亲力亲为。你放心,单子上有你的印鉴,旁人不会说你薄待庶女的。”

王夫人气得浑身乱抖,敢情这还是给了她面子了?又吵闹了几句,郁老爷也不发脾气,自顾自地看书,只当她是透明人,把个王夫人气得回去便病倒了。

不过半个月,两府之间将定亲的前五礼办理完毕,因着是圣旨赐婚,不用遵循长幼秩序,郁心兰便先郁玫出嫁,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的五月二十七,大吉之日。

即将出阁的小姐一般都是被家人当作贵客来对待的,郁心兰去菊院探病,也就第一次被夫人拿杯子砸了出来,后来王夫人索性称要清静,免了她去请安。不用跟王夫人郁玫郁琳见面,她心情不知有多好。

这一天,去官府备注的嫁妆单子返回了郁府,郁老爷让人抄送了一份给郁心兰。郁心兰拿着跟紫菱和温氏一起研究。古代的嫁妆除了金银地契,几乎还要将日后女儿会用的东西全都准备齐全,锅碗瓢盆一样不少,马桶、脚榻都有二十几个。

当郁心兰看到有银钗三百只、铜镶彩石钗三百只、上等木钗三百只,绢花三百朵的时候,砸舌道:“这不得把脑袋插成蜂窝?”

紫菱噗嗤一笑,“四小姐,这些是给您打赏下人用的。若是下人办事得力,或者家中有什么喜庆之事,就可以分了级别和事宜赏出去。”

郁心兰心念一动,事先做好功课,总比将来嫁过去再摸索人脉要好得多,于是柔笑道:“紫菱姐姐,这些人情往来我可一点也不懂,日后你可得帮衬着我。…嗯,先帮我打听一下定远侯府都有哪些亲眷,按着亲疏帮我备下见面礼。”

紫菱笑道:“四小姐怎么这么客气,老爷这会子将嫁妆单子送过来,自是这个意思。老太太已经着人去打听定远侯府的事了,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奴婢自会帮您准备好的。”

郁心兰对老太太又是一番感激,父亲虽跟定远侯爷一朝为臣,可到底不熟悉人家后院的事情,王夫人知道,却不会告诉她,多亏老太太想得周到。

紫菱将丫头们都打发出去,将目前所知的一些定远侯府的情况悄声告诉郁心兰和温氏,“侯爷是手握重兵的兵部尚书兼第一大将军,世袭罔替,与王丞相分别为文武大臣的马首,年轻时还是玥国的第一美男子呢。当年长公主爱慕侯爷,求先帝赐婚,可侯爷有位青梅竹马的甘夫人,不愿娶长公主,后来,长公主自愿以平妻的身份下嫁,才一偿所愿…所以,府中主持中馈的是甘夫人,并非长公主。”

她顿了顿,又左右仔细看了看,确定无人才继续道:“听说,侯爷也挺喜欢长公主,只是更在意甘夫人一些,所以姑爷虽然是嫡长子,可这世子之位,一直未定下来,似乎…侯爷想传给甘夫人生的嫡次子。长公主平日里都不居住在公主府,可能是怕侯爷觉得她摆架子。”

确认了有两个婆婆,郁心兰不免头疼,“可知那位甘夫人的性情如何?平日里与长公主相处得如何?”

“甘夫人是甘将军的独女,甘将军膝下无子,从小拿甘夫人当男孩儿养的,还曾随父驻边三年,听说为人豪爽大方,颇有男子风范。与长公主之前相处得不错,自从姑爷…就差了些,当着奴仆的面也曾争吵过。”

郁心兰暗忖,若是当着奴仆的面争吵,倒是能说明甘夫人性子豪爽,不是那种使阴损招术的人。不过,这还能说明一点——甘夫人性情暴躁,怕得多花些心思跟甘夫人处好关系才成。

定远侯府秩序严谨,并没什么关于各位主子的传闻在市井流传,所以紫菱除了这些京城百姓都知道的陈年旧事,别的也不清楚,只能看过些天老太太派出的人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郁心兰悠闲地过了几日待嫁生活,凡事都有温氏和紫菱替她忙前忙后,她学习了一下婚礼上的规矩后,便闲得发霉了。

温房在工部巧匠的建设之下,进度很快,已经初具模型。她无事就往工地上跑,与柳大人处得十分熟稔,动不动就将“建好温房先请母亲来看看”挂在嘴边,显得十分孝顺,心里是拿定了主意的,这温房一定要叫“兰阁”,匾额上还要题上“致最敬爱的嫡母,兰儿敬上”几个字。让王夫人见到这房子就能想起她可爱的笑脸。

回到槐院,紫菱边为她净手边道:“何大人家的别苑建好了,何夫人请了夫人和几位小姐去玩儿,刚才许嬷嬷带了话过来,让四小姐和姨娘准备准备,后天一起去。”

郁心兰有些奇怪,“会请我和姨娘吗?一般应该只是写诚邀夫人及家人前往吧?”

紫菱笑了笑,“您怎么说也是长公主的儿媳,夫人若不带您去,倒显得她小气了。至于姨娘,各府的夫人们外出赴宴,也都会带的啊。”

郁心兰撇了撇嘴,别的夫人会带,可王夫人却是不怕别人说她善妒的,若是只带她还在情理之中,带上娘亲,这事儿就不得不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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