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找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那样不知所谓的东西,前世,这件银鼠袄根本就被她遗忘了,是束之高阁还是被她送人了都想不起来。重生后,她就一直在想,若她是爹,会把这么要紧的东西藏在哪?既不引人主意又安全。

“若兰,拿剪子给我。”李慕婉声音都有些不稳起来,有种即将揭开谜底的激动。

若兰怔了怔:“拿剪子做什么?”

“快去”慕婉催促着。

若兰连忙去取了剪子。

李慕婉拿了剪子从袄子的下摆开始拆线。

若兰惊呼:“小姐,您这是”

李慕婉不理会她,小心翼翼地挑开丝线,一点一点拆开来。

若兰不知小姐要做什么,只是心疼这件袄子,那可是老爷送给小姐的呀!怎么就拆了呢?留着做个念想也好啊!

下摆完全拆开,慕婉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放下剪子,慕婉翻开里衬,里面是洁白的云丝,铺的很均匀,用手一摸,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云丝里夹了东西,慕婉剥开云丝,只见云丝中果真夹了一块绸缎。

若兰这才明白,小姐原来在找东西,心里十分好奇,这袄子里藏的是什么?

慕婉抬眼吩咐道:“你把门闩上。”

若兰迟钝了“哦”了声,去关了门。

慕婉取出绸缎,发现这是一个袋子,打开袋口,里面是几张纸。慕婉欣喜若狂,难道高明朗要找的就是这个?迫不及待的掏出纸张来看,看着看着,慕婉脸色大变。原来这是扬州盐商贾鸣和户部尚书魏大人往来的书信,魏大人让贾鸣悠着点,朝廷要整顿盐课了,扬州是重中之重,而且朝廷已经开始怀疑他,让贾鸣近期不要与他联系,银子直接送去徐州…

原来爹就是为了这个送了命,这可是官商勾结,谋图盐利的铁证啊!这封信若是落到皇上手中,那魏大人将脑袋不保。那么杀害爹的主谋是魏大人还是那个贾鸣?高明朗和魏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徐州又有谁爹原是要把这封信交给谁?

慕婉蓦然想起一件事,那魏大人好像是魏国公的侄子,慕婉顿时冷汗涔涔,景大人的岳家正是魏国公家,难道,景大人找这个是要维护魏大人?

一时间诸多猜测在慕婉脑海盘旋,理不断剪还乱,罢了罢了,好在找到了这封信,且慢慢查探,在没有分清敌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她是不会冒冒然采取行动的。

慕婉把信放回袋子里,抬眼看若兰,见若兰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若兰,你的针线活好,把这个原样缝上,记住,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许说起,要不然,祸至满门,谁都逃不过。”慕婉警告道,不是她危言耸听,某些人为了自保,穷凶极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兰闻言,脸色发白,难怪小姐刚才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当即用力点头:“奴婢知道了。”

李正德跟三弟去了一趟外书房,又到绸缎铺转了一圈才回家。

走到院子里,就听见慕文在哭,李正德进屋问话:“好端端的哭什么?”

王氏嘟哝道:“还不是为了过年新衣裳的事,慕文吵着要穿新衣,怎么说都说不听。”

李正德挑了挑眉毛,今儿个本就心情不好,回到家还没个清静,便板着面孔训斥起慕文来:“你也不小了,过过年都八岁了,也该长点脑子,这个家又不是你一人没新衣穿?再说了,这一年到头,几时少你新衣穿了?你也好意思哭,没羞没臊的,赶紧给我把眼泪擦了,再哭一声,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慕文吓的缩到王氏身后,扁着嘴,怯生生地看着凶狠的父亲。

王氏不满老爷对儿子苛责,护犊子道:“你凶他作甚?小孩子不就图个新鲜么?好好跟他说就是。”

李正德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好说,你好好说他几时听过?就是被你惯坏了。”

王氏叫如意把少爷带出去,方才道:“你这是在哪吃了火药回来,拿我们娘两撒气呢?”

李正德沉着脸找了把椅子坐下,如玉忙上了热茶。

王氏见老爷不说话了,还道被她呛住了,喋喋不休道:“别说慕文心里不痛快,我这心里也是堵的慌,我好不容易跟江宁织造闵大人的夫人攀上交情,初八是闵老夫人六十大寿,帖子都发来了,去贺寿穿的衣裳我都备好了,现在你说怎么办吧?不去的话,错失了良机,去的话,你叫我穿一身素服去?人家还当我去吊丧呢!不给轰出来才怪。大哥好死不死,偏偏挑这个时候,害的大家都得不安宁,当真晦气”

李正德猛地抬头,喝道:“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吃错了药?这般口不择言的,叫外人听了去,你这张脸皮还要不要了?”

王氏呆了呆,自觉是有些说过头了,弱弱道:“这里哪有外人?”

“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正德警惕的目光就落在了如玉身上。

如玉脸色一白,忙退下。

李正德又警告道:“你脑子要灵清点,现在长房对咱们已经有了戒心,我今儿个说把绸缎庄和京郊的庄子移交给慕白,你猜怎么着?他们竟然毫不推辞的接手了。”

“啊?”王氏大惊,顿时急得满脸通红:“你怎么就交出去了呢?就算要交也得等她们自己开口再做计较,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李正德悻悻道:“我哪知道他们敢接手,原以为大嫂正病着,慕白又是个书呆子,什么也不懂,这才做个假客套。”心想着,这个婉儿,真让人有些瞧不明白,她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在给我装傻。”

王氏心疼的跟割去了一块肉似的,埋怨道:“你也知道如今他们正防着咱们,你这会儿拱手相让,他们能不顺水推舟吗?这下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捞不到了。”

李正德挑眉道:“你急什么?你觉得我有那么傻么?没个万全之策,我敢这么做?”

王氏好奇道:“此话怎讲?”

李正德指指边上的椅子,示意王氏坐下,把他的计划跟王氏细细说了一遍。王氏听着眉眼渐渐展开,嗔道:“你也别大意了,这事断不能便宜了她们,这些原就是咱们该得的”

李正德冷笑:“放心,就算这铺子还给了他们,他们得到的也是个空壳子。”

第二十一章 人心(上)

李慕婉苦思冥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先去给沈氏请安,见大哥李慕白在凝晖堂外徘徊。

“大哥,怎么不进去?”慕婉迎上前问。

李慕白老实说:“我在等你。”

“等我?”

“你昨儿个账本看了?怎样?有没看出什么苗头?”李慕白关切地问,这些原是该他担的责任,如今慕婉一手揽了过去,他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又怕慕婉年纪小,应付不来,所以特意等在这里问上一问,慕婉若有难处,两个人也好商量着办,两个臭皮匠好歹能顶半个诸葛亮不是?

慕婉轻嗤一声:“苗头大着呢!”

李慕白神色一凛:“怎么说?”

慕婉示意他边走边说,把情况大抵说了一遍,末了道:“大哥,这阵子我可能要借你的四平用一用,铺子里的事,他熟。”

李慕白道:“人你只管差遣就是,若是需要我出面的,你也吱一声,我不怕做恶人。”

慕婉心头热乎乎的,大哥有这份心意就比什么都强,点头道:“我若应付不来再找大哥。”

两人一同进屋看沈氏。

沈氏病来如山倒,早些年生婉儿落下的旧疾一并发作了出来,虽说要不了命,可是一张脸儿蜡黄,神情恹恹的让人看着揪心。

“慕白、婉儿,你们来啦”沈氏虚弱的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声如细蚊,略抬了抬手,指着绣墩,意思是让俞妈给少爷小姐看座。

慕白不近不远地站着问安:“母亲可好些了?”

沈氏叹道:“吃了几日药也不见好,越发的没力气了。”

俞妈忍不住道:“夫人您是忧思过甚,您若是不想开些,吃再多的药又有什么用?药医得了病,可医不了心呐!”

沈氏黯然,她也不想这样,可是要怎样才能管住自己的心不去想那么多事?

慕婉柔声劝道:“俞妈说的极是,大夫也说了,您这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疲累、伤心所致,好生将养便会好的,可生病的人总是喜欢想些不好的事,想来想去,除了给自己添堵没有半分益处,小病也要折腾出大病来,娘,心宽了,比吃什么药都强,您可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我和大哥都指望着您呢!“

“是啊母亲,外头的事,有我和妹妹,您只管安心养病。”慕白附和道。

沈氏敏感的看了眼慕白,问:“外头有什么事吗?”

慕白呆了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慕婉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府里的老人说,冤死的人要做法事超度,亡魂才能安息,女儿便和大哥商量着,年后去慈恩寺给爹做一场法事。”

慕白怔怔,他们什么时候商量过这个?

沈氏默然道:“我原也有此念,倒是叫这病给耽误了,慕白,你受累些,先去慈恩寺把日子定下来,年后慈恩寺香火旺盛,不早些预约,怕是排不上日子。”

慕白施礼道:“母亲言重了,这是身为人子应该尽的孝心,谈不上受累,儿子今日便去一趟慈恩寺。”

慕婉微微笑道:“所以娘,您得赶紧好起来,这种大事,还得您主持,我和哥什么都不懂。”

沈氏拍拍女儿的手背,轻轻喟叹:“好在有你和你大哥,娘还能宽慰些。”

从凝晖堂出来,慕白道:“刚才亏得你脑筋转得快,母亲也太敏锐了些,我差点说漏了嘴。”

慕婉苦笑道:“不是娘敏锐,是眼下的情形不容乐观,娘时刻提着心吊着胆,忧思太重,难怪她惊惶不安。”

其实娘真不是个敏锐的人,爹在时,爹事事都安排妥当,根本无需娘操心,加之娘又不爱计较,所以,二叔才敢在娘眼皮底下做手脚。

慕白深以为然:“那我这会儿便去一趟慈恩寺。”

目送大哥离去,慕婉回到汀澜轩,换了身素色的棉衣,带上若兰和四平,叫曾牛套了马车直奔绸缎庄。

慕婉在铺子外头看了一会儿,三开间大铺面颇为气派,黑底烫金的瑞合祥几个大字在日光下甚是耀眼,有不少客人进进出出,看起来生意很红火。

四平在一旁说道:“时值年底,各家的新衣都制的差不多了,但绸缎庄的生意还是很红火,多是来买了名贵的衣料做送礼之用,咱们瑞合祥的绸缎是京城里那是有口皆碑的。”

一直都知道自家的瑞合祥绸缎庄在京城里颇有名气,却是一次也没来过,铺子里每每有新的料子到了,二叔都会拿回家让她和娘挑,也就没必要过来,爹走后,二叔继续打理铺子,她和娘更是没有半分念头说要把铺子拿回来自己打理。以后,这间铺子就是她的了,她一定要好好经营。李慕婉深吸了口气道:“咱们进去吧!”

伙计们瞧四平来了,纷纷跟他打招呼,看得出四平在这里人缘很好。四平也笑呵呵的跟大家打招呼,然后问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小伙计:“邓安,许管事在不在铺子里?”

邓安笑说:“在,在后堂,你找许管事?”

四平道:“你去请许管事出来,就说咱们东家三小姐来了。”

邓安新奇地打量着李慕婉,昨儿个东家二爷来说,以后铺子要交给东家夫人了,大家正议论这事呢!今儿个东家小姐就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莫让小姐等久了。”四平催促道。

邓安连忙诺诺,一溜烟跑进了后堂。

店里的伙计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目光中带着好奇,又有几分忐忑地看着东家小姐,还是个小孩子呢!东家夫人不会派个小孩子来打理铺子吧?这样猜测着,大家眼中就不由的露出几分担忧来。

李慕婉只保持着淡定的微笑,不过分亲和,也不过分冷傲,什么也没说,东看看西看看打量着铺子里的布局,卖的布料,问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今年什么料子卖得最好?过年了,铺子可要休业?休几日?年底可曾发了红包?

伙计们问一答一,东家小姐年纪虽小,但毕竟是东家,怠慢不得。

大家的反应李慕婉都瞧在眼底,伙计们对她大都是恭敬中带着点疑虑,柜台后的账房先生还有个头儿摸样的就有些冷眼旁观的意味了。

许管事听说东家小姐来了,心里颇有些意外,二爷还说东家夫人正病着,铺子可能会交给新过继的少爷打理,没曾想是小姐来了,二爷说小姐还是个孩子呢!她只是来看看的,还是准备正式接手?许管事心思复杂地出来相樱

第二十二章 人心(中)

“不知小姐来了,许某有失远迎,还请小姐恕罪。”许管事说着客套话,就在从后堂到大堂这几步路上,许管事的心意已经定下,之所以答应二爷,实在是因为他极不看好东家夫人和那个贫寒出身的新少爷,什么都不懂的人要如何打理生意?把担子全压在他身上他也吃不消,这几年来,他在业内积累了很好的口碑,就算不跟着二爷混,他上哪吃不开?若是留在这里毁了一世英名,那才得不偿失。

李慕婉回过头来,有些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许管事,此人面容沉静,平宁的目光中透着些许坚定,不似伙计们的好奇与犹疑,也不似账房先生的淡漠与轻蔑,是去意已决?

慕婉淡淡一笑,说:“许管事,烦请你把铺子里的名册给我,再给我一间雅室。”

许管事目光微闪,东家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心中有疑问,但许管事还是很快把名册递交到小姐手上。

“小姐…有件事,想必二爷已经跟您说过了”

虽说一见面就提辞工有些失礼,但他这人喜欢把话说清楚。

慕婉一摆手,打断他的话:“许管事有话能否待会儿再说?让我先把要务处理完毕。”

慕婉说罢,拿了名册叫四平:“带我去后堂。”

四平连忙前面引路。

一时间大堂里窃窃私语,账房姜先生和二管事王文从柜台后走过来,王文说:“许管事,您说这东家小姐要做什么?”

许管事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淡淡道:“待会儿总会晓得的。”

不一会儿,四平出来叫老莫进去见小姐,老莫出来后又唤了账房姜先生去,然后是一个一个的叫进去,每个人的谈话大都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没被点到名的看已经出来的人,个个不知所以的模样,都有些忐忑起来,这东家小姐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终于只剩王文和许管事了,两人已经做好准备,进去就跟小姐提辞工,谁知四平出来说,小姐吩咐了,这会儿先挂上休业的牌子,小姐有话要对大家说。

许管事心中甚是不悦,还有一丝夹杂不清的失落,铺子里人人都叫去谈话了,怎就不叫他?东家小姐要了解铺子的事,这里还有比他更清楚的人吗?看来他的顾虑是对的,瑞合祥交到小姐手里,前景堪忧啊!

许管事命人送走客人,关上店门,挂上休业的牌子,大家都站在堂中等待小姐。

李慕婉喝了一杯热茶,定了定心神,说不紧张是骗人,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呢!从进铺子到现在,她看清了每个人的反应,什么情绪都有唯独看不到信心,是的,他们对瑞合祥的未来没有信心,只因对她这个旧东家没有信心。能不能顺利接手就看今天了,成败在此一举。

“小姐,大家都等着了。”四平进来回话。

李慕婉点点头,搁下茶盏,起身捋平整衣袖裙摆,又问若兰:“我头发乱了吗?”

若兰摇摇头,给小姐一个鼓励的微笑:“一丝不乱。”

片刻后,李慕婉坐在了堂中的大椅子上,椅子宽大,越发显得她的瘦小,显得这个位置与她的年龄性别那么不协调。慕婉端然而坐,唇边浮着淡淡的微笑,目光平静的扫视众人,淡淡开口:“瑞合祥是我太祖手上创下的,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方才有今日的成就,这里面也有在场各位的功劳,不论是管事还是伙计亦或是看门的。”

这番话说的在场众人心思起伏,尤其是那些伙计们眼里更是有了感激之意,作为最底下的伙计,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拿的是最**的工钱,看的是最不屑的眼色,谁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从东家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说瑞合祥的成就也有他们一份功劳,当下觉得周身都热了起来,就这份尊重之意,足以让他们为之继续卖命。

而身为管事王文则是完全相反的感受,东家小姐真是不知所谓,竟然拿他们和这些伙计相提并论。

许管事神情晦暗不明,小姐好手段,几句话就赢得了人心,只是…小姐不懂,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伙计们再勤劳,若没有一个眼光独到的管事就等于一群废物,能成什么事?

李慕婉顿了顿又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今日的来意,不错,从今日起,瑞合祥正式由我接手。你们中有的人会想,我是一介女流没什么见识,甚至根本不懂做生意,你们甚至会担忧,瑞合祥的将来是不是会毁在我手里。其实,不仅你们担忧,我自己也是担心呢!可是昨日看了账册,今日又见过各位后,我就不担心了,有你们这么能干的管事伙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我相信瑞合祥一定会越来越好。”

王文忍不住了,出列道:“东家小姐,实不相瞒,我和许管事已经准备离开了。”

李慕婉微微一哂,瞅着王文,这人的底细她已经了解清楚,王文,二婶王氏娘家的亲戚,靠着二婶的关系进了瑞合祥,要说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替二叔跑跑腿,出出馊主意,是二叔的心腹,他要走,慕婉还巴不得,就算他不肯走,慕婉也要想办法干他走。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王管事既然决意要走,我也不好拦着你,准了,还有谁也要走,这会儿就提出来吧!”慕婉目光扫向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没有丝毫犹豫就站了出来。

慕婉看许管事的脚步也要动,当即道:“也好,许管事,你帮他们结算了剩余的工钱,待会儿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许管事只好先应下,且看东家小姐要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

王文有些责备地看了许管事一眼,心说,你怎么不站出来?不都说好了吗?

许管事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慕婉目光微转,许管事没有当众请辞,还算给她几分薄面,慕婉又打了一通腹稿,方才道:“我是不怎么懂做生意,但我想,天下之事都离不开一个理,做什么都得先学会做人,做东家的也不能只想着赚银子,也要想想底下做事的人,人家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老有所依,所以,我决定,从我接手之日起,每年拿出铺子里一成盈利作为奖励,按职位、按资格,按贡献大小分发给大家,也就是说,铺子里赚的越多,大家得到的奖励也越多”

第二十三章 人心(下)

此言一出,众人飞快的在脑子里打起算盘。

就按瑞合祥这几年的盈利来算,每年少说也有十多万两,东家小姐拿出一成来奖励,就是一万多两,铺子里管事伙计加一块二十余人,就算拿的最少最少,几十两是跑不掉的,按他们现在三两一月的工钱,妈呀…光这奖励就远远高出一年的工钱啊!伙计们的眼睛里都不约而同地迸发出光彩,似乎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若说之前东家小姐的安抚让他们周身发热,那么现在就是热血沸腾了,这日子,太有盼头了。

已经请辞的王文和账房先生俱是一脸灰败,要说算账,他们脑子远比别人转的快,两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东家小姐,东家小姐到底有没有算过这笔账?到底知不知道瑞合祥一年的收益是多少?就这么轻易地许诺。

许管事内心的震撼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小,若东家小姐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可以拍胸脯保证,全京城,不,是全天下都找不出比小姐更大方的东家了。

“小姐,您说的可是当真?”许管事谨慎地问一句。

慕婉含笑点头:“自然是当真,这个可以写进咱们铺子的店规中,白纸黑字,我想抵赖也抵赖不成,而且不止这些,只要在铺子里工作二十年以上,且表现良好的,还能享受荣养,等你们年纪大了,做不动了,瑞合祥每月会发放一定数额的月例,让大家老有所依,无后顾之忧,比若老莫,已经在瑞合祥勤勤恳恳干了十六年,再过四年就可以荣养了,你们为瑞合祥辛劳一辈子,瑞合祥自然不会亏待大家。”

这是昨晚她苦思一夜的结果,要想大家全心全意为她做事,就得把大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真正把铺子里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于眼下还是两眼一抹黑的她来说,这是最好的法子,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如果这样都不行,那她真就黔驴技穷,无可奈何了。

堂中一片哗然,群情振奋。

王文暗暗叫苦,二爷这回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没想到李家三小姐会来这招。

账房姜先生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该急着请辞,二爷许他的那点好处,跟小姐的许诺想比较,简直不值得一提,这下亏大发了。

许管事动容了,不仅仅是为着这可观的奖励,而是这位东家小姐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啊!以利诱之,这法子许多人都会,却没人能使得小姐这样阔气,使得这般恰到好处,这样一来,还有谁会不心甘情愿的为她卖命?他见过好多大商贾,就算自己赚的钵满盆满,也舍不得多给伙计一个铜子,都是死抠死抠的。大家年轻的时候做死做活,还不是为了能攒几个钱防老?如此一来,大家的心算是真正安了。而且从明面上看,东家小姐是出了大血本,但人心一旦凝聚起来,大家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恐怕到时候真正获利的还是东家。

许管事觉得请辞一事有必要重新考虑。

李慕婉看场面已经掌控住,突然严肃了神情道:“当然,有奖必有罚,若是让我发现有人偷懒怠工、偷奸耍滑损害瑞合祥的名誉和利益,那么,不管你是何职位,资格有多老,曾经为瑞合祥贡献了多少,一律清退,不再享有以上的待遇。”

她可不想让大家以为她只是个老好人,好糊弄,恩威并用方能笼络人心、震慑人心。

许管事不再犹豫,上前一揖,郑重道:“我等必尽心尽力经营好瑞合祥,请小姐拭目以待。”

李慕婉心底欢呼,说实话,她最在意的就是许管事的态度,勤快的伙计好找,尽职而又有能力的管事难求,她是真心希望许管事能留下,那么接手瑞合祥就容易许多。昨晚她琢磨了许久,设想了各种可能性,若是许管事对二叔心怀知遇提携之恩,许管事想要与二叔共进退,那事情就不好办了,若许管事是怕她这个新东家不好相处,或者是对她没信心,还是想趁机提工钱,这些都好办,可刚才经过她的了解,许管事原就在别的商铺做管事,二叔将他挖到瑞合祥不过每月多给他五两银子而已,她心里就有把握多了。现在许管事站出来表态,就等于承认了她这个新东家,这怎能叫她不欣喜。

不管心里再怎么高兴,面上也不能表露的太明显,李慕婉展露一个自信的微笑,起身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今日就先到这,大家各归各位。”

王文气恼地瞪住许管事,你丫的怎么说话不算话?一听有利可图就抛弃了与二爷的约定。王文就要去拉许管事讨个说法,却听李三小姐道:“四平,你把王管事和姜先生的工钱结算一下,许管事,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就这样把许管事叫走了。

账房姜先生急声唤住李慕婉:“小姐”

李慕婉回过头来,神情淡淡地问:“何事?”

姜先生腆着老脸支支吾吾地说:“我想…我可以留下来。”

李慕婉唇角含了一丝讥诮,冷冷道:“可我不喜欢出尔反尔之人。”

不再理会尴尬的姜先生,李慕婉径直入了后堂,许管事微汗,说起来他也是出尔反尔之人,请辞的话,差点就说出口了。

四平以前在铺子里干活没少受王文的刁难,这下可算解气了,当即昂了下巴揶揄道:“王管事,姜先生,你们的工钱都算好了吧?算好了就拿钱走人吧!咱这庙小供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往后在别处得意了,可得记得回来看看这些老伙计啊!”

大家窃窃而笑,幸灾乐祸,王管事和姜先生这就叫偷鸡不着蚀把米。

王文悻悻一甩袖:“工钱老子改日再来取。”说罢扭头就走。

姜先生被小姐当面拒绝,搞的灰头土脸,里外不是人,也没脸呆下去了,忙跟了王文走了。

四平心里那叫一个爽,拍了拍手大声说:“大家瞧见了吧!咱们东家小姐性子虽好却也不是面团捏的,往后,大家只要跟着东家小姐好好干,小姐断不会亏待了大家。”

邓安笑嘻嘻地凑将上来,一拍四平的肩膀:“四平,刚才东家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四平挑眉看他:“怎么?小姐都说要写进店规里了,你还不信?”

邓安忙摇手:“不是不信,就是觉得像做梦一样,你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家,还叫我遇上了。”

四平哭笑不得:“兴许是你家祖宗上辈子烧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