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姚妈妈便识趣地添上一盏茶,老太太拨弄着碗盖:“说吧!还缺多少。”

李正言瞄了一眼一旁的二嫂,笑呵呵地说:“儿子前日去找了柳大人,柳大人挺和气的,说是会帮儿子留意合适的职位,只是,户部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他也答应给儿子引见曹大人和苏大人,儿子想着,这机会难得,势必要一鼓作气拿下才好,儿子已经打听清楚两位大人的喜好,礼物也看好了,就是银子不够,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说着,李正言比了个“六”的手势。

王氏讶然道:“六百两?”

李正言夸张道:“六百两的东西哪里送得出手?瞧也不够瞧的,听说明年空出的几个职位都是肥缺,不下点本钱,如何轮得到?”

王氏窥着老太太的脸色,轻道:“六千?”

“六千算便宜了,那可是书圣的真迹,我跟掌柜的墨迹了好久他才答应卖给我。”李正言很是得意地说。

老太太心里盘算了一下,若这礼送出去当真能谋个肥缺倒是划算,现在什么事都得银子开路,无钱寸步难行呐!

老太太凝视王氏:“老二媳妇,你划算一下,这笔开销从公中出。”

王氏就知道老太太会这么说,只要三叔开口,老太太多少都给,可老太太也不想想,三叔一年到头没多少产出,钱倒是挺能花,况且这事也没个准头,去年送了那么多礼,人家也答应的好好的,最后还不是黄了汤?只要户部尚书没换人,估计三叔就没戏。老太太说是公中出,其实还不都是他们二房在贴?一次两次就算了,问题是没完没了,照这样下去,二爷岂不是给人做孙子?

王氏为难地开口:“母亲,六千两不是小数目,眼下账面上已经所剩无几,又逢年过节的,处处都要用钱,怕是转不过来。”

“二嫂,咱们那些庄子田地一年收入少说也有好几万两,我们三房别的也花不了几个钱,就三爷这事也是没办法,若三爷有了好前程,大家不都受益吗?”董氏不悦道。老太太都答应了,你王氏叽歪个啥?

王氏低眉一哂,抬眼缓缓道:“弟妹,你是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处,没错,咱们两家加上母亲那份,一年收益是有好几万两,可府里这么多丫鬟仆妇,车马仆役光月例每月就是上百两,还有吃穿住行呢?看起来琐琐碎碎,加一块却是客观,这还是小头,咱们两房主子每月的月例是多少,弟妹你是清楚的,算起来你们三房两位姨娘,比我们二房开销还大,更别提亲戚间来往,请客送礼打赏,哪样不要银子?三叔喜欢花鸟字画,看中了就往家里搬,报个名头,人家只管问我来要账,我粗略算了算,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上万两,弟妹,你倒是说说,就这点收益够不是够?”

第三十三章 嫌隙

李正言神情一滞,喃喃说:“我可是都跟二哥打过招呼的。”

董氏嗤鼻道:“二嫂,你也莫要哭穷,八月里,你小外甥满月,你就打了一副金锁,一对金镯子送了去,还是周福记的,少说也得二百多两银子吧!再十月里,你舅爷做寿,你送的礼也不菲吧!你倒是阔绰,自己娘家办事,都从公中掏银子,我娘家有什么事,我可都是从自己陪嫁里出的,照你这样花银子,银子是要不够用了。”

王氏被董氏道破,不由地恼羞起来,争辩道:“这两件我是从公中出了,我妹夫一年到头为绸缎铺的生意忙活,奔前走后的,送这点礼又如何?还有我舅公,可是帮忙拉了一大笔买卖,他们可都是对咱们家有帮助的,岂是你那些只知道拿好处不会办事的亲戚能比的?”

老太太听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发起火来,呵斥道:“放肆,你们当我这个老婆子是死的吗?为这点小事也至于正的面红耳赤,不怕叫人笑话。”

两人一对眼,都愤愤地撇过头去。

老太太知道王氏确有难处,老二开铺子投了不少本钱进去,这往后长房那边的好处又少了,王氏抠着点也是情有可原,但老三的事也要紧,怪只怪董氏不识趣,要银子不能好好说吗?非得呛着来。

老太太沉吟道:“老二媳妇,你先回去盘算盘算看能拿出多少,不够的从我私房里出。”

王氏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老太太私底下不知贴了三房多少银子了,她们二房可没从老太太手里得过这等便宜。

王氏不甘地应了,起身告退,如今她是看到这对夫妻两就头大,巴不得早点走。

刚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王氏就看见二爷脸色发青、脚下生风、杀气腾腾地垮进院子。

“哎呦…我的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王氏连忙迎上去。

李正德瞅着青绸夹板的门帘,沉声问道:“母亲呢?”

王氏拉了他往外走,边说:“这会儿三叔正问母亲讨银子,你先别去凑热闹。”

李正德被她拉出院子,嘴里嘟哝:“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的都来讨债。”

王氏愣了愣:“还有谁来讨债?”

李正德气鼓鼓地说:“还有谁?咱们的大侄女,李慕婉。”

王氏讥讽一笑:“她讨什么债?真是的。”

李正德把李慕婉说的话转述给王氏听,王氏当时就炸了毛,骂道:“这丫头还有没有大小了,也太猖狂了些,让她来讨,这笔银子我还就不还了,看她能怎么着。”

夫妻两一路嘀咕回了翠薇居。

慕婉和慕白送走景大人也各自回了房,慕婉先去回禀娘亲,说了景大人的来意,不过娘是肯定不知道爹留下的东西在哪!果然娘想了半响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事就这么过了。出了门,慕婉估摸着泼辣的二婶待会儿肯定得杀上门来,就吩咐陶妈妈,二夫人如果来了,挡着,不许扰了夫人清静,让二夫人只管找她就是。

陶妈妈诺诺,派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守着凝晖堂各门。

俞妈出来见这阵仗就问婆子,婆子回说是三小姐吩咐的,谁来都给拦下,不得扰了夫人清静。俞妈心里这么一琢磨,就知道小姐肯定是得罪二爷了,暗暗叹了一气,让婆子们看着点。

慕婉刚回房,刘管事就来回禀,说庄子上的钱管事来送年货,不过东西都送到二房去了。

慕婉这几日忙的都没空过问庄子上的事,原是想等节后去一趟庄上,既然刘管事说起这事,就顺便先了解一下。关于年货,似乎往年也是如此,庄子上送来的年货都是先过了二叔的手,再交一部分给长房,这些都是小事情了,关键是庄子上管事的人靠不靠得住,慕婉沉吟道:“这钱管事是庄上的老人么?”

刘管事道:“钱管事倒是原先就在庄上,不过却是二爷接手后提拔做了管事的。”

这就难怪了,二叔提拔的人自然是对他效忠。

“那原先的管事呢?”

“原先的管事姓洪,二爷接手庄子第二年,就被二爷查出他挪用了公中的银子被二爷给辞了,其实据老奴所知,洪管事挪用公中银子却有其实,不过也是情有可原,他家小儿子装货的时候不小心被车给压断了腿,当时为了救人,洪管事就把春季买种的钱先给垫上了,原是说等在城里做事的大儿子送钱回去就把钱还上了,没曾想就被人告到了二爷跟前,还没等洪管事的大儿子赶到庄上,二爷就把人给辞了,一家四口全赶出了庄子。”刘管事回道。

慕婉蹙眉:“那告状之人就是钱管事吧!”

“小姐英明,正是这位钱管事,洪管事被辞退后,他就成了庄中管事。”

慕婉讥诮一笑,估计这位洪管事不肯听二叔的话,二叔一心找碴,正巧赶上这事了。看来这位钱管事不是什么好东西,趁人之危,这种人万万要不得。

“听你这么说,你对这位洪管事挺熟悉的。”慕婉淡淡说道。

刘管事正色道:“不瞒小姐,老奴和老洪是一道进的李府,他的为人如何老奴一清二楚,若非情不得已,他绝对不敢动用公中一分银子,而且老洪打理庄子的时候,庄上每年的产出都比这几年要多出三四成。”

慕婉微微颔首:“那你现在与他还有联系吗?”

“老洪现在在崔家给人看门,他老伴在家照顾废了腿的儿子,边给人洗衣服赚几个零钱,他大儿子在铁匠铺打铁,日子过得甚是艰难。”刘管事黯然说道。

慕婉沉吟道:“这么说来,是李家亏待了他。”

慕婉思忖片刻,抬眼道:“你去找一找老洪,问问他可愿意回来庄上,他若愿意回来,那么管事一职还是由他来做,至于他小儿子,我也会给他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他们老两口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刘管事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姐,颤抖着双唇,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扑通给小姐跪下,颤声道:“老奴替老洪一家谢谢小姐大恩。”

(继续加更)

第三十四章 反讥

“二夫人,二夫人,小姐这会儿在忙,请容奴婢先去回禀一声”屋外传来雪雁焦急的声音。

“忙,她忙什么?忙着对付自己叔叔,忙着搂钱的吧”王氏阴阳怪气地说着,跟在她身后的梁妈妈一把推开雪雁,一众主仆直往慕婉住的正厢来。

王氏她原是要直接找沈氏算账,结果在凝晖堂外被几个婆子死死拦住,连门都进不去,只好转而来找慕婉。

若兰脸色一变:“糟了,二夫人找上门了。”

慕婉淡定自若:“有什么好慌的?刘管事,你先起来,若兰你把门打开,让二夫人进来。”

刘管事连忙起身,站到了小姐身边,一副严正以待誓死护主的神情。

王氏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冷冷瞥了慕婉一眼,不用你请,自己就往炕头上坐下,这架势好像她才是债主。

慕婉起身行了一礼,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按说有长辈在,是要长辈赐坐,晚辈才能坐下,但这个长辈是来找事的,她才不想站着听人训话,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若兰,给二夫人上茶。”慕婉吩咐道。

“不必了,你的茶我喝不起。”王氏还是那副怪强调,不阴不阳的,下巴昂着,像只骄傲的公鸡,而你李慕婉就是她脚下踩着的垂死挣扎的可怜虫,只要她一缩爪子,你就只有受死的份。

慕婉微微一哂:“二婶何出此言?”

王氏睃了她一眼,冷声道:“大侄女过河拆桥的本事不小啊!今儿个我算是开了眼界了,一个晚辈居然敢跑去质问长辈,也太猖狂了些。”

慕婉眨眨眼,甚是无奈的苦笑:“二婶此言差矣,难道二婶没听说这年头,要债的是孙子,欠债的才是老子,钱在人家手里,侄女如何猖狂的起来?至于过河拆桥那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侄女这会儿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还指望两位叔叔婶婶拉侄女一把呢!”

刘管事听得心头直叫好,三小姐这话说的妙,既讥讽了二夫人欠债不还还这么嚣张,又控诉了二爷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我们受害者还没哭诉呢!你们这些欺负人的还敢上门来寻晦气,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王氏暗暗抽了一口冷气,暗叹:好一副尖牙利嘴,难怪敢上门讨钱。

王氏果断调整战术,冷笑说:“侄女不必跟我装可怜,谁不知李家就数你这一房家财万贯,你都水深火热了,那别人还活不活了?做人也要讲点良心,这些年你二叔放弃自己的事业替你们做牛做马,我们图什么?还不是看在兄弟情分上?你们舒舒服服坐享其成,难道我们就活该给人当孙子?天底下哪有这个理?别说我们这会儿确实遇上了难处,就算没难处,你二叔替你们辛苦了这么些年,临了,你们也该有点表示才对,这才是做人的道理,若大伯还在,断不会跟自家兄弟这么斤斤计较。”

都说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听王氏一席话,慕婉真心觉得自己上一世简直就是个睁眼瞎,居然被这么一对无耻无下限的叔婶蒙蔽到死。口口声声兄弟情分,其实心心念念想要霸别人的产业,眼看着霸占不成,马上就丑态毕露了。

慕婉唇角含了一丝讥诮,目光幽幽地看着前方,似在回忆,缓缓述说:“二叔开始帮我们家打理产业是在五年前吧!当时是个什么状况,侄女还记得清楚,当时二叔经营了好几年的茶叶铺子出了状况,进的新货在路上淋了雨,发了霉,亏了好大一笔银子,好像有七八万两吧!二叔求到我爹跟前,我爹二话没说,帮二叔填上这笔亏损,二叔又说茶叶铺子赚不了几个钱,想把铺子关了,可关了铺子又没了生计,光靠几亩祖田没法过日子,我爹这才说,如果你实在找不到事做,就来帮我打理瑞合祥吧!”

王氏讪然,这丫头记得倒清楚。只听慕婉又道:“没多久,二叔就开始接手瑞合祥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第二年,我爹又把农庄和其他产业一并交给了二叔,二叔帮我们家做事,我爹也没亏待过二叔,京城里收入最高的管事,一年也只有三千两,我爹每月给二叔三百两工钱,年底外加三万到五万不等的红利,这样的待遇,也只有对自己兄弟才肯这样大方。”

王氏见缝插针道:“你爹是个大方的,我和你二叔都感念你爹的好,所以说,若是你爹还在,断不会这般小心眼。”

慕婉微微侧眼,似笑非笑地瞅着王氏,还是一样的语调,一样的语速:“所以,说起来,这些年其实一直是我爹在照拂着二叔,拿着这么高的工钱,换谁不得卖命工作?可这世上的人也分好几种,一种是知恩图报,一种是拿了好处还卖乖,还觉得这是应当应分,还有一种是恩将仇报,人家给你机会,你却背地里往死了坑人。”

刘管事暗暗点头,二夫人张口闭口说大房全靠二爷帮衬,到底是谁帮了谁?

王氏脸色一变,语声凌厉:“恩将仇报,大侄女你说谁呢?”

慕婉笑的温柔和气:“二婶何必急于对号入座?侄女不过是举个例子,二叔接手瑞合祥的第二年,瑞合祥的生意就清淡了许多,收益起码减了二成,第三年减了三成,第四年更少,可据我了解,瑞合祥的生意是一年比一年红火,农庄也是如此,别人家的农庄都是大丰收,只有我家的农庄减产,叫人好生纳闷。”

看着慕婉还显稚嫩的脸庞,温和无害的笑容,乌溜溜的大眼却有种洞若观火的明澈,王氏只觉头皮阵阵发麻,面色阴晴不定,沉声说:“你是在责怪你二叔经营不善?”

慕婉低头一笑,摊平了手中的帕子在膝上,一下一下的捋平,不紧不慢地说:“依二叔的本事,怎么可能经营不善?”说着,慕婉缓缓抬眼看着王氏:“我只是很好奇,二婶这几年又买田又置地的,还有毓秀街的铺面,少说也得花几十万两银子吧!不知二婶在哪发的财?也教教侄女,侄女眼下正缺银子呢!”

第三十五章 收效

这下子王氏不禁头皮发麻,更是如坐针毡,今日原本是来教训没规矩的慕婉,谁知被慕婉七绕八绕的,不知不觉就转了风向,反倒质问起她来。关于买田置地的事,她是有过顾虑,一下子漏财太多,难免惹来猜疑,可当时想要为慕仁和连家的女儿定亲,连大人是正六品的都察院经历,论家世背景李家也不是配不上,关键是二爷没有功名在身,这就输了一层,只好在钱财上打动连家,这才买田置地好给慕仁添几分资本,要不然,这亲事也没这么顺利。

王氏正琢磨着找什么由头,慕婉又道:“二婶可别说是动用了自己的陪嫁,二婶有多少陪嫁,大家可都清楚的很,二婶也别说是靠祖产的收益,侄女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靠那点祖产收益,再节约几年也只够买毓秀街一间铺面。二婶,我爹不说,我不说,不表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账目做的再圆,真要查起来也是有迹可眩”

王氏脸色煞白,强装镇定道:“大侄女,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尽管去查好了。”

慕婉轻扯嘴角,讥诮一笑:“正不正,二婶心里最清楚,经不经得起查,二婶心里也清楚,只是,我爹顾念着兄弟情谊,我也一样,总希望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真走到那一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王氏目光闪烁,吃不定慕婉到底有几分把握敢说这样的话,二爷是说账目上绝对没问题,估摸着这丫头是在唬人,便又泰然起来,看来还是二爷说的对,在这件事上,装傻充愣是上策,于是淡淡道:“我自然是清楚,今日,若不是看在你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的份上,如此诬陷你二叔,我是断不会与你客气的。”

刘管事心怒,你们做长辈的如此欺负一个孩子,还谈什么客气不客气,真是不要脸面。刘管事张了张口,犹豫着说:“小姐,其实,瑞合祥还有一本账,老爷一直收着,小姐若要查,老奴可以去取来。”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慕婉心中疑惑,这事可从没听说过,只看王氏一张脸有青转白,又由白转青,心虚不已,慕婉笑了笑:“二婶,你瞧,我爹还有一本账呢!不若,咱们请人来瞧瞧?”

王氏看看刘管事又看看慕婉,一瞬间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这一刻,她已然相信了刘管事的话,难怪慕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暗骂大伯老狐狸,居然留了一手,亏得二爷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王氏心乱如麻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有什么好瞧的?你要看自管自己去看,我前院还有事,没空跟你个不懂事的孩子瞎墨迹。”

王氏来似一阵风,去的也似一阵风,慕婉追到门口,冲着王氏的背影大声道:“二婶,别忘了叫二叔赶紧把今年的收益交割清楚,大家好过年”

王氏走的更快了,须臾一行人撤了个干干净净。

慕婉见陶妈妈带了几个婆子守在院子里,便摆摆手:“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陶妈妈问:“那凝晖堂那边还要不要派人”

“不用了,都歇着吧!”慕婉料定二婶不敢再来。

陶妈妈这才带婆子们退离汀澜轩。

回到屋子里,若兰欢喜道:“看他们还敢不敢赖。”又转头跟刘管事说:“刘管事,您手里捏着这等法宝,怎不早点交出来?”

刘管事苦笑道:“老奴哪有这东西,不过是看不过眼,胡诌几句吓唬人罢了。”

若兰张口结舌:“您…您是胡诌的呀!”

慕婉轻嗤道:“刘管事胡诌的好,二婶已然是信了,不然能跑的这么快?刘管事,若是二叔问起,你就说已经把账本交给我了,其他的不用多说。”

刘管事忙道:“老奴省得。”

刘管事走后,慕婉悠然地喝着茶,真是难得片刻清闲,整日都绷着根弦,跟打仗似的,不过刘管事急中生智一句话,估计二叔能还回一部分银子吧!全要回来是不可能的。

果然,第二天,项管事就来了,送上七万两银子,说二爷手头紧,剩余的银子以后再还。

能有七万也是好的,就这七万,二叔二婶估摸着得好几万睡不着觉了。慕婉让刘管事把银票收下,写了张收据让项管事带回去,顺便提醒二叔,她可是等着用银子的。

转眼到了除夕,因是在重孝里,过节的礼数也免了,晚上就做了顿斋饭,祭奠完毕,一家三口围坐随便吃点就算过年了。

沈氏的身体也好了些,能下地走走了,许是那些鸡汤羊汤的功劳,俞妈事情办得漂亮,沈氏还蒙在鼓里。

看娘亲恢复的挺好,慕婉心宽了一大半,吃过年饭,兄妹在沈氏房里两陪沈氏说话,沈氏让俞妈拿来两个红包,一人一份。慕婉欣然受了,李慕白却是有些不好意思:“母亲,儿子就不用了”

沈氏微笑道:“怎么不用?你还未及弱冠,又未定亲,母亲给你的你就拿着,讨个吉利。”

慕婉也道:“大哥,你就拿着,长者赐不敢辞。”

李慕白这才收起来,不是他矫情,只是有些不习惯,从他十岁开始,爹就没再这样正儿八经给他压岁包,因为周氏不许,爹都是偷偷摸摸的塞两个铜子在他枕头底下,就算压岁了。

沈氏到底还在病中,体力不支,撑到这会儿已经疲态尽显,慕婉让娘早点歇着。

看着兄妹两联袂而去,沈氏欣慰地叹了一息:“看来,婉儿和慕白相处的很好。”

俞妈道:“大少爷敦厚善良,小姐是机灵乖巧,有他们在,夫人尽可放宽心了。”

沈氏目色黯然,幽幽道:“以前你们说起小姐,都是温顺乖巧,如今却变成机灵,我知道这孩子不容易,这阵子多亏了她。”

俞妈笑道:“夫人,人总是要长大的,难道夫人还希望看着小姐被人欺负啊?小姐早日学着当家也好,没点心机手段,将来到了婆家也不会吃亏,这世上有哪家婆媳妯娌是一团和气的?谁还没个算计。”

沈氏苦笑道:“也只能这么想了,俞妈,我这病也不那么要紧了,你抽空就去帮衬帮衬小姐,按说她刚主事,最需要人指点。”

俞妈扶夫人躺下,笑说:“夫人就别操这个心了,安心养好身子才是,老奴心里有数,会看着的,不过,老奴是真服了小姐,那日二夫人气冲冲找上门,被小姐一通话灰溜溜地打发走了,第二天,二爷就让项管事送了七万两银子过来,老奴觉着,小姐像老夫人,是个精明厉害的。”

沈氏笑叹了一声:“老夫人太精明能干,所以我这个做女儿的就无用,婉儿没个有用的娘,所以才不得不多费点心思。”

俞妈嗔笑道:“夫人倒还能琢磨出这理来。”

从凝晖堂出来,兄妹两并肩而行,慕婉问:“大哥,明日你要不要去给四堂叔拜个年?”

远处有炮竹声声传来,过年的气氛却传不进这堵院墙,李慕白抬头看着清冷如霜的月色,深吸了口气,说:“还是不要了,重孝里,不宜去拜年。”

说得也是,慕婉想了想,说:“我让刘管事给诸位亲戚都备了份礼,明日叫人送去,也是咱们一点心意。”

李慕白低头看慕婉,知道妹子是为他着想,而且考虑的这般周全,给每家都备了礼,省得他心里不自在。他承认让他完全抛弃过往他是做不到的,他还是经常会想起爹,想起爹疼爱的眼神、关怀的话语、夜里蹲在石阶上抽着旱烟等他回家的身影、还有偷偷藏了好吃的送到他屋里,然后面带愧疚的看着他吃…爹一直那么疼他,但为了他的将来,却义无反顾的答应让他来做继子。如今他的身份已是李氏长房长孙,必须时刻以此为念,加上周氏那个人,他若跟父亲走的近些,周氏肯定会提出各种非分的要求,所以,还是远着点好。父亲的养育之恩,只能来日再报了。

“也好,人不到,礼数到。”李慕白不想辜负妹子的一片好意。

慕婉莞尔点头:“那哥早点休息吧!”

李慕白也温然而笑:“妹子也是。”

(两更完成,谢谢roxchan童鞋的支持!)

第三十六章 新年

似乎就李正道出殡那日下了场鹅毛大雪,之后便都是晴朗天气,正月初一的太阳升得格外早,红彤彤的一轮挂在天边,和煦的暖阳,让节日的喜气越发浓厚,隔着几堵院墙,都能听见外头孩子们的嬉闹声。

院墙这端却是另一番景象,丫鬟仆役们一律穿着素色的旧衣,个个神情肃穆,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也有几个小丫鬟,有些心不在焉,望向院墙外的天空,听着外头鞭炮声、欢笑声,便情不自禁地露出羡慕神色。

“嗳…你说,咱们今年还能有开门红利么?”

“不清楚,没听说,可能没有吧!”

“哎!今年不仅没有新衣裳,什么赏赐都没了”语气里掩不住的失望。

“快别说了,夫人可从没亏待过下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年级稍大的丫鬟出声阻止她们继续讨论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

大家这才又低头干活。

一个婆子走进来,吆喝道:“大家手里的活先停下,赶紧都去抱厦集合。”

丫鬟们面面相觑,大年初一主子就要训话啊!

大厅里,慕婉端然而坐,若兰捧着名册,先点了府里的管事和管事妈妈。七八个人鱼贯而入,给小姐行了礼,就垂首立于堂下。

慕婉目光温和的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温婉的语声中带了一丝感伤,唠家常似的说道:“今儿个是大年初一,原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可因为老爷的事,每个人都高兴不起来,有些人甚至还有些惶惑,也是,老爷不在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倒了,以后的长房还能风光下去吗?我这个从未当过家主过事的小姐能挑起这副担子吗?”

慕婉话到这里,顿了顿,目色一凛,口气陡然变得坚定起来:“现在我来回答你们,这不是挑不挑得起的问题,而是必须挑起来,从今以后,这个家就由我来当家主事,为了让你们能尽快习惯我这个新当家,我先把我的处事风格在这里说一说,第一,令出即行,我不喜欢敷衍了事,互相推诿之人,吩咐你做的事就好好做,该你做的事就你做,有违者罚;第二,洁身自爱,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喜欢偷闲躲懒,没事好吃个酒,摸个牌,一张嘴也没个把子,东家长西家短的打听说道,若是叫我知道了,也要重罚;第三点,也是最要紧的,希望你们认清自己的主子,别身在曹营心在汉,要叫我抓到把柄,对不起,到时候别跟我说看在老奴多年伺候的份上这种话,没用,该怎么处置还怎么处置。以上三条,你们可都听清了?”

底下一干人连忙诺诺,刘管事和陶妈妈是见识过小姐的厉害,神色倒也坦然,别看府里现在平水无波,可其实人心不稳、危机暗藏,小姐这样严厉地敲打一番很有必要,丑话说在前头,要再犯了事那就是活该了。

但其余几位管事和管事妈妈神色不免复杂,有敬畏、有惶恐、也有不屑,慕婉一一瞧在眼底。威慑过后,慕婉面色缓和下来,又道:“我也不是一味严厉的主子,有罚必有赏,只要你们认真办差,好好管事,约束自己约束下人,我也会酌情嘉奖,总之忠心又勤恳之人,我不会亏待,反之,我也不会姑息。好了,今儿个是初一,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希望各位好自为之。”

众人齐声道:“奴才…奴婢…记下了。”

慕婉这才展颜,笑微微地说:“记得以往这时候,老爷和夫人都会给大家派利是,慰藉大家一年的辛劳,我原是想等老爷七七过后再行奖赏,不过,还是按老规矩办吧!算是讨个彩头。”慕婉侧脸喊雪雁。

雪雁端了个托盘上来,盘子上七个青色荷包,若兰帮着一一分发给诸位管事。

“从今年开始,大家的利是将不再一样,做的好的拿的多,做的不好的没有也是可能的,但我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能拿到更多的奖励。”慕婉莞尔道。

大家惦着手中荷包的分量,有几位管事眼中就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以往,只要级别相同,不管谁干的多谁干的少都拿一样的钱,自然要生出怨怼,凭什么我作死做活,你偷闲躲懒却是一样的待遇呢?谁不知道享福?小姐这话说的好,这样才算公道,她们这些勤恳之人心里也能安慰些。

慕婉坐姿笔直如松,抿嘴含笑看着众人,这才是她要的效果,其实她也不懂如何当家,一直都是靠着总结娘亲的失败来摸索当家之道,当家不外乎两件事,管好做事的人,理清家中的账,要管人,首先就得规矩严明,奖罚分明,让能者当起位得其所,让懒惫心术又不正之人不敢犯错,要管账,就得开源节流,精打细算,该花的银子一分不能省,不该花的就不花,银子是个好东西,只要用在恰当之处,有时候比什么严苛的规矩都来得有效。

“陶妈妈,你辛苦些,把这些拿去分发给底下的丫鬟仆役,再将我刚才说的话传达下去。”慕婉指着案几上几封铜子。

陶妈妈出列领命。

在外面等候的丫鬟仆役初时听的里头小姐严厉的话语,还道今儿个就是来听训的,谁知陶妈妈出来发赏钱了,顿时欢喜起来,个个不敢大声笑,只抿了嘴,眼底眉梢全是笑意。

慕婉遣散了众人,带着雪雁回汀澜轩,走在曲折回廊,但见廊檐下整齐摆放的茶花开得娇艳,庭院中的西府海棠也在暖阳下舒展着枝叶,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心底有种情绪,像深埋在冻土下的种子蓦然苏醒,努力的想要破土而出,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一个崭新的开始,她要复仇,但复仇不应该是人生的全部,她更要好好的生活,这样才不枉重活一世,慕婉嘴角扬了扬,脚步轻快往前走。

没多久,若兰回来了。

“小姐,不出您所料,那项妈妈一出去就跟管针线的田妈妈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都很气愤的样子。”

慕婉蹙眉道:“项妈妈管着库房,田妈妈管着针线,都是要职,若靠不住倒是大麻烦,你先暗中查查,看能不能拿到什么证据,没有最好,有的话,这两人必须换掉。”

若兰愣了下,有些吃惊:“小姐,您让奴婢去查?”

慕婉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唇,说:“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做丫鬟?”

若兰嘟了嘟嘴,低低说:“奴婢本来就是丫鬟啊!”

慕婉又好气又好笑,郑重了神情说:“若兰,你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丫鬟,就好比夫人和俞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