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聆看向段重言,就像是看见了段深竹,那种种……知聆说:“或许是跟那被救的男子有些孽缘,此后频频遇见他,不打不相识地竟有了点交际。但有日,被救男子却告诉她一个消息,原来她的丈夫在外头有很多……”

段重言一头雾水,也想不到,就问:“很多什么?”

知聆想了想,说:“很多情人?就如你们所说的‘三妻四妾’?”

段重言皱了皱眉:“哦……”对他而言,“三妻四妾”自然也是正常的。

知聆见他呆呆之态,又说:“那女子惊怒之下,冲出路边,差点死于非命,却是那被救男子及时伸出援手……但那女子却一直昏迷不醒了。”

段重言听到这里,便试探问:“说完了?可是……我不明白。”

知聆微笑:“你不必明白,你只猜一猜,这两个男子,丈夫跟被救的那个人,分别是谁?”

段重言惊讶,隔了会儿,小心着说:“难道……你的意思是……我是那个三妻四妾的丈夫,那个救了女子的……是皇上?”说了这句话,自己也觉得不信而别扭,一时深深锁眉。

知聆苦笑,凑近段重言,在他耳畔低低说道:“我只能告诉你,那个丈夫,姓赵,那个被救的男子,姓……段。”

段重言喉头一动,呆呆咽了口唾沫:“你……说什么?可是……这只是一个故事吗?是你编出来给我听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大大不对。

“或许,那就是前生来世,”知聆看他一眼,继续低声说道,“不是我胡编出来骗你的,这些都是我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你现在所贪恋的方纯明,或许不是方纯明,我的名字叫方知聆,在那一世里,我所嫁的人是赵宁哲,但我救得那个人叫做段深竹……跟你一模一样,你不必惊讶,也不必害怕,我不知道我跟方纯明是什么关系,究竟是同一个人还是如何,但是方纯明若是出事,那世的我也会死,这些伤,都是经过验证的。”

知聆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记得那一次在府里的烫伤吗?我骗了你,你说的对,我是故意的,但不仅是不想跟你……而是那一世的我想要看看,我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我烫伤自己,睡着之后回到那一世,发现臂上也有这样的伤。”

段重言脸色发白,一声不吭。

屋内静悄悄地,知聆的声音,宛如耳语:“我回想我来到这里之初,是因救了段深竹失去孩子之后,断断续续地曾做梦……或者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其实都是真的,而当时,我脑中所记的最清楚的一句话是……——‘若有来世,我宁肯托身草木牲畜,惟愿一生不遭离弃背叛、苦恨折辱,如此而已’。”

段重言盯着知聆,闻言后退一步,抬手撑在墙上。

知聆上前一步,仍旧于他脸颊边上说道:“我原本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让我记住,但是后来……知道赵宁哲在外头有人,对了,你或许不知,在那一世,我们都是一对儿夫妻,不会有三妻四妾的说法。因此知道他背叛了我后,我渐渐地恍然,其实那句话,不仅仅是方纯明的心声,或许,还是我的……或者我跟她本就是一人,或许只是有深重的渊源……我来此之后,本不愿相争,但是看到逸儿的遭遇,渐渐地想起一些属于纯明的记忆,我不甘心。”

段重言抬头,重看向知聆,双眼极为幽寒,他不做声,但暗地里手却死死地握着,指骨玉白,似要戳破肌肤出来。

知聆说到“不甘心”三字,眼中便见了泪,她停了停,微笑着凝视段重言的眸子,道:“我所求,不过是想让纯明脱了那个不堪的身份,想让逸儿有个更好的待遇,他那样小的孩子,那么想他娘却总不可得,反而受那些欺负……我不甘心所有的一切都成定局。或许这也是纯明的心意,她同样不甘心,才有那一句话,她不甘心,但是却无能为力,她的身体跟精神都极度虚弱,所以才有我……在那一世跟她遭遇差不多的我,或许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而是……想要修正那一切,——‘若有来世,我宁肯托身草木牲畜,惟愿一生不遭离弃背叛、苦恨折辱……’或许,不必来世,只能站在今生,今生的命运若不改变,来世,不过也是重蹈覆辙。”

第72章

她用了那么长时间才想通了这些,从没有想过会告诉任何人。

不知道对面这个男人听了这些,究竟会有些什么反应。

段重言还站着,并没有就晕厥过去或者如见鬼怪般,只是脸太白了些。

知聆看着他,觉得段重言似乎还能承受,她缓缓地吐一口气,又说:“原本这是我至死也不会说出的秘密,可是,在现代……在那一世的时候,你是个单纯却可靠的人,这一世……虽然……我其实曾经想依仗你的,你说要找回哥哥,脱了纯明奴籍,但是后来所发生的你也知道,你也是一个身不由己。我不怪你,只是还想要偿了自己跟纯明的希望而已,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这番话,是因为疯了,或者,是搪塞你的?”

段重言靠在墙上,隔了会儿,才缓缓站直了身子。知聆看着他,他也看着知聆。

知聆低低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段重言心头狂跳,猛地上前一步:“别说了。”

知聆意外抬头,段重言道:“先前你时常昏厥过去,莫非……”

她点头:“有时候是我回去,有时候是我过来。”

他语塞,这样奇怪的话,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懂:“那纯明……”

“我认得的一些人说,是她的情况很不好,所以我才会来……比如身体至为虚弱或者更危险一些,可记得上次她已经垂危?”

段重言当然记得,他张手,握住知聆双肩:“那你会不会再离开?”

“我不知道,或许会,或许……”

“那你若离开……纯明……会如何?”

知聆看出他眼睛之中焦灼的痛楚,她决定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说:“如果有些心结解开,境遇不似先前一样难堪,我想她会好起来的。”但是最坏的一面,却是方纯明已经撑不住,但她若死,知聆自也会死,她如今就像是走钢丝,战战兢兢,只赌一线。

段重言看着她,像是在审视她所说的真假,知聆对上他的眼神,段深竹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眼神,被他凝视,她甚至觉得他可能看清了她心中的隐忧。

段重言沉默片刻,才松开知聆,他蓦地回身,往前走了一步,知聆以为他要离开,谁知他却又极快地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段……”知聆忐忑。

段重言不做声,只认真地凝视着她,然后缓缓靠过来,越来越近,好像要吻下来一样,知聆忍不住后退:“别……”

段重言却紧贴着她的身体靠过来,她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就贴在她的脸颊边。

“你、可相信我?”知聆只好问,有些无法置信。

段重言的手从她肩头下滑,抱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搂在她的腰间,将她搂住,他深呼吸一口,像是要汲取她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他忽然说。

“什么?”知聆茫然。

段重言将脸贴在她的脸上:“是一样的……你跟纯明。”

知聆的心一跳,段重言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问我看没看出你跟纯明的不同,的确有些不同,可是我觉得,你的所有,都也是纯明的,毫无异样,不仅是容貌一样,眼神也一样,还有……”他心中想:那种感觉,略带疏离清冷的气质,还有为人的品性……如出一辙。

段重言道:“如果你跟她大为不同,不单是我,逸儿也会看出来。但逸儿更亲近你了。”

知聆屏住呼吸,段重言又说:“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信你说的所有,但你既然说了,那么对我来说……我觉得,你就是纯明,纯明也就是你,我知道。”

知聆唇一动:“段重言……”

段重言将她用力一抱:“但是记得,这些话,不要对别人说,尤其是……皇上,不能跟他说,你答应我。”这一句,像是叹息,从知聆的耳中钻了进去,段重言在她脸上蹭了蹭,低头吻住她的唇。

他将她搂在怀里,她几乎完全地倒在他身上,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点着地面。

段重言搂着她,深深长吻,像是在求证,也像是在确认,他的亲吻十分温柔,缓慢而耐心,他睁着眼睛,看眼前的容颜,看到她有些不安地蹙眉,长睫丝丝抖动,额头上有一层晶莹的汗;他闭上眼睛,感觉舌尖相碰瞬间,她极快地把自己藏起来,他追逐过去,唇齿间有沁入心脾的清甜,他感觉手底下她的身~子绷紧,又放松,略微颤抖,却竭力忍耐……他细致入微地感觉所有,像是通过肉~体,在品尝她的灵魂。

因为这个吻,知聆竟出了一身汗,她忘了反抗,以至于段重言把她放下的时候,双脚着地的瞬间,她几乎有种脱力感觉,站不住脚。

段重言出门的时候,发现承鹤公公阴着脸站在重华殿的门口,见段重言出来,便道:“段大人,好兴致啊,怎么不赶紧地出宫留在这里干什么?”

锐利的目光一扫,就看到段某人那殷红的唇色。段重言却仿佛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见他在,也面不改色,清冷如昔回答:“正要出宫,公公为何在此?”

承鹤不怀好意地笑笑,拉长语调道:“是来请皇上的恭使宫人,前去伺候。”

段重言脸如冰雪,显得嘴唇越发地红,几乎跟一身官袍同色:“既然如此,下官告退。”他不看承鹤,只望着前方,袖子一挥,背对承鹤下台阶之时,手在腰间狠狠一握,快步出宫。

知聆听到外头的声响,强抑心跳,慌忙把衣裳整理妥当,幸好只是略微凌乱了些,便迈步出来。

迎面对上承鹤阴柔的双眼,她毕竟不似段重言那样是浸~淫已久的朝臣,还不十分擅长这种变脸功,脸上的红热都还未退,便低了头强作镇定:“公公。”

“皇上传你呢。”承鹤看着她,目光在那微微歪了的官帽上扫过,鬓边有一缕头发丝乱了,晃在耳畔,伴着那嫩红的脸色,令人想入~非~非……

承鹤目光一动,想出声,却又闭了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御书房里,快请吧。”

重华殿距离御书房不远,片刻便到了,承鹤一报,便叫知聆入内,自己却并没有进去。

知聆迈步进内的瞬间,有些宫女便从两侧缓缓出来,知聆略微停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知聆走了几步,见殿内空空无人,正在犹豫,却听赵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过来吧。”

知聆循声而去,进了内殿,却见满目地书橱林立,整齐有秩地竖立,四边也都是书柜,足有两人高,有的地方还架着梯子,比东苑的藏书阁更具规模,只是光线有些阴暗,再往里的地方还有灯光隐隐。

知聆站住了:“皇上?”

眼前光影一动,依稀看到书柜之间有个人影:“在这里。”

知聆咬了咬唇,迈步走过去,果真见赵哲站在一面书架之前,手中捧着一本书,转头到她时,微微愣住,目光在她略歪着的帽子跟鬓边的乱发上扫过。

“方才去哪了?”赵哲口吻淡淡地,如不经意似的问。

知聆垂眸:“本来想来御书房,半路停了。”

赵哲道:“怎么停了?”

知聆咬了咬唇:“皇上……”

赵哲看她一眼:“怎么了,舌头让猫叼走了?”

知聆索性道:“皇上若是不喜,请降罪就是了。”

赵哲手中的书陡然合起来:“降罪?朕为何要降罪,还是说你跟段重言在那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说到这里,抬手将知聆拉过来,双眉扬起,低头看她。

“我只是跟段大人偶遇,说了几句话。”

“说了几句话而已?”赵哲冷笑,目光从她鬓角的发丝上掠过,“说的衣衫不~整的?”

知聆惊了惊,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衣裳,忽然对上赵哲的目光,便抬手在鬓边一抹,才想起来自己竟忽略了这些。

赵哲看着她的动作,低低一笑:“想起来了?”

知聆无奈低头,赵哲抬起她的下巴,垂头看她脸色:“段重言还真胆大,当面逼问了朕一番不说,竟又敢在宫里头动手,你觉得,朕是不是要治他的罪?秽~乱宫廷……如何?”

知聆转开头:“皇上开恩,我并没有跟段大人做什么,只是起了些争执,才……”

“那这里……也是起了争执?”赵哲的手指摸上知聆的唇,轻轻按下去,“那你倒是跟朕说说,究竟是怎么争的?”

知聆的脸更热,开不及说话,赵哲已经靠过来,唇在她的唇上一碰:“是这么争的?”

知聆屏住呼吸,赵哲不等她回答,又靠过来,咬住她的唇,缓缓地又松开:“还是,这么争的?”

知聆呼吸有些紊乱:“皇上……”竭力缩起身子,然而身后就是书架,却退无可退。

赵哲将她的腰往自己身上一搂,仔细打量着她微见惊慌的脸色:“或者……是这么争的!”话音刚落,他的嘴就压上她的,迫不及待,如猛兽出闸。

知聆低低地叫了声,却被赵哲堵住嘴,官帽摇晃,从头顶扑啦啦地跌落下来,他的大手往下,在她胸上大力揉落,便往下,不解玉带,只是扯落里头的系带。

知聆欲挣扎,才一抬腿,便被他顺势而入,仓促里低低道:“正合朕意!”里头的绢裤落下,赵哲抱住她的腿,往上挽起。

他从方才站在这里,还算是好,等知聆进来,他瞧见她的模样,凌乱鬓发跟歪着的官帽,以及那种脸色,便猜到段重言做了什么,恼怒之下,腹~中却如火烧,三两句说话之间,底下早已经高高撩~起,此刻手下一扶,再不可忍。

赵哲用力一顶,竟不能入,他是此道中人,手在那处轻轻一摸,看着眼前人面色,低声笑道:“纯明,方才他还不够大胆……只是你却是如何,如此动情,是为他,或者为我?”

赵哲握着尘~柄,顺势引导,几番顶~弄,终于入了进内,一瞬间整个人熨帖起来,然而还有分寸露在外头,赵哲瞧着知聆眉尖微蹙带抹痛色,略笑,捏着知聆的腰,将她往下一压,自己却顺势往上,知聆“啊”了声,痛呼出声,身~子被他半抱半搂,再如此一弄,脚尖竟也离了地。

赵哲如愿以偿,只觉得紧~致香暖,如登极~乐,略微吸了口气,才又奋力动作起来。

知聆咬着唇,起初还觉得痛,但心理上却另有一股恐惧,知聆仰头,试着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放松。

眼睛朦胧望着屋顶,在男人的喘~息声里,知聆想到自己跟赵宁哲的初次,那时候,在她眼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虽然她默许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并没有就急奔主题,相反的是,赵宁哲所做的,只是一些男女朋友之间正常应有的,拖手,拥抱,最亲密的仍是接吻。

虽然他还是经常把她吻得几乎窒息,每一次都好像要把她吞了似的,但是他始终守着那道底线,若不是经常会感觉他有反应,知聆会以为赵宁哲有什么隐疾。

他们的初~夜,发生在结婚那天晚上。那晚,就好像是向来吃素忽然还俗,又或者是忍了太久,终于能如愿以偿,各自洗过澡后,赵宁哲抱着她压在床~上,然后就在那瞬间从一个谦谦君子变身成狼。

那晚上,他反反复复地折腾四次,天明的时候又追加了回,然后在整个第二天,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别墅,此后知聆恢复了一个周,才能正常蹦跳。

耳畔的喘~息声越发大了,身体被抱着,两人的身高相差,让他越发能为所欲~为,知聆甚至能听到那清晰的撞击声,身体随着高低起伏,她试图把脑中的回忆挥去,却不能够,这一刻,就好像是两个人重叠,抱着她的是赵哲,也是赵宁哲,那种失去控制的凶猛力道,是她所熟悉的,略带粗~暴的进~入,他的手扣在腰间,肢体最亲密的接触,摩~擦,碰~撞……种种感觉,渐渐迷~乱……

一声低喝,赵哲加快动作,她的身子贴在书架上,撞得书架也簌簌发抖,知聆双脚悬空,头发也被颠的散开,随着动作,发丝不停地荡~漾,赵哲来不及说话,专心致志地狠弄数次,才长吟了声,深埋~入那令他销~魂欲~死之处。

知聆闭着双眸地趴~在他身~上,汗意淋淋,她雪白的双腿从袍子底下探出来,无力地垂在他腰侧,下~面兀自紧密相接。

赵哲抱紧着她,像是要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永远,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握住知聆的脸,在她带汗的脸颊上亲了数口,把人放开。

知聆站不住脚,顿时跌在地上,双腿叠在一块儿压在几本书上,赵哲转头看着这旖~旎春~色,忽然笑笑,将袍子一撩,跟着跪了下去。

知聆心头一颤,便要起身,却被他抱住腰肢,不由分说地搂了回去,她的臀贴上他腰~间,他挑唇一笑,伸手把她的袍服重又撩开,对准过去,重又缓缓没入。

他从她身后俯~身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压住了她,唤她的名:“纯明,纯明……”

知聆跪不住,几乎伏倒,全凭他揽着自己的腰,他的手掐在她腰~间,仿佛一把铁锁扣着她,无法动弹,她只能感觉他不停地撞着自己,进~入,退出,复又狠狠进~入,如许鲜明。随着动作,她的身体重颠簸起来,长发逶迤落在地上,也前前后后地晃动,不知不觉里汗从脸上一滴一滴落下,知聆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缓缓地响了起来,如此真实而狂~乱。

.......................

第73章

一大早,有人便来苦力营,唤道:“方吴,方吴出来!”

方墨白揉着眼出来:“叫我做什么?”两个卫兵营的士兵上前:“你事犯了,跟我们走一趟!”不由分说押住了他,从苦力营破旧的营房里出来,早起的苦力们纷纷围观,不知发生何事,有消息灵通者说:“昨晚上周参军营下两个士兵被人打了,就是被他。”

跟周围人的反应相比,方墨白却仍是那副不羁的模样,眼弯弯地,似笑非笑,给人一路押到周参军营中,在堂下跪了。

周参军从内堂出来,落了座,哼道:“跪着何人?”

方墨白抬头,笑道:“参军大人不认得小人了吗?上回曾被大人打了三十军棍,三天都起不来那个。”

周参军见他笑嘻嘻地,便喝道:“住口,你居然还记得,还敢跟本官说起,既然如此,方吴!有人控告你在昨晚上跟三个士兵殴斗,你承认不承认?”

方墨白一本正经道:“回大人,昨晚上小人喝醉了,记得好像跟别人动过手,至于跟什么人……可就记不得了,如果真的跟军爷们动手,还请大人饶恕小人这次,何况小人也被打得够呛,军爷们的拳头可是不好受啊。”

“一派胡言。”周参军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明明好端端地在这儿,哪里像是伤着的模样,再者说,你一个苦力囚徒,竟敢跟士兵殴斗,已经触犯了大营法纪,你还有什么话说?”

方墨白笑道:“大人明察秋毫,慈悲为怀,小人全听大人决断。”

周参军皱了皱眉,便道:“瞧你还算恭顺,又并无抵赖之情,本官就酌情处置,来人,把他拉出去打十军棍。”

方墨白被拉到庭间,杀威棒上上下下翻飞,劈里啪啦被打了十军棍,相比上回那三十下,这点儿数对他来说不过如此,两个士兵拉扯他起来,方墨白摸摸臀后,笑道:“还好,不像上次屁~股开花。”

士兵们将他重推搡进厅内,方墨白单膝一屈,缓缓跪下,其实还是有些疼得……却仍笑:“多谢大人开恩。”

周参军哼了声,看他脸上隐隐有些汗意,脸颊略发了红,便道:“今日不过是让你知道点厉害,你也吃了两次罚,不要再执迷不悟,明知故犯。”

方墨白道:“是是,小人全听大人的。”

周参军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看着他跪在地上,衣衫褴褛破旧,又带灰尘,鬓边乱发上挂了根草,随着晃动,他便又皱眉道:“本官念你知错能改,且你又是个能干之人,如今本官身边少个伶俐办事的,你就留下吧,以后就不必在苦力营了,就在此当差。”

方墨白面上略微有些惊诧神色,然后却又笑了,看周参军一眼,道:“多谢大人赏识。”

方墨白出来之后,外面一直等着的程英急忙扑过来扶着:“方大哥,你如何?”见他精神似乎还好,虽然走起来仍是一瘸一拐,却不像是上回被打三十的时候,连走都不能走的惨样。

方墨白抬手,便把程英搂过来,手搭在他肩头借力:“还好,也算是因祸得福。”

程英扭头看他,方墨白便把周参军收自己在麾下之事说了,程英听了,惊愕道:“哥哥,当真?他这是怎么了?”

方墨白道:“谁知道,不过他总算记得我,嘶……还是有点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又打得屁~股开花。”

程英笑道:“那也是你自找的,若你再这样激怒他几次,打烂了都是有的。”

方墨白笑道:“打烂了倒也没关系,横竖留我一口气就行,只要一口气还在……”

程英斜眼看他:“方大哥,我真服了你,为什么你一直都能这么看开?若是别人似你这样,恐怕光愁也都愁死了。”

方墨白哈哈一笑:“愁有什么用?死又有什么用?沉着脸不会让你的境遇好些,笑着多好?笑着笑着,就连自己几乎也就相信现在所有都是好的,别的什么我改变不了,还好没人管得了我笑……”

到了中午,方墨白换了一身衣裳,便去见过周参军,近侍的人见了他,面色有些诡异,方墨白不以为然,等那些人通报过了,便径直入内,见室内空空,别无他人,只有周参军坐在书桌背后,正在看一份什么东西。

方墨白上前见礼,周参军抬眸看他一眼,并未吭声,他看来是三十开外年纪,比方墨白要大上几岁,是去年才调来沧城的,在方墨白眼里,觉得此人心胸狭窄,为人有些刚愎自用。

方墨白在旁边站了会儿,周参军都始终没出声,方墨白倒也耐心,便看室内布置,摇头看了几回,便听周参军道:“看够了么,我让你来是伺候本官,不是在此清闲的。”

方墨白忙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周参军斜睨着他,道:“去给我倒杯茶来。”

方墨白答应了声,果真极快地去泡了一壶茶,周参军闻到茶香,眯起眼睛道:“我那有五六种茶,你竟挑了最好的一种。”

方墨白笑笑:“只不过是随手拿的,也算是凑巧。”

周参军看着那壶茶,又看方墨白,慢慢说道:“听说,你曾经是首辅方家的仆人?是跟随你家公子上京的时候,遭遇了劫匪,你家公子跟押解之人当场毙命,只剩下你?”

方墨白叹道:“正是,我家公子短命,实在可怜。”

周参军冷笑:“他短命倒好,强似落到现在这种境地,如此窝囊不堪。”

方墨白不动声色,只是笑:“大人说的是。”

周参军暗中捏了捏拳,忽然喝道:“你不必再跟本官装模作样,本官看你相貌堂堂,且又深藏不露,分明不是个下仆的模样,你就是当初名动京城的首辅公子方墨白,是也不是!”

方墨白一怔,然后又笑道:“大人在跟小人说笑呢?我家公子已经丧命,我又怎会是他。”

周参军冷笑:“你当我是别人,好糊弄,当初在京中,我曾跟你有过一面之缘,你大概不知道吧?你还要抵赖?”

方墨白神色微变,然后便仍笑:“不管是首辅公子还是阶下囚,无非也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生得略微相似也是有的,大人或许是看错了?”

周参军皱着眉看了他许久,见他仍旧笑哈哈地,便脸色一暗,冷道:“或许,我是真的看错了,昔日金冠玉带,凌驾众人之上的首辅公子,何等的傲气出尘,不可一世,又怎会是如今你这样卑微伏底,苟且偷生的模样……”慢慢说着,脸上便露出几分不屑神情来。

方墨白眼神一变,然后却仍是笑意不改:“小人早先听公子念诗,有两句记得最是清楚: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说尽了人世流离,命数莫测,现在想想,公子喜欢这一首诗……岂不是正应和了他的命?大人觉得如何?”

周参军哼道:“你是在自比陆游,还是在自诩‘塞上长城’?你也配么!”

方墨白双手拱起:“大人说笑了,小人不过是一时口快,想到了这句,便信口说来罢了,小人姑妄言之,大人姑妄听之。”

周参军眉头一皱,沉吟片刻,欲言又止,只阴阴地冷笑说:“不错,只可惜当日你家公子高高在上,我不过只能挤在众人之后仰望那名满京城的无瑕才子,本来以为来到沧城,会有缘跟他再见,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死了……”

方墨白听他又提及这些,便只哈哈,也不答话。周参军有些心浮气躁,看着他带笑的脸,想了想,喝道:“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