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见她反应,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他眸子一眯,目光紧紧锁在裴清身上,用一种警告的语气说道:“公主,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耍些小聪明,在我们和贤亲王之间周旋。既然你已经嫁到了安家,我想你应该明确自己的立场。”

二公主强撑着说:“本公主当然清楚自己的立场了,难道你认为我在做双面细作吗?”

“公主最好不要那么做。”

二公主见安仁十分冷淡,心中焦急万分,真不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好,“安仁你相信我,我既然已经选择了嫁给你,我心里肯定都是为安家考虑的。你这样怀疑我,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她见安仁迟迟不肯再表态,又急又气,情急之下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你不信我就算了!”

“等等。”安仁终于伸出手拉住了她,面色稍霁,“罢了,或许是我多疑了,还望公主见谅。”

这时候裴清的公主脾气也上来了,她娇哼一声,甩开了安仁的手,扭身走了。

就在安仁夫妻之间产生龃龉的时候,安二乘上一辆没有任何家族标识的马车,悄悄地去往二皇子府。安信自从后门而入,没等多久,就见到了正在拜佛的二皇子。

佛堂里,二皇子没有回头,而是淡淡地开口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我不是说过,这段时间要少见面吗?有什么事,派底下人来传个话不就是了。”

“殿下,出事了!”安信沉声道:“秋氏从贤王妃那里探出口风,陛下八成是已经拿定了主意,要立贤亲王为太子!”

二皇子默了默,倒是颇为镇定地说:“这有什么,咱们不是早就预料到了?”

安信捏紧了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按捺住心急,试探地问:“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我什么都不用做,也不能做。”裴子琅慢条斯理地说:“现在最着急的人,应当是皇后。你让秋氏把消息递给皇后,之后便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安二眼睛一亮,“殿下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二皇子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对安信淡淡一笑,“皇后现在还不知我们的心思,还以为在利用我们为她做事。只要利用好了这个女人,不愁对付不了大皇兄。”

“是,殿下。”

安信应了下来,像来时一样匆匆离去。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京城里饶了一圈,确认无人发现他的踪迹之后,这才回到安府。

安二才进门,就听下人说大少爷正在书房等他。安信早就想到安仁会一直等他消息,也不奇怪,直奔书房去了。

安仁和安信乃是一母同胞,他二人父母早亡,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亲密无间。等见了安仁,安信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二殿下让我们立即把消息递给皇后,借用皇后的手来打压贤亲王。”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安仁的意料。他刚点了头,就见安信转身要走,安仁连忙拉住了他。

“等一下。”

“大哥还有事?”安信意外地看向安仁。

“你回去提醒秋氏,要小心二公主。”安仁肃色道:“我还是没办法信任她。”

安信吃了一惊,忙道:“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陛下的打算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瞒着我们。”安仁沉声道:“她毕竟是和裴子扬一起长大的,又受左家颇多照拂,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坏了大计。”

安仁认为,之前他逼问二公主之时,以二公主的性子她应当恼羞成怒才对。可是她没有,而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明显就是在心虚。

安信听他这么说,不由沉重地叹了口气,颔首道:“是,大哥,我知道了。”

安二和秋氏两口子心里都一清二楚,安仁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二公主。即使他们结为夫妻,还是这样相互防范,他们身为弟妹,显然更是要把二公主当成外人对待了。

皇宫里,楚皇后接到了秋氏的线报之后,果然立即焦躁起来。

其实自打高丽公主刺杀皇帝失败,靖武帝没有死成那时起,楚氏就已经陷入了一种焦灼的状态,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次刺杀失败之后,皇帝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警惕二字。宫禁之内的防守愈发森严,就连楚氏这个掌管后廷的皇后都找不到机会下手。杀死皇帝这一条,根本行不通了。

面对清醒着的皇帝,楚氏还是只能动用老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求他立六皇子为太子。可这段时间,皇帝卧病在床,心情显然也不是很好,对待楚氏也没有以往那样柔情蜜意,大多数时间都是支支吾吾的,拿不出一个准话,让楚氏十分心急。

直到接到安家密报的这一刻,楚氏终于坐不住了。她决定铤而走险,实施最后一套计划。

楚氏首先召来了五皇子,让他代为跑腿,去通知二皇子和安家。五皇子虽早已预料到皇后会有所动作,却没想到楚氏这一次竟然玩得这么大。

五皇子战战兢兢地问道:“母后…这,这是不是太…”

“太什么?”楚氏已经完全得慌了,没好气地说:“太狠毒?子毅你别忘了,上回我们行刺你父皇,就已经犯了谋逆大罪,也不差这一回了!”

五皇子无力道:“可,可上回是因为那高丽公主愚蠢至极,才会犯下那等错误。以我对大哥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做出弑君叛父之事的!”

“他做不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只要铁证如山,他还能如何辩驳?”楚氏不耐烦道:“行了,本宫交待你的事情你快点去做,不要再啰嗦了!”

五皇子还要说话,却见楚氏皱眉道:“子毅,你不会是在担心连累左家吧?怎么,若是诛了左家的九族,你还会很难过吗?”

五皇子面色惨白,“当,当然不是…我母妃已经走了好些年了,左家的那些人,又有哪个把我当做亲人看待。儿臣自是以母后马首是瞻。”

楚氏满意地点点头,摆手道:“去吧。”

五皇子领命退下,当晚便与安仁、安信等人集结在二皇子府。

出乎五皇子意料的是,二皇子听了皇后的计划之后,竟然拒绝了,并将他们赶出了自己的府邸。

五皇子十分纳罕地回了宫,回宫禀报给了皇后。

楚氏闻讯自是震惊不已。她着急为儿子夺得皇位,一时气愤,拍案骂道:“这个裴子琅是怎么回事,他莫不是以为本宫是个好拿捏的,竟敢在本宫面前拿乔?说什么与裴子扬兄弟情深,他这是想置身其外吧!”

五皇子担忧道:“母后,二哥已经知悉了我们的计划,这可怎么办?”

楚氏面露厉色,“你放心,他还没那个胆子将我们的事捅露出去。上一回高丽公主的事,大多是他所为,他休想和我们划清界限。”她眼底闪过一抹狠绝,寒声道:“这个裴子琅,八成又是想和本宫谈什么条件。等他明日进宫,本宫亲自和他谈。”

她又看了五皇子一眼,吩咐道:“这样吧,你先和安家制定计划,让安二准备好‘该有的东西’。穆聆风那边,再让他妹妹加把劲,看看有没有把他拉拢到我们这边的可能。若是实在不行,也只能拼一拼了。”

五皇子点头应下,再次步出皇后的寝宫之时,已是满头的冷汗。

自从上次高丽公主行刺的事情之后,五皇子心中早已倒向了二皇子这边。想起皇后方才提起二皇子时的表情,五皇子便情不自禁地为二皇子感到担忧。

相比于他人的紧张情绪,身处风暴之中的二皇子却显得轻松许多。原因很简单,他这十几年来从来都没得到过什么,所以也无所谓失去。若是败了,大不了一死,了无牵挂。若是成了,他将会收获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

踏进皇后的寝宫昭元殿时,裴子琅如是想道。

皇后昨天嘴上说得肯定,但她昨晚挨了一夜,一直都在担心裴子琅这里会出什么变数。等见到二皇子本人,她顿时便忍不住了,劈头盖脸地斥责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眼看着成功就在我们面前了,你竟然说你不想参与?”

“非不愿,乃不能也。”二皇子文绉绉地说道:“还望娘娘好好地想一想,若我参与其中,又能有何助益。”

楚氏一愣,顺着二皇子的话细细思索了起来。不错,这一回的行动与上一次不同。当时二皇子是最了解高丽公主,也最容易接近高丽公主的人,所以才由他来操盘整个计划。可是这一次…二皇子手上无兵无权,与大皇子的关系也早已经疏远了,由他来说服穆聆风也不合适。他能做的,似乎就只有冷眼旁观。

可就让他这么置身事外,皇后又觉得十分不妥当。

就在楚氏纠结为难之时,二皇子主动说道:“皇后娘娘,子琅斗胆劝您一句,这个计划若是立即实行的话,只怕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在此之前,还需做二三铺垫,才会显得逼真。”

“哦?”楚氏顿时被他的话所吸引了,“此言何解?”

“父皇此时一心一意地想要立大哥做太子,且大哥业已知情,娘娘不妨站在父皇的角度上想一想,他会相信我们制造出来的一切吗?若是父皇将信将疑,再深入调查此事,怀疑到你我身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楚氏心底一沉,突然感觉到后怕。裴子琅说的没错,如果她今日不见裴子琅,直接行事的话,破绽实在太多,很有可能陷害不成裴子扬,反倒把自己先搭进去了。

她勉力定下心神,语气已然缓和了许多,“那依你的意思呢?”

“如今想要置身事外的不是我,应当是皇后娘娘您啊。”裴子琅一副真心实意地为楚氏着想的样子,细细分析道:“您想啊,此时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除了大哥,便是身为嫡子的六弟了。若是大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事儿,证据又不是那么确凿的话,父皇肯定会怀疑到您和六弟这边。”

皇后点头道:“所以呢?”

“为了撇清您的嫌疑,在行事之前,娘娘一定要将火力转移。”二皇子有条不紊地分析道:“父皇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向来最是多疑。如若不是身子撑不住了,他一定不会想要这么早就把监国大权放到大哥手上。所以说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咱们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依子琅愚见,您可以在父皇面前为三弟、四弟,或者五弟美言几句,让父皇多多下放权力,与大哥形成制约,父皇肯定不会反对的。”

楚氏品了一品,的确是这个道理没错。但裴子琅这话说的显然是半真半假,楚氏又不是傻,自然听得出来。

她笑了一笑,温和如春风般说道:“瞧你这话说的,三皇子可是恪皇贵妃的儿子,本宫要是为他说话,皇上不疑心才怪呢。至于四皇子,他虽然是淑妃的儿子,但惯来是个不争气的,一门心思都扑在风花雪月之上,根本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五皇子呢,又是本宫的养子,由本宫为他说话不合适。与其便宜了他们,本宫倒不如在皇上面前多夸夸你,让你先领个实差啊。”

二皇子等的就是楚氏的这句话,他当然不会拒绝,“那子琅便多谢皇后娘娘好意了。”

“这件事情本宫今天就可以做。”皇后迫不及待地说道:“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打算并不重要,娘娘只需要记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顺着父皇的心意,这样就足够了。”二皇子微妙地笑道:“自从父皇缠绵病榻,高丽虽然甘为附属国,但蒙古那边却是不安分起来。从一开始的蠢蠢欲动,到现在在边境的烧杀抢掠,蒙古人大面积攻齐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楚氏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扯到了蒙古。这些日子她的精力都集中在皇位之上,根本就没心思想那些。

二皇子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皇后在想什么,心底不由嗤笑。楚氏到底还是头发长见识短,她的目光太短浅了,只局限在这小小的宫闱争斗之中。若是这样的人掌了权,大齐的江山可就危险了。

但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楚氏想了好一会儿,勉强推测出二皇子是打算在蒙古的问题上做文章。总之不管过程如何,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就成了。

两人商定完毕之后,楚氏便换了身皇帝最喜欢的衣裙,娉娉婷婷地去往乾元殿。

靖武帝今日的精神不大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见到楚氏来了,他才勉强打起一丝精神,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皇上,恕妾身来迟了。”楚氏依偎在靖武帝身前,嗲嗲地撒着娇,“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可真多,就算有淑妃姐姐帮衬着,妾身还是常常觉得累得喘不过气呢。”

皇帝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辛苦兰儿了,在朕这儿你便不必忙活,好好歇歇罢。”

“妾身不辛苦,辛苦的是皇上。”楚氏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兰儿知道,皇上虽然日日躺在这里,可您的心早已经飞去了朝堂之上,整日惦记着大齐朝的江山呢!”

靖武帝听到这话,心中又是熨帖又是感动,眼底竟隐隐泛出了泪花。他紧紧地握住楚氏的手,动容地说:“兰儿啊兰儿,放眼整个大齐,也就只有你最懂朕,最心疼朕了。你说朕不宠你,还能宠谁呢?”

楚氏娇羞一笑,目光匆匆从靖武帝身上掠过,眼底却透露出一丝嫌弃。

靖武帝的年纪还不算大,但比她的爹爹也小不了多少,如今更是“废人”一个。

没有人愿意违背本心地活着,楚氏也不例外。她已经受够了这样曲迎奉承的日子,巴不得皇帝早些死了。

当然,在她面对着皇帝的时候,楚氏还是得做出一副满心依恋和崇拜的样子来,满足靖武帝那可笑的虚荣心和大男子主义。

“妾身知道您一直惦记着前朝的事情。可惜身为女子,妾身不能亲自为皇上效力…”

靖武帝含笑道:“你能有这个心,就已经很好了。”

楚氏缓缓道:“虽然说妾身做不了什么,但也想了很多,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笑道:“在朕面前,你还顾忌什么,说罢。”

楚氏轻柔一笑,终于扯到正题,“妾身觉得,陛下让贤亲王监国,自然是好的,只是贤亲王毕竟年轻,一个人或许应付不来…”

皇帝眉头一皱,以为楚氏又想旧事重提,说要立六皇子为太子的事情。他正要打断,就听楚氏道:“不如借此时机再重用几个皇子,譬如…二皇子。他们也都是和贤亲王差不多的岁数,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靖武帝没有想到,楚氏想说的竟是这个,不由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兰儿所言甚是,只是朕的这几个儿子,除了扬儿和咱们的承儿,朕实在想不出谁还能堪当重任。就比如说你刚才提到的老二吧,他和扬儿是差不多大,只可惜兄弟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二他打小木讷,朕只怕他办不好差事,出了洋相,丢了我裴家的人吶。”

楚氏娇嗔道:“皇上这么说可就是偏心啦。您从来都没给过二皇子单独办差的机会,怎么就这么果断地说他做不好呢?”

皇帝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而且前段时间因为高丽公主出了事,二皇子这婚事也毁了。皇帝也觉得这个儿子有几分可怜,便道:“说的也是,那朕便让他进兵部做个侍郎,好好地跟他大哥历练历练吧。”

楚氏笑道:“那妾身便替二皇子谢过陛下了。”

“你呀,总是这么善良,为他人着想,也不想想自己。”在皇帝看来,二皇子和楚氏非亲非故,楚氏替他说好话,自然是无私的了。

“皇上过誉了,妾身还不都是为了陛下您着想吗?”楚氏柔声道:“上回行刺的事情,真是吓坏了人家…而且那高丽公主先是指认贤亲王,又是改了口,最后也没查清楚到底是谁主使的,妾身这心里头,可是一直都不安的很呐!”

提起行刺之事,无论过了多久,靖武帝仍是心有余悸。他听着楚氏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由皱眉道:“听你的意思,还是在怀疑扬儿咯?”

“妾身不敢。”楚氏以退为进,低声说道:“皇上如今已经下旨让贤亲王监国,保不齐他明日便是太子。妾身一个弱女子,又怎敢说贤亲王的坏话呢。”

“兰儿,有一件事,朕也该说给你听了。”皇帝斟酌了好半天,终于决定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自己的爱妃,“再过几个月,朕就要立扬儿为太子。等新年一过,朕便退位离京,去行宫养病。”

“什么?!”饶是心中早已有数,听到皇帝亲口承认之时,楚氏仍旧禁不住大惊失色,“皇上,你…!不仅要把皇位传给大皇子,还要退位?!”

这两者看似没什么区别,实际差别可大得很。

若裴子扬只是太子,那就代表着旁人还有可能在他登基之前上位。毕竟太子虽然贵重,却并不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只要皇帝改变心意,太子还是可以再废的。

可是若靖武帝退了位,还离开京城,把所有权力都交出去的话,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裴子扬既有政绩,又有战功,在朝中的支持者甚众。若他继承了帝位,恐怕楚氏就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了。

“兰儿,你放心!”皇帝见楚氏惊慌,连忙安慰道:“朕已经同扬儿说好,等他登基之后,就立咱们的承儿为皇太弟。承儿现在还太小了,难以担当重任。先由子扬来继承皇位,乃是朕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了。”

“不…”靖武帝没有想到,楚氏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脸色反而更加不好看了,“陛下,您的这个决定,是想要逼死妾身母子啊!”

皇帝一愣,不解地问道:“兰儿何出此言?”

作者有话要说:绯心:我已经不求什么戏份了,让我老公出场行不!

裴子扬:本王虽然没出场,存在感还是挺高的,呵呵

第61章

第 61 章

楚氏挤出两滴泪来,用帕子挡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她时不时哀怨地看一眼皇帝,断断续续地说:“皇上,您只要站在贤亲王的立场上想一想,就能明白妾身为何担忧了。从古到今,有哪位帝王愿意把皇位拱手让给他人,而不是留给自己的子孙呢?若是贤亲王自己没有子孙也就罢了,可他早已有了嫡长子…一旦贤亲王登上皇位之后反悔了,不立承儿为皇太弟,到时候妾身母子可怎么办呀?贤亲王为了坐稳皇位,肯定不会放过承儿的!”

靖武帝听她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脸色白了几分,但还是强撑着说:“不会的,你不了解扬儿。扬儿是个宽厚善良的好孩子,向来最是遵守诺言。朕相信他的人品。”

“陛下莫不是忘了,贤亲王的正妃,可是出自左家啊。”楚氏一副为皇帝着想的样子,进言道:“就算贤亲王大度,肯把皇位传给承儿,那贤亲王妃可依?左家又可能答应?”

靖武帝听了,沉默半晌,低声道:“其实朕原本想让扬儿答应,先不立左氏为太子妃。等他登基之后,就立朕的外甥女叶熙为后。可惜子扬执意不肯答应。朕也是没有办法,才和他谈了条件,用贤王妃的前途性命,换取承儿的皇太弟之位。”

楚氏还是摇头,“口说无凭,妾身还是认为贤亲王会反悔。皇上您可要想清楚了,一旦您退位离京,您可就奈何不了贤亲王了!”

皇帝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靖武帝的疑心本来就重,这个时候,楚氏又趁机添了一把火,“陛下,您忘了吗?先前高丽公主行刺您之后,第一个供出的可是贤亲王…后来她是找不出证据,才改口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的…”

“不!”皇帝这一回果断地说:“朕是看着扬儿出生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朕很清楚。他绝不会害朕!”

“贤亲王或许不会,但他身边的人呢?”楚氏弱弱地说:“旁的事情妾身不知,但您立妾身为后的时候,站在贤亲王那一边的人可不少…而且贤王府和左家早已经扭成了一股绳,有些事情就算贤亲王不愿意做,只怕他身后的人,也会替他去做呀!”

不得不说,楚氏十分了解皇帝。短短的几句话,就让靖武帝的疑心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长久的沉默过后,靖武帝长叹一声,低声道:“好吧,立太子和退位的事情,都再拖一拖,容朕再想想。”

楚氏听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帝后二人长谈一番之后,皇帝很快便下了圣旨,让二皇子进兵部历练。

不得不承认的是,二皇子的政治敏感度很高。如他所料,近些日子,越来越多的朝臣在朝会上上奏了蒙古侵犯大齐边境之事。从起初的小规模侵犯,到近两日的大肆劫掠,蒙古人见大齐迟迟没有发兵,俨然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

面对蒙古人的蠢蠢欲动,二皇子率先站了出来,请求发兵。

出兵打仗这样的大事,裴子扬自然不敢轻易答应下来。他先安抚了朝臣,让大家都回去想想对策,然后便带着几道极为关键的奏折,去往靖武帝的寝宫。

蒙古犯境的事情,靖武帝也有所耳闻。但蒙古不比高丽,高丽乃是弹丸小国,与大齐相比不值一提。只要随便派出一支军队,靖武帝都有信心碾压高丽。可蒙古不同。蒙古地大物博,民风剽悍,骑兵兵力强大,不可小觑。

在此之前,蒙古曾多次犯境,大齐都只是派使臣安抚,或与蒙古和亲,两国许久都不曾真正交战。因为就在两国的西面,还有一个吐蕃在虎视眈眈。蒙古和大齐都怕两国一旦开战,吐蕃人趁虚而入,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可是现在,齐国皇帝病弱,虽说有大皇子裴子扬监国,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有心人不难打探出来,大齐皇室内部早已出现了分歧。这个时候蒙古若攻打大齐,那便是事半功倍了。

靖武帝是皇帝,他最能了解皇帝的心理。如果他是蒙古的汗王,他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战。所以面对蒙古人的挑衅,靖武帝并不意外。甚至解决的方法,他都想得出来。

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退位让贤。如果靖武帝现在立即就把皇位传给能征善战、年轻力壮的裴子扬,蒙古人保证不敢再如此放肆。

可是,这样简单直接的解决方式,却让靖武帝陷入了深深的犹豫。原本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把皇位传给裴子扬,再让裴子扬把江山交到他小儿子的手上。可是经过了和楚氏的一番对话,靖武帝又迟疑了。

他十六岁那年得了裴子扬这个长子,那年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可以说他是和裴子扬一起成长的。他是裴子扬的父亲,可他也像是裴子扬的兄长和朋友。靖武帝对裴子扬,自然是足够信任的,否则他也不会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但正如楚氏所言,裴子扬虽然可靠,但左家真的信得过吗?就算皇贵妃死了,还有左思,左念…左家的势力每发展一分,皇帝的心中就多长了一分刺。

是以,靖武帝没有办法选择那条最简单的路,让大齐不战而胜。所以他能选择的,也就只有开战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先前攻打高丽之时十分积极的裴子扬,竟然不主战。

靖武帝皱眉道:“子扬,你是兵部尚书,又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你就这么没有信心?”

裴子扬摇头说道:“启禀父皇,正是因为儿臣乃是兵部尚书,才没办法轻易做这个决定。”他顿了顿,沉声道:“想来父皇也该清楚大齐现在的兵力究竟如何。大齐已经几十年没有同蒙古、吐蕃这样的大国交战,数十年间,大齐的繁华富贵早已迷了那些兵油子的眼睛。儿臣先前去军中巡视的时候,发现了很多违规军纪的情况…”

说到这里,裴子扬长长一叹。靖武帝也已经明白了,改口问道:“那你带去高丽的那只军队如何?朕听说你带兵有方,军纪严明,将士们团结一心,应当可以敌得过蒙古铁骑吧?”

裴子扬不确定地说:“经过高丽一役,儿臣那支队伍里可用之兵只有六万多人。不说同蒙古人交战有没有胜算,就算前线能打赢,京师的安全又如何保证?吐蕃,还有刚刚归顺的高丽,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