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声音有一点沙哑,但又有种说不清的熟悉。绯心恍惚地应了一声,低声道:“我按照你说的做了。”

  江白点点头:“我知道你会的。”

  绯心突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慌张地倒退一步,说:“那我先走了。”

  他情不自禁地喊她:“绯…”

  绯心如遭雷击,回过头来看向他:“你说什么?”

  “非常时期,你在宫中一切小心。”他仰脸望着她,迎着稀薄的阳光,温柔和煦,仿佛午后平静的湖水。

  她失望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绯心回宫没几天,皇帝那边就有了动作。他借国婚刺客一事,将安仁调任到了一个虚职之上,安家人是敢怒不敢言,安仁休妻的事情也就就此搁置了。

  二公主进宫找绯心的时候,却并没有因此展露笑颜。

  “安仁已经和我撕破了脸,现在我在安府,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二公主寒声道:“我要和安仁和离,搬回宫里。”

  绯心意外地看着她。原本她还以为以二公主对安仁的感情,必是要与他纠缠一生,却没想到一向在情爱之事上拎不清的裴清,也有如此决绝的一面。

  “绯心,你帮我跟子琅说说情,好不好?”二公主握住她的手臂,道:“我听说皇帝时常会和你说说话。”

  “可他每一次找我,我都觉得无比的恶心。”绯心凉凉地笑,“你知道么,裴子琅现在当上了皇帝,开始觉得高处不胜寒了,还念起了旧,想把聆风找回来,为他效忠。”

  二公主道:“他这是不信任安家的表现。”

  绯心:“准确地说,他根本就没有信任的人。有时候想想真的很神奇,都是裴家子孙,为何子扬和他们都不一样?”

  二公主最不爱提裴子扬,又见绯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有些不高兴地说:“子扬那样的人,千百年又能有几个?”

  不知怎的,绯心突然想起江白。虽然他们相貌不同,性格也大为迥异,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们是一类人。

  这几天,绯心一直为此事烦恼。她知道他们是不同的,可江白身上那种神秘的气质总是吸引着她,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很厌恶这样的自己,似乎是对裴子扬的一种精神背叛。

  二公主见她不说话,更加生气了,“我还没说你,上次国婚那件事,你是不是和那个什么吐蕃活佛联手做了什么?”

  绯心还没来得及说话,裴清就又说:“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是,我不像你和三妹有血缘关系,可咱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二姐,我不是有意瞒着你,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和温儿说过。”绯心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们陷入麻烦。”

  “我看你是自找麻烦才对。”二公主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说:“我可不像你那么能忍耐,要是我想要报仇的话,直接就让刺客得逞,在把安仁和吐蕃人蒙古人揪出来,搅合他一个天下大乱,到时候还不是咱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二姐!”绯心不赞同地说:“无论如何,大齐都是我的国,这里是我的家。我想要报仇没错,可我不能牵连无辜…”

  二公主摇头道:“你少在这里说得冠冕堂皇的,我可不吃这一套。你可以等,但我等不了了。”

  “二姐…”绯心还要再说话,二公主却已转身走了。

  绯心也没再挽留她,只是望着二公主的背影,轻轻地皱了皱眉。

  二公主一向行事有些冲动,现在刚刚被背叛,正是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她担心她会冲动。

  果不其然,就被她给料中了。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绯心就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沉沉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尚在半梦半醒间,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挣扎了一会儿,终于醒了过来。结果一睁开眼睛,就被面前的人吓了一大跳。

  “皇上!”她惊惶地挣扎,往角落里缩,用锦被死死盖住自己的身体。她穿着中衣,裴子琅并看不到什么,可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非常害怕。“你怎么…”

  “绯心。”他咬了下下唇,突然叫她的名字,“我知道是你了。”

  裴子琅没有再抓她,也没有动,只是紧张地声音发颤,眼含热泪地望着她,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绯心避开他的眼神,咬着牙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二姐都告诉我了…”他一改常态,不再是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而是像当年跟在裴子扬身后的小跟班一样,小心翼翼地和她说:“我花了那么多力气找你,书 快 電 子书没想到你就在我身边。”

  绯心深深地吸了口气,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你找我做什么?斩草除根?”

  “当然不是!”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却吓得绯心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长发披肩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他心疼地说:“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你别过来。”终于不必再掩饰内心的厌恶,绯心也算是松了口气,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你若有一点良知,就该知道我是你的大嫂,你已经逾越了。”

  “我只恨自己这一步跨出的太晚。”裴子琅苦笑道:“绯心,过去我是不敢,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可我现在是皇帝了,是天子了,我可以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裴子扬没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可我并不需要。”绯心淡淡地说:“我只想报仇。”

  裴子琅点头道:“我知道,你进宫来不就是为了报仇的吗。现在楚氏他们都死了,安家朕也会冷落他们的,你放心吧。”

  “你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绯心抬眼看他。

  裴子琅如遭雷击,好半晌才道:“你…也恨我吗?”

  绯心嘲讽地笑了一下,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裴子琅慢慢地在床沿坐了下来,低低地说:“我以为,你会是不同的。从小到大,没有人对我好,就算有,也只是想利用我。只有你,不计回报地对我好…”

  “我想你是误会了。”绯心长叹一声,“如果我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念头,就可以早些告诉你。小时候对你好,是出于礼貌。至于长大之后——我只是为了子扬。因为你是子扬喜爱的弟弟,我才会关照你。”

  “裴子扬,又是裴子扬。”他收起笑容,眼底满是阴霾,“为什么你就不能忘了他,好好地呆在朕的身边?”

  绯心没理他,他已自顾回答:“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先前朕说要册封你为俪贵妃,朕改主意了。朕要直接册封你为皇后。”

  绯心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不会立后。”

  “原本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有你在,一切都不同了。”裴子琅忽然很温柔很温柔地望着她,毫无预防地说:“我爱你。”

  原本是情意绵绵的情话,绯心却后背发凉,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天快亮了,而她现在还不够清醒,不想和他再废话,冷冷道:“你先走,我不想听见后宫里有人议论,说皇帝早上从容小姐的房间里走出来。”

  “好,我走。”裴子琅怜惜地看着她说:“等下朝之后,我再来看你。”

  绯心没说话。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连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她又想起了裴子扬。她似乎从没有好好地说过爱他,她总以为他们来日方长,有一辈子可以来验证这句话。可谁能想到转眼之间山河色变,江山易主?裴子琅成了皇帝,子扬的好再也没有人记起。

  裴子琅虽然步步算计,但有的时候,他也是一个非常冲动的人。比如他昨晚才知道绯心的身份,今早就在大朝会上宣布了自己打算立后的消息。在此之前,除了绯心,甚至连容太后和二公主都不知情。

  消息传出去之后,自然是举朝震动,前来贺喜之人络绎不绝。容太后心细,全都帮她挡了去,只有二公主被放了进来。

  但绯心也不想见她。二公主人进了慈宁宫,却进不了绯心的门。二公主也不恼,隔着门说:“我知道你在里面,既然你不想见我,那你便听我说。我也是没有办法。用你和三妹的方式复仇,我们还不知要等多久。现在子琅对你肯定是百依百顺,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的!”

  “可我不稀罕。”

  “你还在生子琅的气,对不对?可你仔细想一想,他也是爱你,才会做出这一切。子琅本质不坏,他所做的还不都是为了你?如果有一个人肯这么掏心掏肺地对我,让我去死都值得了。”

  绯心冷笑道:“二姐,难道这世界上所有的恶人,都可以用‘本质不坏’这四个字来原谅?抱歉,我做不到。”

  她话音刚落,就听门口宫人通传,说是皇帝下朝过来看她了。绯心还是不肯让婢女开门,她的婢女都是三公主的人,也是左家的旧人,自然肯听她的,连皇帝也敢拦在门外。

  “裴子琅,你来得正好。正好今日二姐也在,那我就说清楚,省得她再动什么念头,利用我做事。”隔着一道门,绯心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说:“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85章

 

  “为什么?裴子扬就那么好吗?”裴子琅紧贴着门,日光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仿佛凶猛的野兽。

  绯心道:“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只是在我心中,子扬无可替代。”

  裴子琅似是愣住,过了好久,他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二公主却不肯走,还在为他做说客,“绯心,你伤了子琅的心了。”

  绯心没理她。二公主没办法,只得走了。临走的时候,正好遇上三公主过来。绯心自然不会把三公主也拦在门外,直接叫她进来了。这可把二公主气了个半死,却是无话可说。

  三公主进门的时候,正要说话,结果才看了绯心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就打住了。

  她吃惊地看着绯心,讶然道:“你…怎么把面具给揭了?”

  绯心满不在乎地说:“楚氏已死,裴子琅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再伪装下去又有何意义。不如恢复我本来面貌,让皇帝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三公主无奈地笑了,“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难道这样就算报复他了?”

  绯心:“当然不是。裴子琅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他必须为那三万贤王军陪葬。”

  “那你的打算是?”三公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我想…你能不能顺势…答应做皇后?如果你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和地位,我们也更好行事…”

  “嗯。”绯心微微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什么?!”三公主几乎以为听错了,不敢置信地说:“你竟然答应了?我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劝服你呢!”

  “用不着。以前我不答应,是因为我若是伪装成另外一个人,势必要为了大局隐忍,承欢于他身下。但如今不同,既然裴清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我也不必再顾忌什么。裴子琅他不敢动我。”

  三公主咬了下嘴唇,心疼地说:“那你也要小心些,保护好自己…”

  绯心心中一暖,点点头说:“你放心。我已想过,若当上皇后,等裴子琅死了,也好掌控局面,为左家平反。”

  听到平反二字,三公主激动得热泪盈眶。“你打算怎么做?”

  “先借皇帝之手,彻底铲除安家。”绯心淡淡地说:“我不答应帮裴清和裴子琅说情,为的就是这个。只要她还是安家的媳妇,安家若倒,她也完了。”

  “你没有露出马脚吧?”三公主紧张地问。

  “当然没有。”绯心微微笑了一下,“且让她再得意几日,以为一切尽数在她掌握之中。”

  到底是亲生姐妹,三公主叹了口气,惋惜又哀怨地说:“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裴清当初究竟为何要背叛大哥,背叛左家…明明我们都对她那么好。”

  “我也想不明白。”绯心道:“在她临死之前,或许我们可以问问。”

  三公主颔首,突然想起一事,“等等,裴子琅若死,谁来继承皇位?难道你愿意以嫡母身份扶持二皇子?”

  绯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不!二皇子是安家的血脉,也就是我仇人的儿子。裴子琅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他断子绝孙!”

  “唉…可惜娴妃的大皇子夭折了,不然他就是最好的人选。”三公主为难地说:“那你打算怎么办?不是二皇子,还能有谁?”

  绯心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三公主。三公主被她看得后背发毛,禁不住磕磕巴巴地问:“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问你,子扬呢?”绯心幽幽地说:“你不是说子扬还活着吗?他在哪儿?什么时候才能养好伤?”

  “这…”

  “我这般辛苦筹谋,不就是为了夺回子扬的江山吗?”绯心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若不回来,我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三公主不说话,只是揽住她,别过了头。

  绯心心中一沉,在她怀中痛哭了一场。

  她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

  册立皇后一事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多亏裴子琅继位后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认得绯心面孔的人并不多。若是有,也大都是裴子琅心腹。

  只不过,纸包不住火,绯心的身份还是很快就被人识破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进宫探望惠妃的安信。

  其实,绯心就是故意要让他看见的。现在安家正和裴子琅僵持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她等不起,就只能以身犯险,用自己来刺激安信。

  她在赌,赌裴子琅对自己到底有多在乎。

  绯心坐在秋千上,凉凉地笑着,目光淡淡地笼罩在他身上。

  安信初时震惊,随后也回过头来,厚着脸皮叫了声:“王妃。”

  绯心还是笑,盯着他看,直把安信看得后背发毛,忍不住开口道:“没想到您还是被皇上找到了。”

  “是你们失算,没能在那场大火里置我于死地。”绯心幽幽道:“子扬拼进全力,把我救了出来。”

  安信:“看来,您天生就有皇后命格,枉我等机关算尽,舍妹还是争不过您。”

  “你会就这么甘心放弃吗?”绯心逆着光看他,“我可是放心不下呢。”

  安信心中一沉,“您都已经要做皇后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楚氏前车之鉴,我不得不防呀。”绯心歪着头,一派天真地说:“当年楚氏不也坐上了皇后之位,可你们为什么还要对我们左家赶尽杀绝呢?”

  安信被她堵得哑口无言,面露尴尬,“所以,您是打定主意要和安家过不去了?”

  “大皇子病逝,二皇子就是实际上的皇长子。”绯心抚摸着自己指甲上嫣红的蔻丹,微笑道:“安大人你说说看,若我想坐稳这个后位,该怎么做呢?”

  安信皱眉道:“无论如何,二皇子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他不会容许你伤害二殿下的…”

  他话音未落,忽见绯心表情突变,忽然哭了起来。她用手挡着脸,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

  安信正欲开口,裴子琅的训斥声已至,“安信!你对绯心做了什么!”

  见他大步走了过来,安信连忙跪下,却是正好挡了裴子琅的路。裴子琅满心都是绯心,也顾不上他,干脆直接无视了安信,走到绯心身侧蹲了下来。

  裴子琅一改方才的怒气冲冲,极温柔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绯心红着眼睛看了眼安信,便不再说话,扭过头去,将脸埋在宽大的袖摆中。

  “你怎么在这儿?”裴子琅没好气地说。

  安信无奈地回答:“微臣是来探望惠妃娘娘的…”

  裴子琅寒声道:“你一外姓男子,出入后廷不方便,以后还是不要进后宫了。”

  “可…”安信就不明白了,后宫还是那个后宫,按规矩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请旨见直系亲属,不知怎么现今就不方便了。

  但裴子琅根本不听他的分辨,他现在一心只在绯心身上,恨不得赶紧将安信打发了。他冷冷地看向安信,目光跟刀子一样寒冷,“你若想继续留在这里,让朕治你的罪,你便说下去吧。”

  安信憋了一肚子的气,却是别无他法,只得告退。

  他当然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第二天早朝上,他便让安仁联合众亲信,反对立绯心为后。

  一如当年,苏振国等人联名反对立楚氏为后。

  裴子琅看着大殿上黑压压地跪成一片的臣子,只觉得这是自己的报应。自己当初算计太多,如今便轮到他自己亲身承受那些恶果。

  反对立绯心的理由很简单,安家人拿出证据,称绯心乃是逆贼裴子扬之妻,安氏兄弟就是最好的凭证。

  安信带头高声道:“左思出身左家,乃罪臣之后。又曾是陛下长嫂,陛下若要立她为后,实在是罔顾人伦,大逆不道啊!”

  他想起绯心昨日的眼神,就是一阵后怕。当初没能斩草除根,是他们的大意。他们之间有那样的血海深仇,绯心要报复,他并不意外。只是惠妃和二皇子一如当年的恪皇贵妃和裴子扬,都是他们的希望。如果二皇子有任何不测,安家想要再出头就难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安家,不想重蹈左家的覆辙。

  可裴子琅根本不顾众人反对。在他眼中娶绯心为妻,甚至是比皇位还要渴望的事情。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就是裴子琅现在的状态。

  “都说完了?”

  他睥睨着方才唇枪舌战的群臣,沉声道:“都说完了,就给朕住嘴。现在开始,给朕听仔细了。左氏女,朕娶定了。谁若再提及此事,第一次,革职,第二次,杀无赦!”

  “陛下,万万不可啊!”安信不信裴子琅真的会这么决绝,在他宣布之后,仍旧高声喊了一句。

  只见裴子琅勾动唇角,轻轻冷笑了一下,“安信,从今日起,你不必再管盐运,回家继续做你的生意去吧。”

  安信安仁等人大为震惊,他们忘了规矩,纷纷瞪大双眼,大逆不道地看向了这位年轻的皇帝。

  裴子琅缓缓道:“你若再说一句,就别怪朕不留情面,取你的项上人头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皇帝这一次,是认真的。

第86章 (大结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