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的眼睛有些红肿,一看就是才刚哭过,但泪痕已擦得干干净净,还扑了些粉作掩盖,知梅暗叹一声,自家这位少夫人,性子随了温夫人,自小就好强,这么些年,竟是未曾变过,只不知这回,是为了何事伤心难过。

孟瑶招手叫她近前,吩咐道:“你亲自去州学,把舅少爷接回来,吃了午饭再去,就说家里做了好菜,等着他。”

知梅应了,出门使人套车,奔州学而去。

约摸两刻钟后,孟里归来,急急奔进第三进院子,埋怨孟瑶:“有甚么天大的事,非要叫我回来?我中午还赶着临帖呢。”

甚么中午赶着临帖,不过是想把晚上的功课提前做了,放学后好钻到贺济义的房里去。孟瑶此刻有正事,懒怠说他,问道:“娘要改嫁的事,你可知晓?”

孟里先摇了摇头,忽而又点头,道:“好像听她提过,但没在意。”

孟瑶气了,伸手给了他一下,骂道:“你不是娘的亲儿子?这样大的事,你竟没在意?也不晓得来知会我一声儿?”

孟里觉得这一下挨得冤枉,虽碍于平日教养,没有急得跳脚,却提高了声量分辩道:“大姐,娘根本就嫁不了,说了也是白说,我告诉你又有甚么用?”

此话倒是印证了孟瑶心中猜想,问道:“为甚么嫁不了,大伯不许?”

孟里道:“不是不许,大伯盼着咱娘改嫁呢,但只许她在他的门生里挑。那些个门生,咱娘一个都瞧不上,媒人来一个,咱娘回绝一个,大伯一气之下,就派了人来,撂下狠话,说咱娘若不嫁他门生,就别想出孟家门,得守节一辈子。”

孟瑶与孟里的伯父孟兆均,乃朝中三品大臣,仗着官运亨通,又是长房,为人一向飞扬跋扈,各房各院的事,他都爱插一脚。当年孟家老太爷去世时,二房想分家,他不许;孟瑶父亲去世时,温夫人再提分家,他仍旧不许,为的就是谋求二房的家业;这回他逼着温夫人嫁他门生,想必是觉得只有将她嫁给了自己人,才好牵制住她,向二房的家产动手。

想到这里,孟瑶隐约明白了温夫人的用意,她之所以藏着掖着,直到给媒人回了帖儿,亲事定下一半才透出消息,就是不想让京城那边知道——孟兆均恐怕最不希望温夫人嫁到乔家去,乔家家大势大,有了他们做靠山,二房家业的边边他都沾不上。

温夫人的处境,竟比想象中的更为艰难,孟瑶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责怪孟里道:“伯父逼着娘改嫁他门生的事,你是甚么时候知道的,为何没告诉我?”

孟里道:“那时你刚嫁到贺家来,娘说你刚做新媳妇,事情本来就多,不许我讲给你听,怕你劳神。”

第四十章廊下相商

温夫人处处替女儿考虑,生怕让她劳神费力;女儿有事,她总是第一个赶到,而自己有了苦处难处却不说,一个人扛着。孟瑶想起温夫人拳拳爱女之心,再也忍不住,唤了一声娘亲,背过身去,狠落了几点泪,才再转过身来。

孟里不知前因后果,见孟瑶如此,很是不解,便问缘由。

孟瑶瞧他这样子,更为不解,反问道:“难道你不知娘已答应了乔家的亲事?”

孟里点了点头,道:“晓得是晓得,可有甚么用?大伯不同意,她自己答应了不顶事。”

孟瑶仔细观察他神色,试探问道:“你不愿意娘改嫁?”

孟里道:“若能嫁,自然好,可万一嫁不成,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让我这做儿子的,想着方儿的把娘亲给嫁了,别个怎么看我?”

这倒也是实话,孟瑶轻轻点头,看来温夫人的烦恼,也只有她这个做女儿的,能帮着分忧一二了,只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不过孟里表了态,让她安心不少,若嫡亲的自家人先闹起来,再能耐也无用了。

孟里见她无话再吩咐,便称要临的帖子还很多,连饭也不吃,回州学去了。孟瑶心内烦闷,坐不安稳,索性走出门去,到园中散步,此时日头正高,阳光毒辣,只有园边游廊的葡萄架下,有着一丝阴凉。

阵阵微风,远远地自池塘那边吹来,拂动裙摆,孟瑶低头,摆正压裙幅的玉禁步,暗暗思忖,从小到大,都是温夫人呵护她,替她遮风挡雨,如今自己大了,也该为娘亲打算一番了,只是,应从何处着手呢…

贺济礼同孟瑶闹别扭,摔门而去之后,也在园中漫无目的地溜达,这里仅有游廊一处荫凉,自然而然,两人迎面遇上了。

孟瑶欲打招呼,却想起他是听到温夫人要改嫁,就变了脸色的,于是抬头,装作打量架上的紫葡萄。

贺济礼也想打招呼,却见她装作没看见自己,于是又生气了。他见孟瑶看那葡萄架,还道她想吃葡萄,便故意扯下一串尚未成熟的青葡萄,掷到她怀里,忿忿道:“酸死你。”说着,与她擦肩而过,朝游廊那头去了。

孟瑶满腹心事,无暇琢磨他的态度,苦笑一声,朝廊边坐了,一个一个扯那青葡萄,慢慢吃着。

游廊不长,贺济礼带着气性,脚步快,转瞬就走到了尽头,只好转身,朝回踱,等他走了一段,发现孟瑶竟还在原处,坐在廊边傻傻发呆,手里捧着那串青葡萄,已吃了一半。

他想着,莫非她有烦恼事,才变得喜怒无常?于是走近,欲搭话,却不知从何讲起,只好自她手中抢过一粒青葡萄,丢进嘴里,但没嚼几下,就酸得呲牙咧嘴,忙吐了出来,诧异问道:“这般酸涩,你怎么咽得下,亏你还吃下了大半串。”

孟瑶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葡萄,又抬头怔怔看他,道:“大概心里有事,没觉得。”

原来真是有事,猜着了,贺济礼不再计较她的态度,挨着她坐了,问道:“巴掌大的后院,你心里能有甚么事?”

明明是关心的意思,自他嘴里讲出来,就是叫人生气,孟瑶将剩下的半串葡萄,狠狠掷到他身上,起身欲走。

贺济礼气道:“好心当作驴肝肺,不讲便算了,谁求你来。”

孟瑶停下脚步,道:“方才在房里,都已讲与你听了,你既已表了态,又来问甚么?还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贺济礼仔细回忆一番,记起温夫人改嫁的事,奇道:“我表过甚么态?岳母要改嫁,需要女婿表甚么态?”

此话有理,孟瑶语塞,只好把贺济礼先前的变脸,归结于自己看错了。又想着,俗话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既然他并不反对温夫人改嫁,不如就将心里的烦恼与他说说,两人一番商量,说不定就能想出帮温夫人的法子来。于是就朝廊边重新坐了,向贺济礼道:“我且问你,一名女子若想改嫁,须得哪几步?”

这问题太过简单,贺济礼想都没想,便答道:“首先须得原夫家尊长同意,其次得有新婆家要你,两下都顺当,想嫁便嫁了。”

孟瑶叹道:“我娘要改嫁,于这两处,都不顺当,如何是好?前有齐夫人虎视眈眈,后有大伯威胁逼迫,我想帮她,却不知如何下手,这才烦恼。”

她将温夫人如今的具体处境,详细道来,贺济礼越听越愤慨,道:“所谓初嫁由亲,再嫁由身,大伯有权决定放不放岳母走,却无权决定她嫁与何人,他这般作为,实在欺人太甚。”

他又想到,孟家大房觊觎二房家产,那岂不是企图侵占他亲小舅子的产业?他越想越气愤,一拍廊柱,站起身来,道:“此事得管,孟里还小,不能叫他成人后没了家业。”

孟瑶闻言大喜,也站起身来,问道:“你愿意帮忙?”

贺济礼挺了挺胸,道:“帮,怎么不帮,一个女婿半个儿哪。”

孟瑶露出笑容,拉了他到一处坐下,头碰着头,商量怎么个帮法,但讨论了半晌,还是没出结果。他们与乔家不熟,无法制止乔夫人在乔老太君面前讲温夫人的坏话;孟家大房远在京城,一时间也想不出能挟制住大伯孟兆均的人选来。

正愁眉苦脸,贺济礼突然将孟瑶的手一拍,道:“这事儿具体情形如何,岳母定然比咱们更清楚,既然起心要帮她,何不先听听她的意见?”

孟瑶点头称是,温夫人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兴许她早有了法子,只待落实;若是没有,讲出难处来,大家再商量。

贺济礼认为,既然温夫人已答应了乔家的亲事,那么此事宜早不宜迟,于是起身,准备使人套车,陪孟瑶回娘家去。

孟瑶却拦住他道:“我娘还没走时,齐夫人就找上门来了,她俩是一道回去的,咱们且先派个人去打探打探,等齐夫人走了,再去不迟。”

第四十一章赶赴孟府

贺济礼听说齐夫人也在孟家,稍显吃惊,她一个庶出已嫁之女,能嚣张到上门去挑衅,背后一定有人撑腰,而这撑腰之人,定然在乔家有分量。他想到这里,犹豫起来,与孟瑶道:“岳母改嫁,你家不放人倒也罢了,若是乔家并不十分同意,嫁过去只怕也没舒坦日子过,费这心思作甚?”

一席话,讲得孟瑶也踌躇起来,两人在葡萄架下踱了好一会子,才决定,还是先到孟家走一趟,问问温夫人的意思再行事。

半个时辰后,派去孟家打探的人回返,称齐夫人已经离去,又称温夫人正想见贺济礼与孟瑶,请他们速速赶去。

贺济礼夫妻二人,不知发生了甚么事,赶忙使人套车,前往孟府。

孟府朱红的广亮大门依旧深邃,孟瑶望着金匾上凝重的大字,叹了口气,与贺济礼下车登轿,直至垂花门。

孟府规模,比贺府大上一倍不止,除去前院是一体,垂花门以内,分为东西两院,大房在西,二房在东。照说大房为长,该住东院,但老太爷、老太君在世时,偏疼小儿,又独喜温夫人,于是命二房一家入东院相伴,这就一直住下来了。

为了这东西尊卑,大房的夫人石氏,没少与温夫人明争暗斗,温夫人本不在意这些,却气她以长房身份压人,干脆拿出强硬态度,就是占着不搬,反把石氏气到了大老爷京城任上去,好几年没回来。

如今这西院空着,只能隔着一道天井,瞧见院门上生了锈的大锁,还有两名才总角的小厮,在门前东倒西歪。

孟瑶领着贺济礼,自抄手游廊向右走,悄声告诉他:“大房虽远在京城,但这守门的小厮,全是伯母亲自挑选,不然我娘哪由得他们站没个站相。”

贺济礼暗暗一笑,惦记着别人东西的人,自然也防着别人惦记自己,这便是所谓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人下抄手游廊,进月亮院门,到达西院,迎面一个福禄寿喜大影壁,壁后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侧各有三间耳房。本来贺济礼是贵客,该请到堂屋中去,但今日温夫人有事,便不拘泥小节,直接让人将他们请到了东侧耳房。

小丫头打起帘子,温夫人身边的婆子万妈妈接着,与他们行礼,笑道:“多日不见姑爷小姐,快些进来,夫人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万妈妈本是温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许了人,仍旧在她身边当差,是温夫人跟前最得力的下人。孟瑶与贺济礼笑着问候了几句,随她进到东次间。万妈妈通报了一声,关上次间的门,到外面守着。

东次间是间小书房,因为空间不大,是在厚墙上直接掏出的书架,临窗一张小书桌,书架对面,并排四张椅。孟瑶夫妻才刚与温夫人行过礼,便被拉到椅子上坐着,听了齐夫人到访孟府的经过——齐夫人言语间咄咄逼人,直截了当地告诉温夫人,乔家老太君并不属意于她,希望她知难而退,好自为之。

孟瑶听后,大为惊讶,道:“这可不像齐夫人性子,她往常讲话,总是藏头藏尾,外加试探几番,今日到娘这里,怎么变了样子?”

温夫人初识齐夫人,还道她本来就是跋扈性子,假借乔老太君之名,虚张声势呢,此刻听了孟瑶的话,不禁也犯起疑来。

贺济礼算得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当即道:“想必她口中所言,多半是真的,今日来寻岳母,也并非完全为私利,而是来传话。”

若齐夫人所言属实,那乔老太君就的确是为乔三老爷尽遣妾室而大动了肝火,从而迁怒温夫人。

孟瑶很是替温夫人担心,这尚未进门,婆母先恼,将来能有安稳日子过?

温夫人却缓缓摇头,道:“虽说继室进门,没有先遣妾的理,但也有许多人家,为了给未来媳妇一个体面,将妾室另行安置的,既然并非先例,乔老太君发甚么脾气?再者,我之前听闻乔家有妾,只是回绝媒人的提亲而已,又没逼着乔家来娶。他们先自愿送了庚帖,后又来指责我善妒,这不是自食其言,自打自脸?”

孟瑶听得这一番言论,有理有据,思路清晰,暗自佩服,接话道:“因此齐夫人所言,必定有鬼,要么是拿了鸡毛当令箭,要么是她在乔老太君面前,进了谗言。”

“全猜错了。”温夫人微笑起来,拉起孟瑶的手,当着贺济礼的面教她道:“闺女,你还是做人媳妇的时日尚浅,不知这婆母,向来都是不许媳妇出风头,高过自己去的,乔老太君借了齐夫人的口来告诉我这些,只是提前警告我,进乔家后,要规规矩矩,不许因为得了体面,就自以为是,不把尊长放在眼里。”

一席话听完,孟瑶对温夫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深感作为一名媳妇,自己还要学习的地方太多太多。她扑到温夫人怀里,撒着娇道:“娘,你这一嫁,以后谁来教我?”

温夫人故意道:“那娘不嫁了,一辈子陪着你。”

“娘——”孟瑶这一声唤,带了长长的尾音,显得娇憨无比。温夫人搂了她在怀,向贺济礼笑道:“我这闺女,人前老成无比,一遇到娘,就变作小儿了。”

贺济礼看着孟瑶这样,再想起贺济义在贺老太太面前,也是一般儿地撒娇,只有他自己,人前人后都是被当作大人对待,心里不禁有些酸溜溜。

孟瑶自温夫人怀里抬起头来,问道:“娘,你急急忙忙地叫我们来,不止为了这事儿罢?”

温夫人笑道:“是我那会儿被齐夫人气糊涂了,一时心急,就遣人火急火燎地叫了你们来,后来一想,此去京城,即便快马加鞭,往返也得七、八天呢,根本不消着急。”

京城?谁去了京城?去京城作甚么?孟瑶同贺济礼都是一脸茫然。

第四十二章分头行动

温夫人解释道:“齐夫人在我这里没讨着好,我猜着她下面有举动,便派了人悄悄尾随,果不其然,她回家后不久,便有一骑快马自侧门出来,直奔京城去了。”

孟瑶奇道:“乔老太君在西京,她遣人去京城作甚么?”忽而又恍然大悟:“定是与我大伯报信去了。”

温夫人点头,道:“她是想前后两处下手,将我拦在孟家出不了门,好让她那远房的表妹嫁到乔家去。”

孟瑶不齿齐夫人作为,道:“难道她那表妹除了乔家,竟无人可嫁了?就非要同娘一争高下?”

齐家的情况,却是贺济礼最为了解,当即为她们讲解了一番,原来乔三老爷虽非族中长子,却是齐夫人他们这一房的嫡长子,他当家多年,手中握有实权,齐夫人家的庶子齐修之,要想在明年的秋闱中得个举人,还须得乔三老爷鼎力相助,大概是因为这层关系,齐夫人才拼着力气,想要将自家表妹安到他身边去。

齐家如今过日子,仅靠齐夫人的嫁妆支撑,已属困难,一切希望,都在齐修之有出息、开学印店上,为了生计,齐夫人定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孟瑶明白过来,问温夫人道:“娘,齐家人这一去,大伯得到了消息,定要赶回来阻拦,咱们须得想个甚么法子才好?”

贺济礼从旁道:“大伯阻拦,是预料之中的事,我们想帮岳母,却没个主意,叫人惭愧。”

温夫人胸有成竹,拍了拍贺济礼的肩,笑道:“此事倒真需要你们助我,只望你这话,不是客套而已。”

贺济礼忙道:“小婿自是真心实意,岳母有甚么要帮忙的,尽管讲来。”

温夫人一手一个,拉他们夫妻到近前,附耳几句,又叮嘱他们千万莫要走漏消息,连孟里也暂时别告诉,免得他年纪轻不醒事,无意间透了出去。

孟瑶与贺济礼想到大伯孟兆均最终的目的,都觉得温夫人此计不但可行,且迫在眉睫,于是满口应下来,匆匆告辞,自去布置。

夫妻俩并未一同归家,而是在半道上分手,贺济礼下车去州学,告假,再骑上小厮赶着送来的一匹快马,直奔老家贺家村而去。

孟瑶则相对清闲,仍坐在车上,不紧不慢地回家。虽然已离家个把时辰,第三进院子里的冰盆仍是添了满满的冰在,一进门,凉意袭人,孟瑶顾不得享受这番清凉,由丫头们服侍着去了大衣裳,取下头饰,仅着一件家常背子,走到第四进院子里去。

这第四进院子,东面、西面和北面,各有一扇小角门,北面的角门通向后罩房,东面和西面的角门,则分别通往东西跨院。其中西跨院,因无人居住,被用来作了仓房,孟瑶命管事娘子开了角门,走进院内。

西跨院面积不小,内套三个独立的一进小院子,各院的格局,与归田居类似,三正两偏,孟瑶由仓房管事娘子来福媳妇带领,里外瞧了一遍,见前两所院子,各堆了些家什器皿等物,但并未装满,而最后一所则空着,她吩咐来福媳妇,将第一所院子的东西挪一挪,挤一挤,腾出空间来,再将第二所院子里的物件全搬过去。

来福媳妇照办,很快将第二所院子腾空,孟瑶进去查看一遍,出来后直奔跨院南面,指着院墙与来福媳妇道:“咱们家要将西跨院修整一番,你立时找人来,在这面墙上临时开门,以供砖瓦车辆进出。”

来福媳妇心想,西跨院西面开阔,为何不在那边开门,非要选择墙外多树的南面?她开口相劝,待孟瑶背着人与她耳语几句,方才明了,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我办事,少夫人放心。”

她是孟瑶的陪嫁,孟家的家生子,两个儿子还在温夫人庄子上守着呢,因此孟瑶信得过她,交待完事情,又提高了声量道:“白日里动土,太阳大,又吵闹,因此我叫工匠们晚上再来,到时你们须紧闭门户,小心看守第一所小院,莫让人趁乱钻了空子。”

来福媳妇会意,同样提高了音量,好叫众人都听见:“少夫人放心,晚上我叫他们全守在第一所院儿里,不许出去乱逛。”

孟瑶满意点头,嘱咐她抓紧时间砸墙开门,领着一众从人离去。回到第三进院子,知梅端上冰镇橙汁,孟瑶喝了几口,遣退闲杂人等,吩咐道:“派个妥当人,去一趟我娘家,告诉夫人西跨院新开院门的位置,让她赶紧买砖买瓦,天一黑就动工。”

贺家修整院子,怎让温夫人出钱买砖瓦?虽然娘家有钱,可也没得这般算计的。知梅有许多困惑,但甚么也没问,干干脆脆应了一声,出门去办事。

是夜,好几辆装满了砖瓦的大车,自孟府后门出发,斜穿城区,来到贺府后,再穿过林间道路,经由西面新凿出的院门,进入跨院,在院中卸下砖瓦沙石,露出车底铜皮包角的大箱子来。

此时值夜的婆子们全由来福媳妇领着,聚在第一所院子里,此外的地方静悄悄,无一人走动;而另两所小院空荡荡,院门大开。驾车的车夫,全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卸完沙石,不待休息,迅速将几十口大箱子搬进两所小院。

孟瑶带着面纱,静静站在树后,一面看,一面默默清点箱子数量,待得他们搬完,又挑着灯笼进去对好了箱子编号,方才出来落锁,钥匙贴身收藏。

第二日,西跨院众人见院中确有砖石,未有疑心,第三日头上,孟瑶一面使人将着那些砖石,加厚小院院墙,一面将自己久置不用的几口嫁妆箱子,当着众人的面,搬去了第二、三所小院存放,并以此为由,加派人手,亲自挑选了几名陪嫁,到西跨院当差,负责看守存了她嫁妆的两所小院。

第四十三章出人意料的决定

第四日,贺济礼自贺家村归来,他骑马在前,后跟一辆牛车,至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着乡绅打扮,接着是贺老太太。贺济礼赶上前,亲自扶了那老人家,将他们引进前院堂屋,贺老太太却称女人不便在前厅议事,遂转至东面偏厅落座。

两名小厮端上香茗、果品等物,又有丫头捧了铜盆毛巾过来,与他们擦脸擦手。孟瑶在后面接到消息,忙遣人去孟府送信,再命人备冰盆,亲自送到前面来。

她到达偏厅,先与贺老太太行礼,歉意道:“老太太才回去,又让我们叫了来,实在过意不去。”

贺老太太确实有些不满,她刚到家,几头肥猪的食料尚未备齐,就被贺济礼催了来,此时心里正牵肠挂肚。但她自贺济礼那里,已将事情弄清了个大概,深知若孟里家产被占,将来受穷,必要到她贺家来打秋风,因此帮温夫人,就是帮自己,于是那几分不耐烦,就压在了心底,并没有拿出来难为孟瑶。

贺济礼将孟瑶领到那位白须老人家面前,介绍道:“这位是村长,咱们村最最德高望重的人。”

孟瑶福身问好,表足感谢之情。贺村长略一点头,并无过多言语,想来是贺济礼早打过了招呼。

过了一时,温夫人脚步匆匆进来,在贺济礼介绍后,欲与贺村长行礼,贺村长从贺济礼那里,已知道她是五品诰命,死活不肯受,反向她抱了抱拳。

贺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心内发慌,原来村长都不敢受温夫人的礼,那她平日里与温夫人互行平礼,岂不是…

正想着,温夫人已走到她面前,福了下去,她连忙躲闪开去,远远地对着温夫人行了个礼。

温夫人还要再拜,贺村长出来阻止,道:“既然是急事,就赶紧办了罢,免得夜长梦多。”

贺老太太忙道:“村长所言极是,赶紧把事情办完,我好回去喂猪。”

温夫人回身,与众人道:“恕我无理,请诸位稍待,容我先与老太太讲几句。”

贺村长将手一抬,意为请便。温夫人便与贺老太太到里面的侧厅去了,两人关着门,也不知在讲些甚么。

贺济礼亲自与贺村长换过一道茶,再回座悄声问孟瑶:“都准备好了?我特意耽搁了几日才回来,就怕家里的事情没办妥。”

孟瑶瞥了他一眼,道:“自己办事不力就直说,倒质疑起我的能力来,我这里早先几日就妥当了,只不见你回来,好不焦急。”她话一出口,又后悔,贺济礼来回奔波,为的都是她娘家,她怎能出言相讽,实在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