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孩子的确不在她那里。”贺老太太听出贺济义心情不好,忙道,“知茵他们母子,自从被你大嫂送给了她娘家,就一直在那里,还没回来呢。”

没回来?贺济义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孟瑶只是做做样子唬唬他,难不成是动真格的?“那现在该怎么办?”贺济义有些没主意了。

贺老太太去过一趟孟家,有了经验,告诉他道:“还能怎么办,孟家的里少爷只认钱,说我们若想要孩子,就抬四千两银子去。”

“四千两?打劫?”贺济义又是吃了一惊。他惊讶过后,突然想起一事,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贺老太太道:“娘,难道他家的箱笼,值那么些钱?你到底变卖了多少银子?”

贺老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头,道:“一共卖了一万两,除去给小囡囡买药的四千两,还剩的六千两,也全被你大嫂搜去了,娘现在手头上是一文钱也无。”贺老太太想起那六千两银子,忍不住老泪纵横,拉住贺济义的袖子道:“小二,那六千两银子,娘是想留给你的呀,你大嫂好毒的计策,为了搜出银子,竟连放两把火…”

“糊涂!”贺济义一把拍掉贺老太太的手,气道,“我以前听孟月讲过,隐约有些印象,孟家的那些箱笼,怎么也不止值一万两银子,娘你卖亏了!怪不得孟里要价四千两,这便是贱卖箱笼亏空的钱了。”

贺老太太见贺济义不但不安慰她,反而骂起人来,不禁哭得更为大声。贺济义懒怠理她,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就地转了个身,朝孟家去了。

孟家此时正忙着张灯结彩,布置厅堂,原来京中消息传来,孟里考中了进士科第二甲头一名,圣上赐下进士出身,他打算进京谢恩后回来大宴宾客,因此吩咐家人加紧准备。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孟里虽不待见贺济义,但这回见了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客客气气请他到偏厅坐了,端上茶来。贺济义哪有心思喝茶,草草向孟里拱手道了声恭喜,便直入正题,开始与孟里谈价。

孟里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伸出四根指头,道:“上次令堂过来,我就与她讲过了,要想买我家小厮,价钱四千两,一文也不能少。”

贺济义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只有薄薄一层,远不够四千,于是道:“上街买猪崽,还许人还个价呢,怎么到了你这里,就一文也不能少?”

又是猪崽,真不亏是亲母子俩,孟里仰面大笑,道:“那可是你亲儿子,不是母猪下的猪崽,怎能相提并论?”

贺济义听出他是在骂人,拳头直痒痒,但却知道面前坐的是位才中了进士的举人老爷,造次不得,只得生生忍下,放软了语气央道:“实在是钱不够,里少爷看在咱们是亲戚的份上,将价格让上一让?”

“亲戚?”孟里冷哼道,“你家老太太偷卖我家箱笼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咱们是亲戚?实话告诉你,我今日只要你四千两,已是看在亲戚的份上了,不然若告上公堂,你们要出的钱只会更多。”

贺济义虽然很不情愿,但也知道孟里所言非虚,只无奈囊中羞涩,出不起那四千两,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儿子更重要,便与孟里打商量道:“里少爷,你看这样成不成,价钱我不还了,就四千两,我先付你五百,余下的银子,我与你打个欠条,如何?”

孟里摆着手道:“不成,你一欠就是三千五,谁知道你还不还得起。”

贺济义忙道:“还得起,还得起,我在扬州还有些家当,等我回去全给变卖了,下次回来时就将这三千五百两银子如数奉上。”

孟里仔细将贺济义上下打量,只见他虽然还是又矮又黑,但身上所穿的衣裳,都是上等的好料,且样式也是时下最兴头的,或许真是在扬州发了财也不定。他心道,如今自己已是中了进士,不日便要当官,还怕贺济义欠债不成,若是他耍赖,正好趁机打上门去,出一出这口恶气。想到这里,他便勉强点了头,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写下一张三千五百两的欠条,另加上每月一百两的利息,让贺济义过来按手印。

贺济义不大认识字,待听孟里念过欠条上的内容,惊讶道:“还有这样高的利息?这又不是放印子钱。”

孟里笑道:“是,不是放印子钱,但我却怕你赖着不还,所以还是加些约束的好。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那小厮,我也不急着卖你,前儿好些人牙子都夸他长得俊,要出高价来买哩。”

“你,你要把我儿子卖给人牙子?”贺济义又惊又急。

孟里道:“我只知道那是我家小厮,有白纸黑字的卖身契为证,谁管他是不是你儿子。”

贺济义气得直磨牙,却生怕孟里真做出卖他儿子的事来,只得忍气吞声地接过欠条,就着印泥,在上头按了个通红的手印,又将怀里的五百两银票掏出来,一并递给孟里。

孟里倒也爽快,接了欠条和银票,马上就命人把孩子抱了出来。贺济义还是头一回见着自个儿的儿子,欢喜不已,赶紧接过来抱着,但他哪里会抱孩子,刚接到手里,孩子就大哭起来。

他望着襁褓里嚎啕大哭的儿子,不知所措,一路跟着孩子而来的知茵听见哭声,不顾孟家下人的阻拦,连忙跑了进来,一把抱过孩子来哄着。

孟里见状,便指了指知茵,问贺济义道:“这孩子的娘价钱便宜,要不你一并买回去?”

知茵一听,觉出了希望,满脸希翼朝贺济义看去。但贺济义回望她一眼,却摇头道:“算了,没钱了。”

知茵抱着襁褓的手,不由自主地缩紧,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贺济义。孟里也觉得诧异,再次问道:“真不要?”

贺济义又看了知茵一眼,只见她面黄肌瘦,乱发遮面,实在瞧不出一丁点儿当日爬上他床时的风采,便坚定地摇了摇头,道:“真不要,里少爷自己留着罢。”

知茵一听他心意已决,顿时泪如雨下,滴湿了孩子的小脸,惹得他更加卖力地哭起来。

贺济义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抱孩子,道:“你别把我儿子吓着了。”

知茵伤心欲绝,哪里肯放手,贺济义争夺一时,不耐烦起来,抬脚便踢。知茵硬受了这一下,生出满腔恨意,竟低头朝他手上就是一口,直咬出鲜血淋漓。

贺济义吃痛,“啊呀”一声,松开了手。知茵趁机抱着孩子,朝厅门口冲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贺济义被打

贺济义不顾手上疼痛,拔腿欲追,但门口侍候的孟家下人比他手脚更快,一个抓住知茵,一个将她怀中的孩子抢了下来。孟里朝贺济义抬了抬下巴,那抢过孩子的下人便将襁褓交给了贺济义。

贺济义抱着孩子,与知茵怒目相对,想必此时两人心中,都是将对方恨上了。孟里才懒怠理他们之间的恩怨,打了个呵欠,命人送客。

贺济义带着孩子回到家中,贺老太太接着,惊喜万分,一个劲儿地夸她的“小二”会办事。贺济义得了夸赞,却一点儿也不高兴,没好气道:“还有一张欠条呢,三千五百两。”他将欠条掏出来,拍到贺老太太面前的小几上,问道:“娘,你那里还有多少钱,先拿些出来与我垫上。”

“里少爷还是要了那许多钱去?”贺老太太一惊,旋即垂头丧气:“我连一点子压箱底的私房银子都被你大嫂搜了去,哪里还有钱。”

贺济义不相信,道:“娘,你莫学大哥小气,要晓得我儿子之所以被卖到孟家,全是因为你的错,要不是你偷卖箱笼,惹恼了大哥大嫂,现在甚么事也没有。”

贺老太太满心委屈,道:“小二,娘可是全为了你。”

贺济义毫不感激,反而道:“好心办坏事,还不如不办。”

贺老太太听了这话,愈发觉着委屈,眼中泛起泪花,可惜贺济义满心里都是那三千五百两银子,哪里瞧得见她的神色,任由她的眼泪在眶子里打转转,也没得一句安慰的话。

贺济义望着小几上的欠条,盘算着,这段时间容夫人孝敬的财物不少,不如赶紧回扬州,将那些东西变卖掉,好早些凑齐银子还给孟里,不然一个月一百两银子利滚利,何时是个头?

他想到这里,便从贺老太太手里接过孩子,道:“娘,赶紧去把我儿子的东西收拾收拾,明儿一早我就带着他回扬州了。”

“甚么?回扬州?”贺老太太如今儿子孙子都在身边,满心欢喜,忽地听到这一句,不禁惊讶道,“你才回家,就要走?怎地不多住两天?”她说着说着,回过味来,更为惊讶:“你要把孩子也带走?”

“是,带他一起走,我的行李正好还没拆开,拎起来就走。娘,你也别啰嗦了,赶紧帮孩子收拾收拾去。”贺济义不耐烦地催促道。

“不行,孩子还太小,出不得远门,你要走就走,孩子得留下。”贺老太太说着,伸手去抢孩子。

贺济义哪会让她得手,身子轻轻一侧就躲了过去,语气不善道:“娘,你以为我愿意千里迢迢地让孩子跟着我去受罪?还不是因为将他放在家里,实在是让人不放心。他生出来才几天,就被赶到后罩房住过,被当作小厮卖过,若我还将他留在家里,还不知会出甚么岔子呢。”

这话有指责贺老太太照顾不周之意,贺老太太的委屈劲儿,登时又上来了,眼眶酸酸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大嫂太过狠心。”

“不必多说。”贺济义手一挥,“反正我不会再将孩子留在家里了。”

贺老太太见劝不动他,便站起身来,朝他面前的地上一坐,挡住他的去路,撒起泼来:“你要把我孙子带走,可以,除非带我这把老骨头一起去。”

贺济义见贺老太太如此,满心烦躁,但他深知自家娘亲的性子,越是跟她对着来,她就越是起劲,于是便将了些好话出来哄骗她道:“娘,我跟你玩笑呢,孩子这么小,又没个奶娘跟着,我把他带去扬州作甚么,还是留在家里更为妥当。”

贺老太太听了这话,当他回心转意,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笑问:“当真?”

贺济义重重点了点头,道:“知茵被卖到了孟家,如今这孩子连口奶都没得吃,我得赶紧上街寻个奶娘回来,好给孩子喂奶。”他心里想着,奶娘寻回来,孩子便会顺理成章交给奶娘看管,只要离了贺老太太眼跟前,多的是机会带孩子走。

他一面琢磨,一面将孩子递给贺老太太,称:“我去寻奶娘,马上就回来。”

贺老太太见他把孩子都递了过来,对他的话就信了个十成十,欢喜道:“还是你听话,不像你哥哥拧巴性子,不讨喜。”

贺济义胡乱应着,抬腿朝外走,还没迈过门槛,突然想起他才把五百两银票付给了孟里,如今是身无分文,拿甚么来雇奶娘?他身上的这件衣裳,到时能当几个钱,但他却舍不得,于是钻去贺老太太卧房,翻箱倒柜找出几件老太太过年穿过的鲜亮衣裳,拿包袱皮裹了一裹夹到胳肢窝下,道:“娘,这些衣裳,借我拿去救救急,等你儿子发了财,再加倍还上。”

贺老太太在他面前,哪会讲个不字,马上道:“拿去罢,拿去罢,反正没了衣裳,你哥嫂还会给我做。”

贺老太太话音未落,贺济义已窜出了老远。他夹着包裹来到街上,就近寻了家当铺,欲将贺老太太的衣裳当掉,再去找人牙子寻奶娘。那家当铺门口挂的是甚么招牌,他没注意,但当铺里的掌柜的却留意上了他,偷偷打量他好几眼,终于上前问道:“不知这位小官人贵姓?”

贺济义还当掌柜的是要填当票,才来问他,于是答了个全名,道:“我叫贺济义。”

没想到掌柜的一听到这名字,就把手一挥,登时从柜台后钻出两三名伙计,将贺济义团团围住。贺济义被这阵势唬了一跳,忙道:“你们这是作甚么?我并不曾惹你们。”

掌柜的捻着胡须,皮笑肉不笑道:“你是不曾惹我,却惹了我家主人,因此今日饶不了你。”

贺济义奇道:“我连你家主人是谁都不晓得,如何去惹他?再说我才刚从扬州回来,还不曾见过谁,肯定是你们弄错了。”

掌柜的却道:“你是从扬州回来的?那就更没错了。我问你,你是否曾有一妾,姓孟?”

贺济义心里直犯嘀咕,回答道:“我是曾有一个姨娘叫孟月,不过早已经卖掉了。”

掌柜的直点头,冲围住贺济义的几个伙计一挥手,道:“就是他,没错,请到屋后,招呼招呼再放他回去。”

那几个伙计齐声一应,不等贺济义反应过来,就将他朝帘后一推。贺济义一个跟头跌进一间小黑屋,浑身吃痛,但还没等他把个痛字叫出口,一条麻袋就罩上了他的头,紧接着更是一阵乱棒,密集有如雨点,直打得他想哭爹喊娘——只是想想而已,嘴早已被堵住,叫唤不出来。

待到棍棒停下来,贺济义已是昏头昏脑,连疼也不会喊了。那几名伙计将他从麻袋里揪出来,从后门口推出去,就再也不管他了。

贺济义在当铺后门口瘫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直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他生怕再挨打,不敢在此多作停留,赶紧辨清了东南西北,咬牙硬撑着朝家挪去。

等他一步一呻吟,挪到家门口时,已是月上梢头,看门的几个小厮瞧见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赶忙抱身子的抱身子,抱腿的抱腿,将他送了进去。

贺老太太此时正含饴弄孙,逍遥自在,忽见最疼爱的小儿子鼻青脸肿地被抬进来,吃惊不已,连声问道:“谁打的,谁打的?”

小厮们都摇头称不知,将贺济义朝罗汉床一放,就重新出去守大门了。贺老太太赶忙叫小言端了盆热水来,亲自帮贺济义擦脸擦身子,哭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贺济义只觉得那湿毛巾擦得伤口生疼,遂推开贺老太太的手,道:“别擦了,再擦你儿子就要断气了。”他呻吟了几声,骂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打你爷爷,待你爷爷的大哥回来,必要找你算账。”

贺老太太拿着湿答答的毛巾,怔道:“小二,你竟连是谁打的你都不知道?”

贺济义摇了摇头,将当时的情景讲了一遍,称自己到现在都是糊涂的。贺老太太心疼儿子之余,又可惜她的那一包衣裳,唉声叹气,帮贺济义分析道:“莫非是里少爷指使人干的?”

贺济义想了想,摇头道:“不像,他要银子,我已经给了,不足的部分,也已经打了欠条,为甚么还要打我?”

贺老太太又道:“那莫非是你嫂子请人干的?”

贺济义想了想,觉得不像,问道:“那当铺掌柜的非说我得罪了他们东家,我大嫂何时来这么个当铺?”

贺老太太听他如此说,也觉得不像了。

母子俩皱眉思索了好一阵,也没得出个结论来,贺济义只好道:“既然猜不出来,就派人出去打听打听罢。”

正在此时,孩子哭闹了起来,小言忙将他从床角抱起来,递给贺老太太。贺老太太接了孩子,就顺路吩咐小言道:“去告诉济礼媳妇,二少爷被打了,叫她派人查查,到底是哪个这么大胆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被打的缘由

小言领命去了,但不一会儿就回转,告诉贺老太太道:“大少夫人说了,二少爷被人打,她也很气愤,但无奈她只是个妇道人家,出不得大门,如何去上街打听?这事儿还是请二少爷伤好后,自己去办罢。”

这话有理,但贺老太太却气歪了鼻子:“谁让她自己去打听了,满屋子的下人,随便指使一个去不就得了,我看她就是想躲懒。”

小言心里向着孟瑶,便道:“老太太说的对,既是满屋子的下人,您就打发个小厮上街打听打听便得,何苦去劳烦大少夫人?”

贺济义躺在罗汉床上点头道:“这话有理,娘,你就寻个小厮去打听打听。”

贺老太太见他们都这样说,便走到大门口的门房,问刚才抬贺济义进来的那几个小厮道:“你们哪个有空,上街打听打听去,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打了二少爷。”

那几个小厮相视一望,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都道:“看大门是要紧的事,疏忽不得,不然被人钻了进来,还要寻二少爷去打怎办?老太太还是去找个清闲无差事的帮忙罢。”

他们所言有理,贺老太太只得离了门房,到小厮集中的前院转悠,但贺济礼治家之下,哪会有清闲没差事的人,个个手头都有活儿,忙得很,贺老太太转悠了一大圈,竟没能找着一个愿意上街帮忙打听消息的人。

这把贺老太太气得够呛,她愤然回到第二进院子,却被贺济义以“无能”为由,狠狠数落了一番。贺老太太一急,便道:“在乡下我哪里不曾走过,偏生到了城里,就不能出大门了?我偏不信这个邪,且等我自己上街打听去。”说完,她真个儿拍了拍衣裳,将孩子交给小言看管,独自上街去了。

贺老太太虽然在城里住了不少时日,但极少上街,各处都不熟,只认得一个容家当铺,就是上回她变卖孟家箱笼的地方,于是便径直去了。她到了容家当铺,先指责他们趁火打劫,收购孟家箱笼时,几乎少给了三分之一的钱,待得抱怨完了,才开始打听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子,竟打了贺家的二少爷。

那掌柜的望着贺老太太,似笑非笑:“你这乡下老婆子,真不晓得你家儿子是得罪了谁?”

贺老太太听他言语不敬,很是不高兴,道:“我要是晓得,还来问你?”

掌柜的冷笑道:“实话告诉你罢,你儿子贺济义,得罪的就是我们东家,容大老板。”

“哪个容老板?”贺老太太茫然道。

“咱们这城里,能有几个容老板?”掌柜的笑她孤陋寡闻,道,“就是开绸缎庄的容老板,这家当铺,也是他的本钱。”

贺老太太恍然大悟,又有些质疑掌柜的先前的话,道:“那个容老板我晓得,是我家大儿子的好友呢,我家大儿子临行去京城时,他还来我们家吃过酒。他既与我家大儿子相厚,怎么却又要打我家小儿子?”贺老太太嘴里问着,心里却直犯嘀咕,莫非是贺济礼想整治贺济义,才托了容老板来下手?

但掌柜的的回答,与她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原来是那孟月被卖,对贺家怀恨在心,便向容夫人告密,称容老板在扬州养着个小妾,该小妾相当自大,一贯以正室夫人自居,满扬州城竟只知那位容夫人,不知容老板老家的这位才是真正的正牌夫人。

容夫人并非轻信之人,但派人前往扬州一查,才知真有其事,当即气恼难当,一封书信叫回容老板,成日里在家闹腾,让容老板不得安生。容老板实在忍耐不了,遂去责问孟月,孟月却称此事是从贺济义夫妻那里传出来的,与她无关。容老板信了孟月的话,从此便恨上了贺济义两口子。

而贺老太太那时变卖箱笼,可谓是自己找上门来,让容老板狠狠占了笔便宜。但容老板由此还不解恨,一心想要再出口气,二妮是女眷,他奈何不得,只有伺机等候贺济义,哪知贺济义还真不长眼,当几件衣裳去哪里不好,竟也到容家当铺来了。这仇家自个儿找上门,焉有不捆起来打的道理,于是便有了贺济义稀里糊涂挨打的那一出。

贺老太太听完掌柜的所述,气愤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打人,且等我去告你们。”

掌柜的笑道:“你要告谁?谁打了你儿子?可有人证物证?”

贺济义被打时,是在当铺后头的小黑屋,动手的又全是当铺的伙计,又谁会为他作证?看来这仇,一多半是报不了了,贺老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跌倒,掌柜的忙使了个伙计将她推出去,道:“乡下婆子,快些家去罢,别倒在我这当铺里,影响我们做生意。”

贺老太太心有不甘,含着泪回到家,扑倒在贺济义身上,大哭起来,称自己办事不力,对不起他。

贺济义浑身的淤青,哪经得起她这一压,登时痛叫有如杀猪。贺老太太赶忙离了他的身,一面去查看他的伤,一面急切问道:“小二,你没事罢?”

“怎么没事,差点就被你压死了。”贺济义呻吟道。

贺老太太看着十分心疼,自责不已。

贺济义问道:“事情打听得如何?”

贺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打你的,同收我那箱笼的,是一家。”说着,便将方才在容家当铺的遭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孟月这贱妇,竟是她捣得鬼。”贺济义恨得咬牙切齿,“也怪二妮非要卖了她,她心里有恨,才这般报复呢。”其实卖孟月这事儿,贺济义当初并无异议,只是如今出了事情,就全怪到二妮头上去了。

贺老太太不明就里,也跟着怪了二妮几句,又问:“那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贺济义没好气道,“这个容老板,就是扬州的那个容老板,人家家大业大,哪里是我们抗得起的。再说他在扬州的那位夫人,隔三岔五就来孝敬我,我也舍不得那些…”他讲到这里,脑中突然灵光闪现,拍着手叫道:“哎呀,我真是糊涂了,这里明明有现成的报复容家的法子,我怎么没想到?”

贺老太太忙问:“你有甚么法子?”

贺济义笑道:“他扬州的那位夫人,一心想让我帮她谋个盐窝子,我正吊着她的胃口,哄她朝我那儿送礼呢。如今这幅局面,我还帮她办事作甚么,只继续哄她送礼,事情我可是不替她办了,让她赔了财物又折兵——她的钱,就是容老板的钱,哄骗她,就如同哄骗容老板一般,反正他们是一家人。”

贺老太太连盐窝子是甚么都不懂,只是见贺济义讲得眉飞色舞,就当是个好方法,跟着拍手,连声叫好。

贺济义有了计较,心情大好,连身上的伤,也觉得不那么疼了。他在家歇了两日,也没钱请郎中,等到第三日觉着稍好了些,便叫贺老太太收拾孩子的衣物,准备带着儿子重返扬州。

贺老太太惊讶道:“你还是要带孩子走?不是答应我将他留在家里的?”

贺济义好言解释道:“娘,如今形势不同以往,容老板连我都打了,难保他就没盯上我儿子,我还是把孩子带走的好,免得被他惦记上。”

贺老太太极不愿意,但看了贺济义的这身伤,却又犹豫,虽说大门口有小厮看守,可那都是孟瑶两口子的人,谁知会不会对她祖孙俩尽心尽力,再说以孟瑶的性子,若容老板真带人打上门来,她说不准不但不许人拦,还亲自去开门呢。

贺老太太想到这里,下定了决心,眼泪汪汪地将孙子抱来,递给贺济义,嘱咐了又嘱咐:“路上遥远,千万别让他冻着,饿着…”

贺济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接小言手里的包裹,不耐烦道:“我是他老子,还能怠慢了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