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太太抹着泪,送贺济义到了码头,但码头上泊的船一听说他们没钱,竟无一人愿意捎带贺济义一程。贺老太太无法,只得褪下手上一只发黑的银镯子当路费,好说歹说,才说动了一家的船老大,让贺济义父子俩上了船。

贺老太太送过贺济义回来,坐在椅子上开始担心,担心他们路上吃不好,又担心他们在路上翻了船。她正在那里长吁短叹,小言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道:“老太太,你借我的那些钱,该还了罢?”

贺老太太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闻言愣了一愣才记起她确是欠了小言的钱,但她想着当时是给了抵押物的,遂不满道:“我的锡簪子和铜耳环,难道不值那么些钱?”

小言笑道:“老太太,您的首饰确是值那么些钱不假,但我一个丫头,上哪里变卖去?您还是把钱还给我,再把首饰拿回去。”

贺老太太瞧了瞧她身上,并无甚么装饰,便道:“首饰我不要了,你拿去戴罢。”

第一百四十八章贺老太度日如年

小言要是看得上那两件首饰,也就不会来讨钱了,她将自己手上一枚孟瑶赏的玳瑁戒指指给贺老太太看,道:“老太太,我自有首饰戴,不消你的那两件,你还是把钱还我罢。”

主人欠奴仆的钱,真是古今奇闻,旁边立的两个婆子丫头,俱掩嘴偷笑。贺老太太脸上无光,下不来台,只得道:“你且等着,待会儿就还你。”

小言当真就朝旁边站了,等着贺老太太还钱。贺老太太左右寻思,哪里来钱最快?莫若去向孟瑶拿一点。她自觉这主意真不错,便抬腿朝第三进院子去。

她到时,正好碰见孟瑶在算账,便朝桌前一站,伸手讨钱道:“济礼媳妇,我来支下个月的月例银子。”

孟瑶拨着算盘,头也不抬地道:“没有。”

贺老太太当她是不肯预支,便作保证道:“反正月例银子你下个月还是要给我的,今儿先支给我,下个月我保证就不再要了。”

谁知孟瑶却道:“家里哪还有钱来发月例银子?老太太还不知道罢,下个月除了给雇来的粗使下人开工钱,其余人的月例银子,一律暂延,包括我和老太太在内。”

“瞎说,怎么就没有银子了呢?”贺老太太不相信,帮孟瑶算起了账,“赔给你母亲家的钱,都已经齐了,不够的,济义也已打了欠条,一文钱都没叫你们出,怎么会没钱?”

孟瑶好笑道:“老太太记性真不太好,这就忘了给小囡囡抓药花的钱了?还有最后那两味药,用的是我娘家的银子,虽说我兄弟大度,说不要了,但我们却不能不还。为了那一箱子银子,我们把仓库里的家当全给当了,如今家里是捉襟见肘,还请老太太委屈些时日,一起度过难关。”

贺老太太跺脚道:“你们蠢呀,你母亲家兄弟都说不用还了,还非要变卖家当去凑银子,这往后咱们可吃甚么?”她一面骂,一面琢磨,既然老大两口子已是穷了,不如回乡下去,更为自在,而且还能躲躲小言的债。她想着想着,脸上浮上微笑,但突然却又僵住了——乡下的房子和猪,全被孟瑶卖掉凑了箱笼钱,她哪里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贺老太太记起这事儿,忍不住悲从中来,一屁股歪倒在孟瑶的桌子前,放声大哭。

孟瑶不知她怎么突然就哭了,不过也不会天真地去以为她是为了全家人以后的生计,遂不耐烦地命小丫头们扶她起来,道:“老太太要哭就回自己院子哭去,我这里还要算账呢。”

“都没钱了,还算甚么帐?”贺老太太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嘀咕着让丫头们搀走了。

孟瑶接着算账,知梅挪到她身旁,小心翼翼问道:“大少夫人,咱们家真穷到如此地步了么?”

孟瑶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诚惶诚恐,笑道:“放心,饿不着你。”

知梅不好意思道:“奴婢倒不怕穷,就算不给奴婢发月钱也没甚么,只是那些个二等丫头三等丫头,生怕大少夫人因为家贫就将她们卖掉,千叮咛万嘱咐地托我来问问呢。”

孟瑶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哪里就穷到那种地步了,变卖下人,乃是败家之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怎会那般行事?”

知梅得了责备,却很高兴,道:“那奴婢可就放心了,先替她们谢谢大少夫人。”

孟瑶笑着摇了摇头,招手命她近前,小声道:“方才有关家中生计艰难的那些话,是我编出来哄骗老太太的,不曾想把你也给骗进去了。”

知梅顿时红了脸:“奴婢还不是担心家里。”

“知道你忠心。”孟瑶笑道,“不过你刚才那话,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既是家道中落,岂有只卖家产,不卖奴仆的,你现在就去后罩房,告诉那些雇来的粗使媳妇子,从明儿起她们就不用来了,理由是咱们家现在穷了,开不起那么些工钱,以后家里的粗使活计,还是分摊给丫头婆子们罢,若丫头婆子们不愿意,就唤人牙子来卖了去,正好给家里省省钱。”

知梅不明白了,既然家中境况并不像孟瑶跟贺老太太说的那样糟糕,那为甚么还要解雇粗使媳妇子?若只是为了做戏,贺老太太都已经相信家中变穷了,何须再如此?

她将疑问拿出来问孟瑶,孟瑶却道:“这样做,自然是有道理的,你且瞧着罢,熬不了多久,老太太就要有动作了。”

知梅只得带着疑惑去了后罩房,准备传达孟瑶要缩减开支,解雇粗使媳妇子的意思。她先走到洗衣房门口,把话讲了一遍,不料话音刚落,就听见贺老太太的声音从墙角里传来:“济礼媳妇这是要逼死我呀,我才找了个顶工的活儿,她就不发工钱了。”

知梅惊讶地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贺老太太坐在个小板凳上,两只袖子高高挽起,面前还有一大盆泡好的脏衣裳,似是刚洗了一半。洗衣房的管事媳妇忙走过来解释道:“有个粗使婆子临时有事要回家,老太太便自告奋勇来顶工,我苦劝一番,她却说我这是拦着她赚钱,倒把我骂了一顿。”说完又凑到知梅耳边,悄声道:“听说是老太太欠了小言的钱,急着还债,才跑来替人顶工洗衣裳,好拿这一份的工钱。”

知梅点了点头,看来贺老太太是为了还小言的银子,向孟瑶预支月例不成,才跑到后罩房来赚钱,也真是难为她了。不过她若事先不作恶,便自有儿子媳妇孝顺,岂又会落到向丫头借钱度日的地步,说到底,还是自作自受。

虽说贺老太太不值得人同情,但她所欠的钱,却是小言的,知梅为了小言着想,还是提醒贺老太太道:“老太太,你不消着急,雇来的粗使媳妇子明日才辞退呢,你这会儿洗的衣裳,还是能领到工钱的。”

“早说嘛,你这妮子。”贺老太太一听,又高兴起来,埋头继续洗衣裳。

知梅望着贺老太太摇了摇头,继续去各处传话,听得惊讶声抱怨声一片。惊讶的,是雇佣来的粗使媳妇子,抱怨的,则多半是那些往后需要分担粗使活计的三等丫头婆子们。

知梅将那些抱怨的人默默记在心里,回来向孟瑶禀报,还不忘把贺老太太在洗衣房顶工的事描述了一番。

对于贺老太太屈尊到洗衣房顶工,孟瑶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她本就是在乡下做惯了活计,又没有甚么尊卑上下之分的人。至于那些抱怨的丫头婆子,孟瑶也并未作出处罚,只是让知梅将她们的名字记下来,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

知梅直称孟瑶太过宽宏大量,道:“不过多做点子活儿,她们就怨声连天,这还得了,大少夫人怎么不罚她们?”

“要是放在往常,我早罚了,不过如今这时节,家里多些刺头,反而是好事,我留着有用处的。”孟瑶掩嘴而笑,但任知梅怎么问,就是不说缘由,神秘得很。

知梅只得再次带着疑惑退下,去寻纸头记下那些抱怨之人的名字。

第二日,孟瑶照着花名册,给雇佣来的粗使媳妇子们发了最后一次工钱,从此解雇了她们。这些媳妇子们排着队,挨个上第二进院子领过钱,回家去了。孟瑶发钱发到最后,惊讶发现,末尾还有一人,却是贺老太太。

贺老太太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对她道:“济礼媳妇,家里一下子辞退了这么些人,肯定好些活计无人去做,不如你雇我一个呀,你别看我老,劈柴,洗衣,我样样都行。”

孟瑶昨日听知梅讲过贺老太太欠债的事,料想她定是还没还清小言的钱,所以来讨活计,想领一份工钱了。但孟瑶却不肯让贺老太太如愿,道:“咱们家再穷,也不能让婆母做活,不然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背负一个虐待婆母的罪名?”说着便唤小言:“赶紧扶老太太回房歇息去,可不能让她做一丁点儿事。”

贺老太太不肯就此离去,一把推开小言上来扶她的手,继续央求,但任凭她费尽了唾沫,孟瑶还是不肯派发活计给她,她只好失望而归。

贺老太太从此没了月例银子,又没了猪,虽说每餐能吃饱,但因还欠着小言的债务,还是觉得度日如年。她越想越难过,便起了去扬州找贺济义的心,但却苦于没有路费,便再次向小言借钱。小言上回的债还没讨回来,如何肯借她,只推说自己也穷,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贺老太太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去找孟瑶,问她借钱。

孟瑶哪里肯借钱给她,再说此去扬州路途遥远,万一贺老太太在路上有个甚么闪失,可都是她这做儿媳的不是。

贺老太太磨破了嘴皮,也没能借来一文钱,欲耍老手段撒泼,却又无人理她,她想来想去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便朝第三进院子厅前的门槛上一坐,大声道:“我要分家。”

第一百四十九章贺济义债务缠身

孟瑶巴望不得分家,闻言满心欢喜,但自古以来,只有兄弟分家,没得把亲娘分出去单过的道理,于是她便向贺老太太道:“分家这么大的事,媳妇可作不了主,老太太若真想分,就叫二弟同济礼讲去。”

“讲就讲,我怕甚么?”贺老太太拍了拍裙子,站起身来,抬腿就朝外走,称要去找人给贺济义写信,叫他回来分家,但走到一旁却突然想起,求人写信,是要花钱的,而她如今一个铜板也无,怎么写?

但由于贺老太太分家的愿望异常强烈,没踌躇多大会儿就想出了法子,她走到码头,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求动一位好心的船老大,愿意帮她给贺济义捎个口信。

孟瑶得知此事,很是高兴,特意叫知梅取来一壶酒,小酌了几杯。知梅瞧了这些时日,悟出些甚么来,问道:“大少夫人,你装穷,辞退粗使媳妇子,全是为了让贺老太太分家?”

孟瑶笑着点头,道:“先前给小囡囡凑药钱时,老太太提过分家的事,后来却忘了。我实是有意分家,但此事却不好咱们来提,毕竟老太太还健在,一个不慎就落个不孝的罪名。”

“因此让老太太自个儿提出来最好。”知梅替孟瑶斟满一杯酒,笑着接道。

孟瑶赞许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这里盼着贺济义的回复,贺老太太那边也翘首以待,一晃小半个月过去,扬州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但却不是她们以为会听到的那个——贺济义这段时间,正为一件事焦头烂额——他为了报复容老板,只收容夫人的礼,却不替她办事,但容夫人又岂是省油的灯,一气之下就将他给告了。

贺济义哪经历过这样的事,当时就慌了,忙不迭送地去找严大司客讨主意。本来倒卖盐窝子的事,一直是行内心照不宣的公开的秘密,贺济义之所以敢这样做,也是严大司客默许的,不然他也没这么大的胆子。但坏就坏在,容夫人把他这一告,直接牵连到了严大司客,严大司客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正准备丢卒保车呢,又岂会去管贺济义的死活?

贺济义在严大司客那里寻求不到保护,简直就成了丧家之犬,他拿着银子到衙门买路子,衙门的师爷笑呵呵地收下钱,却告诉他道:“你还是等着入大狱罢。”

贺济义这一吓非同小可,心想着齐佩之的老子好歹是个京官,便回去同她商量,齐佩之倒是愿意试试,但她父亲多年未能得志,又能帮得了甚么,也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罢了。贺济义由此怪齐佩之娘家不得力,齐佩之满腹委屈,只是不敢申辩,好不难过。

二妮跟着干着急,也是毫无办法,便同贺济义商量,是不是回乡躲一躲。贺济义却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道:“已是被人告了,能躲到哪里去?真是妇人之见。”

二妮也同齐佩之一样,被他弄得满腹委屈,但她哪里晓得,贺济义之所以这般气愤,根本不是因为她所谓的“妇人之见”,而是因为容老板在家乡也有势力,他怕回去后再挨一次打。

他这一妻一妾,陪着他一起担惊受怕,就暂将个人恩怨抛到了一旁,齐齐来替他出主意,一番商量下来,两人都认为贺济义应该先将容夫人送来的那些财物,一样不差地归还回去,最好还能多添上些作为赔罪,让她消消气再说。

“说的轻巧,全是妇人之见。”贺济义听了这建议,忿忿道。容夫人送来的财物,早已变卖,得来的银子,一部分送给衙门,打了水漂,剩下的那部分,还要预备还孟里的银子——就算孟里不催,每个月的利息,也不是小数目。

现下的境况是——归还容夫人所送的财物,拿甚么来还?齐佩之扶着头,直叹气,无奈之下只好道:“我那里还有些首饰,先拿去当了罢,屋子里的家什也能卖些钱。”

二妮深表赞同,道:“我那里也还有些积蓄,都拿出来,先把前些日子变卖掉的东西赎回来,还给容夫人再说。”

齐佩之手头有钱,贺济义是知道的,但二妮娘家穷,又没从他这里捞到些甚么,怎么也有积蓄?贺济义疑惑发问,但二妮在此时节,怎敢将自己拥有铺子的事讲出来,只推说是孟瑶所赠,敷衍了过去。

第二日,二妮同齐佩之凑齐了钱,交由贺济义,贺济义走到当铺将东西赎回,银子还有剩的,便一并添了进去,送到容夫人家,向她道歉赔罪。容夫人大概是看他心诚,就格外开了恩,道:“我并非那等不依不饶之人,既是你不想吃官司,就写一张欠条来,我拿了欠条,马上去撤诉。”

怎么这年头,人人都爱讹钱?贺济义呆呆地望着容夫人,怔住了眼。容夫人一见他犹豫,马上便道:“我不过是想放你一马,若是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可不是缺钱的人家。”

贺济义哪肯说一个不字,方才只是还没回过神而已,忙道:“愿意,愿意,我愿意,只不知容夫人想要多少?”

容夫人不满他的说法,皱着眉道:“甚么叫我想要多少?我甚么也不要,只是你还欠我一千两银子没还而已。”

“我,我欠你…?是,好,我欠你银子。”贺济义强忍着被宰的痛苦,咬牙答道,“但一千两也太多了些,容夫人,五百两如何?”

“你当我是卖东西,还讨价还价呢?”容夫人满脸的不高兴。

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这一答应,加上先前欠孟里的债务,可就是整整四千五百两了,贺济义踌躇起来。

容夫人极没耐心,见他犹豫,起身就走。贺济义一见,慌了,连忙上前扯住她的袖子,道:“一千两就一千两,我这就给你打欠条。”

“拉拉扯扯作甚么?懂不懂规矩?”容夫人甩开他的手,竖着眉毛骂道。

贺济义连声道歉,心里却想,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货色,迷住容老板充当起了正房,就摆起谱来了。

容夫人命人取来笔墨,当场写下一张欠条,叫贺济义过来按上手印,就此当起了他的债主。

贺济义瞧着欠条上鲜红的手印,欲哭无泪,容夫人却显得十分高兴,收起欠条,命人端香茶来。

贺济义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情喝茶,草草一拱手,背着新新的一千两的债务,辞了出来。

回到家中,二妮和齐佩之听说事情办妥,大松一口气,商量着晚上要整治几个好菜,庆贺庆贺。

“吃,吃,吃,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只知道吃,不晓得我如今欠了一屁股的债吗,哪还有钱来买菜?”贺济义怒气冲冲地骂道。

“债?甚么债?”二妮和齐佩之俱是一愣,齐声问道。

说起来都是丢人的事,但此时贺济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五一十地将所欠的两笔债务,讲给她们听。

不料二妮同齐佩之听后,都认为贺老太太偷卖箱笼,是她做人不地道,孟里要价四千两,还算是厚道的。至于容夫人那里,确是贺济义坑人在前,也怨不得别个。

贺济义见他两个妻妾联合起来数落他,怎一个羞愤了得,袍子一撩,就朝严大司客那边去了。

他此去找严大司客,本是想告诉他,容夫人告状的事业已解决,谁知才到门房,就听闻噩耗:严大司客已不准备再用他,让他结算了工钱,卷铺盖回老家。

贺济义一听这消息,怎一个震惊了得,当即要求面见严大司客,但那门房任他怎么哀求,也不肯放他进去,只将一只钱袋丢到他怀里,道:“大司客多给了你一个月的工钱,这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

贺济义捧着钱袋,忍不住放声大哭,惹来门房里无数鄙夷的目光,但他已顾不得这许多,直哭了个鼻涕一把泪一把,才揣起钱袋归家去。

二妮和齐佩之见他满脸泪痕的回来,都是一惊,却不敢上前去问,生怕又触了他的眉头。最后还是贺济义自己觉得瞒不下去,将钱袋子丢给二妮,道:“收拾行李,咱们带着儿子回家去罢。”

“回家?”二妮惊讶道,“容夫人那边不是已经解决了么,怎么还要回家?”

“难道你另谋到了更好的差事?”齐佩之欣喜问道。

贺济义各横她们一眼,没好气道:“严大司客不要我了,不回去还能作甚么?”

二妮与齐佩之对视一眼,都觉得很奇怪,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严大司客没道理解雇贺济义呀?

贺济义自己也是想不通,便揣了银子重新出门,去打探消息。这回门房收了银子,很爽快就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原来贺济义的官司虽然已了,但却带累严大司客被好几位同行指责,怪他对下面的小司客不严加管束,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严重毁坏了他们这一行的声誉;严大司客哪肯为了一个贺济义而得罪同行,自然就把他给解雇了。

第一百五十章贺济义落魄归家

既然是迫于同行其他大司客的压力,那看来严大司客是铁了心要舍弃贺济义了,贺济义感到十分沮丧,双腿发软,跌坐在门房前。门房的人看在银子的份上,许他多坐了会儿,但不久便开始赶人,称若被严大司客看见,大家都不好过。

贺济义拖着如同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挨回家,瘫倒在椅子上。二妮同齐佩之都不敢去触霉头,自顾自收拾行李。他们来扬州后攒下的那点子家当,几乎全赔给了容夫人,如今屋中空空,行李收拾起来倒也简单,到第二天下午就全打点妥当。

贺济义舍不得走,本来还想在扬州多待几天,但第三天头上,严大司客就派了人来收房,他只得带着妻小和几个奴仆,到码头雇了艘最便宜的船,朝老家而去。

便宜的船,行得慢,加上一路上走走停停,足足过了大半个月,他们才到家,一个个已是累得不成样子,孩子还因为路上吹了风,病了。贺老太太见着贺济义一家子,倒并不觉得奇怪,上前抱过孙子,欢喜道:“你们是特意回来分家的罢?”

贺济义懒得搭话,没好气地白了贺老太太一眼,甩手朝归田居去了。齐佩之脚跟脚地随了去,二妮想留下,但踌躇一时,还是跟了去,临走时提醒贺老太太:“这孩子这几天直流清鼻涕,大概是病了,娘,你给请个郎中来瞧瞧罢。”

贺老太太这才朝怀中去看,只见她的宝贝孙子果真鼻涕流到了嘴里,正咂巴着小嘴舔得欢呢。贺老太太心下一酸,忙抱着孩子朝第三进院子跑,一气奔到孟瑶面前,央道:“济礼媳妇,借几个钱给我,我去给孩子请个游医。”

孟瑶朝她怀中看了一眼,只见那孩子着实可怜,她也是当娘的人,如何不心软,再说大人间有再多恩怨,孩子也是无辜的,遂忙叫知梅取了银子,使人去甄家医馆请郎中。

贺老太太是知道甄家医馆的出诊费的,生怕钱用多了日后还不起,忙道:“不消请那么好的郎中,到街上随便叫个游医来便得。”

“别请个江湖郎中来,耽误了孩子的病。老太太不是最心疼孙子吗,今儿怎么小气起来了?”孟瑶不依她,执意让知梅去了。

贺老太太叫她说得脸上一红,忙抱着孩子跟知梅一起去了。

过了一会儿二妮过来,先同孟瑶见礼,送上一份扬州特产,然后朝四周看了看,问道:“听说老太太抱着孩子朝嫂子这边来了,怎么不见人?”

孟瑶答道:“跟着知梅瞧郎中去了。”又问:“我看孩子病了不只一天两天了,路上怎么没请个郎中看看?”

二妮叹气道:“我们手里的钱,付过船费,就只够路上吃喝的,实在没有余钱给他瞧病。”

孟瑶记得上次去扬州时,贺济义攒下的家当不少,不禁吃惊问道:“你们怎会连给孩子看病的钱也无?出了甚么事了?”

二妮苦笑着,从贺济义吃官司,讲到前后两次欠债,再讲到被严大司客辞退,直讲了个眼冒泪花,哭道:“我怎么嫁了个这样不着调的人。”

贺济义本就是这个性子,孟瑶不知如何宽慰她,只得拿了她的店子来讲,道:“傻姑娘把你的店打理得不错…”话才开了个头,就见贺济义出现在门口,而二妮则冲她连连摆手,示意她打住。看来二妮在贺济义面前还是留了一手的,孟瑶暗自点头,另转了话题,问起他们在路上的饮食起居。

二妮正搜刮了话来作答,贺济义大步走进来,问她道:“我叫你问的事,可曾问了?”

二妮道:“这不正说着吗,你急甚么,我总得先和嫂子讲讲路上的事儿。”

“路上的事有甚么好讲的,无知妇人。”贺济义骂了她一句,转头问孟瑶:“大嫂,归田居怎么成了那等模样?”

孟瑶见他连礼都不曾行就开问,不满皱眉,沉着脸道:“走水烧了,你上回回来,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贺济义急道:“我晓得是烧了,可怎么过了这样长的时间,也不曾修一修?我看那屋顶还漏着,墙还是黑的,怎好住人?”

孟瑶看了他一眼,叹气道:“那是我的屋子,我比你更想修,只是苦于没钱,奈何?”

贺济义生怕自己没了住处,更急了:“怎会没钱?”

“怎会没钱?”孟瑶哼了一声,道,“问老太太去罢。”

贺济义见她面色不善,不敢再朝下问,转而也叹气:“那我们晚上住哪里呢?要不请嫂子把园子里的院子再收拾一间出来给我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