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都神情懒懒,安沐阳拍了拍幼弟肩膀,“别太担心,过阵子就好了。”

这般地满不在乎!大哥怎么能这样?

安沐附在心底替六表妹不值,听说她这次病倒还跟他有所瓜葛,为何眼前人不见担忧,甚至如此平静?兄弟多年,对方虽不善言辞,却亦见过他的谦谦笑容,对家中庶姐亦不缺关怀,且过去待六表妹虽说冷淡,却不致于如此冷漠!

即使不愿意承认六表妹对大哥的感情,可这并非自己否定就不存在的,现今他不想着其他,只是不忍看到被病魔折磨的表妹还伤怀。舅母那句脱口而出未有言完的话,“还不是为了阳…”

虽然舅母没有明言,可自己能猜得出来,表妹她就是因为大哥才郁郁寡欢的!

闭了闭眼,安沐附复凑上前,提议道:“大哥,母亲昨儿回府后就惦记着表妹病情,不如我去求求外祖母和舅母,将她接回去静养几日吧?”

安沐阳的眼神顿变,紧紧瞅着对方,神态间不断探究,“接回侯府?”

闻者满心就想着如何疏散表妹内心郁闷,忆起从前她去自家时均很欢乐,当下就点了点头。

“这怎么成?表妹是伯府里的姑娘,哪有说病着反倒接去咱们家静养的道理?三弟,偏是你太过紧张了,何况风寒这等小事,你是听谁浮夸成严重的?”搭上对方肩膀,浅笑了低道:“说得好似患了什么顽疾似的。”

“哥,你难道就不会有丝毫愧疚吗?”

对方这模样,好似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安沐阳哭笑不得,静静反问道:“我为何要愧疚?”

理所当然的神态无疑是让安沐附胸口的怒火更甚,想着发作却见对方已若无其事地往前而去,双目紧锁着对方后背,恨不得能瞪得他转身改了说辞才好。说实在,他很注重这份兄弟感情,虽非同母所出然长兄自幼呵护,即便过去知晓表妹倾心于他,安沐附亦不曾有过怨恨,今朝才发觉是那样的羡慕他,羡慕他可以得到表妹的喜欢和父亲的重用。

不过短暂思量,他复提步追了前者。

直等远去的身影消失,再也瞧不见后,探头在垂花门旁的九姑娘才收回了视线,她表情失落地喃喃道:“可惜,还是没能说得上话。”

身后的竹苓就扯了扯主子衣角,左右观察着生怕就被人发现,“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回院吧,否则让人瞧见,夫人又该不高兴了。”

“为何连六姐都知道疼我,她却总不肯允了我?”

想起自己被驱出广盛楼的事,沈嘉蔓就气愤,有必要那样吗?如若母亲能如赞同姐姐和大表哥那般支持自己与三表哥,即便最后事情没成,亦不会有遗憾。偏生连机会都不肯给,直接就切断了她所有的幻想和希冀,害得自己日夜处在矛盾挣扎中。

沈嘉蔓是不愿违背母亲意愿的,然有些委屈日积月累,便再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安抚慰散的。

“姑娘上回不说是夫人真心为您着想,疼您之心不比六姑娘少吗?”

听着侍女的话,沈嘉蔓早没了当初的兴奋和激动,仅淡淡接道:“是啊,母亲说过,她是疼我的。”口中虽念着,心底的悲凉却丝毫不曾减少。

路过清涵院的时候,九姑娘感念亲姐的苦心,特地拐进去探视,熟料香蕾回话,称六姑娘仍是睡着未醒。沈嘉蔓便忙制止了其进屋的动作,轻言道:“姐姐不舒服,你们要好好照顾才是,待她醒后说我来过了就成。”

“是。”香蕾福身相送。

下了石阶,九姑娘转身瞅了眼紧闭的寝屋才离开。

沈嘉芫醒来的时候日暮西山,屋内燃着明晃的烛光,隔着薄帐跳曳地刺眼,待适应了才撩开帐子,床前守着的仍是紫珠。启唇欲说话,喉间干涩,咳了两声吵醒了对方,倒是忙倒了水来。

如常用了晚膳,总觉得脑袋似有混沌,取了件厚实的软毛织锦披风来到廊下。微凉的清风拂面,并不刺骨,反而还清醒了几分。听着身后侍女惊乍的声音,浅笑摇头道:“没事,我就觉得屋子里闷了些,躺得整日人都乏了。”

“姑娘病着,多歇息是应该的。”

“那也不能如此睡啊?”沈嘉芫玩笑,“我今儿个可是睡了整日,除了醒来用膳吃药就都躺着,还睡得那样沉,连院子里来了人都不知晓,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话出口,当下连自个都觉得匪夷所思,是否有何不对的?

凑巧此刻,紫箢从小厨房端了药过来,沈嘉芫看着她手中的托盘,瞬时就起了戒备。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疑惑

有了前世那段无知不甘的经历,沈嘉芫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不得不承认,素常谦和的安沐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令她寒心,忘了该如何相信,只想筑起心墙,防御周边人事。因而,无论是这沈宅内的谁,她都无法做到真正信赖,此时凝视着汤药,心底有个疑问在不断重复:药有问题!

“姑娘,是时候用药了。”

紫箢福身行了礼,见主子若有所思,复提醒道:“姑娘身子弱,还是别站这风口上,回头着了凉又该难受。”

“就是,露浓霜重的,姑娘还是进屋去吧。”

侍婢们小心翼翼,未免有些言过,这身子远不似传闻的那般脆弱,至少沈嘉芫自我感觉良好,除了这次突然病倒,往常同旁人无异。不过六姑娘身子糟糕是府人根深蒂固的认知,她亦不会急着去解释辩驳,事出必有因,既然外界出现这等流言,就定然有根据。

侧过身,看着出言相劝的半夏就吩咐道:“今日九姑娘送了些糖酥糕来,你替我去厨房取来。”

“是,姑娘。”

半夏面露欢喜,姑娘竟是直接将差事给了自己?

紫箢则跟着六姑娘进屋,将木托搁在桌上后奉汤药上前,低语唤道:“姑娘。”

“烫着呢,待半夏取了点心过来后再用。”沈嘉芫随手搁在旁边的几上,抬眉问道:“紫珠呢?”

“夫人惦记着姑娘身子,才差人喊了去问话呢。”紫箢转首觑了眼门外,语气平平。

沈嘉芫颔首,“哦,那你去门口瞧瞧,她若回了一并过来见我。”

后者心道姑娘定有要事吩咐,积极地应了就后退出屋。

沈嘉芫即端过药碗起身,直接走至后窗前便洒了出去。

紫珠从广盛楼回来,远远地就瞅见紫箢在院门前候着自个,当下提了步速便近前,语气微肃道:“不在里面侍候姑娘,谁让你到这来的?”

听出对方话里的不悦,紫箢忙回道:“是姑娘问起姐姐,让我们一块儿去见她呢。”

“可知是什么事?”

“姑娘没说。”

紫珠咂舌了声,“那现在谁在伺候着?”话出口后不等身后人回答,就见着抹碍眼的身影从主卧出来,她索性停下脚步朝紫箢瞪了眼,轻责道:“到现在还没个眼力劲,便宜了那两蹄子。”

紫箢则后缩了缩脑袋,不敢辩说。

“姑娘服药了?”

“服了服了。”

许是担心继续被骂,紫箢回得很速度,毕后见对方面色稍缓,内心才微定。过去在广盛楼服侍夫人时,不管是蔡妈妈还是郑妈妈,总说四个大丫鬟里唯自己最木讷。其实,她不过就老实了些,惟命是从罢了。

听到帘外声音时,沈嘉芫摆手就挥退了香薷,等二婢进屋后斜着身子冲紫珠问道:“你从母亲处过来,她可是还忙着?”

“姑娘放心,奴婢已经代您向夫人请过安了。”

沈嘉芫便笑:“你倒是机灵。”

闻者展颜欢乐,眉目尽舒。

“昨儿你们突然留下,我在病中也没过问,现歇在哪里?”

原来是要为她们安排住处?

紫珠内心欢雀,容色却仍是恭恭敬敬不露分毫,“姑娘,您怎的给忘了?奴婢昨夜当值,就歇在外面这榻上的。”她素来思虑周全,没忘记身旁人,补充道:“姑娘病中,院子里的人都分外担忧,就没有特地安排,想着香薷香蕾两位妹妹的屋子正空,就先让紫箢住过去了。”

抬眸察言观色了番,见六姑娘面色如常,紫珠再道:“现儿两位妹妹回了院子,奴婢等还劳姑娘给个安排。”

沈嘉芫抿唇腹诽,望着对方的目光迥然有神,她性子倒是急,这都没正式认主呢,就想着取代香薷她们了?对上眼前人视线,自能清楚其期盼和深意,思量了却说道:“母亲关怀,竟是将两位姐姐给了我使唤,最近可辛苦你俩了。”

“不辛苦,能伺候姑娘是奴婢们的福气。”紫箢嘴快,凑前了就答话。

不妨,沈嘉芫却见外道:“终是误了你俩的差事,方才我已让香蕾去知会了许妈妈,收拾间西屋让你们今夜歇息。”

“可奴婢还要服侍您。”

“白日里伺候了整天,晚上香蕾她们会过来的。”察觉对方开口欲接话,沈嘉芫续道:“吃了药我觉得好了很多,明早你们就回母亲身边去吧。”

这话中意思,何其明白?

紫箢慌乱地望向紫珠,后者就满目疑惑地瞅紧坐着的主子,张口道:“夫人她说了将…”

“说了将你们分到这院子里?”沈嘉芫浅笑,眨眨眼后接道:“母亲虽是疼我将近侍拨过来,我却不能不孝。你们都是她跟前最亲近的人,片刻离不得身,这无缘无故就换了差事,彼此都不习惯,着实不好。再且,祖母已将香薷香蕾送了回来,我周边不缺人使唤的。”

六姑娘似是有意强调了老夫人,这是施压吗?紫珠有些许费解,她还想着做眼前人的陪嫁呢!

不能离开,怎么能就这样被遣回去?世子夫人交代的话还响在耳旁,紫珠就地跪下,央求道:“夫人将奴婢赐给姑娘,您就是紫珠的主子,若是伺候得不好或是有错,还请姑娘责罚,求您千万别赶奴婢们走。”

紫箢亦跟着跪倒在旁。

沈嘉芫便叹气,“跪着做什么,倒像是我亏了你们似的,起来说话。”

“姑娘…”

紫珠才唤声,沈嘉芫就严肃着半开玩笑打断道:“可别说那些长跪不起的糊涂话!既知我是主子,没分寸唬人的言语,紫珠你向来机敏,定然懂得利害。”

这、这不就是堵了自己的嘴巴吗?

错愕间,紫珠心道:六姑娘的洞悉力何时这样厉害了?

“起来,都回去歇着吧。”

原是轻飘飘的柔声话,听在两人耳中却似千金般沉重,脑袋懵懵地不知是忘了思考还是不敢有想法,顺从地请安后就退离了主卧。

身边好不容易才安生,她可不要自找麻烦,留这样两个侍婢!且不说她们是谁派来的,表现出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冲着今儿午后的那番私论,如此编排主子间的是非,紫珠二人就留不得!丫鬟的本分是替主子开解宽心,而非倒添事端成日离间,怕又是和刘妈妈诸类的奴婢,沈嘉芫可不要这等好生是非的人。

香薷香蕾虽开朗,往常亦能说会道,却从不说不该言的话。

不曾服那碗药,却仍是沾床就睡,一夜无梦,待次日醒来,虽不似先前般无力,却还是有种没睡醒的感觉。沈嘉芫就纳闷了,难道不是药的缘故,而是原主体质有问题?

不过这场风寒,来得凶猛,去得倒是亦快。

除了晕倒发热,沈嘉芫甚至没意识到任何得风寒该有的症状,这病后恢复的太过速度。便说此刻起榻的感觉吧,已不似昨早的沉重晕眩,她还是首次觉得那些浓黑难入口的药汁真能有这等神效。

心中疑惑仍在,待等许妈妈亲自送药来时,沈嘉芫没有推拒,端起后便饮入腹中。

“姑娘精神比昨儿好多了,齐大夫这药喝了些年,到底有效。”

沈嘉芫莞尔,理了理衣角说道:“感觉许久不曾出院子了,我去给母亲和祖母请个安。”

“姑娘,世子夫人和老夫人都免了你的定省,让您精心养病呢。”

“可我不是已经好了吗?”

沈嘉芫自个都觉得惊奇,复原的程度出乎意料。其实,她关键是想离开屋子,亦想再试探下困倦乏累是否是这碗药的问题。有些事糊涂着总不是法子,毕竟已经成为沈家的六姑娘,当务之急则是必须弄清自个的处境!

这宅院是沈嘉芫的家,旁的可以先放着,然哪些人是真心为她,而哪些人又是不怀好意,这可不能含糊过日子。

她再也不要敌友不分!

“姑娘真是孝心。”

“妈妈可别这么说,不提其他,昨儿祖母的恩情,我还不曾道谢呢。”

许妈妈知晓对方话中指的是香蕾香薷,笑着颔首就没有再反对。

凑此刻,香蕾从外走进,手中拿了两张纸,行礼后便朝主子递去,“姑娘,奴婢按您的吩咐,特地去药材库将方子取了来。”

“姑娘要药方做什么?”许妈妈费解。

沈嘉芫顺手接过,随意地瞟了眼,亦不见如何定神研究,转看着许妈妈回道:“倒也没什么,从前我屋里的事都是刘妈妈和佟兰等做主,现儿你们在我身边服侍,这些自然要让妈妈您替我收着。”说着就将两张方子递了过去,“齐大夫开的药效果颇好,往年我就服着,今儿这风寒亦是药到病除,妈妈替我好生收着,今后可还要用呢。”

许妈妈这方解了疑惑,心想原来如此,叠好了收进怀里,“姑娘器重老奴,您放心,奴婢定不会丢失。”

“妈妈费心了。”

侧过身,沈嘉芫口中喃喃:“时辰不早了,我先去广盛楼见过母亲。”内心则充满好奇,她对药理虽不精通,却亦能辩个好坏,方才扫视而过,都是些常见的补身良药,不见得有什么问题。

沈嘉芫见了世子夫人,又跟着同去了趟颐寿堂,在外逗留许久后仍是精神奕奕,丝毫没有困倦。她难免觉得奇怪,莫非根本就不是那碗药的问题?

午膳后继续服用汤药,依旧无异。

沈嘉芫心神难宁,便试探了近侍问过去原主用药后是何情况。香薷则答,称姑娘您从前冬日惧寒总待在室内,整日睡着亦是常有的事。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香囊

数日服药,身体渐渐康复,好似连先前时而无力的情况都好转了不少,沈嘉芫不由暗道起自个多疑。这药既是原主自幼就服,如若当真有问题,十几年来早该被人发觉,哪还能等到今朝?估摸真是那夜路上受了凉,因身虚次日躺上整日倒也不说得过去。至于近来歇息得好,亦许是适应了如今的环境,消了最初的忐忑和陌生,心态稳妥则寝食皆安。

虽因安襄侯府的人事,在自己和安家两位少爷关系的方面上,沈嘉芫屡次怀疑过世子夫人别有用心,不过终究是亲生母女,何来伤害自己的动机?轻叹自己草木惊心,将事态想得太过严重。

如斯想着,沈嘉芫轻笑了撩起帐幔,唤了人进来服侍。

香薷边伺候主子更衣边禀道:“方才夫人差紫珠来询问姑娘情况,称若是没什么不适,便将药给停了。”

“停了?”沈嘉芫微讶。

“是的,夫人说姑娘年纪尚轻,总和药罐子为伍不好。既然最近身子调理得妥当,便无需再喝那些倒胃口的劳什子苦药了。”系着对方衣上纽扣,香薷笑着添道:“姑娘可是该笑笑了,瞧您最近闻到那股药味就皱眉。”

“还是母亲疼我,知道我不爱喝那些。”

人熟则礼少,处的时间久了,摸清主子脾性后,香薷等均没了过去的拘谨,偶尔亦敢调笑几句。当下,她展笑便接道:“姑娘您过去总跟夫人闹着不愿喝药,连老夫人都应允了,只要您身子健朗,停些时日亦是可以的。”

闻言,沈嘉芫则容色僵滞。如香薷方才话里的意思,原主过去每年就断断续续地服药,但凡身子稍有不适,就喝上阵子,待等好了再停用…如此治标不治本,这是何道理?

百思不得其解,沈嘉芫就佯作懊恼,“喝了这么多年病都未好,该跟祖母说说,让她给换个大夫。”

“姑娘您这话说的?要是真有毛病,不说世子夫人和老夫人紧张,就是姑太太亦定将宫里御医请来给您诊脉了。”

沈嘉芫皱眉,反问道:“我没病?”不待其回答,复接着再问:“那为何每年都喝药?”

香薷的目光便有些疑惑,她过去在颐寿堂里是个二等侍婢,和夫人姑娘们直接接触的机会并不算频繁,可因六姑娘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府中娇宠,对方的任何事在府里皆称不上秘密。然自到清涵院当差后,怎么总感觉主子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现今竟连她为何要吃药的缘故都给忘了?

沈嘉芫心里清楚,眼前人较香蕾更加敏感聪慧些,看到她神色恍惚便料想对方定已生怀疑。容上不见慌乱,她径自绕过对方便朝妆镜台前去,拿起摊着的簪子步摇即对着铜镜比划,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紧跟过来人的突然变化,淡淡感慨道:“祖母和母亲总说我身体从小不好,可吃了这么多药,到今朝都没弄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好?唉。”

立在六姑娘身后的香薷细眉微动,心底亦跟着生了个疑问:是啊,六姑娘明明是足月生的,可这般弱不禁风,府里总传因世子夫人孕中心情烦郁的缘故才天生体弱。但是,这份体弱到底是何程度呢?

主子吃药这么多年,心里总不清不楚,怪不得要念叨两声。

沈嘉芫喃喃的话亦没期盼香薷能回应,内心里倒还真琢磨起这个。

“姐姐可还午睡着?”

“回九姑娘,主子醒着呢。”

方梳好头便听得外面廊下沈嘉蔓和香蕾的对话,沈嘉芫侧身就见帘子自外打起,九妹妹缓缓而来。依旧如从前般碎步端庄,浅笑含羞,似是永远不变的可人神态。

“妹妹来了。”

示意香薷上茶后,沈嘉芫拉着九姑娘正欲到外头炕上去,才拐至屏风便觉身旁人脚步顿住。掌心的手轻轻转动,对方已挣开自己朝床榻前走去,伸手握住那挂着的粉色香囊即翻看道:“咦,好生精致,针线房的人真是偏疼姐姐,好东西都送你这儿来了。”

不见酸味恼意,只是句平平的取笑话。

沈嘉芫近前后笑回道:“妹妹你这话差了,这可不是针线房里出来的,是前阵子五姐送来的。”

“是五姐姐?”

沈嘉蔓转首,好奇道:“从没听说过姐姐同她有往来,好好的怎地就送起了东西来?”

昂头高调的话语,隐约透着几分高傲和轻视。

自和沈嘉萸礼尚往来后,沈嘉芫就有打听过她的事,其生母丁姨娘出身小城小户,家里以卖香料为生。二老爷年轻时外出,偶然相遇后才子佳人成就了段露水姻缘,因家中急召,二老爷不得不匆忙返京,离开前承诺了会接丁姨娘入府。然适逢京中变故,先有万泽侯府因欲拥立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即桂王为太子叛变而被灭门,后不久德隆帝生母沈淑妃在禁苑内病故,朝堂政局骤变,各府均人心惶惶,尤其是沈家!

那年,七姑太太方嫁入安襄侯府,才有身孕,两府关系谈不上交深,伯府内正是紧张之际。二老爷又只是个庶子,担忧连累家族声誉,根本不敢将和丁姨娘的事上禀父母,待等后来时局安稳,因时日久远便越发不敢提起。熟知第二年,丁姨娘却抱着五姑娘到了沈家门前,往事被揭开,沈家长辈担心族中子弟被冠上“薄幸、始乱终弃”的名声,便不计门第仁义地接纳了她们母女进府。

怎堪,红颜薄命,丁姨娘入府没两个月便去了。五姑娘便由二夫人胡氏抚养,十余年来跟在四姑娘身边,养成了懦懦怯怯的性子。

香薷奉茶进屋,将瓷盏搁在炕几上,听见屏风后正议论着垂挂的香囊。想提醒请两人吃茶,过去却见九姑娘正紧紧盯着自家姑娘,似是等着答话。而主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看对方,便干咳了声唤道:“姑娘,奴婢上了茶,您和九姑娘坐着说话吧?”

沈嘉芫这才反应过来,冲沈嘉蔓挤出抹笑容,随意道:“就上回我风寒,五姐姐送来说是可以安眠,我闻着味道好闻便挂在了这儿。”话落,自我意识到话里的“安眠”,视线越过眼前人就定在粉色香囊上。

“确实好闻。”

“瞧我这记性,最近在祖母处见到她都忘了道谢。”

沈嘉蔓自言自语后,浅笑了同对方复道:“妹妹若是喜欢,不如就摘了走,挂在床头倒是别致。”

知晓香囊是出自五姐姐之手,沈嘉蔓便意兴阑珊,摆手道:“这倒不用,姐姐素来总睡不踏实,你留着最好不过。”

沈嘉芫当时没有在意,待九妹妹离开后才听许妈妈提起,说过去原主用药后会持续着阵子失眠多梦。齐大夫说是虚弱导致,不过唯独这回没有,夜晚竟是出奇的沉睡。怪不得自己方入沈府的那些时日,夜晚总被前世经历梦醒,旁人都没有生出惊诧和怀疑。

原来,六姑娘本身就有梦魇的恶习。

那最近好睡,便是这些香料的作用了?

说她多疑也好,称作敏感亦罢,沈嘉芫随即就屏退左右,将注意力放在了粉色香囊上,取下后捏着手心鼓鼓,思量着就至床前横案上的笸箩内取过剪子。寻到收尾的地方欲要剪开,便发现那处针脚粗糙,同莲叶花瓣的针绣并不相符,若非出自不同人之手,那定是匆忙赶制。

至床尾取下另个香囊,仔细观察发现亦有此特征。她当下心里微骇,这是怎么回事?

这等闭合式香囊,为保其内香料效果持久,收尾处必然精心缝制,否则沈嘉芫亦不会特地取了剪子来。五姐姐绣工了得,连方才九妹妹见了都要赞上两句,她既将这送礼,怎会美中不足?必是进了清涵院才被人打开。

可惜,那几日,自己昏睡着,屋里是紫珠紫箢服侍着,就算寻了许妈妈过来她亦不知晓。

坐在床沿,沈嘉芫回想着当时场景,蓦然就忆起个事。早前老夫人要安沈氏过府,为的是撮合四姐姐和安家世子的亲事,怎的就没了下文?耳旁回响着近侍的话,昏倒那日七姑姑和母亲俱守着自己,姑姑离府前进了祖母的屋子却是不欢而散。且联想到本收在抽屉内的璎珞手钏,醒后却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沈嘉芫双目睁大,是母亲!

她总强调着要自己嫁去安襄侯府,定然是事先得了风声,所以才要从中破坏。而她所利用的,正是姑姑对自己的疼爱,然而,她怎能料地那般精确,自己就会突然得风寒病倒呢?

有些思绪只要产生,便如潮水般涌出,根本不受她控制。沈嘉芫方对世子夫人释下的怀疑,此刻变得越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