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任无影他们确实将郡主毫发未伤的带至王爷身边,是…是王爷自己决定…将郡主送出为质的。”“什…么?!”冰凝木讷着,呆呆道。所有的眼泪霎时冻结在眼眶里,似连哭泣也做不到了。怎么会?王爷怎么能…郡主,未满五岁的郡主,她…才受丧母之痛,跟着近乎可算是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好容易才回到父亲身边,如何…如何能再承受得住,被自己仅剩的父亲…舍弃…

“唉,只怪自己当初年幼无知,以为自己的父亲乃铮铮豪杰定会护女儿周全。岂知正因他是三军统帅,是百姓可依靠的英雄,背负太多,所以…”笑得如同阳光般格外灿烂,以为可驱散晦暗,却不知光芒愈甚之处,阴影亦愈加清晰,“所以在大义之前他放弃了我这个女儿,呵呵,很伟大吧。”

“你真的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再哭了么?”“当然,我答应娘了。”“若你爹不要你了呢?”“我爹不会。”“哼,小丫头,我和你打个赌,就算我和任先生把你交到你爹手上,他亦会将你交还我们。”

“我不信!”“哦?那赌不赌?”“赌就赌,赌什么?”“赌什么?呵,看来你还不清楚呢!你若输了…”一字字恶毒似咒,“你便什么都没有了。”

......钨启韶,如今回想起来,我是否该感谢你让我早早认清世事真情呢?犹记那日爹痛苦之极的表情,透着深刻的悲哀。那一刻,才明白娘亲曾流露的哀绝,这世上最痛最痛的伤,是明知命运,却依旧不得不走下去的那份可悲,是怪无可怪,怨无可怨的无奈…“爹?你…你说什么?”“雁儿,你先跟他们去,至多半年,爹一定接你回来。”“…”悲伤无奈之言入耳,自己眸中最后一抹光彩也暗淡了下去。“雁…儿?”“我知道了。”喃喃低语。知道了什么?仅是此事么,还是更多?“爹绝不是牺牲你…”急切之极,却被打断。“我明白。”你只是舍小义,全大义,而我…就是被舍弃之物…......“任无影送你的那把匕首与此有关?”秦昕不愿再见她失神下去,状似随意地问道。

“嗯,算是吧。”栖雁醒过神来,悠笑道:“不过与其说‘送’,不如说‘还’更合适。”

“还?”“是啊。”栖雁颔首,见其难得露出讶异之色,心情略微好转,“那匕首本是我娘送我护身的呢…”

“这把匕首原是郡主之物。”箫吟从盒中小心取出看似有些古旧的匕首,“据闻是夫人娘家所传之物,名为‘鲮铢’削铁如泥。”“诶?那为何…”冰凝不解深具意义之物,怎会落在钨启,郡主又为何连提都不曾提过?

箫吟未答,将鲮铢慢慢抽拔出鞘,惊见上面仍残留着一抹干涸血迹,只是时间太久,已成棕色了。“这是血吗?”冰凝亦注意到了,不禁奇怪,送人东西,咳,该说是还人东西,怎么说也应擦擦干净吧?“嗯。”箫吟露出追思之色,幽幽道:“这血是郡主为我…”“这是郡主的血?!”未等其说完,冰凝便大叫道。“不是!”横她一眼,箫吟叹道:“这是现今占钨启国半壁江山的九王爷钨启韶之血。”

“你曾用那把鲮铢刺伤了九王爷钨启韶?”秦昕挑眉。“哎,那时他只是黄毛小儿,何况,我不是留下珍贵的祖传匕首做赔礼了?”摆摆手,栖雁理所当然道,似乎吃亏得是她。钨启韶…黄毛小儿?秦昕斜睨她,暗道:那时你连黄毛丫头都称不上吧?

察觉到他的目光,栖雁不甘心地瞪回去。两双美目,一清灵,一魅惑,对视半晌,气氛似变得奇异起来,两人同时生出了种从未有过的古怪感觉。“咳,咳。”栖雁轻咳打破静默的暖昧,“昕公子,你看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各自回去吧。”

“嗯,也好。”秦昕难得没有抬杠,唱反调,爽快颔首应承。两人遂转身,背对着分别步向自己的别苑,一样心事重重,皆未稍停步伐。

风沙卷尘的荒原,驻扎着许多帐篷,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瘦弱男孩浑身伤痕,匍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旁牢头仍拿着粗长的鞭子往他身上抽去。“住手!”

突然一稚嫩脆声响起。牢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手,抬头只见自家小主子领了个满身灰尘的小丫头走近,适才出声的定然是她。因一时看不出其身份,牢头亦未敢多言,躬身退到一侧。“呵,我说到现在还学不乖,莫非等着你那大英雄爹爹来救你不成?”钨启韶悠哉戏弄道。

瞥了他眼,雁儿一言不发,走上前去扶起比她高得多的男孩,淡淡道:“我已答应了娘亲要好好活下去,就算这世上只余我一人,我亦会尽全力,靠自己努力活着的。”皱眉看着男孩身上的大小伤口,顿了顿,道:“钨启韶,我打赌输了你一回,你可敢再赌一回?”“哦?赌什么?”颇有几分兴味。“就赌我能不能让你这高高在上的九王子也受点伤。”“凭你自己?”语调不掩讥笑。“敢是不敢?”“好。”

少年钨启韶已显露霸者的豪气,命人抬上各式兵器,道:“你选一样吧,我空手以对,你若能伤我半分…”拇指点点那男孩,“这家伙就归你,可如果不能,你在这儿的半年便要做我的奴隶,怎样?”“好。”“不行啊!”男孩在旁急道:“小妹妹算了吧,你…啊!”话未完,又挨了一鞭。

“命运呢,必握于己手方可,所以无论多么渺小的机会,我亦不弃…”轻轻启唇,雁儿回首,直直瞧着男孩道:“你叫什么名字?”“箫…吟…”展颜冲其一笑,“箫吟是么?我知道了,从今后你便是我的人了。”音刚落,随手拿起把巨刀向钨启韶砍去,无奈年幼力弱,刀身不住晃动着,即便对方不出手,亦有握之不住的势头。似猫逗老鼠般戏耍了良久,钨启韶许是腻了,抬手振飞了她手中的巨刀,雁儿顺势跌坐在泥地上,狼狈万分。“呵,怎样,服了吗?”钨启韶笑道。雁儿低着头,即使不去看也能猜到,那人脸上的笑,定与那日自己重回至其手时一般得意。小手早慢慢伸进衣袖,握住藏于其中的鲮铢,在他笑得最欢时,雁儿暗道,娘,保佑女儿!提起全身所有力气,猛得爬起,刺向钨启韶。钨启韶不备其突袭,急忙闪身避过,可鲮铢锋利非常,依旧割破了宽袖,左手手臂处刹时染上了点点猩红,似梅花临冬而放,分外夺目!

“所以,郡主她是为了救你,才伤得那钨启韶?”“嗯。”箫吟颔首,亦从那日起自己便只认一主,虽然她从未将自己当作奴仆…

“你们都没睡呢?”突闻其声,二人不由看向门处,见栖雁微笑跨过门槛,冰凝上前异常激动地抱住她,哭道:“呜…郡主…你…你可回来了…”栖雁不禁纳闷,刚才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无奈一边安抚冰凝,一边将询问眼神递向箫吟。岂料后者也只是怔怔看着她,那目光使栖雁忆起了自己获胜后,单膝下跪,誓言永世效忠的男孩。一场赌,我失了曾能全心依靠的父亲,第二场赌,却得了你,总算也不错呢,箫吟…

缘深缘浅人莫叹

“若我能保阁下不死,阁下可愿,诺我一事?”“…我女儿栖雁也在此阵中,待阵破后,我要你将她平安送至其父身边,但绝不得利用她为人质威胁我夫君,阁下能否办到?”“…雁儿便拜托于你了。”......任无影慢慢踱回行馆,气韵如月华般清冷高贵的蓝色倩影,似倚风而现。

兰寒月,若知最后是那般结果,你可还会费尽心机逼我立下毒誓?“我今对天盟誓,必护送兰寒月之女栖雁至其父之手,保其无恙,决不乘机扣其为质,否则我之主必断肠而亡。”当年…虽不算违誓,可…终究有些不安啊,韶王爷…“大人!”

蓦得从路旁窜出名武将,便是曾将锦盒交于任无影的那人。

任无影左顾右盼确定并无他人,走向他,疑惑道:“你怎么在此?”脸色蜡黄的武将带着威严的笑笑道:“我一早便在此候着了,对了不知大人与周郡主谈得如何?”“谈?”任无影苦笑道:“我无须多言,她已通晓一切,亦已决定一切,再不允我多言。”

“那么说她是拒绝了?”武将皱眉道:“兰家的冤仇,她自个儿的苦楚,竟当真不在意了吗?”

在意?片刻前铿铿之言犹在耳际。“知道了,又怎样呢?已发生的事,便可重来了?已造成的伤,便可消去了?已逝去的人…”语调微露悲悼,“已逝去的人,便可复生了么?”“公道?!我要它做甚?没有它,我过去十多年一样活的自在舒心…”

摇摇头,任无影瞥了眼武将叹息道:“王爷,这次怕要失算。”“哦?”武将拧眉肃穆而思,她果然…“如此,那我们…”任无影微笑道:“是麻烦了些,不过别忘了还有楚家。”楚家么?可…“依眼下情形二皇子似有意娶楚家之女为妃,那…”武将仍是忧心忡忡,时间不多了阿。

“那也无妨,人性…总是贪婪的。”

亭阁玉阶,着碎花短襦,下系丝绸长裙,轻盈婀娜的娟秀佳人缓缓而行,轻薄的纱罗与长长裙摆拖延身后。“小姐…”跟与其后的小峨潸然欲泣之态,有些哽咽得唤她。楚暮荷却似未闻,瞧亦未向她瞧上一眼,径自提裙跨入屋内,才用不咸不淡的语气悠道:“小峨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改日我会替你选个好夫婿…”“郡主!”

小峨立时跪下凄声道:“小峨自小伺候您,您别赶小峨走,刚才的事小峨决不会说出…”“小峨!”

楚暮荷高声冷道:“刚才?你若要活下去,最好记住刚才我们一直呆在房中,哪儿都没去,更不曾听到什么。”“郡主?”小峨惊愕道。“唉…”弯腰轻柔扶起她,楚暮荷幽叹道:“天下无不散之席,小峨,你我主仆一场,我定会为你觅个好归宿,你先下去吧。”小峨无法,最后用哀求的眼神望了她眼,见其丝毫不为所动,只得退下。

待其离开,楚暮荷方显悲色,思及半个时辰前无意听到的对话。

“你说钨启使者有意与我们合作?”“是,将军。可如今二皇子他…”

“哎,就算暮莞当真作了皇子妃,甚至成了皇后又如何,想想秦家!前车有鉴,自家财大势大,才是最重要的…”“这么说来,将军是预备答应钨启了?”“我来之前已与大哥商议过,全看他们能给出什么条件了…”......二哥你们难道看不出二皇子也好,秦世子也罢,甚至那周家郡主都非常人。你们这般贪心不足,妄自尊大,楚家早晚要亡!覆巢之下,岂存安卵?小峨,你他日便知,我这也是为你好…

古玩名器,精瓷玉婉,缎垫绸袱,便是暂住之所,亦妆点得华贵典雅,舒适之极。

“呵,燕昔就是周栖雁,随影这回你也没料到吧?”此间主人灿笑明媚,万物不敢争辉。

瞥了眼近来心情似乎格外愉快的秦昕,深蓝眸瞳浮现忧色,抿唇道:“更危险。”

“更危险?”秦昕笑瞅他,“你似乎很讨厌她呢?是因为兰暮?”兰暮的眼眸也是兰的,昔年正因如此才会收养随影,可是时其已将至疯癫,跟与其旁自是饱受折磨。那时他嘴里动不动念叨的也就兰寒月了吧,爱屋及乌,恨屋亦及乌,随影会不喜栖雁也是应该的。“不是。”简短有力,无半分犹疑。“那是?”秦昕不解。

咚咚,两声敲门声打断了二人,门外小瞳叫唤道:“公子?”随影眨眼间消失无踪,秦昕笑着摇首道:“进来。”呵,随影还真不爱见人,想小瞳明知他在,何须回避?“公子。”小瞳进屋,合上门,禀道:“假冒我们夕影门的人有眉目了。”

“哦?”秦昕笑容中带上几分关注,道:“总算有了?是何许人也?”“据幽魄大半年来多方察探,加之仔细检查了上回豫庄冒充我们欺骗晔公子之人的尸首,可大致推测,那群人多半不是中原人。”“不是中原人?”托起一枚吊挂于墙上的玉璜,秦昕随问道。

“是。”小瞳知道往往主子的语气听起来愈漫不经心,侍奉说话就愈要小心,遂谨慎言道:“嗯,他们…极有可能来自钨启。”“钨启?”秦昕笑意更浓,只是再不复先前明灿,反有冻死人的冷意,“区区小国,自己纷争未断,就敢找上门来,好,真好。”语至尾处,轻柔之极,那枚犹如拳大的玉璜,却应声化为粉末。“属下立即在命人细细查来,不放过蛛丝马迹。”知主子动怒,小瞳急忙躬身道。主子什么时候起如此憎恶钨启了?自己怎么一点儿也不知?

“你明白就好。”秦昕拍拍手中粉尘,微思沉吟,“你可调查一番来此路上的那帮刺客,我怀疑他们与这事有关。”确实,那些刺客武功古怪不像是中原的,又极有规矩,不似普通匪类…主子果然英明!

小瞳佩服地领命道:“是,属下定不辱命。”

“栖雁郡主。”望德宫占地不下千里,内有广厦万间,庭院辽阔,绿荫芳菲,石山溪流,应有尽有。可在如此宽敞之所,却还总能遇上极力回避之人。

“二殿下?”栖雁回首对上黝黑亮眸,透着点点忧愁,还有…担心?“你近来可好?”祁洛暄静静注视着眼前人,洒脱如旧,似无异常,但那抹隐隐散发出得孤寂空茫却更浓了几分,是因为任无影的关系么?那日宴席上便觉出有所不对,原来任无影竟与周夫人之死有关!那么她…他在为自己担忧么?是知晓了任无影之事?栖雁释然一笑,“自然是好。”

“是么?那就好…我…”“二皇兄!”祁洛彬大吼着飞奔而来,“离木找你呢,好像有事。”“哦?”祁络暄皱眉,对栖雁道:“如此,我先行一步。”栖雁微笑道:“二殿下请便。”五皇子祁洛彬却没有随他一起离开,在抬头瞪了栖雁许久后,故意带着不屑,粗声粗气道:“我讨厌你.”

“我知道。”无半丝窘迫,栖雁悠笑道:“彼此彼此。”祁洛彬眼瞪得更大,略平了平气道:“可…可我二哥他喜欢你。”神情微暗,栖雁轻道:“我…也知道。”“你知道?”

祁洛彬不忿地高声道:“你知道什么?我二皇兄他以往便是天大的事都应对从容,从来没像最近这么萎靡,这么…”“所以呢?”栖雁冷淡地打断,“五殿下想要我怎么做?嫁于二皇子吗?”

“我二皇兄有什么不好的?”

祁洛彬不服道:“你做他的皇妃又不吃亏,若是担心周家也大可不必,我二哥这人重情得很,决不会…”“呵,我本来一直觉得五殿下年岁虽小,任性于外,但实则通达世事未必在二皇子之下。”栖雁浅笑睨视他,只是那笑意却未入眼。祁洛彬心中一惊,她…她竟看得出自己平日是…假装的?“可今日看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过故意装出大人样来罢了。”此言一出,祁洛彬立时从惊疑变为羞恼,一张小脸通红得皱成一团,“你…你说谁是小孩子?”

“就是某个自以为是的小鬼了。”“你!”祁洛彬气急,平日众人见他无不恭谨,父皇兄长皆宠爱得紧,几时受过这等气来?

当下真得露出孩子脾气,右拳凝气挥出,却被只柔软的纤手轻易抵住动弹不得,气恼愈重,大叫道:“你快放开本皇子!”栖雁四处瞟瞟,唇角上扬,拎着他飞身而起,置于周旁一棵参天古木上,再独自跃下。

“你…”祁洛彬向下瞅瞅,只觉目眩,距离太高,凭他之能怕难以自行用轻功回到地面。

“我?”栖雁笑得灿烂,“我不正是按皇子您的吩咐‘放开’您了么?”

“…”祁洛彬气竭。“呵,怎样?认个错,我便放你下来?”“哼!”“唉…”栖雁不再逗弄他,正色叹道:“其实你亦该想得明白,无论我喜不喜欢你皇兄,我们都无甚结果,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日后两相生厌,苦苦纠缠,倒不如现在了断,无需有朝一日去学那秋风,徒悲画扇。”话完,见其已无了适才暴躁,陷入深思,提足拔地,临空旋身,将之带回。一回地上,祁洛彬立马推开抱着他的栖雁,脸上血色更深,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飞速跑开。看着人影消失处被卷起的尘烟,再抬头瞄瞄古木高枝,栖雁喃喃自语道:“唔,轻功已有此造诣,怎会自己下不来呢?”“呵,欺负小孩子还有理了,羞是不羞?”娇媚之声伴着蔷薇芬香飘来,粉衣佳人从天而降。

栖雁微显讶异,却不掩惊喜之色,“铭烟你怎会来此?”“自是来看看燕昔女装是何模样的了。”盼了十多年,总算等到这家伙肯穿女装,怎能不来瞧瞧?凤眸不停地来回打量栖雁,突地伸手捏住雪玉双颊,“哼!有副好皮囊,就是好,扮什么像什么。”以前扮神医风度翩翩,这会儿…老天真不公平!“呵呵,哪儿来的装啊。”栖雁干脆借势倚在铭烟身上,娇声道:“人家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嘛。”猛地一把推开她,铭烟搓搓竖起的鸡皮疙瘩,恶心道:“少来!给我好好说话!”斜觑她眼,“瞧你这样想来没事,哼!枉费我还急冲冲赶…”觉出自己说漏了话,噤声,撇了头去。

栖雁却上前,轻轻拥住她。“喂?”铭烟怪声道。谢谢你呢,铭烟。其实你会来…是因为担心我吧?自幼有你相伴,真好…

“离木,你找我何事?”一进所住的寝宫正殿,祁洛暄就开口对离木问道,听得后者两根眉毛直打结。“我…”啥时找过二殿下了?见其迷惑之态,祁洛暄也拧起了双眉。二人互视半晌,一般糊涂。恰逢祁洛彬铩羽而归,一道凌厉视线立时杀去,祁洛暄高声唤住,刚瞧见他二人,就蹑手蹑脚欲退出门外的小弟,道:“五弟,你不是说离木有事找我么?唔?”

“呃…”今个儿怎么那么倒霉?!吃力不讨好!“殿下!”这时,有一人未经通报便自行迈入殿内,行上一礼。“离源?”“哥?”祁洛暄和离木不觉诧异,离源只负责在江湖上打探收集消息,有时替朝廷处理些无法在明面上解决之事。虽非机密之极,但若无必要,不会在如今情形下来此才是。祁洛彬眼珠一转,拽过离源,喜道:“皇兄,先前我一时着急说错了,应是离源找你才对,那个…离源有什么事你赶紧和我皇兄说阿,我就不打搅你们先走了。”说着一溜烟跑了,祁洛暄无奈一叹,对离源道:“你此时来此必有要事,究竟为何?”

离源拱手禀道:“殿下,属下后又乔装留于暮余山下,多番细探,始知豫庄之事可能别有蹊跷。”“哦?”祁洛暄疑道。豫庄之事累多人丧命,秦亲王五子秦晔亦亡于内,以为其乃自作自受,竟还有隐情么?“嗯,据属下推断,这其中怕涉及钨启国人。”“什么?”钨…启?

暮余山此刻正是最美的时节,火红的枫叶早已掩盖了血污,若晚霞,若火烧云般艳美动人。

一红衣青年挺立枫树下,身侧橙衣少女拉着他的衣袖像在央求什么,两人穿着气韵与此情此景浑然融合,前者似枫所化,后者犹如秋之精灵。“大哥,你别怪我了啦!”铃儿可怜兮兮地说:“那个…豫庄的事被查出来也是好事么。”自己偷偷帮源大哥查这事,大哥好像很生气呢。

瞟一眼爱若性命的小妹,秋暝夜默思,曾经年少气盛招惹仇家,险些害着小妹与自己命丧黄泉。从此对其关怀无微不至,燕昔、铭烟也特别宠爱她,使她无忧长大,无虑度日,不识人心险恶,如今想来这是否错了?铃儿她太过天真,偏又身处复杂之地,秋枫堡少与外人接触,但…今时不比往昔,况且又有一离源…“大哥?”见其不应声,铃儿仰头,水汪汪的双眼瞅着他。“唉,下次不可。”无奈一叹,秋暝夜终是无法对这唯一的胞妹硬气心肠。

“呵呵,就知道大哥你最好了。”铃儿开心地跳起抱住他。“庄主,您的信。”正当两人嬉闹时,远处走来一名侍从,将封信笺递于秋暝夜。

秋暝夜阅完表情不定,色微变,眼蒙雾,似在凝神思索些什么。“大哥,谁的啊?”铃儿不解问道,踮起脚费力瞄向书信。秋暝夜未答其言,突而眼神清明,似作了决定,淡淡吩咐道:“让人准备一下,我即刻要出次远门。”

“啊?”铃儿惊愣,大哥已有多少年没出远门了?眯眼紧盯那信,实是好奇难耐,乘其不备一下子抽走信纸,上面只有简短一句:‘蔷薇绽于夏,今花期将过,幸得福城尚存一朵盛放枝头,君若有意惜花,则速至,休待花落空折枝!’未书落款,但这笔迹看了多年,如何认不出是燕昔的?燕哥哥让大哥去福城赏花?啥意思么?铃儿苦思冥想之际,秋大堡主难得有些发窘,抢回书信,目不斜视地回屋收拾去了。良久,铃儿才发现大哥已走得老远了,急忙跑着追赶上,嘴里还不停嚷嚷着:“等等我,大哥,带我一同去啊…”秋暝夜只作未闻,眼观鼻,鼻观心地朝前走去。

秋凉风疾催花落

“离源,你和铃儿姑娘究竟如何了?”“属下…”“豫庄的事她想来也帮了不少忙吧?”“…”“难得两情相悦,你们之间…又不似…”微顿改道,“你们之间亦未隔银河,你若有心,我可助你一臂之力。”“殿下?”“唉,离源你还是快些下定决心吧,休空留遗憾…”......斜山坡上,离源思绪烦乱,登高眺望,云浓卷似乌布覆天,秋至雨频,却多为绵绵细雨,但瞧这模样…“暴雨将倾啊,离少主怎还在此闲步?”娇声随香而至,铭烟窕窕行来,似花妩媚。

“郑…郑姑娘?”离源惊道:“姑娘怎么会在此地?”“离少主又怎么会在此呢?”铭烟掩口轻笑,顾盼生姿。“…”离源未语,她定是来寻燕昔,不该说周郡主才是,刚得知时还真吓了一跳!自己虽暂住‘望德宫’,但在其中走动总是多有不便,她想必也一样吧,故而才会在这近郊山坡遇上。

“离少主,听说后来你留在暮余山颇有些时日阿,那里的湖光山色领略的还好么?”见对方一脸苦恼,铭烟生了几分不忍,同样为情所累,何必多做为难?可…“铃儿她…她自个儿的事本不该我等多加干预,但其自幼被过度呵护,不知世道艰险,许多事,人…生来无奈…”“在下不会让铃儿受委屈的。”只要自己…自己有心,无事难成!“不会让铃儿受委屈?你以为这些可由你而定么?”铭烟摇首道:“那豫庄之事,又为何扯上了铃儿?”离源霎时褪尽了血色,煞白了脸,才立定的决心,显得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铭烟不愿再刺激他,绕过他往上走,忍不住回首,见其独立风中萎顿异常,欲慰无言,只轻道了句:“你自个儿好生想想吧。”便叹息着离去。

福城近郊环山,隔雾远望,犹如一幅水墨画卷。土黄金衣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边站于茅草亭内欣赏着这幅山水画,边对亭外十个全身素雪,白巾蒙面人吩咐:“他们约定的时间就在一个时辰后,想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偏首,看向为首者,“执雪,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是。”执雪应声道:“那人多年来亦未探知其底,从以往诸事来看,怕非易与之辈,万一…”“哼!他又非三头六臂,若非这些年来处处小心,岂能容他活到今日!这次…简直是天助我也!‘降雪剑阵’的威力非小,又有执雪你在,量是无妨。”“可…与我们合作之人不是说了只要咱们的计划成功便可,休要在福城杀…”

“废话,他自然不希望那人死于此地,免得麻烦了!这个老狐狸当年就…你只需奉命行事便可,其它莫管!”执雪遂低头领命,一阵风刮过,亭内只余一人,那十人便如雪花瞬间消散了去,不留一丝痕迹。

唉,这回铭烟当真生气了呢。一知道自己给暝夜写了信,就跺脚往外跑。不过,若无看错那俏脸上的表情是…羞恼?“呵呵。”栖雁想起铭烟矛盾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大白天的,傻笑什么。”背后传来令人不悦的嗤鼻声。栖雁回身,预备好好再‘教导’一番,这个教训明显未受够的五皇子祁洛彬,却见祁洛暄与其一同缓缓走来,只得作罢,可惜有人还不识好歹…

“栖雁郡主怎会走到这儿?平日早绕道而行了。”这儿?栖雁瞄瞄,原已近祁洛暄所住殿阁,未免尴尬平日自己确避开此处而行,今日因担忧铭烟识不得路,四处搜寻,谁料一时未觉竟走至此地…“呵,五皇子有所不知,其实我是来找树的。”闻言祁洛彬脸色咻变,咬牙看着她。“树?”一旁祁洛暄不解的看着二人。“是呀。”栖雁颔首道:“有道是功不可废。故而想找高耸入云的树练练轻功,可惜我那儿没有…”瞥眼祁洛彬,再抬头四顾,满意笑道:“幸好,这儿倒有不少。”正说着,一目无焦距,神情迷散之人走进三人视线。离源?栖雁挑眉,咳,不过她这个客人都擅自让铭烟住下,正主请个把人小住自是没旁人多嘴的份。“离源。”祁洛暄见栖雁并无异色索性大方唤他,离源方如梦初醒瞧向他们。

“你怎么了?”祁洛彬皱眉看着他,这个离源好像不太对劲?“没…没事,不过刚巧碰上郑姑娘…”“你遇上铭烟了?在哪儿?”栖雁奇道。“在城郊环山山腰处,大约一时辰前吧,怎么郑姑娘还未回来?”

栖雁摇首,她可能还赌着气呢,有些担忧地望天,瞧着大雨降至阿,铭烟…

“混蛋燕昔,不,是栖雁!反正…反正一样,都是大混蛋!”粉衫佳人立于山巅,对天大吼,排解心中不忿。可…可听到他要来,心中怎的依旧…隐隐期待?果然,刻在心底的人,便是不想,不看,仍是抹不去,忘不掉!当喜欢一个人成了习惯,当念着一个人已与呼吸一般,这个人便溶在了你的骨血中,与生命同在,只要活着,就不得不…爱…想明白了,反觉心中舒畅了几分,转身,还是回去吧,她想必也等急了…

走至半山,惊见地上躺着数个白衣人,浑身是血,周旁一片残迹,显是曾发生了激烈争斗。铭烟震惊之余,小心俯身探其鼻息,已然气绝!这是…究竟发生了什么?血迹未干,尸身犹温。

抬头四顾,难觅踪迹,起身欲不顾下山,突地‘嗦嗦’细声入耳,寻声悄步慢近,隐约见一人,有些眼熟,对了,他是…任无影!曾在‘望德宫’中远远见过,他怎会来此?联想至那些尸体…怕是不妙!蹲身藏于矮树丛中,屏息望其速离。

“雁郡主,急急忙忙的样子是要去哪儿啊?”

‘望德宫’宫门前,秦昕唤住了正要外出的栖雁。讨厌!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回身有些薄怒地瞪他,自己现在可没时间应付这人!

呵,不知她可曾留意,在自己面前她那副平静无波,温婉不变之态是越来越少了。秦昕心中莞尔,不过即使怒视也好,气恼也罢,自己宁可见到这样的她,至少这些情绪都是真实的,亦不愿瞧她有礼却…疏离…“雁郡主所往之处是否为近郊环山一带,若是,秦昕也正好要去那儿,不如同行可好?”

近郊环山一带?同行?栖雁眯眼,看来他早有准备,知道得…还不少…

“在下确实有是要办。”秦昕有些无辜,神光忽闪,“不过…要去那儿是要快些才好…”

“你此言何意?”栖雁颦眉。“没什么…”紧锁秀容,笑意慵懒,“不过刚得了个消息,那一带,今日怕是风急雨骤阿…”

“大哥,咱们快到了吧?”

福城近郊山脉上,铃儿边走,边第一百次开口问道。

“快了。”疾步而行,秋暝夜边答,边一百次后悔将其带来。“大哥大哥,你说燕哥哥是女的,是真的么?”“是。”第一百零一次后悔,秋暝夜叹道:“你已问过多次了。”“人家不敢相信嘛。”

燕哥哥居然是女的,天哪!这厢铃儿兀自惊叹不已,那厢秋暝夜却陷入自己的幽思。铭烟的笑,铭烟的悲,还有她的真心,真言一起袭上心头指责自己的狠心。那夜燕昔的话虽轻淡,对他而言却更胜雷鸣,震耳发聩。“暝夜,你看到了什么?不过是铭烟她夜半找我叙话罢了。可她多年的心意你不到吗?她多年的付出你看不到吗?你何不回堡转目四望,器皿摆设,花草树木哪样非她的心思?传信草鸮,避毒药蛊是否皆为她的心血?你可知,便是那晚她会来,亦为担忧秋枫堡安危的缘故?”

“十年前你肯以命护铃儿周全,多年来你能担下秋枫堡上下生计,如今一个对你情深至此的女子,暝夜,你却怯步了么?”手抚上胸口,那里放着自己送与她,她珍藏多年,最后扔于尘埃的钢石匕首,铭烟,你可愿再予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天愈加阴暗,分明申时方过却犹如深夜,一条电龙划空而过,雷鸣轰响,山亦似抖,两人各自醒过神来。“大哥,是不是快下雨了,应该不会很快吧?”吞吞口水,铃儿皱着小脸,抱着一丝丝希望问向秋暝夜。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阿!“所以刚才不一直让你快走?”摇摇头,秋暝夜一把抱起铃儿,提气踏空,疾速跃行。

突然,半山腰上似跌下团粉色之物,远远瞟到,就使他的心猛地一紧!什么都来不及思量便匆匆赶至,在离之一丈远的时候,秋暝夜颤抖着放下铃儿,几乎是呆愣着连脚都动不了。

直至铃儿上前蹲下,托起满身是血,气息奄奄之人,大吼道:“铭…铭烟姐姐!”他才如疯了一半,冲过去,拨开铃儿,紧紧搂着铭烟,感受着她的冰凉,将内息源源不断地输进她体内。

良久,铭烟终于张开了眼,涣散的眸努力聚集焦距,慢慢得认出了他,苍白的脸,沾血的唇,却勾起了一个笑容,凄美到了极致,“暝…暝夜你来了?我好高兴,一直…一直以来,都是我追着你,跟着你,你…你终于来找我了么?”“铭烟,别说了,休息一下,啊?”难以忍受她继续这样,喘气艰难地说着断断续续的话,暝夜柔声道。“这…是你第一次用温柔的语气说话和…我…说话呢,可惜…却…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了…”

“不会的!”秋暝夜大叫,却透着比伤重者更深的绝望,“我…我带你去找燕昔,对…燕昔一定能治好你的!”“燕…昔?”铭烟的眸子忽然有了一丝光彩,不知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你快带…我去…去见她。”“好。”不疑有他,秋暝夜横抱起她用尽内力,纵身狂奔,铃儿还未从这状况中缓过来,只木木地跟与其后。

她…她对自己而言,究竟是什么呢?看着身旁被大雨淋湿的清丽秀绝之容,秦昕有些恍惚地想。

玩物么?曾以为是的,可…听到她的往事会有酸意,见不得她待自己平淡无谓,激怒了她却又感不适,一得知上次行刺的白衣人在这儿出没,晓其欲来此地,便马上去宫门那儿候着…如此,依旧认为她是玩物的话,未免有些太自欺欺人了。可若不是玩物又是什么呢?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承认?忧心于内,栖雁全未注意秦昕多次深沉地盯着自己。他说那些白衣人可能来了此地?那些人武功不低,尤其是为首那人…剑气逼人!况且,他们会来此,必有阴谋!铭烟你…万万不要有事…

栖雁虽明白天从来不随人愿,只是当红衣男子抱着被雨浸透的娇躯出现在她面前时,仍呆滞刹那。血化开染红了原本粉色的衣衫,那红半点不亚于男子,甚至更红更艳。“铭…烟?!”告诉自己要冷静,可…可伸手欲把她脉搏,那手却偏偏不听使唤得不断颤动着。

突地自己的左手被人握住,秦昕轻道:“别忘了,你是神医燕昔。”热气拂耳吹散了些冷意,栖雁终镇定心魂,右手按住铭烟脉搏,凝神细断,但…真气已泻,原神将散,竟是救无可救!“燕…燕昔?”铭烟双眼微睁,躺在秋暝夜怀中,伸出手摸索摆动。栖雁连忙握上她的手,“铭烟我…我在这…”“你…你在就…好…”一口鲜血从嘴中溢出,再张口却是无音可发。秋暝夜望向栖雁,却见她只怔怔瞧着铭烟,脸上带着绝望的悲色。知其无救,悲痛欲绝,铁铮铮的硬汉竟落下一滴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铭烟似被这泪惊到,半阖的眼眸看向他,摇了摇头,又对以内息灌其穴位的栖雁近乎露出个了然的笑,如晓自己已然无救!拽着栖雁的手,食指轻动,在其掌心一遍一遍不知写些什么。

“兰?”栖雁悲问。她却含笑点头,最后望了眼铭夜,似要将他记得清楚些,再清楚些,终乏力无奈地缓缓闭上双目。

“铭烟?”秋暝夜轻唤,“你睡了么?”栖雁动了动唇,未言一字。她知铭烟已气绝而亡,却又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梦,或许…或许梦醒了,铭烟又会像往昔一般与自己嬉闹。对,这…这一定只是个梦!栖雁一步一步往后退,猛地转身飞奔而去,她要离开这里,不见到这一幕,那噩梦就会快些醒来!

曾经娘她自尽身亡,可自己只能在巨石后一动不动,只能亲眼看着她胸口染血,死在自己跟前。

曾经以为爹会护佑自己,却在转眼间被拱手送出,那时的无力悲哀犹在昨日。

所以,自己用尽心力,铭…烟…只知自己学什么都快,却不知有段时日自己几乎整夜不睡,看医书通宵达旦,修武学不知其倦,以为练好了武艺,习精了医术,便能护自己与身边人无恙,可…

可十五年后的今日,自己…自己却…还是一样无力!如当年一般毫无办法,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重要的人在自己眼前慢慢死去!怎样也抓不住,留不住…神医燕昔?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秦昕攀上山顶,见其立于崖边,月白银衫上沾着丝丝血红,覆海淹山之雨降下,天是湿的,地是湿的,她…整个人都是湿的…衣裙紧缚玲珑曲线,乌发似漂水墨绸竖直贴在身上,水滴滴从上渗落,可一切都浸淹于水,偏偏…偏偏那双眼却是干涸的,不盛半滴泪珠,清澈的…只余空茫…

缓缓走近,伸手抚上她的双肩,秦昕轻轻地将她从悬崖边带了回来,托起螓首,直直望进清眸里,“怎么?莫不是你想随她同去?”殷红的唇被贝齿紧紧咬住,渗出点点血丝,掌下的身躯亦在微微抖动着,可…可栖雁却似未曾听到他的话,丢了灵魂般无知无觉,眸中映不出这世上一木一草,亦…无他的存在…

曾有过的刺心之感再现,甚至愈重了几分,秦昕咻然怒气勃生,低头狠狠吻上红唇,尝到点点血腥味,却是愈发用力地吸吮,辗转反侧,将她唇上的血一一舔尽!口中鼻下充斥着陌生的气息,栖雁终在这几令人窒息的掠夺中回神,当下反射地出掌,欲逼开他。孰料秦昕竟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下击于胸膛的一掌!栖雁微鄂,他反勾唇得寸进尺的继续攻城掠地,餍足后才离开,却依然拥着她。粗喘着气,栖雁觉得疲惫到连愤怒的力气也丧失了,耳边却响起那人魔魅的声音。

“你为何不哭?”为何不哭?十五年前,钨启韶亦曾这般问过。为什么呢?因为自己答应了娘亲不再落泪;因为在爹无奈悲哀地做出抉择时,自己明白了泪水无用;因为…因为这是多年来自己…早已无泪…“满天的雨水还不够吗?”秦昕再度开口,使她迷惑,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等其有所反应,秦昕猛地出手制住她穴位,动弹不得,只听他在耳边低语:“呵,带你去个地方。”

“殿下?”看着从雨中一步步走下山来的祁洛暄,离源不解,殿下不是去寻周郡主了吗?

得知周郡主来此,殿下忧心前来,谁知…低头看一眼倚在自己怀中,不断抽泣着的铃儿,谁知一来便见秋暝夜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郑铭烟,一旁铃儿伏地哀泣不已,原来…原来是郑姑娘她…听闻周郡主独自跑开,殿下遂上山找她,这会儿怎么…“离源,秋堡主呢?”祁洛暄低眸看不清神色。“抱着郑姑娘先离开了。”该是为她准备后事吧,唉…自己若晚些离开或许就…

“嗯,那我们也下山去吧。”离源颔首扶起铃儿,缓行下坡。走至弯角,祁洛暄回首瞟望远处山颠,她…她会没事吧?有那人陪着的话…天知道看到他们亲密的一幕自己有多心痛!天知道自己多希望此时此刻伴着她,慰着她的人是自己!可…自己既不能若旭日般一直映耀,温暖她,倒不如便不为她照亮…习惯了光,再失去,那时的黑暗才是最难忍受的…

山间悬挂白练,凌空而出,喷涌飞泻,激流奔腾,溅起水气如烟,蒸腾而上。

秦昕搂着穴道未解的栖雁,稳立于瀑布中一块岩石上。在这儿,闭目,鼻息皆为水围,睁眼,水柱飞溅至眼眶中,睫毛上,似要将之洗刷一清,分不清哪些是从外涌入,哪些为从内流出。

“怎样这不错吧?”温热贴上耳廓,呢喃之音传入,“在这儿纵使嚎啕大哭,也无所觉。”

有些哽咽,栖雁却犹自倔道:“我答应过一人,再也不哭,便不会落一滴泪!”可早已干竭多年的眼为何有些湿润,亦被这无穷无尽的水浸湿了么?“答应过一人?是你娘吧?”秦昕嗤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脸上的水又多了些,这次似乎有点温热,是泪吗?不会,自己早不会哭了不是吗?!泉水冰凉,背后紧紧环着自己的怀抱有些暖意,竟让自己…想依靠…定是今日太累之故,累得什么都不想,只想闭目,就这样在这里睡去,不再醒来…

展翅欲待逆风翔

再次睁眼,入目的是淡黄纱帐,素绸软被,栖雁觉得头有些微微发痛,这是…自己的厢房?

冰凝双手捧着替换衣裳推开门,见她坐起,欣喜地跑至床边。“郡主,你醒了?”“嗯。”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冰凝,我昨日…”“郡主您不记得啦?昨日铭烟姑娘她…”铭烟!对了,昨日…昨日铭烟她…这何不只是一梦?手轻轻抚过绸被,几日前她还与自己同睡此处,嬉笑玩闹。现在,却…也不知暝夜他如今何在,铭烟的死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还有铃儿她何时经过这等风波?自己昨日岂能什么都不管转身便跑了呢?栖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总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理智,谁料…

理理发,对镜梳妆,眼红得厉害,结果最后终究是哭了么?“没事的。”瞧她顾影蹙眉,冰凝慰解,“想哭就哭其实挺好的。”受到一个白眼,急道:“真的!谁说哭就不坚强了?不落泪只是在压抑自己的感情罢了。真正的坚强合该是,摔倒了,哭完了,再不畏不惧继续走下去。”是…这样么?那…娘要自己休再落泪,是否亦是让自己坚强,而不是…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可也是这个意思?忆起昨日那人过分的逾礼之举,不自觉地抚上唇,那儿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哼!自己哪会在意这种小事!放下手,栖雁近乎恶狠狠地想。何况,如今也无时计较这些,铭烟…起身换上干净的衣衫,还是先去找暝夜吧,至于其它…星眸染上片阴影,之后再一一解决!

拉开门,赫然见箫吟伫立门外,满脸疲惫之色,莫不是守了整晚?“郡主,您…您还好吧?”箫吟支吾为难道:“昨晚秦世子他…”秦昕?栖雁疑惑地瞅瞅他,递目冰凝以示询问。冰凝垂首,“昨夜是秦世子送您回来的,那会郡主浑身湿透…我们担心极了…”看到秦世子抱着失去知觉的郡主,箫吟差点儿就要拔剑相向了呢,“但他说你好好睡一觉便可,所以…”

“是吗?”淡淡悠言,跨步欲出,背后冰凝的声音却又响起,“郡…主?”

“还有何事?”“昨夜,秦世子的脸色,也不大好呢…”栖雁步微顿,终未回首,无言踏步而去。

“这么说那些白衣刺客,除了为首者已然死绝?”秦昕斜靠在藤木椅上懒洋洋道。

“是,我们人已仔细探查过,共九个,全用弯刀,并无持阔剑之人。”“唔,看得出被什么武功所杀么?”能杀得了这些人…不简单啊…“出手的人可能不只一个,不过…”小瞳踯躅了下,瞧主子神色如常,续道:“大多人似都死于‘离尘剑’下。”“离尘剑?”秦昕挑眉,‘离尘剑’非真剑,乃以气御指,以指为剑,以剑气杀人的指法,二十年前‘无尘公子’曾以此名闻江湖,而这昔日的‘无尘公子’便是…呵,这下事情倒有趣了,就不知她…“公…子,您还好吧?”昨个儿主子回来时脸色太吓人了,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嗯。”秦昕慵懒地挥挥手,闭目养神,小瞳只得退下。她的发香,体息,清甜的滋味犹缠绕着自己,她的妙语浅笑,智谋淡漠,无一不吸引着自己。这…是否就是自己一直嗤之以鼻的‘情’?曾觉得似兰暮这样的人竟会痴恋成狂实是可笑,但如今…

睁开双目望向床角边几难察觉的殷红,手按上胸口,昨日那一掌…她还真是毫不留情…加之又在冲力巨大的冰冷瀑布下站立多时,气血翻腾,纵使调息整晚,亦吐出淤血来!

呵,自己已有多久,未曾受一丁点儿伤了呢?当真是…剑不伤人,情伤人!

鲜花堆满着楠木棺,粉衫佳人静静躺于其中,似在沉睡,但却…再不会醒来…

秋暝夜仍穿着昨日的红衣,半跪于棺前,执着佳人的纤手,这么看倒似一对新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花开花落,红颜白骨,只在须臾…“暝夜。”跨进祁洛暄特意为之备下的别苑,栖雁默默看着这一幕良久,慢慢走近,蹲下轻挽起铭烟另一只手,“你带她回秋枫堡吧。”见秋暝夜稍移目看向自己,幽幽一叹,“铭烟她最想做得便是能与你一起…带她回去吧…”秋暝夜未答,直直盯着她,要探得其眸中,脸上,每一寸神色。要自己带铭烟回去避开这纷纷扰扰,然后呢?燕昔你打算做什么?栖雁亦深深看着他,暝夜回去吧,周栖雁避无可避,但…你们本不该被卷入这漩涡…

对视许久,秋暝夜终闭目妥协。栖雁微笑起身,再望眼铭烟,转身之际,目光重回棺内沉睡佳人之身的人,摒出句,“她…亦望你能真正逍遥快乐。”“我明白。”闭了闭眼,栖雁轻道。只是…徐徐捏起右手,铭烟曾用最后之力,在那儿留下‘兰’字…步出别苑,穿过九曲回廊,踏上百折桥,迎面走来面色别平日更白上几分之人。

三尺之距,驻足互望,一样略显疲态,一样心思复杂,亦…一样并无昨日之后,应有的…尴尬…片刻后,栖雁浅浅一笑,温婉和煦,可见其露出这样的笑,秦昕却眸色微沉。慢慢地,两人一点点相对而行,短短的距离,却似怎么也走不完,靠不近…“源大哥。”熟悉的清脆女音隐隐传出,二人皆停步,转首环顾,看来这儿瞧着隐蔽,实非窃窃私语的好去处。“铃儿,你…你还好吧?”离源问得有些忐忑,今日的铃儿似有不同…

“嗯。”铃儿点点头,神色暗淡,“最不好的人是…是我大哥…”忽而抬头,“源大哥,你说,我是不是真得很笨?燕哥哥是女子我十年来竟一点不知…”闻言,秦昕噙笑盯着栖雁。后者抚额暗道,铃儿何须为此介怀,这只狐狸都没看出呢!

不待离源答其言,顿了顿,铃儿语含哀意,接道:“还有铭烟姐姐和大哥,他们的事,我也一点没看出…”“铃儿?”“我看不出铭烟姐姐喜欢大哥那么多年了,也不知大哥对铭烟姐姐已动情动心,只是自私得享受着他们的宠爱,我…我真坏…”话至后来,泪溢哽咽,伸手抹了去,抬头看着离源咧嘴一笑,却失了往昔的天真无忧,“所以,这回轮到我照顾哥哥了呢。”铃儿,栖雁一叹,你终于长大了,却不晓此事该悲该喜,是好是坏…初见铃儿时,她与自己当年一般大,一般遇灾逢难,却有个即使放弃生命也要护她的兄长,恻隐遂动。之后,对其百般疼爱,小心护佑,除了觉得自己有些亏欠暝夜外,亦是希望她能永远活得快乐单纯,休若自己…可终究,事不由人…“铃儿,你…你…”欲问她是否将离,却难启齿,铭烟最后的忠告,此刻异常清晰!

“大哥应该会送铭烟姐姐回去吧,我…也该陪着嫂子…”真没用,这眼泪真不听使唤,又下来了!“噢,是…吗?”那我们…“源大哥,我们…就在此道别吧。”心蓦得贽痛,离源握她双肩,“不是道别,是再见!”“再见?”“是。”郑铭烟之死怕会一时激起千层浪,如今已是危机四伏,铃儿这会儿留在自己身边亦绝非好事!但…且等一日,等自己放下诸多包袱责任之时,自己定还要寻回她的,只愿这一日…不会太迟…“嗯!”铃儿在他坚毅的眼神下似也找回了信心,狠狠点头,“是再见!”

接着脚步声起,二人似离。凝神听着声息逐渐消失,栖雁与秦昕吐吸复常,不再故意放缓。“再见?想不到离源,离少主竟也会玩这等词汇游戏,或许…”别有深意地瞥向栖雁,“人动了情…都会不同吧。”栖雁却未留心他的目光,顾自惆怅沉思,幽幽道:“可惜这世上有时要再见一面,却是极难的…纵使见了,亦难保,人依旧…事已非…”

“呵,对了,我得知了些你会感兴趣之事,只是这儿…”秦昕轻笑,瞟了瞟四周,“别重蹈覆辙才好。”说罢做出个‘请’姿。感兴趣之事?栖雁疑惑瞧着他,灰褐眼眸绽炫,那里似没有算计阴谋…

也罢,就听听他所言何事又如何?

“‘出尘公子’?任无影?”祁洛暄皱眉,钨启的人自相残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