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这里面的名堂究竟怎样,自己显然被拘禁了,她一个小小婢女自是犯不着别人用这些心思,目标只会是…郡主!

犹记那年灾荒,自己被父母所弃,满身污泥,口不能言,荒郊野岭,盼的不过是在被豺狼虎豹吞食前,能早些自个儿断气,这样或还能少受些痛苦。此时郡主出现了,年仅十二,一身白衣,少年装束,玉雕的手伸向自己,“被人抛弃了么?没关系,若你尚未自弃便随我走吧。”自己以为遇到了神仙,痴痴地看着温婉笑颜,抖抖地握住了那只手,从此改写了自己的卑贱人生。

自己亦曾努力过,央着郡主教自个儿武功,郡主直言自己非习武之材,却还是选了最合适自己的软鞭相授,可即使日以继夜练至满手布满水泡,但亦不过中上尔。故而过去郡主行走江湖不愿带着自己,她心中明白郡主定然是担心其安危,便乖乖留在府中替她打理草药,反正有铭烟姑娘陪着,可如今…铭烟姑娘死后郡主虽竭力使自己保持与过去一般无二,但那眼眸中的那分寂寥却瞒不过始终仰望着她的自己。所以…所以这回才会执意跟来,她当然比不上铭烟姑娘与郡主相伴成人知己难求,甚至不若箫吟知晓郡主不为人知的点点过往,她不过是郡主半途捡回家,被人扔了的小东西罢了。

但便是如此,便是再无能,默默如哑疾未愈般聆听郡主些许忧烦,分享她偶尔愉悦,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使她休要那般寂寞,这…自己总还能做到的!正如箫吟曾幽幽叹息,郡主她的心,从来便不像她自己想得那么硬,她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坚强…可自己现在竟成了拖累郡主,甚至用来伤害她的砝码了么?!不行!冰凝咻地站起身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殿内的几个宫人侍女见冰凝突然站了起来,不由紧张地盯住她,冰凝眼转了转,索性大大方方地朝一个花衣宫女走去,腼腆地笑了笑,似不好意思般小声道:“这位姐姐,我…我有些内急,但不知茅厕在哪儿?”那宫女仔细打量了冰凝一番,没看出什么破绽,便带着她到殿后院中的茅厕。冰凝环顾四周柱栏后有两三个侍卫离得倒也不算近,围着院子的砖墙不过一丈多些自己是定能跃过的,只是要小心摆脱眼前这宫女,且不能引其他人注意…

“到了,进去吧。”冰凝正思量着不觉已走至茅厕前,在花衣宫女的催促下讪讪地入内。花衣宫女立于木门外,许久不闻响动,不免有些狐疑,踮脚向里张望,此时却听冰凝在里头似是万分为难道:“这…这可怎么好,姐姐你进来下,我…”花衣宫女皱着眉不知她究竟怎么了,等了多时心下正是疑惑便推门步入,谁知刚进茅厕,后颈一痛,但觉立不稳身子,倒在了地上。

冰凝将其打晕赶忙换上她的衣裳,镇定了下心神,走出茅厕,远处几个侍卫瞟了眼见是先前的宫女便不很留心,冰凝乘机悄悄挪至墙边,翻身一跃,眼看就要逃出升天,忽闻一个尖锐的女声大叫:“人跑了,快抓住她!”

原来那宫女并未完全昏迷,只是有些晕沉,加之怕被灭口故而缓了缓才大声叫了起来。冰凝在墙上见把守的侍卫纷纷向这边赶来,但眼下情形却是不由她多想,咬咬牙,铆足全力施展轻功而逃。那几个守备武功不弱紧追其后,以冰凝的轻功倒也并非没有胜机,但不了解周围环境成了她极大的弱点,王宫本四处雕梁画栋,满目玉台楼阁,辨路极难,情急之下冰凝只毫无头绪地一个劲往前跑,不多时便被两面包抄堵在林道中。

“姑娘,你还是乖乖跟咱们回去吧,莫为难咱们,也为难了自己。”领头人话似客气,实则颐指气使。冰凝笑笑道:“大叔真爱说笑,你有见鸟儿飞出笼子又自己飞回去的么?”

“哼!你想拖延时间等你主子来救?”为首人不屑道,摆摆手围着的几人便向她逼近,出手欲擒下她,冰凝身形轻盈堪堪避过围击,又觉一道劲风自身后袭来。“劝你死了这条心,他自身难保。”为首人朝冰凝左臂劈下一刀,眼神闪了闪,“你若不想害他便与我们回去。”“呵。”轻笑一声,软鞭出手架住他的攻势,冰凝讥讽道:“我这条贱命岂能与主子相比,大叔,便是哄孩子也该寻些好说辞。”

“你!”对方被激怒攻势愈发凌厉,又人多势众,不一会儿,冰凝身上已多了好几道口子,不断流出的鲜血,逐渐耗尽的内力,精神慢慢涣散,依着本能旋腕挥出软鞭,听到一声咒骂,勾唇一笑,原来伤的不仅仅是自己啊。汗水模糊了视线,隐见银灰的鞭身上染上点点血红,迷糊间冰凝想着这条银丝软鞭是郡主送给自己的,怎得弄脏了呢?郡主…用力咬唇尝到血腥,痛得瞬间清明,自己不能就此倒下!

软鞭轻轻提起,银丝闪着耀目炫光,映照着瑰丽艳红分外迷人,那些守卫也看出自己快不行了,狰狞的面孔不断靠近,现在唯有那招或能有转机,只是啊,只是…“哇,郡主这招叫什么来着?好厉害哦!”“骇龙走蛇,不过冰凝你要切记这招威力虽猛,但伤人七分,自残三分,一不留心还要受反噬之力,若非绝境休用矣!”现在对自己而言是否可算得绝境?凄凄幽笑,鞭如灵蛇游走,却露浅龙腾渊之势,剽悍大汉们皆瞠目结舌,惊骇到无以复加,难以相信眼前娇小的少女明明晃着身子就要不支,何以能在顷刻间使出这等威力,来不及深思,更无还手之机,只觉身子像被巨蟒紧紧缠住,难以呼吸!

片刻后,威风凛凛的汉子们皆眼青面红倒在了地上,冰凝却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径自摇晃着朝前走了几步,但就几步便似耗完了她所有的力气,砰的一声双膝跪倒在了地上,挣扎着欲起身只换得一口鲜血喷洒而出。远远的有个人影近了,她却连转首瞧瞧那是谁的力气也无,看着满地血红,冰凝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终究…还是不行么?

“怎样,周郡主想得如何?”

如何?栖雁暗自唏吁,祁佩英之意不过要自己救国君一命,那便‘既往不咎’,可国君之病便是神仙下凡,怕也难有回春之术。冰凝在这些帝脉琼枝眼中算得什么?抓她无非是要告诉自己这儿毕竟是钨启王宫,自己的一切皆在其掌控之中!如今情形处处受制,不若…假意允了,先脱今日困局,反正彼此之间本无信任可言,多一次欺骗又有何妨。意定栖雁便斟酌起用词来,在祁佩英眼中却好似犹豫不决,遂淡淡施压道:“周亲王与外族有不可告人的来往,这事若公之天下郡主以为呢?”

“我以为?”始终竭力收敛性子的栖雁听了此言却是笑了,笑的讥讽不已,“我以为那正好让某个为天下付出一切的人看看,这天下又是如何回报于他。”不解她此言何意,祁佩英正待再言却见季郦入内,行色慌忙,知必有事示意她上前。栖雁瞥到季郦凑到王后跟前耳语,若不在意,手却在袖中慢慢拢紧。季郦说完躬身退至一侧,祁佩英紧皱眉头,殿外恰时有宫人通报:九王爷派人来寻神医。栖雁瞟了眼季郦,借机道:“既如此娘娘看来亦有要事,在下今日就不再扰了,反正来日方长。”来日方长?祁佩英勾唇,眼眸幽深,“说的也是,神医便先回去吧,反正…来日方长。”

栖雁仿若松了口气行礼告退,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出了门便见一侍卫装束的人低头站在那,栖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往前走,直至离凤仪宫颇远才缓了步子,头未回轻声道:“随影你何时成了钨启韶的侍卫?”随影跟在其后低道:“我去见了钨启韶,说我是你的暗卫,告诉他你有危险。”

“啊?你…”栖雁有些吃惊,这家伙肯在人前露脸了?

知其所思,咬了咬唇,随影无奈道:“今日太过凶险,你又毒伤未愈,那种情形只有他能帮你。”“嗯,所以他便允你用他的名义来替我解围。”倒真是仁至义尽。算了,反正随影从前跟在秦昕身侧从未现身,量钨启韶也猜不出就里至多以为自己多防备了他一分,未告诉他自己有贴身护卫罢了。如今重要的是…

“随影你别管我了,快四处探探我担心冰凝出事了!”随影窒了窒,沉声问:“为何?”蹙额愁眉,栖雁脸色惨白,忧心忡忡道:“我与那王后话至一半被女官季郦打断,想来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之后她轻易便放我离去,按理即使看着钨启韶的面子她也不该这么简单就放行,尤其正怀疑我与钨启韶合谋时,除非…”站定甩甩头极力保持清醒,“除非这之中有了什么变故,最有可能的便是她手中的砝码已不再了,所以…”

快去找冰凝。先在降雪宫身中剧毒,耗内息放血逼毒,加之后又费心神应对祁佩英,此刻已然到了临点,话还未完,栖雁便眼前漆黑一片,晕厥了过去,模模糊糊间一声极轻的叹息,有人接住了自己。

“季郦,你说那小丫头不见了?可是有人相救?”祁佩英有些疑惑,就凭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那么多高手?“我们的人没死的醒来后说并没人帮那丫头,不过…”“不过什么?”季郦低头道:“据说那丫头自己也伤得不清,说不定已经…”“什么?!”祁佩英怒道:“本宫曾下令休要伤她性命,你难道不曾告知他们么?”

“这…”季郦眸瞳收缩了一下,但因低着头故而未使王后察觉,小心措辞道:“奴婢自是将娘娘旨意转承他们的,只是刀剑无眼,再则那丫头也委实太倔了些…”“也罢。”挥挥衣袖,她早不是会因一只猫一只鸟死在眼前就伤感半日的天真公主了,“就是事情会稍稍麻烦些,还有钨启韶…”祁佩英眯眼,“若不是这些年本宫早摸透了他的性子,呵,还真以为像他那样的人亦会动心呢。”

栖雁醒来时只觉浑身乏力,‘凝香’加上‘断相思’所成的真不愧是最厉害的化功散,就算自己已将毒尽数逼去,但看来至少亦须修养七日,功力才能全然恢复。唉,轻叹一声,抬首却对上了一双鹰目,黑黑的眸子里竟似漾着几缕担忧之意,栖雁收起些微的惊讶,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掀开丝绸软被,撑着床沿起身,却被拦住。“你现在的状况自己该最清楚才是,不躺也坐着吧。”眨眨眼,栖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这厮的语气竟有两分温柔?!“咳,多谢韶王爷关心。”栖雁温婉有礼道,就按他言坐卧着,四处瞟瞟是自己的屋子没错,不过…

“不知我那护卫安在?”“他?”钨启韶玩味笑道:“不是奉你之命去寻你那丫鬟了么?”随影奉自己的命?修长的手指揉揉额头,隐隐忆起了昏迷前自己确然要随影去找冰凝,那么…猛地抬头,栖雁惊道:“是你送我回来的?”他也去了凤仪宫那儿?颔首,钨启韶很愉快地承认了,见她眉眼掩不住忧色,慰道:“我也派人去寻了,你…”话到一半,又突兀地转头,“你那护卫倒好生厉害,跟于你身旁本王竟未曾察觉。”说着眼底多了一抹深思与…戒备。栖雁若未察其神色有变,状似得意道:“强将手下安有弱兵乎?”秦昕的影子自是了得。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进来的却是随影,他看了眼坐在床边正和栖雁‘谈笑风生’的钨启韶,蓝眸中透着摄人锐芒,转向栖雁,她也正望着自己,双眸平静的表面下正翻着焦心的愁涛,抿了抿唇,再瞟眼钨启韶,终只垂下头摇了摇,未发一言。“没找到么?”栖雁半阖着眼睑,语调也只流露淡淡失望,绸缎被面却被手捏皱了,钨启韶瞥见起身径直向外走,离去前低声道了句:“我…会再加派人手去寻的。”待其离开,少时,随影走至床边,从袖中摸出一物递于始终垂首,怔怔看着被子的栖雁面前,丝丝银芒闪耀,映着点点猩红。“这…这是…”栖雁微微颤抖着接过,手轻轻抚摸,才干透的血迹使人心悚,“这是冰凝的银丝软鞭?!”

冬雪已至透骨寒

“这是冰凝的银丝软鞭?!”栖雁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随影,随影眉头紧紧拧着,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我确实未找到冰凝,因为有人先一步将她带走了,我去时他正在附近等我,或说是等你。”

点点头,栖雁直直地看着那银闪闪的软鞭,只问了二字,“是谁?”“就是上回在半路上动手的领头人。”哦,苓姬的弟弟?栖雁搜索着自己的记忆,那个全身萦绕着幽寒剑气的人似乎有个极美的名字,“执…雪…”“什么?”随影听不明白。“他的名字。”栖雁执袖擦拭着软鞭,想要抹去那触目惊心的血渍。冰凝啊,那个自九岁起被自己领回王府后,就爱一直缠着自己的冰凝,那个常常抱怨着却回回留下替自己种药草的冰凝,那个平日噪呱的不行却又静静听自己诉说的冰凝,那个动不动就要落泪的冰凝,今日…今日却是经受了怎样的恶战,才让这十年来不染纤尘的银丝软鞭沾惹上了血污?

心痛到就要麻木,开口却比往日更加清冷,“时辰,地点?”栖雁竟勾起抹浅笑来,“我说等他三日,看来他已做决定。”眉拢得更紧,随影沉声道:“宫外寒山,人迹罕至。”“好地方。”“你不能去。”随影忍不住略高声道:“万一是圈套呢?他若有诚意便该自己来!”

“他亦担心我们会设陷阱。”耸肩笑了笑,栖雁淡淡道:“人同此心,情同此理么。何况…何况冰凝在他手里。”

随影有些着慌,“不若我代你去,那…”“你代不了,你解不了‘断相思’。”手中也就没有谈判的砝码。“可是…”摇了摇头,栖雁敛去笑,肃颜道:“没有可是,我非去不可。”铭烟,一个就够了,若要再受那锥心之痛,倒不如…闭目定了定神,再看向随影,眸中又漾出那自信夺目神采,“你放心,我绝不会看错,那人本不愿为大王爷卖命的。”似雪般的人,冰冷幽寒却透着浓浓悲哀,那是命运握在别人掌心的无奈,“所以他定会选一条能通往光明的路即使那儿布满荆棘,也不会愿意继续留在望不见尽头的黑暗里。”

第二日,栖雁便随意寻了个借口和随影一同去了寒山。寒山果不负其名,地僻人稀到,山寒水欲冰,松柏染霜立,不闻虫雀鸣。服了‘杨枝水’,‘回魂丹’调息一夜元气算是恢复了不少,可依旧觉得寒气逼人。不过,再寒冷的天气也比不过站在面前这人来的寒意刺骨袭人。呵,功力未复果真麻烦,自己早已习惯即使寒冬腊月亦只着件单衣罢了,可如今…裹紧随影今日特意为她备着的狸毛披风,栖雁开门见山道:“执雪是么?我的婢女呢?”

挑眉,执雪以审视的目光端详随影与栖雁良久,未发一言地转身而行,随影皱眉看向栖雁,后者笑了笑不在意地跟上。林深处,孤立木屋,炊烟袅袅,进得屋内,纵点暖炉亦难挡寒风凌厉,栖雁径直走到木床前,往日精灵少女,此刻昏睡无觉,玉手轻轻覆在洁白的额头上,手下灼热的温度与周遭的寒冷形成强烈反差,使栖雁不觉颤了一下,但至少…至少冰凝她还活着,活着啊。“她怎样?”随影见栖雁替冰凝诊完脉,开口问道。摸出玉瓷瓶,喂她吃下一粒‘回魂丹’,栖雁低叹道:“暂时性命无恙,但她内息耗费过度,又遭巨力反噬。”这傻子竟用了骇龙走蛇!“需内力深厚者渡真元内息替她打通经脉,助其疗伤方可,且越快越好,时日一久不死也会留下宿疾。”唉,偏自己这会儿…不过,若勉强一试也未必不行…“你不行!”看穿她的心思,随影即刻道,这女人不知要量力而为吗!?“我来好了。”

“你?”栖雁挑眉,“你可知以真元内息相渡需…咳,需赤裎相对?”自己自幼男装惯了对男女大妨并不在意,可冰凝不同,虽然平日看似爽朗,但自己知道她实是小女儿性子十足的,只怕将来…望向屋内难得有些窘态的随影,连执雪也微微侧了脸去,果然这种事不甚介意的也就自己了,唔,还有那人…脑中跳出一道身影,温泉边的一幕不期而入,栖雁甩甩头,对随影郑重道:“倘若冰凝她介意,随影你可愿娶她为妻?”随影沉默,握紧的拳显出心底的挣扎。确实是太过难为他了,栖雁默默叹息,分明是救人却还要赔上自己一生,也罢,轻轻启唇:“你无需为难,就由…”“以后如何皆由冰凝姑娘醒来后定,我无异议。”随影沉声打断了栖雁未完之语。

栖雁微讶,“你确定?”随影瞟了眼床上之人,再看向栖雁,重重点了点头。

屋内随影替冰凝疗伤,屋外二人坐着静等。执雪皱眉看着栖雁将一广口小瓶打开放到自己跟前,里面冒出‘嗡嗡’声?斜觑那古怪瓶子一眼,执雪开口道:“你为何信我?”果然,弩锋未出,不是他…将瓶收回盖上盖子,栖雁戏道:“因为你的名字好听啊。”

“啊?”执雪难得有些呆呆的,这算什么回答?“皓雪纷翩,素手轻执。”栖雁伸手轻轻接下飘落的雪花,喃喃道:“人都道冰清玉洁,却不知冰至清未得无垢,玉纵洁难免有瑕,不如雪晶莹剔透,自天宫仙台而来,非凡尘俗物,可惜…”掌心的雪不觉已溶,“可惜故而俗世亦难留之。”看向执雪浅浅一笑,“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古怪,一个杀手却连一丝杀气也无。”执雪扭过头,手中的巨剑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我与姐姐原乃没落氏族,姐姐她才貌双全,却被那些族人像礼物一般献给了大王爷!”“而后又被大王爷安插在了国君身边。”栖雁颔首,“却不料国君与王后情深…”这枚棋子便失了用处。“那年我冒着被打死的危险闯入王府求大王爷放过姐姐,恰遇上了冬雪阁阁主,说我筋骨极佳,呵,之后你能猜到了吧。”从那时起自己便成了别人手中的屠刀,姐姐反成了牵制自己的砝码,何其可笑!“冬雪阁?”“就是暗地里替大王爷办事的人,阁主精通五行阴阳之理,武艺上亦自有修为。”

“你倒还颇为欣赏他么?”栖雁奇道:“‘断相思’想来也是他的杰作吧?”一心救姐,谁料反害之,白雪皑皑,偏遭践踏,终染污浊。“他么?”想起那个异常神秘的人,执雪幽幽道:“我恨之入骨,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才华,别的不说,他那‘气消形幻’高奥的智域功力就非常人…”(不明白的请参阅‘雁现非昔月已寒

’)“你说什么?!”执雪话未完,栖雁却咻然惨白了脸色,眼中隐隐透着震惊,那是绝不相信,绝不愿相信的惊骇。“你…怎么了?”执雪有些讶异她的反应。“没什么。”定下心神,栖雁克制翻滚的情绪,淡淡低道:“你继续说那冬雪阁吧,或许我能找到…寻出‘断相思’引子的方法。”

酉时将至,日已西斜,她为何还未回来?九王爷钨启韶独立高台眺目远望,那一身蟒袍锦衣,在日华下似被渡上了层金色,远观近看皆是英气袭人,但他心中偏生起几分无奈之感,昨日才折腾成那样,今日又一天不见人影,她…唉…

“王爷。”任无影蹬上高台,见他望着夕阳竟有些出神,不觉微微蹙额,复又展平,走至其身后,“已准备得差不多了,等国君…我们的人便能掌控国都,当众揭发当年贵妃(大王爷之母)下毒谋害正有身孕的仁孝太后(国君之母),接着也就是些例行的事了。”例行的事,钨启韶笑笑权利斗争照例的腥风血雨,人脉清洗么?“一切都顺利的话该是如此吧,可是,先生。”钨启韶鹰目定定看着任无影道:“大王兄能只手遮天十数年决非他表面流露那般是个傲慢自大之徒,当年中原战乱他带兵去犯,后见势不能成,又选择了对他最有利之途,若无先生妙计,钨启怕早就是他的了。故而,我们的谋划也未必没有变数。”

“嗯。”任无影颔首道:“王爷所虑甚是,臣也思量过,若能得一人相助应能事半功倍。”

“你是说…”钨启韶了悟地勾唇。相对一笑,任无影轻轻道:“王后。”

“她应该没事了,你…你怎么了?”随影擦拭着汗水走出屋子,正待说说冰凝的状况,却惊见栖雁血色褪尽惨白如纸,竟是比自己脸色还差,当即怒视执雪,却发现他也是一脸莫名。“没事。”牵起唇角,栖雁笑了笑,却不知如此更显虚弱,“我没事,只是有点冷,对有点冷罢了,我进去看看冰凝。”说罢,不再看他二人一眼进了屋将门阖上。慢慢踱至床边,栖雁就着床沿坐下,伸手冰凝的手交握不知是想温暖她还是温暖自己。脑中闪过执雪说的那些阵法,武功,一切一切本不该再现于这世上,连自己亦不过仅知一二,便是夕影门所使也未可及,秦昕所知不至精髓,可…可那些皆是兰家决不二传之术!这世上唯有一人知,若是他,可怎会是他?兰残阳,舅舅,他为何会与钨启昊有关?栖雁忽然彷徨,是因遭人陷害心有不甘?可以魔君兰残阳之性不该隐忍这么多年,更妄论与主谋之一合作。

还是…还是否当年并非是诬陷?!想到这不由一个寒颤,不…不会娘她说舅舅是被冤枉的,不是么?可若娘也被骗了呢?那娘的人生究竟算什么,而自己…自己究竟还能信什么?

直到此刻栖雁方觉自己以往的漠然洒脱,都定在一个信念上:兰家是无辜的,是被害者,可如果不是呢?为何不曾想过,是因为太确定了么?可凭何如此确定?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自诩聪慧实则信奉的信条却一直是未满五岁时定下,不愿回首不曾回首,就这么走了下去,直到今日…

“小姐。”手下握着的柔夷轻轻动了下,冰凝却是转醒了。栖雁收敛了下情绪,微笑道:“冰凝,你觉得还好么?”冰凝轻轻点头,出口却是:“郡主,我又拖累你了么?”“没。”栖雁觉得喉头有些痒,曾几何时铭烟也说过类似的话?可其实…其实始终是自己连累了他们的。伸手轻捋冰凝凌乱的额发,栖雁定定看着她道:“你从来不是累赘的,冰凝,从来不是。”

“嗯。”展出欣慰的笑容,冰凝用极轻的声道:“那就好。”“对了。”在半晌无语后,栖雁斟酌道:“冰凝,你…你知道是随影救了你吧?”

“哎?”冰凝先一愣,而后颔首道:“略…略有点映像吧。”瞧着冰凝脸像血染开般红艳,绞着手指,全是小女儿娇羞之态,栖雁心中已知了个大概,却依旧问道:“冰凝,随影说你若愿意他可与你缔结鸳盟,倘若不然那便罢了,你看呢?”

“我…他呢?”咬着唇,冰凝问道。“他?他皆由你定。”“是么?”冰凝不觉有些淡淡的失落,踌躇许久,最后还是言道:“我愿和他定下婚约。”

“冰凝,你可想清楚了?婚姻大事并非儿戏。”“郡主,你放心我想得很清楚了,我…”看着栖雁为自己忧心的模样,低了头冰凝的脸色愈发红了,“我愿嫁他自非全因今日他救我而过男女之界…”“我明白了。”轻叹一声,栖雁起身道:“冰凝你此刻身体太虚不能擅动,过两日我会让随影派人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至于随影的事,我会与他说的。”愿你今后永无悔今日所定。

“随影。”出得门来,见两个男人静默对立似乎彼此瞧不顺眼的样,栖雁不由微微一笑,

“随影我们走吧。”转身朝向执雪,道:“执雪我这丫环只得再多扰一日,麻烦你了。”随影听了努努嘴,想说什么终未开口。执雪点点头,算是应承,道:“别忘了你答应的,还有五日后。”“自然。”栖雁转身而去,走了良久,随影忍不住问:“五日后怎样?”“去冬雪阁。”“啊?”随影有一瞬反应不过。“冬雪阁乃大王爷暗部。”说着笑了笑,“倒与秦昕的夕影门有异曲同工之妙怪不得冒充你们。”“冒我夕影门之名的就是他们?”随影蓝眸现出锐芒。“不错,且就执雪所言冬雪阁本部其实不过是座楼阁,里面人极少,一则知者甚少,便是大王爷的人也没几人清楚,二则那阁主甚不喜与人往来,长年自禁于阁楼中。”“哦?”随影略加思索,随即微有不屑道:“那冬雪阁既是钨启昊暗部岂有如此简单,只怕里头全是机关。”“不错。”栖雁颔首道:“不过由执雪带我们进去就方便得多了,此刻也无人知他有异心。”

“你这么信得过他?”“我信他珍惜他姐姐的性命,再则什么都能是伪装的,但滔天的恨意却装不出。”他提及钨启昊,冬雪阁的神色绝非是假,“利益相同他无需相欺。”“对了。”缓了步子,栖雁踯躅道:“随影,冰凝她愿与你定下婚约。”

随影一震,驻了脚步,觉出栖雁亦随之停下,正直直看着他,似审视,似疑虑,暗道: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先时已然承诺,此刻犹疑却是不该,可…

原本随影从未想过此生会成亲娶妻,故而亦未思索其间真意,这些日子与栖雁主仆这般相处亦为平生首次。早知栖雁过人之处,但近了似才渐渐明白了秦昕因何动情,她看似温和,却围着清冷孤廖气息,看似无情,却将丫环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再难之境也总是咬牙保持清醒理智,似乎忘了她亦只是常人会慌会乱,明明吸引了这么多爱恨,纠缠了这许多恩怨,却偏偏希望漠然以待,只怕最后被伤至深。至于冰凝…想到那个丫头随影有些哭笑不得,你说她没脑吧,实则又有些聪慧,说她胆小爱哭吧,有时却天不怕地不怕的,在自己身上吃了那么多苦头,仍不知远远避开,如今竟还要嫁于自己…

想着幽幽一叹,再望向栖雁朗目灼灼,闭了闭眼,道:“在下既已诺便无反悔,冰凝姑娘既然不嫌弃,就此定下鸳盟,只是此刻身无长物难为定礼。”“这倒无妨。”栖雁抬手一下抽下了他的蓝色发带,黑发失缚随风乱舞,随影呆呆地瞧着她笑虐道:“便用此物吧,只是…”话锋突尔转为凌厉,“只是随影你今日既诺了,他日就决不许有负冰凝,不然便是天涯海角我也放不过你。”“我明白。”淡淡三字,随影只觉嘴里满是苦味。“那就好。”栖雁重展笑颜,晃晃手中发带道:“这定礼来日我替你交给冰凝。”说完再次前行,随影无声跟于其后。可叹人难料日后之事,不然冰凝,随影,甚至栖雁都不会如此轻易做下今日决定…憾之终身,悔之晚矣…

再次站在凤仪宫前,栖雁脑中不由浮现冰凝苍白的脸,手攥紧却又在得到召见时松了开来,解下腰间锦囊里面装着的竟是块雕着樱花的白玉卷云玉佩,手指轻轻摩挲着,祁洛暄你的情我终是欠下了…——半个时辰前“要我去做说客劝服王后?”眨眨眼,栖雁刚回宫便听闻钨启韶等她多时,还以为他知道了什么,结果却是…

“只是要神医尽医责,将国君之病如实告知罢了。”钨启韶漫不经心道。

“顺便在分析下现在情势,给出适当提议。”颔首,栖雁表示理解,“可王后与我已有嫌隙,王爷如何放心由在下前去?”“神医的能耐我自是信得过,何况…世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不是么?”

......微微一笑,栖雁随内侍踏入锃亮的殿门,也好这王后本要一见的,只是钨启韶你亦该晓这世上同样没有永远的盟友…会在今日见到栖雁祁佩英不是不惊讶的,昨日才发生了那样的事,今日她却主动找上门来,莫非是那个丫头出事了么?

栖雁较昨日而言却显得轻松的多,请安问好依足了礼仪,就在所有不了解状况的侍者,宫女感叹燕神医的风采翩翩,王后祁佩英与女官季郦等及少数知情者更狐疑时,温婉有礼的神医轻飘飘开口请王后屏退左右。

季郦担忧不已,坚持要让禁卫留在内以防不测,但祁佩英却挥挥凤袖将他们尽数遣了出去,她是堂堂天殒的公主,她是钨启母仪天下的王后,岂惧而失威哉!等殿内只剩下两人连季郦也被遣出时,祁佩英仪态雍容的开口道:“郡主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栖雁展开手掌,那块雕着樱花的白玉卷云玉佩系着丝线坠下摇曳在半空中,祁佩英狭长凤目微缩竟是一怔,栖雁见状扬起樱唇道:“看来公主还记得此物。”称她公主而非王后,只因此玉原是她离开中原时送于胞弟祁洛暄,在自己离开福城时祁洛暄又将它转赠自己,说去异邦之地,或可凭此物得故人照拂,想到当日他诚意拳拳,一片真心今日却反被自己所用,心下不由一紧,面上却平静依旧。

“你怎会有此物?”祁佩英收了惊色,淡淡道。“来此前友人所赠。”“友人?”祁佩英挑眉,二弟知晓她来钨启之事,那…“郡主今日才拿出这玉佩想是有事要谈吧。”“不错,栖雁是来请王后与九王爷合作的。”想来此刻若是钨启韶在这儿,听到她如此直白的开门见山怕也要傻了。

祁佩英一声冷笑,嘲讽道:“你就是如此证明自己未与九王爷合谋的吗?周郡主果真不同凡响。”栖雁却是温雅依旧,浅笑道:“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王后若想保住自己和…腹中的胎儿,唯此一途。”

“你说什么?!”祁佩英轰地站起来,手不可置信的慢慢移置腹部,那里已经有她和矾的孩儿了么?细思起来这两月自己确未来月事胃口也差了些,可国君病势遽重,加之自己身子原旧不怎么好便未曾注意,如今…自己该怎样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护住这孩子?如让钨启韶或大王爷知道了那…

犀利的眸光射向栖雁隐藏阵阵杀意,栖雁只缓缓摇了摇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语带悲悯,却又偏偏异常残冷道:“没用的,国君之命只余七日矣。”“你胡说!”祁佩英不只是震怒又或是害怕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只不断复道:“一派胡言!”

“我是否虚言无需几日娘娘自会知晓。”栖雁淡淡一言使原本激动不已的祁佩英忽而静了下来,异常之静,仿若在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生气。她自然明白栖雁话中之意几日后国君驾崩,那就能知她所言非虚了,其实她的理智已然信了,甚至虽然她不懂医术,可内心深处早就有了隐隐不祥之感,但她的心却怎样也不愿信,不敢信…

如何信唯一能依靠的人也将失去?如何信曾言执手偕老之人却再不能牵自己的手?如何信…

突然祁佩英摇晃着从宝座上冲了下来,一把拉住栖雁的衣襟,死死拉住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声道:“你能救他的是么?你是神医啊?”看着眼前在无半点王后风范的祁佩英,看着那高贵的脸上竟露出深深哀求之色,栖雁的心似软了一点,因冰凝险些丧命的恨意也退了一分,但是呢…

轻轻推开惊慌失措的人,栖雁满是怜悯之色,那神色刺痛了祁佩英,那是看着垂死之人无用挣扎的怜悯,“若有法可医,甚至能多延一日我定会尽力做的。”那样自己行事也无需如此仓促了,“可确实不能了,即使拖至今日也已是极限了。”“不能了。”喃喃的,祁佩英松了手像个无助的孩子,可下一瞬却又凶狠道:“国君若死我又岂能让你们好过?”“我们?”栖雁淡淡一笑,“在下一命如何能抵得过国君?只怕累娘娘姐弟失和。”瞥见她一脸讽意,暗自一叹,昔日手足之情今日竟比纸薄,“娘娘还是不明白啊。”

“哼!本宫不明白什么?”“娘娘可知为何大王爷,九王爷都愿留您薄面,而您亦可在这宫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么?”栖雁悠悠道:“非因你是钨启王后,而在于您原是天殒的公主。”此言出祁佩英的脸一片惨白,是啊,就是这么可笑只因是皇家公主故要离国远嫁,可到头来能依仗的却仍是这公主身份。“所以,与您的胞弟交恶实为不智,尤其是在此时此刻。”

见她颓然后退一步,栖雁闭目,“至于九王爷我劝您选他暂为盟友,因为大王爷九成赢不了,更因纵使他侥幸赢了也绝饶不过您和您的孩子,因为他心肠狭窄,也因为他已经老了,而九王爷…”“九王爷钨启韶有王者霸气,若能名正言顺的继位未必会为难我们。”接过栖雁的话,祁佩英自嘲道:“至少暂时不会。”“您明白就好。”躬身作揖,栖雁施礼告退。祁佩英惨然一笑,挥手允了。

转身离去的瞬间,栖雁看向那寂寥孤立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赢弱倩影,心中轻轻默念:对不起…

祁佩英怔怔发愣望向窗外,那几株白海棠终也经不起寒风片片凋落,谁…谁曾说:“有我之处,愿可为凤巢。”原来…原来到头来终究是镜花水月梦一场,梦醒了天下之大,依旧没有一处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没有…

栖雁一步步踱回住所,十四年前娘死了,爹舍弃了自己,她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一个人也可。但到了今日才发觉自己原来不是不怕寂寞的,只是从未真正孤单过,往昔有铭烟相伴,之后又有冰凝粘着,可今夜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对自己舅舅的猜疑,以及无穷无尽违背本心的险恶算计。

双臂不禁自己抱紧了身子,是功力未复的缘故么?这一夜似乎格外的寒冷…

突地前方出现一个高大人影,是…随影?栖雁看着他走近,手臂上还挂着那件狸毛披风。

“夜里寒凉,今非昔比,你总忘了。”随影递上披风,手却顿在了半空,只见栖雁微微笑了,那样的笑从未出现在她脸上,不若往日出尘疏理,绝美而温暖。接下披风,栖雁微笑道:“谢谢你,随影。”真得谢谢你…

千钧一发迷雾中

“姐姐。”“执雪?”苓姬正在院内独坐,忽闻背后轻唤回首一看,竟是执雪深夜到此不由一惊,“发生何事,你怎么来了?”苓姬有些心焦地上前拽住他的衣袖仔细打量,“上次事败王爷责怪你了么,你还好吧?”

“上次的事王爷知晓燕昔亦吃了大亏,我虚言乃因王后突然介入才会失败,他自然无法追究了。”执雪淡笑道。“执…雪?”苓姬已听出他话中有异,执雪怎敢欺瞒王爷,又为何似乎有意挑拨王爷与王后生出嫌隙?“姐姐。”执雪从袖中拿出包草药交于苓姬,慎重道:“你先服此药可抑毒性,大王爷给的从此再莫服了。”接药的手一抖,苓姬颤声道:“执雪你…难道你背叛了王爷?”执雪却摇了摇头,冷声道:“我不过是为了姐姐安危才不得不屈服于他,从未真心效忠何来背叛?”“可是王爷势大…”未等苓姬说完,执雪沉声打断:“我也不瞒姐姐,我已与周…燕昔定计破冬雪阁,至于大王爷,钨启眼看要变天了,他…”顿了顿,想起栖雁曾交代话不二传,虽然他决不会不信任姐姐,但让她为这些烦心也没必要吧?“总之,等姐姐的蛊毒全解了咱们就离开这,要不离开钨启也行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想到天高任鸟飞的自由生活,执雪露出从未有过的对未来的憧憬,苓姬看着他脸上似散发层薄薄光彩透着隐隐幸福之色不觉一怔。就在她怔愣之际纤手被执雪紧紧握住,冬雪阁的第一杀手带着孩子般的急切,定定看着世上唯一的亲人道:“姐姐你说好不好?”任何多余的话都已经没用了吧?牵起唇角,苓姬浅浅一笑,轻轻犹如呢喃道:“自然是好。”

瞧着执雪闻言雪白的脸上绽出许久未有的真心笑靥,如同熬过无数寒冬的雪莲终于盛放,苓姬心下蓦的一酸,执雪你可知晓我其实…其实…风过灌丛声声作响,似亦在幽幽叹息…

随影难的一身白色紧身布衫显出矫健身形,回首瞧向同样换上冬雪阁下属衣裳却见纤弱的栖雁,迟疑道:“郡主,我想你还是别去了。”栖雁闻言挑眉,斜目睨他一眼,笑道:“弓已满圆,箭已离弦,随影,此刻焉能回首?”

“可是…”随影还欲再劝,却被打断,栖雁知道他担忧为何,淡淡道:“无妨,这几日我功力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其实只恢复八成,但此时不宜明告之,偏首看向执雪,星眸漾水微转,“何况有执雪带着想来并无大碍。”执雪带着几分敬服之意道:“郡主神算,国君之症昨晚骤变,一直昏睡未醒,如今宫里乱成一团,九王爷有王后相助,大王爷自顾不暇此行定然顺利的多。”栖雁颔首道:“正是乱中取胜可事半功倍。”脑中闪过那夜祁佩英绝望的样子,可惜…这世上谁又能同情得了谁?回首,今日旨在出其不意以免引起猜疑只另带了夕影门两名好手,不愧是秦昕的手下除了刚开始略微打量了自己之后便目不斜视,未曾多言一句。“随影,冰凝安顿好了么?”“恩,若有变自会有人送她离开钨启。”“这就好。”栖雁闭目沉吟片刻,似在默算可有遗漏,再睁眼一片清明,双眸澈亮,“如此我们这便去吧。”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不见了?”钨启韶对着把守在栖雁门外的侍卫,大怒道:“你们怎么看守的!”几个侍卫原本跪着,见王爷动怒身子俯地愈发低了,心中都不由一阵寒栗,却听一旁任无影淡淡道:“王爷何须动怒?以燕昔的本事,区区几个侍卫自是困不住她的。”钨启韶何尝不知,只是栖雁前几日还毫无异动,偏在这国君病危乱作一团之际突然失去踪影,这绝非巧合她定有所谋,而自己竟连一丝一毫都猜不到,不禁怒由心起故而失仪。

平了平心头怒焰,钨启韶对跪着的侍卫摆袖道:“看守不利顾念情有可原,自己下去领军棍吧。”几个侍卫赶忙诺声,行礼退下。任无影瞟了他们背影一眼,摇了摇头走近正愁眉不展的钨启韶旁,道:“王爷其实燕昔失踪也无大妨,或者说对王爷有百利而无一害。”钨启韶讶异道:“先生此言何解?”“周栖雁此人心思莫测,她若在未必便能掌控。此刻她不见踪影王爷正可借机先发制人,指称大王爷因怕当年事败谋害神医,有王后相助也不惧他反咬一口。再则虽不知她因何离宫但多半与大王爷也脱不了干系,若弄出动静,有个…万一便作实了这罪名,即便不曾也可牵制大王爷暗中势力。”

钨启韶闻言却是一震,那…那她此刻岂非危险万分?“不过以其聪慧,若无万全之策亦不会妄动。”近似劝慰的话在耳边响起,钨启韶抬头看向任无影却迎来洞若观火目光,神光交会,那一瞬有种被看透的不适。扯了扯唇,钨启韶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事事皆如赌局,不过筹码大或小罢了。先生,我们的这一局终于也要开盘了。”唯愿你我都能赢自己的局,雁儿…

入了冬雪阁里面果真并无许多人,便是遇上侍者、巡卫,但因执雪在其中颇有身份也不敢造次不过例行问句接令之类,执雪毫不慌张一一应付了去。转眼到了内阁,执雪步下微缓,领着他们进了左边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头四处散放着各式练武器具倒像是平常富贵人家的练武场,只是屋内无窗幽暗阴晦关了门竟比子夜还黑上几分。随影当即点上火把,火光一亮众人却比适才更觉心悚,只见那墙上挂着锯、凿、鞭烙上头仍带污浊黑红,墙角堆砌着桎、拲、梏一类酷刑刑具,地上蜿蜒着粗重铁链在这令人窒息的屋子里猩锈味让人几欲作呕!

“你带我们到这鬼地方做什么?”随影厉声质问执雪,他常年跟与秦昕身旁再厉害的手段也见识过,倒并不畏惧眼前这些,只是此地看着诡异怕其有诈。执雪脸色未变,显得平静至极,目光缓缓在屋中转了一圈,走向北面墙边摸索着什么。

瞧着执雪望着屋中一切,有种索然无味的麻木,双眸无波无澜若死寂一般,栖雁恍然明白了,走近他低声道:“这是你练武的地方吧?”在这里他曾经历怎样的过往,方有今日的波澜不惊?

执雪一僵,淡淡道:“嗯,没错,这儿有条密道能直接通往阁主之处,而不惊动他人。”

“居然有这样的密道?”随影不解,还设在此处不是极不安全么?“知道的人大都死了。”是啊,曾在一起熬过苦练的同伴,即使相残获胜能离开的同伴到今日也都死绝了。慢慢的手摸到一块凹槽,执雪轻轻敲了两下,墙随即往里旋去,众人鱼贯而入。

密道阴暗使栖雁不由忆起豫庄暗宫那时情势诡秘莫测不亚于今日,又有心计深沉的秦昕在旁,却远不似此刻彷徨不安。就执雪相告那日福城他与属下截杀任无影本能功成,熟料突有一蒙面人出手相助方的脱身,反累其部下皆亡,就连他自己亦受了伤,最令他震惊的是那蒙面人身形与数次和大王爷心腹弥鞨接洽之人甚为相似,疑乃天殒与大王爷暗谋者之人,只不解其为何要出手救任无影,而弥鞨得其所报虽曾大怒但终究亦无动静。真相似遮层层迷雾看之不清,铭烟究竟因何被害也一无所知,唯一能推断的便是这些都与十五年前的事脱不了干系!

十五年前,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栖雁只记得那一向军情紧急,接着素来恩爱的爹娘开始争执不休,自己从无映像的舅舅突在一个夜晚来寻娘亲,但还未说上几句便与闻讯而来的爹爹大打出手,两人势均力敌相持不下,娘亲见就要惊动外头守军无奈出手相拦,要舅舅速离。等外头军士进内只见将军夫妇对立,眸寒似冰,半晌无言,爹爹拂袖而去,娘亲抱起受惊的自己轻轻安抚,在那一夜自己才知有个舅舅,才知娘亲早与他恩断义决,才知他其实早在自己满月时便偷偷来看望过自己,以及正‘熟睡’的娘亲。再后来爹带大军出关,直到离开那日也未曾和娘亲说上一句话…爹走后不过一月,娘却突然说要带自己去找爹爹,神色慌张连夜启程,到今日也不知娘当日究竟察觉了什么,一路上不断遭人追杀,直至那一日,在那荒凉之地,芳魂永留无回之阵…

当面前的有些腐了大门被徐徐打开,栖雁心不觉一窒,隐隐见一人影坐于室内帘后,舅舅…真的会是你么?凝了凝神,执雪上前行礼道:“阁主。”“执雪。”深沉的嗓音响起,那人抬首瞟了他们一眼,“你来了,我等你多时了。”

此言一出栖雁等人不由一惊,暗里面面相觑,这话竟是早知晓他们要来?!

那阁主看出他们的惊异,却是转眼一笑,目光一一扫过五人,在栖雁面前微顿,悠然道:“这位想必是燕神医了吧,想不到这些年中原江湖竟出了这等人物,在下恭候多时了。”

栖雁细细打量他半晌,似觉得他不是兰残阳,但幼时只见过其一面一时也不好断定,此时得知行踪曝露,心绪更是紊乱,蹙额未答其言。不料一旁随影却勃然大怒,讥讽道:“冬雪阁第一杀手果真厉害,连演戏的功夫业是一般高明。”他本不甚信任执雪再加这阁主之言直疑是其出卖了众人,另两名夕影门门人亦是此意,执雪只咬着唇也不辩解一句,只是握紧了巨剑。栖雁朗目扫过唇角微扬的阁主,犹自不吭一声的执雪,再移目至满腔怒气的随影,淡笑道:“随影越慌乱时越忌内讧,阁主高明自另有通天本事。”执雪闻此袒护之言不禁朝她望去,随影忍不住道:“事到如今你还信他?!”

摇了摇头,栖雁叹道:“我哪里是信他,我信的原是自己。”转向执雪微微一笑,“信自己有识人之名。”音落,她却毫无征兆猛地向那阁主出手,栖雁明白今日既已被识破那此地必早已布下罗网,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先拿下眼前之人或还有转机,故而之前她一面对执雪说话,一面对随影悄悄作了个手势,此刻随影见她发难立即从另一边合击。那阁主微笑未动忽而在椅边轻轻一按,无数细小铁针密如雨漫天飞来,栖雁急忙速旋玉笛,以气流为屏,随影等人也各自用兵器抵挡,但不多时便有些内力不济,两名夕影门门人武艺最浅身上已多了不少红点只是未及要害,可隐隐泛着晶亮妖冶的深绛色。不好,有毒!栖雁心中大骇,掀袖如飓风席卷,身影如浮云缥缈,使得正是其最厉害的招式‘云屯飙散’,霎时屋中器皿尽毁,桌椅翻飞撞碎于墙,木片破瓷满地,无数针雨才停了下来。

众人缓过劲来,却惊见那阁主依旧坐在适才那把椅子上,微笑依然,只是不知何时移位至了正门边,门一开数十好手涌进,剑刃利芒,耀光刺眼。栖雁慢慢与随影等人退至一侧,低声对受伤的二人道:“快用‘杨枝水’清洗伤口。”

二人闻言立时从怀中摸出栖雁事前给的瓷瓶处理毒伤。那阁主也不阻拦,看向栖雁的目光反露出两分赞赏,笑道:“神医临危不乱,大将之风,不过为人还需审时度势方好。”“审时度势?”栖雁轻念着,转而一笑:“要我反助大王爷对付九王爷钨启韶?”

“神医果然聪明。”“可惜阁主却不聪明。”栖雁转了话锋,冷声道:“九王爷怎会行无把握之事,这会儿其兵力怕已调回国都,审时度势四字还是奉还阁下吧。”“什么?!”就在他诧异之时,栖雁拔身凌翻而起,手执玉笛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迅疾绚目如流星划过天际,一连三招与以往不同俱都是决绝烈狠招式,又承合得天衣无缝,不容人半点喘息之隙。

随影,执雪等人看得却是一惊,这三招威势太猛竟像是要在瞬间耗尽出招者所有生命!

再看冬雪阁一干下属竟皆呆愣,那阁主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随影最先醒悟,她正是为了要达到这一效果,震慑敌手!执雪亦在此刻明白过来回首瞧向还未关上的密道路口,说不定那才是最安全的,只是…

回首瞧向少年装扮的女子,凌空飒然,身形似舞,纤弱之躯何来气拔山河之势?

那日中了‘凝香’与‘断相思’之毒绝不可能在今日便已全然复原,适才‘云屯飙散’想必已耗尽功力,如何还能使完这决绝三招,她难道不知何谓强弩之末?“你功夫不错,出手却只有剑气,未含杀意,实在不怎么合适杀手这行当。”

“因为你的名字好听啊,皓雪纷翩,素手轻执。”“我哪里是信他,我信的原是自己…信自己有识人之名。”闭目,唇缓缓扬起,罢了…内力透巨剑而出,剑身玄黑,挥出黑影剑气,直逼阁主。阁主内息深不可测竟坐着接下栖雁三招,一旁下属死伤无数,激烈打斗伴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戾气都被引了出来,双眼掠过凌厉杀机,“执雪你果真反了,便怪不得我了。”

执雪未答,只对栖雁轻喝:“快从密道走。”栖雁喘着气方才三招已耗完她最后之力,但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和…答案,此刻闻其言不由一怔,与数十人为敌,再加上那阁主,他岂非送死?时不容其思,随影出手开道,刹那间血肉横飞,他一把拉过栖雁要带她突围而出,岂料背后一道掌风袭来,栖雁急忙推开他,硬生生受下那一掌几要立之不稳!原来在执雪被十数人绊住时阁主突然发难,栖雁摇晃着看向他狰狞的面孔,突闻声嘶力竭的大喝:“住手!”众人皆为这近乎凄厉的女音所震,不由偏首看去,只见一柔弱纤柳女子站于密道口处竟不知何时来的。执雪满脸是血惊骇道:“姐姐你怎会来此?!”苓姬未答只对他微微一笑,转首对阁主道:“我要带弟弟离开。”阁主眯眼道:“苓姬,连你都要反?”

苓姬凄然一笑道:“我这一生都不是为自己活的,如今不过想留下唯一胞弟的性命罢了,你们原也应允何以出尔反尔?”执雪听出话中意,喃喃道:“姐姐你…”苓姬却未理他,仍旧对着阁主,摊手亮出一黑色物道:“这阁楼上下皆被我安下地雷石,只需引燃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便要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你!”阁主狠意滔滔却强自忍住,笑道:“也罢,念在执雪多年功绩饶他一命又有何不可?”偏首转向执雪,“你休再管此事,便与苓姬去吧。”执雪闻言却大笑出声,望向苓姬神色悲凉,那笑中尽是讽意,却不知是在嘲笑他人又或自己?

“姐姐,我是不会跟你去的,今日孤注一掷你以为大王爷能放得过我们吗?便是出了这里又如何,姐姐你蛊毒缠身…况且背信弃义之事,我却做不出!”“执雪…”苓姬待要再劝不防阁主突然朝她射出枚流星镖,手臂上一痛,她手中握着的地雷石落地。不料那地雷石原启了封受此巨震轰然爆裂,火蛇窜起,地动楼摇,正应了她先前那句‘牵一发而动全身’隐处的地雷石随之引爆,屋梁纷纷塌落,房柱亦即刻将倾,冬雪阁一干下属见状再无人恋战,全作鸟兽四散。执雪见苓姬明明离密道最近偏生往自己这边走,急忙赶去,大声叫道:“姐姐你别管我快些先离此地!”无奈四周太过混乱,人声鼎沸,嘈杂难辨人音苓姬只一味走向他,见他望着自己步履更快,哪里还分辨得清。倒是栖雁在一边本奇怪那阁主因何仍坐着不动,恐他突袭戒备着,却见其神色慌乱已极,倒像是身不由己。此时瞥到执雪情急,她又离苓姬颇近便做个手势要他自行退出,自己却靠向苓姬想带她离开。阁主迫于自己隐藏多时的秘密未能擅动,焦急慌乱间但见栖雁伸手去拉苓姬,觉得今日一切皆是由她二人所起,顾不得许多运尽十层功力隔空出掌,那些梁柱板阁本就摇摇欲坠,哪还经得起这般气劲之威,霎时整个楼台坍塌!栖雁被他掌风所击,伤上加伤,随楼板一起坠落,意识模糊间只听一声怒喝,身旁所有气流抖动了起来,无数哀吼惨叫入耳,她却感不到一点害怕,周身暖暖的无一丝疼痛,强烈到不许人抗拒的气息绕鼻,是谁紧紧抱着自己呢?这气味好生熟悉…

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哪儿?好黑,好暗。茫茫沧宇中自己一人孤立,唯有永无尽头的黑暗相伴。想大声呼喊,可…喊谁呢?娘死了,爹丢下了自己,连铭烟也离开了,梦幻中栖雁仿佛又回到了那无助的五岁,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索性蹲下,谁都不喊,只紧紧抱成一团,这样就不会冷了,也不会害怕了…“栖雁,栖雁…”朦胧中,是谁在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如情人般呢喃?幻象中的小雁儿站了起来去寻那天籁之声的源泉,是谁呢?这声好熟,熟到自第一次入耳便不曾忘怀,这音带魔,震着耳膜发烫,一直烧到了心里…阖在柔柔的眼睑下的瞳似在轻颤,月牙般弯着的浓密睫毛随之抖动,栖雁缓缓睁开了眼,入目的是飞扬散披着的发,胜雪白肤,还有…盈满着担忧的灰褐色眼眸。他为何会来钨启?又怎会在此?四目相对,无数疑问,诸多不解,望着那灼耀双眸,栖雁却只勾唇轻轻道了句:“你来了,秦昕。”仿佛她在等他一般,仿佛他本该来此。“你不是素来有的是本事么?”搂着她,感受她的体温,因她转醒的片刻欣喜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怒气愤慨,秦昕低首在她耳边低吼道:“这次你的智谋,你的能耐哪儿去了?竟将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音逐渐变轻,脱了霸气只余沙哑。他不会承认自己在看到她中掌跌落时,那一刹心悸,未作多想挥袖扫开了碍事者,就这样抱着她坠落,不会承认即使被埋在不见天日之地,但感受到她仍跳动着的心便无一丝不安,唯觉庆幸,幸好未来迟一步,幸好…此人尚存,何其幸哉。突然昏暗中传来一声呻吟,栖雁撇头望去隐约似个女子躺在不远之地,她是…苓姬!?

觉出怀中人不安分的扭动,秦昕不知是气是叹:“都伤得这么重了,你还不安分些?”说着抱得愈发紧了些。栖雁明白自己如今的状况全身连一丝力气都无,经脉皆损,肺腑亦伤,若非家传心经与众不同,这一身武功即使不废怕也要大打折扣,聪明如她自不会在此时挣动,牵动伤口就麻烦了。

眨眨眼,栖雁伸手指向苓姬所在,示意秦昕抱她过去,无辜道:“那儿,有劳了。”

她竟正大光明地指使起自己来了?秦昕挑眉,忽而邪魅一笑,将唇近乎贴在她玲珑耳廓上道:“要我费力送你去,给我什么谢礼?”耳边浮着湿热之气,栖雁暗自磨牙,谢礼?这是乘人之危!闭目,栖雁似无限惬意的悠然一笑,“那就别去了,小歇一会儿也好。”

“你若真能睡着,也罢了。”一声轻叹,栖雁被打横抱起,一个旋身再睁眼苓姬已在眼前。只见她手臂上插着枚流星镖,不断有黑血冒出,惨白的脸色借着幽光更觉可怖。

“是她?”秦昕讶然道。栖雁抬头看向他,“你认识苓姬?”秦昕皱眉道:“我就是跟着她从密道进来的。”原来秦昕当日接密报后忧心难解便赶来钨启,孰料到了此地夕影门暗桩方知随影已与栖雁来了这冬雪阁。直觉不妥,匆匆前往却不敢擅入,怕反坏了他们之事,正巧遇苓姬行踪鬼祟,便悄悄跟于其后,恐被她所觉故而秦昕有意里的稍稍远些,岂料便是这一刻之差险些要救之不及,幸而只是险些…栖雁勉励伸出右手,两指轻搭在苓姬脉上,蹙额凝神许久,终只撤了手,幽幽一叹。

“她没救了?”秦昕替栖雁轻轻擦去冒出的薄汗,不甚在意道。苓姬原与栖雁一同被掌风所袭,若要顺手拉她一把,也并非不能,只是以秦昕之性又岂会理他人死活?栖雁轻叹道:“这毒镖虽歹毒却并不是无法的,可她体内伏着‘断相思’已久本就凶险万分,如今血流不止被尽数引动出来,又受了掌力摔落此处…”秦昕斜睨苓姬眼,不屑道:“这与你无干。”摇了摇头,栖雁苦笑道:“不过近来愈发有无力之感罢了。”秦昕哼了一声,轻执起她右手按在其左手腕上,栖雁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让你也替自己把把脉。”能医不自医!栖雁莞尔一笑,从怀中摸出瓶‘回魂丹’来自己服下两粒,再倒出两粒伸至苓姬唇边,秦昕见她吃力,无奈一把夺过塞给苓姬吃了,又输了些内力以助药性。须臾,苓姬一阵轻咳转醒了过来。

“燕…神医?”苓姬醒来,模模糊糊勉强瞧清眼前人有些惊讶道:“你…你是女子?”栖雁闻言低头审视了下自己,发已散,衣衫也有些零乱,假喉结不知何时脱落了,难怪她竟识出自己是女子,却不知她此刻被秦昕拥在怀中姿态暧昧,两人神情更溢于言表才是首因。

苓姬怔怔看他二人一会儿,露出一抹笑来,“千两黄金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寻,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咳…咳…神医我好生羡慕于你。”栖雁闻言狠狠瞪了眼笑容得意的秦昕,想说什么,但见苓姬一脸钦羡之意,眼底却满是苦意,回想那夜她琴曲悲凉,再思今日之事,片刻间理清来龙去脉,对着犹如风前之烛的苓姬却难多加责怪,沉默许久,只低声喟道:“你却是何苦?”“何苦?”分明娇美芬芳之姿,却失了颜色,颓然凋落,苓姬幽笑惨淡,道:“我十岁见他正是华衣王爷,英雄战将,一见倾心,芳心即许,之后五载费尽心力学完琴棋书画只为搏君一笑,待等素指扬波奏得妙声,心中唯一愿为其奏曲之人却要将我送入宫闱。”言及此,两行清泪已下,非是轻佻万柳丝,无奈早被东风误。“我想也罢既是此身此心已托,不能伴他左右能助他大业亦是好的。”“士为知己死。”栖雁唏吁道:“可大王爷非你知音,你…”“我不求做他知音,只做一块踏脚石也甘愿了,可是…”此时苓姬方显出些微怨恨之意,“可是他竟连我唯一的弟弟也不放过!要我去劝执雪替他做事,我深知执雪性子,他又怎会愿意?王爷素来不得便毁,执雪宁折勿弯,我却不能见他就这样小小年纪就此完了,所以…”

多年之后栖雁也无法忘记,那一日有个女子花容惨淡,笑得凄美而绝望,她幽幽道:“所以我自愿服下了‘断相思’,护执雪一时安危,也就此绝了心念,了断相思。”“可相思如丝纠缠不清,又岂是,咳…又岂是如此简单便断的呢?咳…”苓姬一阵低咳话都难以续下去,自知大限将至奋力拉住栖雁袖子,急切道:“燕神医这次是我对不起你,执雪他没有出卖你们,是我…”栖雁轻轻道:“我知道,我从未疑过执雪。”“是么?”

苓姬欣慰笑道:“那就好,别…别告诉执雪我先前对你说的,就让他以为我是…我是胆小怯诺背信弃义的坏姐姐,这样或许好些。”见栖雁颔首应允,她缓缓松了手,指向北面,“那儿有个密道入口可达外面,或许…或许还能用…”说罢眼慢慢阖上,鼻息渐弱终至魂散命绝。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栖雁偎在秦昕怀中良久沉默不语,秦昕轻问道:“在想些什么?”“在想…”栖雁眸幽深,神色沉重而复杂,“我在想世上怎会有这么执著,这么痴迷,犹如飞蛾扑火般的痴情。”秦昕闻言一窒,却是无言以答,他们皆是世间难得睿智之人,偏偏情之一字对他们而言却是太陌生,太难解了…

“你说什么?”守在国君寝宫外殿阁内的大王爷钨启昊得报大惊,压低了声也难掩惊怒之色,“冬雪阁塌了?”急急赶来的下属怯怯应声,却也说不清楚。钨启昊直觉不好,待前去一探究竟这儿却是分身不得,弥鞨见状轻声进言道:“王爷此非常时决不能擅离。”言外意自是清楚,国君眼看命在旦夕,这时一走王宫岂非皆落入钨启韶之手?

握紧了拳,钨启昊重重点了点头,但终有不甘道:“你且命禁卫军以安城为名…”

“大哥。”话未完,被徐徐而入的钨启韶打断,任无影紧随其身侧,“大哥在此正好,小弟恰有一事相询。”钨启昊挑眉道:“不知何事?”钨启韶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小弟辛苦寻来的神医今日突然没了踪影,有谣言说是大王兄为了澄清近来宫中的流言请去了,本到也不甚要紧,只是如今国君病重,故而小弟想求个人情,请王兄先让燕神医诊治国君为要。”“是何人胡言!”钨启昊怒道,心中明白他这招实在厉害,不但挑了国君之症由来可疑一说,又暗指自己在此危机之时杀燕昔灭口,更可让人联想自己是否有心故意不让其救治国君,但偏偏又皆未直言,明辨不得!钨启韶微笑道:“是么,看来传言有误,日后再好好查查,王兄无需动怒。”

说话间内侍传言,王后要二人进内殿,两人皆是一凛,看来国君真的…

整整衣袍就要入内,弥鞨悄悄拉了拉钨启昊衣袖,以眼神询问适才吩咐得是否照办。钨启昊明其意压住怒火微微摇了摇头,此时再和燕昔之事扯上关系,无疑是受人于柄,冬雪阁,再怎样亦不过是颗棋子。他二人私下动态钨启韶尽收眼底,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微轻扬,想起适才得报却又黯然了下去,栖雁…望你无恙才好…

无人注意任无影脸色自刚才钨启韶开口起便阴沉了下去,此刻分明不是最好时机,王爷本该等大王爷动手后在行发难,让他辩无可辨,却…王爷,终究还是在意周栖雁安危吧?唉,由来情关最是难过,温柔乡多为英雄冢,看来要多留心了,不能不防啊…

栖雁瞧着素来风流倜傥的秦世子衣衫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四散墨发纠结倍显凌乱,半蹲着,完美的几乎没有一丝瑕疵的手不断敲打着,拨翻着,沾惹无数灰尘,不觉眉目轻扬。

“你还没找到入口?”闻言,忙着四处摸索的秦昕回首,狠狠瞪向斜靠在一边的栖雁,她以为自己为什么会有此刻的狼狈?脚下轻旋,眨眼间整个身躯已笼罩在栖雁面前。咽了咽口水,秦昕的笑素来都有几分邪气,但从未想此刻这般,邪魅到如此压迫,让自己…几乎有点想逃,栖雁不觉往后挪了挪手似乎碰到了什么,还来不及说,秦昕满是灰尘的魔掌已伸到了自己跟前。看着这些日子来愈发清瘦的栖雁,此刻她散了乌绸长发,脸色煞白,衣襟微敞着使人可见那白皙修长的玉脖下隐隐拢着的锁骨,无意识的畏缩,更显出几分在她身上绝不可能出现的‘楚楚可怜’。

确实是不可能出现的,便是此刻那双亮得惊人的星眸亦深藏着几丝不易觉得倔强,秦昕幽深的灰眸闪了一下,下一刻,脸上又露出那痞痞的笑来,两只手轻抚过丝般双颊,留下两道灰黑印记。

栖雁从那巨大的压迫感中醒过神来,才发现面前这秦亲王的世子,夕影门的门主,只是十分孩子气的把灰尘抹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时不知该气恼或好笑,却听那魅惑之音悠悠响在耳边。

“这多好,分明是俗世凡人,身在十里红软,何必整日一幅孤清绝尘,遗世独立的样子。”

栖雁一怔,抬头对上灰褐色的眸子流光炫转,那里深不见底却又如琉璃般纯然。

想说什么樱唇张翕几回终是无言,倒换来一阵轻咳,秦昕有些懊恼地单臂搂过她,轻轻拍着背,替她舒气。“你的夜明珠呢,这回怎不带着?”秦昕没好气道:“那样找起来就容易多了。”天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剩余的地雷石,连火也不能点!栖雁喘着气浅浅一笑,忆起了地宫中相似的场景,她随身带着冰晶石夜明珠是为了防备他,而如今…他却成了此刻自己唯一可以依偎的人。“无妨的。”栖雁笑容诡异,下一刻手指往后轻拨,一面堵了许多杂物的墙竟自行升了上去。

“你早发现了。”秦昕瞪着她,磨牙道。栖雁满脸无辜,实话实说道:“我也才发现,真的。”可惜谎言说多了,信用就会大大降低。深深吸气,秦昕一把带她闪入密道,有什么帐且待先离了这儿再一一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