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段世轩也会有朋友,而且是性格与他完全不一样的朋友。有句话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意思是说同类的东西常聚在一起,志同道合的人相聚成群,反之就分开,那么,段世轩的性格里大概也有类似于努歌玄性格里的特质吧,只是她还未感觉到而已。

“猗房,你来跟他说,‘王爷,若你不把脸治好,我就不治眼睛了’,我才要帮你治眼睛,如何?”

“她很乖,你不要教坏她了,她不会理你的。”段世轩拂开努歌玄的脸,走至猗房的身旁。“快点帮她看眼睛。”

“我听努大哥的。”出人意料的,猗房与努歌玄站在一边,和段世轩唱起了反调。

“猗房…”段世轩气结,这个女人,在关键的时刻不给他一点面子,真是不够可爱。

“王爷,若你不你愿把脸治好,我就不治眼睛了。”她将努歌玄教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连语气也模仿了来。

段世轩顿了一下,而后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努歌玄,给她看了眼睛,再给本王开一副药治疗,然后…你就可以滚了。”

努歌玄原本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料到爽直不做作的猗房真的照他的话做了,更没有料到他这个作风残酷、天下唯我独尊的朋友段世轩还会听猗房的话。

难不成,他的冰封的心真的开始解冻,他不再恨屋及乌了么,可是,他却要将她关在这房中,不让外面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

一旁的段沂南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大人们说笑的样子,突然裂开嘴笑了起来,小嘴亲到了猗房的脸蛋,湿湿的口水沾到了她的肌肤上,虽然黏黏的,凉凉的,可是,她却觉得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来,慢慢升起来。

段世轩见了,原本有着笑意的眼睛,却黯淡了下来。沂南,他赋予了他的姓,却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除了努歌玄注意到了他突然变化的情绪之后,其他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段衍轩将段沂南抱回来交给了清乐,努歌玄则收起了玩笑的脸,开始给猗房看眼睛,望闻问切了一番。

“她的眼睛是中了毒,而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是通过食物中毒的。”

“中毒?”段世轩反问。

生气

她怎么会中毒的?难道是在萧国的时候么?在他镇南王府中断然没人敢做此种事情,段世轩似乎忘记了一些事。

“我想起来了,王妃去年冬天的时候离开了原来的王府,后来雪太大了,王妃无处可去,被抓到了烟雨楼还是万花楼中弹琴,因为王妃的琴艺极好,很多人为了听小姐弹上一曲都愿意花重金,怕是那可恶的老鸨怕王妃逃走,就悄悄在食物里下了毒,当时我和王妃还怀疑着呢,只是当时我们势单力薄,没法可想,明明知道老鸨送过来的饭菜可能有问题,但是怕他们怀疑,王妃还是默默的,一口一口吃下去,却从不让我吃。”一旁的清乐忆起了去年的事情,便将当时的情景一一说出。

这些,其实猗房已经快要忘记了。

而此话一出,房中有片刻的沉默,都知道,那一次猗房出走,是被段世轩无情冷酷的一个巴掌打走的。清乐见众人沉默了下来,方知自己又讲错了话。

而这一回,镇南王没有发火,他侧过头朝静静坐在那里,宛如沉静的仙子般的猗房看去,她的侧影,那么萧瑟那么单薄,是怎么样的心灰意冷,怎么样的生无可恋,她才会明明知道食物有毒,还默默地,一口一口吃下去呢?她吃的时候难道没有担心过她可能一闭上眼睛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吗?

“因为我,所以你不在乎活着活着死去了吗?”他问,用的称呼不是生硬冰冷的本王,而是一个含有情感的“我”。

他突然觉得,由于自己的无情和残忍,蹉跎了许多时光。

其实,岁月蹉跎的不是时光,而是爱和温暖。

“努大哥,请开药吧。”猗房没有接话,只伸出细细的皓腕,给努歌玄诊脉。

“无碍的无碍的,这种毒我有把握可以解,开一些药,按时服用,不出半月就可以治好了。”努歌玄也察觉到了什么,适时地说道。

“那就麻烦了。”猗房笑着说道,声音轻轻的,轻轻的,心里一阵抽痛。当伤口撕裂开来的时候,她选择用牙齿紧紧咬着它,让所有的痛都麻痹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两人都不再说话,段世轩的眼睛一直深深地看着猗房。

开好了药,努歌玄和段衍轩及蓝禄一行人都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沉默的两人。

他看着她,她站起准备回榻,脚却一不小心磕到了桌子,但是她却像无事似的,继续探索着往前,一不小心头又撞到了,但是她仍然不喊疼也不停下来,继续走。

“你撞到了!”她不怕疼吗?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大步跨过去,一把将她拉到怀中,不悦地问道,“不疼?”

“不疼。”

“疼!”他咬牙切齿。

“谢谢,不疼。”

“你生气?”段世轩试探性地问道一直不愿开口的人,揣测道。

“不,没有,我怎么敢生王爷的气呢。我好累,想休息了,他说了,要我多加休息,才能好得快的。”

我不想要孩子

“你明明就在气本王当初…”

“当初怎样?当初王爷为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打了我,让我沦落到青楼妓院卖笑吗?王爷,一定要说出来吗?”

“平南…”

“请王爷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说过,只要默默地咬紧伤口,那就可以了,为何他硬要残忍的撕开。

“你…好好地歇着…”段世轩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放到床榻上,掀开裙子的下摆,腿部出现了青紫,他伸出手,她却转过身,将脚收了回去。

他停顿了片刻,又将手收了回来,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知道她在闹脾气!

当他的脚步离开的那一刻,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慢慢地流下来,在迷蒙的泪眼中,她抱住了自己的身子。

而段世轩刚走出去的时候,站在外面努歌玄走了上来,显然他已经等了他许久。

“你干嘛站在门外?”不悦地他,对努歌玄也没有好脸色。

“世轩,你怎么了?虽然看不到你的脸,但是我显然感觉到你的脸现在很臭。”

“本王想要道歉或是安慰,她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怀了身孕的人通常脾气大一点吧…”努歌玄若有所思的说道,但是段世轩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时,却猛地一震,怀有身孕?

“歌玄你说什么?身孕?”

“是的,我方才替她诊脉,查出了她有喜脉,所以现在脾气可能会大一点。”

努歌玄其实方才就知道了,但是他当时想着猗房曾经在萧国国王萧逝之的宫殿里住过,两人还差点成了亲,怕猗房肚子里的骨肉不是段世轩的。可是出来之后细细一想,虽然不了解猗房的为人,但是,他就是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女子不会与萧逝之发生什么的。没有任何时间上或是其他方面的证据。

但是,他就是知道,这个孩子一定是段世轩的。

“依我看,世…”

努歌玄正要开口劝解这生气的人几句时,他人已经像一阵旋风般折了回去,努歌玄看着他有些急切的背影,心里却深深的忧虑开来。

有的人习惯让眼泪在无人的地方默默地流,不是因为特别坚强,而是因为不愿被人看到她的软弱,还有,她在乎她那唯一的财富——自尊。所以,她选择在他离开之后落泪,她宁愿用自己冰冷的双手拭泪,也不愿软弱地躺在他的怀里哭泣。

“砰…”一个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声响,门开了,可以看出进来的人不是用手推门,也不是用脚踢门,而是急冲冲直接撞进来的。

是段世轩猛地冲了进来,脚步探入房中之后,他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调整了气息和步伐,慢慢地走到她的床边,问道——

“平南,怀了本王的孩子,为何不说。”他的语气中带着愠色。

而猗房大惊,她突然想到,对了,她忘记了,方才努歌玄为她把脉的时候肯定是查出了喜脉。

“为何不说?”他继续问道。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说。

为什么?

段世轩一听,一把掰过她的身子,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她忍着痛微微皱眉的样子让他的心有些不忍,但是看到她有挣扎的意思,他手下的力道又大了些:

“你说什么?你还是不屑于生本王的孩子?”他记得她曾经当着她的面赤不孕药。

“是,不生。”她说,她为什么要生呢,他曾经那么狠心地将不孕药给她,要她吃下去。

段世轩的眼睛里露出凶狠的光,他似乎想要把她狠狠捏碎,可是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猗房不喊痛,她从来就不习惯喊痛。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说话。她要把脸转过去,他就硬将她的脸转过来;她要低下头去,他就硬将她的脸抬起来。

直到段世轩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似的。

“不,你想生!我想起来了,你与萧逝之大婚前夜本王曾给了你药,说那是不孕药,但…实际上是本王逼老鸨给的解药,你眼瞎了,说明你根本没吃那个药,因为你想生本王的孩子,平南,本王差点让你骗了。”段世轩笑了,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吁了口气,他已经开始在乎她了,不,或者说,很久以前就在乎了,而现在他已经习惯于自然流露。

“那…不是不孕药?”她怔住了。

“不是,是治眼睛的药。本王倒是忘了这件事,方才努歌玄说你怀了孩子,本王过于震惊,没有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此番倒是想起来了。平南,不要狡辩了,你就是想生,是不是?”

不能否认,在听到他说那晚给的不是不孕药的时候,她的心中感到雀跃,原来,原来他没有要打掉他的孩子。但是,他不断的摇晃和逼问,让她有些无所遁形,毫无疑问,她的内心已经泄露了。

“平南,本王问你话,为何不答,你想要本王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你有身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本王?为什么?”他,很不悦,很不高兴,为什么她总是有很多很多的心情都瞒着她。

“是!王爷说对了,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和你生的孩子,所以,在和萧王成婚的那天晚上我把王爷给的不孕药倒了。但是,王爷那么恨我,我怎么能让王爷知道呢?我怕,我怕我的孩子会被杀掉,我也怕,怕她将来和我一样,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没有人注意…王爷已经有沂南了,有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了,又怎么会在意我肚子里的孩子…”被他逼得取出客套,她几乎是喊着讲话说了出来,喊着喊着,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她无力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她,泪流满面,而他,没有见过有些激动的她。在听到她说的话之后,他愣住了,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残忍,让这个女子就算要成为娘亲,也是战战兢兢的。

然而,她也不会知道,她说的所谓他和他最心爱女人的孩子,其实,是她的父皇和那个女人的孩子。

他,从来也没有孩子。

现在,终于有了。

他忙什么

“我说完了,请王爷出去,我要…啊…”猗房还来不及说完,段世轩突然伸出手将她一把揽过,抱在怀中,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拥抱,一个紧紧的拥抱。

“平南,你听着,你的孩子,本王要!”仅仅一个要字,以表达了他所有的情愫,歉疚、心疼、悔恨…一切的一切。

“王爷…说什么?”猗房不敢置信,从来,她以为自己那么微不足道,自然她的孩子对于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可是他现在很斩钉截铁地说要。

“平南,本王命令你,将眼睛治好,将孩子生下来…”段世轩没有将段沂南的身世说与她听,只用强硬的语气要她生孩子。

“好。”她环抱住他的腰。

两人抱在一起,相顾无言,却已经是最好的表达。而猗房,仿佛看到一片灿烂的彼岸花开了出来,一种安心的感觉,终于来到了她的心里。

努歌玄每日来替猗房看眼睛一次,除了给她了一些服用的药剂,还让清乐将一些药煎好了用白纱布包着敷在眼睛上,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药材,猗房敷了后只觉得很清凉,偶尔会有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

“努大哥,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也许因为心里的一大块石头放了下来,她开始期待光明的到来。

“最多半个月。”努歌玄检查了她喝的药,说道。

“王爷的脸呢,治了吗?”

“他呀,现在很听你的话,你说让他治,他就乖乖让我治了,等你重见光明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原来那张均以非凡的脸了。”

“在我的印象中,他的脸只是冰冷残酷的。”

“那你说,要不要我下点药,让他的脸更烂,这样他就不得不每天戴着面具,你不用看到他的冰冷和残酷了。”努歌玄煞有介事地说道,惹来猗房的一阵轻笑。

“你笑起来很美。在我的印象中,你淡漠地近乎虚无缥缈,从来不知道你笑起来也这么有感染力。”努歌玄由衷地赞美。

“谢谢。”

“你倒是和别的女子不一样,接受赞美的时候这般坦然。”努歌玄也笑了。

“他在忙什么?”猗房突然问道,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放在心中琢磨,没有问出来,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好了起来,此时问起这些问题,怕是不会是件好事。

“谁?”

“自然是王爷。”

“呃…他是镇南王,显然比我这样的闲人忙得多了。”她察觉到了?

“准备和我父皇决一死战吧,打到哪里去了?”

努歌玄没料到她的问题转的那么快,饶是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就像一面光洁的镜子,让在她面前的人都无所遁形。

“猗房,世轩受了许多你所不知道的苦…”

“努大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这些天,段世轩早早地就出去了,总是到半夜才回来,回来后霸道地拥她入怀。她知道他在加紧操练士兵,她看不见但是可以感觉到他的疲惫,但是,他从未跟她提起相关的这些。

吵架

“猗房,我知道,一边是父皇一边是丈夫,对于夹在中间的你来说真的很难,辛苦你了。”努歌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所以,说了些安慰的话。

“我知道,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开始时,女人就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

这天晚上,段世轩依旧忙到很晚才回房,猗房摸索着上前为他脱去袍子,换上舒适的单衣,因为他不喜欢丫鬟们碰他,所以,即便眼瞎,她也要亲力亲为。

但是这天,段世轩明显感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动作之间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脱面具的时候,指甲几次刺到了他的脸,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才捉住了她的手,自行将面具解了下来。

“努歌玄刚替本王敷了药,此番让你用指甲这么刺下去,怕是要毁得更惨了。”

“臣妾知错。”

“你有心事?”段世轩将面具放置一边,走到铜镜前看了看脸。“不用了,你坐下,本王自己来。”他让猗房不要动,又自己动手脱袍子,换衣服。

“没有。”

“听着,平南,不要试图隐瞒本王任何事情。”他掰过她的脸,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着自己的要求。

“王爷这次胜算很大吧…”终于,她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你想说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了,脸上的伤疤也透露着骇人和不可侵犯的寒意,原本放在她手上的脸也放了下来。

“我想说,祝王爷旗开得胜。”

“哼!你少来讽刺本王。”

“臣妾何来讽刺?”她已经感觉到不悦了,她知道若将事情摊开来说,他也许会立马将她打回原地。

“你怎么可能会说祝本王旗开得胜这么好听的话,莫说要与本王决一死战的是你的父皇,就算本王现在去打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你也不会跟本王说祝福的话。”

“既然王爷都知道,那何苦还问。”

“听着!本王宠你,但不会依你,与你父皇之间的战役,势在必行。”

“我知道,所以王爷不必对我禁足,故意封锁消息,将我困在这里,我有脚,想去外边吹吹风不必规定只能在这后院里行动。”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本王紧你的足了么?你看不见,想要走到哪里去。”

“我想要去看王爷操练军队,看看是不是足以将我父皇一句歼灭!”

“本王看你是疯了,睡觉!”她难得的主动吵架,却被他一句就吼了回去。

段世轩自行上了床,不再理会她,而她伸出手,摸了个空,才知道他已经睡觉去了。

她叹了口气,以前听黄鹂夫人说,她和自己的夫君也有为一些事情吵嘴的时候,那个时候,猗房些微有些羡慕那种平常夫妻的感觉,今日,她和他也算是吵上了,但结果是他把她撇一边,不理了。

她就这么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

而床上的人,似乎也没有睡着,整张床因为他大动作的翻来覆去而摇摇晃晃。

倔强

清乐忘了关窗,深夜之时,习习凉风从外面吹了进来,一股凉爽之意袭来,猗房深呼吸了一口,她在心中默念这词人苏轼的写给亡妻的一首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这首词所表达的是对亡妻的怀念之情,写梦中见到亡妻对着窗子梳妆打扮,内心很情愫暗涌,与妻子对望,互相的想念全表达在泪水当中。段世轩是不是也常常有这样的情愫,是不是花蛮儿的魂魄常与他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说到底,所谓的师出有名,也不过是为了替他的亡妻报仇,一个人如果妄图和一个死去的人争什么,是最最悲哀的事情,所以,她什么也不争,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