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那件事情却直指她的父皇,人说,父债子还,父债女偿,她能不能代替父皇,还段世轩和花蛮儿的债呢?

风虽凉爽,也让人无比清醒,但夜间的风始终是容易让人着凉的,所以当她感到身上有了凉意之时,便打了一个喷嚏。

床上的一只手伸了过来,蛮横地将她一把拉了过去,她重重地摔倒在他的怀里,他的骨头很硬,身子也是冷的,她只觉得骨头硌得痛。

他扯过被子将她包住,双手握住她冰冷的手,让她暖和起来,从头至尾却什么话也没有说。而猗房只是呆着,不挣扎,但段世轩知道,她但绝没有妥协的意思。事实上,平南公主是个倔强的人,和镇南王并不相上下。

段世轩在在黑暗中看着她,她看着黑暗。

两人,也相顾无言了,但是,没有泪千行,只有无言的沉默和暗自的情愫。

良久,段世轩松开她的手也不看她了,转过身去。于是,两个人背对背躺着。

猗房闭上眼睛。

又过了很久很久,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且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浓重的时候,他却说话了:

“平南,你说,若本王不与你父皇打战了,他难道会放过本王?挡住他是怎么逼我的,你在宫里的时候,不是没听过吧。”

两人背对背度过了一夜,猗房一夜无眠,她不知道段世轩是不是也如此。

第二天,天刚亮,段世轩就起了床,他出去的时候,猗房好似还在梦中,他便没有叫醒她。只看了她片刻,便自己穿好盔甲出去了。

天亮以后,清乐开始来帮她敷眼药,洗漱,穿衣。

“黄鹂夫人呢?”

“她快要生产了,一直呆在她的房中,她还派人来送了些补品给王妃您。”

黄鹂原本说就呆在南城之中,但段世轩还是将她也带回了契丹城,因为黄鹂知书达理,听说很得老王妃的喜爱,老王妃不但常派人送去补品,还去与她聊聊家常,倒是猗房这边,虽然知道她眼瞎,但还从未来问候过。

“哦。”

黄鹂

黄鹂倒是挺着大肚子过来看猗房了。

“王妃,这么久了都没来请安,还请原谅。”

黄鹂的这一番话倒是让猗房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虽说自己行动不便,但是并不能成为不去看看这个快要分娩的女人的理由。

“夫人…该我去看你的。”

“哪里的话,您是王妃,我来请安才是。我听下人们说,只要待拆了纱布包,王妃的眼睛就能重见光明了,还有,听说王妃还有了身孕,心里高兴地紧,特意过来瞧一瞧。我想着,若是日后我和王妃的孩子一男一女,结成姻缘,该有多好。”

“夫人快生了吧。”

“大夫们说就这十来天的样子了。”

“恭喜夫人…”黄鹂的声音中透露出即将为人母的愉悦,虽然看不见,但是猗房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脸上必然是幸福的,有着母性的光辉。

“谢谢,王妃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两人闲话家常,不知不觉就说了半个多时辰,黄鹂已经觉得有些乏了,预备离开,猗房起身送她到门口,黄鹂欲言又止了几次之后,终于开口说道:

“王妃,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您有时间,去瞧瞧老王妃吧,我听着她的话里对您颇有些微词。还正张罗着为王爷找些伶俐的女子进来,说段家现在血脉太少了,她要段家开枝散叶,让王爷没有后顾之忧,寻思着过些日子就要办个选侧妃的会。”

猗房听了,淡淡一笑:

“谢谢夫人的提醒。若王爷要多娶,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黄鹂听了,微微叹了口气,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了,在丫鬟的搀扶下移动缓慢的脚步离去了。

猗房摸索着回到了房中,方才黄鹂提醒了她两件事,一件事是老王妃对她的不满,这不满从她进入镇南王府的第一天就存在了,她那时不懂该如何与人相处,并也只能任由着关系僵在那里,而自从来了契丹城,她却又没有出去的机会,所以也还未给老王爷和老王妃请安过,段世轩也从未跟她提起;而第二件事情,她通过他的父皇就知道,那些有着野心和地位的男人谁会一生只厮守一个女人?况且,段世轩是镇南王,她从前就知道,这天底下想要为他开枝散叶的人何止千百,而如今的他,风生水起如日中天,老王妃要召集众路女子前来选侧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清乐,扶我去给老王爷和老王妃请安。”

“公主,您的眼睛还未好呢,努大人说了,不能被光刺激的,王爷还交代了让您不要出院子。”

“走吧…”

有的事情自己不能左右,但是有的事情却是可以去做的。她选择能做的。

于是,猗房在清乐的搀扶下去给段世轩的爹和娘请安了。

在经过一间屋子时,里面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低沉阴冷的,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了。

“世轩,我看得出你很在乎平南公主了,已经忘了蛮儿了吧。”这是努歌玄的声音。

答案

原本打算就这样走过的,但努歌玄的这个问题却让她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第一次,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世轩,怎么不回答?”努歌玄的声音似乎有些戏谑,而后继续问道,“很为难,若你真的忘了蛮儿,断不会这么为难吧。”

“没有为难。蛮儿在我的心里,永远有一个位置。”良久,段世轩回答道,声音是坚定的,想必此刻,他正看擦拭着他的剑。呵呵,在谈到花蛮儿的时候,他说的,不是本王,而是“我”,这就像一份不掺杂任何身份和地位的想念,仅仅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风,慢慢的吹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天,似乎有些微凉,该添衣裳了,不然着了凉,肚中的孩子也会跟着遭殃吧。

努歌玄似乎也被段世轩的答案而呆愣了片刻,因为过了一会之后他才开声:

“那和李正龙的事情,也不为她考虑一下么?看着她,就会心疼,为难她了。”

“歌玄!你何时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难不成你也像本王那些手下一样,看了她几眼就被她迷住了?”努歌玄的话似乎让段世轩大为光火,语气也生硬了起来。

“世轩,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

“你听着,本王今生要做的事情很多,并没有过多的时间浪费在儿女私情上面,本王不会为了她,就抛下自己一生的抱负!”

“那是我多想了,见你如此紧张她,还以为你会为了她做些让步和牺牲。”

“怎么说,她也坏了本王的孩子…”

“好了,不谈这个了,让我看看你的脸好到什么程度了…”

房间里的谈话在继续着,后面的话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可是,段世轩的那一番话却让她掉进了深深的冰窖里,浑身都是彻骨的寒冷。她的脚,甚至迈步动步子了,她的手颤抖着捂住胸口。

清乐见了,两行泪水流了下来,还有什么比镇南王的那些话更残忍的呢,王妃的心情本来就因为黄鹂夫人放在的一些话抑郁不已,而如今,又是当头棒喝。

她,真的好让人心疼。

清乐擦了一把眼泪,欲扶住她有些蹒跚的脚步,却被她轻轻推开了,此时,她只想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

风里,那一抹萧瑟的的背影上的披风缓缓掉了下来,树上的枯叶打着卷儿落下,落在她白色的衣服上。她的手紧握着栏杆,一步一步向前,手上的青筋暴露了出来。她现在感觉到好无力,脚步软绵绵的,必须要借助手的力量才行了。

她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向前,有好几次,她的头都碰到了一些什么坚硬的东西,大概是撞破了皮吧,因为她感到了疼痛。走了许久,才离开了方才那谈话的屋子。

“王妃,让我扶您吧。”清乐实在不忍了。

“不,清乐,让我自己来。”她依旧拒绝,蹒跚向前,她现在需要借助外界的痛除去心中的疼。

“你要去哪里?”一个声音响起。

任由

“清乐给王爷请安。”清乐连忙弯下腰去,此刻,她的心中也恨透了这个薄情的男人,为猗房感到哀伤,感到不平,如果不是他,王妃又怎么会这么可怜呢。

王妃,似乎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开心过呢,因为,在跟在她的身边这么久,她从来没见过王妃畅快地笑出声音来过。如今,王爷说出这般无情的话,只怕她的心中,早就千疮百孔了。

“本王问你话,怎么不回过头来。”段世轩说道,依旧是命令的语气。

而她,猗房,深呼吸了一口气,让所有的淡然和冷漠凝聚在脸上后,并未因着他的话而转过神来,依旧继续往前,坚硬的心,都是在重伤之后才锻造出来的。

段世轩有些恼怒,几步跨了过去,走到她的身后,将她的身子掰过来,强迫她与他面对面,两人相对时,她已经极致淡然,低着头,他并未看到她额头处的青紫。

一片枯叶,刚好落在她的青丝之上,她伸手去拂开之时,段世轩也刚好伸出了手,于是两人的手碰到了一块,自然,他感觉到了她的冰冷。

“天气凉,多穿些才是。”他伟岸的身躯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诸如清乐之类总为他给人的压迫而心惊,但冷漠如她,却未将这一丝压迫放在心中了。

猗房头低着,手中拿着那片枯叶,捏着叶子的蒂,来回的旋转着。如果可以,她倒愿意成为一片枯叶,零落成泥碾作尘,也是不错的归宿啊,就像她一样。

王府的花园中,有许多的树木,猗房听到有鸟儿的叫声。

“不在房中歇着,要去哪里?”

“鸟…”

“什么?”段世轩觉得她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如果能做一只鸟会比一片枯叶更好吧…”她的手一松,那片叶子便随风飘起,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鸟儿可以决定自己要去哪里,但是叶子,不可以呢,它活着的时候要依赖树,死了,却要被风决定去哪里,好凄凉的,是不是?”她抬起头来,问他。

自然,他看到了她额头上青紫的一片。

“你这是怎么了?走路撞的?你的丫鬟呢?死了吗?”他连续地发问,随即伸出手去,要轻抚那撞伤的地方,猗房却伸手挡住了他的靠近,淡淡地一句:

“无碍。”

“你…”

“我去看看老王爷和老王妃,还有沂南…王爷忙着吧…清乐,走了。”她撇开他,顺着栏杆往前,此刻,她最不需要的,便是他假意的怜惜。

“是。”清乐偷看了段世轩一眼,他的脸有隐隐的怒气,看的她心惊胆颤。

“你闹什么别扭?”他问,看了清乐一眼,示意她离开,然后两步追上。清乐张了张嘴,还是不得已离开了,她知道段世轩发了火来,足以将每一个人打入冰窖或是火炉里。

“好累,不问,可好?”

猗房淡淡地说道,知道清乐畏惧他,想必是已经离开了,只好继续一人摸索着向前。

段世轩听了,也不再问,只是并未离开,只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身子好几次撞在栏杆或是拐角处的石凳石桌上。

老王妃

“平南,你有心事?”段世轩看不过她对自己身子的不在意,上前两步,将她拉入怀中,抚着她额角的青紫。

“没有,只是要去见老王爷和老王妃,有些紧张罢了。”她说,任由他用胳膊抱住,但是,动作之间有些抗争的意思,但是他不为所动,紧紧抱着,猗房也就不再挣扎了。

痛,此时的她或许没有能力全部隐藏起来,但是,她已经决定,她再也不会让他看见她的内心;她的骄傲和自尊,因为对他的心动,而被践踏了一次。

但是,她不可能再以衣服仰望他的姿态,卑微在他的身前了。

她或许什么也不是,渺小如一颗尘埃,但是,她却也有守护自己灵魂独立的勇气。

“不要骗本王,也不要抗拒本王。”段世轩不再问什么,只打横将她抱起,朝老王爷老王妃所在之处走去。

他原本不想她去,因为努歌玄曾经说过,她眼睛恢复期间情绪不能受到什么波动,否则对恢复不利。而段世轩知道,因为她的性格向来不讨喜,再加上,他们一家之所以被迫迁到契丹来,都是因为她父皇的关系,他的母亲见了她,务必会有些不满的言语。

她虽然极其隐忍淡漠,因着一颗心的归属,但是他却不忍心看她受委屈了。

到了老王爷老王妃的住处,段世轩和猗房一同跪下去请安,因为整个过程中,段世轩一直扶着猗房,看起来是呵护备至的感觉。老王妃见了,心里有些意见,因为碍着儿子在场也暂时未表现出来。

“父亲,母亲,媳妇给两位老人家请安。”

“公主啊,你眼睛不好,又有了身孕,不必亲自前来的。”老王爷看着猗房,只觉得她虽然有几个月的身孕在身,但穿着稍微宽松些的白衣,孕相却也看不大出来。

她太纤瘦了。

“世轩,多让人炖些补品给公主媳妇补一补。”

“是的,父亲。”

“谢谢父亲。”

老王爷言辞间的疼爱让猗房感觉到了父亲一般的温暖,饶是她的生父,皇帝李正龙,也从未说过只言片语关心的话。

“嗬【he,第四声】,多亏了公主,咱们一家没被狗皇帝杀死,还能有这么一片安生之地,若都被杀死了,公主不也成了寡妇,还有什么补品能吃的。”

老王妃终究没能忍住,当初她凭着一把老骨头跟着二儿子东奔西跑终于来到契丹时候所受的折腾,她想起来就有气。见老王爷言语之间对她没有半点责怪,她便忍不住责难起来。

“母亲,是媳妇儿的错。”

“你能有什么错啊…”

“母亲,平南从头到尾并不知情。在宫里的时候,李正龙几乎是不知道有平南这个女儿的。”段世轩出言阻止了母亲的恶言,替猗房说了句话。

老王妃听了,心中诧异,难不成丫鬟们汇报的情况全都属实?她这个冷酷无情的儿子已将感情放在这倒霉公主的身上了?!

媳妇遵命

“哼!”老王妃不满的哼了一声。

“世轩说得对,猗房也很可怜,若狗…若皇帝真疼惜猗房,早就接回宫里了,他对咱们这么狠,他就不怕咱们拿他的女儿出气?你少说几句,猗房有了咱们段家的骨肉,就是咱们段家的人了。”老王爷呵斥了老王妃几句。

“说到孩子,经过这一次,我可怕了,人啊,一生很短暂,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所以,我寻思着,咱们段家该多多开枝散叶才是。世轩,母亲给你物色了许多大户家的好女孩子,清清白白的,你明儿见见,有中意的留几个下来,让她们多为段家生些孩子。”

果然,黄鹂说得对,老王妃是在寻思着为段世轩多找一些女人来,猗房笑了笑。

“你在说什么混话!公主儿媳这正怀着孩子呢。休要胡言乱语!”

“正是因为怀着孩子不能伺候世轩我才觉得此时纳妃是最好的时机呀。猗房,你说说看,是不是?”老王妃把问题抛给了猗房。

“母亲,儿子不…”

“母亲,您说得对,媳妇没法好好伺候王爷,不如就多招一些侧妃来,替媳妇服侍世轩。”

段世轩刚开口,还未说完话,猗房便接过话茬,说道。段世轩一听,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平静的猗房,这这么大方,是什么意思?!浑身的怒气,被她轻易点燃。

虽然,段世轩冷酷无情到骇人,但实际上他并不会真的经常发怒,但是猗房,却常常将他的怒气点燃。

“你们看看,连猗房自己都觉着我说得对,你们父子俩还反对什么。就这么说定了,猗房,待你眼睛复命了,咱们一块帮世轩选妃子,你看可好?”

“媳妇遵命。”

“父亲、母亲,我们告退了!”一边的段世轩看到自己的王妃和母亲一搭一唱时,话未说完并拉着猗房的手往外走,也不顾她是否跟得上。

她的手腕被他的铁手牵制着,很快就感到火辣的疼痛,但是她一直未吭声。

段世轩拖着她,以极快地速度回沉香阁,一路上,下人们见了纷纷闪躲,他们知道王爷又生王妃的气了。正与其他丫鬟闲聊的清乐见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好久没见到王爷这么生气了,王妃是又说错了做错了什么吗?

“清乐姐姐,王爷是不是常常这样生王妃的气呀,王妃来了这么些日,我们几个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呢。”

“休要胡说!”清乐呵斥道,而后,战战兢兢地往沉香阁走去,王妃怀有身孕呢,若王爷怒气太大,届时,她就算不要命,也要拦在王妃的前面为她阻挡。

到了沉香阁,他们的住处,段世轩将她狠狠一把抛在床上,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整个身子就欺了上去。

“平南公主好大方啊,竟然愿意将本王拱手让人,还要亲自替本王选女人!”

他的怒气山呼海啸般喷在她的脸上,足以将她整个人燃烧。

真相

“母亲说的,很有道理。”猗房别过脸,努歌玄与他的对话又在她的耳边回想起来。

“…好…好…有道理,那本王就听你的话,如你所愿,行了吧。”

段世轩松开对她的钳制,怒气冲冲往外走,结果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而谁知因为怒气太大,那面具一下子砸到了床边的雕花扶手上。

他低咒了一声。

而后再次抓起猗房的手——

“说!告诉本王,今日你那么大方是不是因为本王做错了什么,你生气才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