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是樱桃吧?啧啧,好大个的樱桃呀,颜色红润,看着就觉得好吃。”

阿史那晼个性直爽,又加上她与萧南的关系最铁,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多客套。她见毡毯边的长桌上摆着几样时新水果,仔细一看,细腻如白玉的白瓷果盘上盛放的正是玛瑙般莹润的樱桃,忙开心的叫了一声,随即扑过去捻起一颗便丢进了嘴里。

“唔唔,好吃,竟比大兄派人从东市高价买回来的还要美味。”

阿史那晼是个不拘小节的爽利女子,她吃到了美味,第一反应不是藏起来自己享用,而是热情的招手呼唤其它朋友,“程二,卢三,快来尝尝。”

她嘴里的程二卢三,不是别人,正是萧南邀请来的客人。程二是卢国公程知节次子程处亮与清河公主的女儿程雅,今年才十二岁。卢三则是范阳郡公的孙女儿卢郁,今年十五岁。

这两位跟萧南都是亲戚,程二是萧南的姨表妹,卢三则是崔家先三夫人卢氏的侄女儿,也就是萧南的表妹…世家联姻嘛,算来算去大家都是表亲。

程雅和卢郁跟阿晼也是极熟的,且她们跟阿晼的关系同与萧南的关系一样,彼此都是七拐八绕的表亲姐妹。听了阿晼的招呼,也都没客气,纷纷围上来一屁股坐在月样杌子上,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湿帕子擦了手,这才捻起樱桃慢慢的咀嚼。

“唔,确实好吃。”

“是呀是呀,阿姊,这应该是小南山盛产的樱桃吧,前几天我阿娘进宫给皇后请安,皇后便赐了两篮给我阿娘,阿娘拿回来的跟这个差不多呢,”程雅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嘴里还啧啧有声的夸奖,“不过,阿姊,我怎么觉得你的比我家的还好吃呢。”

萧南心里一惊,暗道这小丫头的嘴还挺厉害呀,一尝就尝出了不同。

送进宫里的都是神仙福地,也就是被圣人赐名‘小南山’上结出来的果子。而萧南此次拿出来的,则是桃源里新成熟的一批樱桃。

两者生长的环境相似,但论灵气多寡的话,山寨版的‘小南山’哪里比得上正装原版的桃源?!

萧南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暗自警惕,看来自己又大意了,竟忘了京中贵人多,宫里的两位大BOSS又都是宽厚大度的人,经常赏赐一些果品时蔬给宗室和朝官,偏萧南平时接触的也多是这个层级的人…唔,看来以后自己要小心了,决不能让人有机会对比两种出处的果蔬。

不过萧南表面上却丝毫不漏,笑着说:“都是皇后赐下来的,哪有什么不一样。呵呵,许是今儿阿雅的心情好,吃什么都觉得美味呢。”

阿晼是萧南的铁杆儿,自然站在她这一边,连连点头,“恩恩,乔木说的极是,呵呵,估计是看着杏花开了,四下的阳光又好,心情也好了,所以吃什么都觉得跟以前吃的不一样呢。来来,崔三、崔四和大娘子,你们也都来呀。”

萧南也跟着转移话题,招呼三个小姑子,“呵呵,阿晼是个爽利的人,平时说话也是这般,你们第一回儿见,千万别被她吓到了。”

阿史那晼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称呼也喜欢简称,当初萧南刚与她相熟的时候,她也叫过萧南萧五(萧南在萧家同辈姊妹中的大排行)。

“史家阿姊性格豪爽,不像我…我很羡慕呢。”

崔薇听到有人叫她崔三,多少有些不快,但是她也知道,对面这个说话口无遮拦的女子可是堂堂县主,是有品秩、有爵位的贵女呢。

“嗯,我也极欢喜阿姊的个性,很像笔记小说里的侠女呢。”

崔蘅的语气就诚挚了许多,嗓音柔柔的,语调缓缓的说着,让人一听就觉得舒服。

至少听在阿晼的耳朵里比崔薇言不由衷的话好听。

阿晼的目光在崔家三个小娘子的脸上扫过,尤其是看到沉稳的崔蘅,她眼中波光潋滟,似是想到了什么,丢下果核,捡起湿帕子擦了擦手和嘴,轻声道:“听说了吗,蜀王妃不太好,御医接连换了好几个,还是不见好转呢。”

蜀王妃,不就是崔家大娘子崔芷?!

第010章 蜀王妃(二)

萧南对这位双料亲戚并不太熟,只是在节假日和每月的朝贺中见过几次,每次见了面也只是客套的寒暄两句,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再深的交往便没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虽说两人的亲属关系比较近,但平时的交集太少了,毕竟,蜀王妃,这位出自崔家的贵女已经三十岁了——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年龄段儿的人,更不可能玩到一起。

想当初崔芷出嫁的时候,萧南才六七岁,是个被父母骄纵的傲娇小贵女,去参加李愔和崔芷的婚礼也是当背景的,待见礼完毕后,便被一群同样年纪的小萝莉吆喝着去玩耍,根本不可能和新妇有什么聊天的机会,即便是有,两人也聊不到一起去呀。

聊什么?

一个是天真烂漫的无邪小萝莉,一个是即将由少女蜕变为人妻的新妇,这样的两个人,就算是亲姐妹也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吧?!

等到萧南嫁入崔家的时候,崔芷刚生完幼子,身子很虚正在调养,两人也只在婚礼上见了一面,随后崔芷便一病不起,到了每个月进宫朝贺的日子,崔芷经常也以身子不适而缺席,这样使得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饶是如此,萧南对这个陌生的大姑子印象也不错,而且公主阿娘也常说,如果没有蜀王妃在一旁劝诫,依着蜀王狂躁的性子,他将会更加荒唐。

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这句话在蜀王府有了更具体的演绎。

坐在奚车里,萧南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王府,愈发觉得崔芷这个大姑子手段不俗,竟将一个荒唐王爷的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家丁仆妇行止得体、言谈有度,让人一看便知道这家的主母非常称职。

萧南觉得,当一个称职的主母并不难,可难的是。主母卧床几个月不能理事,家中还能保持井然有序的模样,这点就很不容易。

崔芷却做到了。

就冲这一点,萧南便由衷的佩服她。进而想到了远在晋阳的二夫人柳氏,唔,柳氏和崔芷也是对性格迥异的母女:

柳氏性格直爽泼辣,颇有几分王熙凤的味道,管理内宅也是喜用雷霆手段,媵妾侍婢什么的、庶子庶女什么的,只要不遵守她的规矩。柳氏直接命掌刑妈妈动手,掌嘴、打手板都是小CASE,柳氏还曾经彪悍的给一个极受宠的侍婢脸上大玩儿刺青艺术呢。以理服人之类的话,在柳氏这里根本说不通。在她柳氏看来,内宅就是她的地盘,只要郎君无二话,她的地盘她做主。

而崔芷却不同,她自小跟着老夫人长大。讲规矩、讲礼数、讲道理,对于犯了错或者对她不敬的人,她最喜欢引经据典。用一大堆的道理规矩砸得人发晕,最后把人教训得痛哭流涕,羞愤欲死,哦不,应该是恨不得以死谢罪,最最后还会以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崔芷——苍天呀,奴真的错了,王妃您就别念了呀。

经过十几年的经营,崔芷能将荒唐王爷的府邸拢得水泼不进,这绝对是个本事。

忽然间。萧南想到一件事,蜀王荒唐、易怒、田猎扰民等等不堪传言全都是他在外面招来的,至于蜀王府的是非,坊间根本就很少听闻。

还有,在夺嫡风云变幻的今日,唯一没有搀和此事的便是蜀王。当然还有一些未成年的小皇子,他们基本上可以被忽视。

难道…难道也是崔芷——

萧南的心跳加速,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忽而变得郑重起来。

同车的崔薇也是一脸凝重,她是崔芷的同父异母姐姐,算是崔家小娘子中和崔芷关系最亲的人。

而且崔芷给娘家送信的时候,也曾经提到过,说自己出嫁多年,很想念家中的几个妹妹,弥留之际,想再见见这些小姊妹。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更深层的原因大家也能猜得到:崔芷不行了,她要为娘家、为自己的三个儿女筹谋。

这种情况很平常,贵族联姻为得并不是一双小儿女的情情爱爱,而是为了联合两大家族,为本家族开拓关系,争取更大的利益。

如今出嫁十多年的女儿病危,为了维系两大家族的联系,为了确保女儿所生子女的利益,亦或是其它的原因,家族很可能会让其它女儿做替补,让小女儿嫁给大女婿,继续维系两家之间的姻亲关系。

崔薇对此也知之甚多,要知道前世她看了太多的小说,其中就有不少女主开启的是继室模式,最后赢得地位、得到丈夫,富贵荣华一辈子。

比如她最喜欢的十一娘,跟她目前的状况很相似:都是不受嫡母待见的庶女,都有个嫁入豪门的嫡姐,而且嫡姐又都毫无例外的要挂了,同样为了嫡姐所出嫡子的世子之位而嫁给姐夫当继室…

只是,唯一的不同,人家十一娘并没有心上人,而她——

李郎?蜀王?

哪个才是她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

萧南和崔薇都一脸沉思状,只有崔蘅表情淡然,仿佛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只当自己是来探望病重的堂姐,至于亲事、联姻什么的,都和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坐在后面一辆奚车里的老夫人,手里依然转着串佛珠,随着车轮吱嘎吱嘎转动,手指上的佛珠一颗颗捻动。

说实话,老夫人对大娘子的计划也极赞同,蜀王的名声虽不堪,但好歹是亲王,且母族出身高贵,乃前朝皇族公主,弘农杨氏的贵女。大娘子若真去了,崔家须得再出嫁一个女儿才是。

只是唯一不好的便是蜀王的亲哥哥吴王风头太盛,贤名竟直逼太子,这不是找死吗。

泰王敢跟太子叫板,人家是有底气的,两人都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按照宗法,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就算是太子被众人拉下马,他下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弟弟呢。再说了,长孙国舅那一关也不好过,在皇后的劝说下,长孙无忌辞去了所有实职,只担着个司空的虚职,一品高官却不掌管任何政事。但他终究是圣人最看重的好友兼内弟,他极力反对的事儿,圣人也要思虑一二的。

蜀王和吴王的关系太亲密了,一旦吴王有什么祸事,蜀王肯定落不下什么好。

还有一点,崔家若继续与皇家联姻,出嫁的必须是嫡女,偏崔家嫡支荣康堂只剩下了一个嫡女崔蘅,而崔蘅,老夫人早就给她相看了个对象,只等着合适的机会。至于崔萱,老夫人直接无视掉了。

崔薇?

唔,庶女的身份倒还好说,实在不行就记在二夫人的名下充作嫡女。

可…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顿,眉头微蹙,心说话,那孩子的性子太不稳重了,又是折腾酒楼,又是弄什么花笺,听说最近还动员崔江一起盘铺子做生意,简直一分钟都不肯安静。

蜀王已经够荒唐了,如果再给他配一个不安分的老婆…不行不行,老夫人连连摇头。

崔家肯再出一个女儿,为的是联姻,而不是结仇。倘或崔薇蛊惑蜀王做了什么错事,蜀王是圣人儿子,圣人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崔薇以及她的娘家就要被圣人惦记上了。

崔蘅舍不得,崔薇又不合适,老夫人左右为难。

一行几个人,个个心思各异,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萧南和几个小娘子用蹙着老夫人一起进了王府的正堂。

寝室里,崔芷接到侍女的禀报,挣扎着从壶门大炕上坐起来,正要下炕迎接姑祖母,老夫人已经一脚踏了进了来,见她形容枯槁、脸色蜡黄的样子,忙快走几步来到炕边,将佛珠套到手腕上,伸手将崔芷按回炕上,嘴里还连声抱怨:“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们讲这些虚礼,快些躺下来,好好歇着才是正事呢。”

崔芷的身子确实虚弱得厉害,刚才不过是起身的时候力气大了些,眼前便开始冒起了金星,接连咳嗽了几声,气息不稳的笑道:“我失礼了,还请姑祖母,八弟妹和三位妹妹不要见怪。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老夫人等人都面露担心和不忍——崔芷剩下的日子确实不多了,她的眉间已经有了灰白之色。

“娘子先喝口参茶压一压吧,”

炕边一个身着粉色襦裙的妙龄女子恭敬的双手捧上茶盏,低声劝道:“老夫人和襄城郡主都不是外人,娘子松宽些,她们也不会怪您的,您还是多保重身子才是。”

崔芷接过茶盏,小口小口的喝着,好一会儿才将咳嗽压下。

又从粉衣女子手里接过湿帕子,崔芷按了按嘴角,才苦涩的笑了笑,道:“我失仪了,姑祖母勿怪。”

萧南扫了眼那粉衣女子,眉眼竟又几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崔芷无意间扑捉到萧南的视线,便笑着说:“这是锦葵,我从崔家带来的婢女。呵呵,八弟妹是不是看着眼熟?她的堂妹在弟妹院子里当差,原名叫木槿的那个便是。”

第011章 蜀王妃(三)

“娘子,婢子的这点儿私事您还记得呀,呵呵,前儿您还抱怨说自个儿的记性越来越差了,瞧瞧,这哪儿差了?”

锦葵见崔芷喝完了参茶,极有眼力见儿的接过空茶盏,体贴的递上帕子,还顺手帮主人掖了掖被角,态度谦卑又自然,声音柔和又轻缓。

只是接下来的话,却似有所指,“不过,婢子的堂妹现在已经改了名字…婢子早就劝过她,作为奴婢要守奴婢的本分,岂能犯了主人的忌讳?呵呵,她呀,如今改名叫阿槿了,还给八郎君生了庶长子呢。”

萧南的眉梢禁不住跳了跳,心里暗自打鼓:唔,难道这位在为被她坑了的‘崔氏女’阿槿女士抱不平?难道她跟阿槿的关系很近?

上下打量了锦葵一番,萧南即使没问也能确定,面前这位粉衣MM,跟她的堂妹一样,都是男主人的侍妾。

不过与阿槿的张扬和放肆不同,锦葵显然比她的堂妹更聪明、更低调,而且在女主人的跟前也更有地位——作为侍妾,还能被身患重病的女主人器重,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不知是真的好奇,还是想帮萧南解惑,老夫人非常适时的问了句:“哦?你也是崔信的孙女儿?”

崔家的老部曲很多,跟着老夫人三姐弟闯荡六七十年的心腹也不少,这些人数十年的繁衍,衍生出数量极为可观的家生奴婢。而似崔信这般被赐姓的老仆却很少,其它跟崔信有血缘关系的范氏族人却还是姓着本姓。

原本被主人赐姓是天大的恩赐,但对于已经爬上男主人床的侍妾来说,却不是件很美妙的事情了。

前些日子阿槿只顾着忙着生孩子、养身体,一时还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女主人坑了一把。

但…萧南眯了眯眼睛,如果锦葵的老子也贪图‘崔’这个贵姓,跟着木槿的老爹一起拜到崔信的名下当便宜儿子,那么和木槿的关系也就更加亲近了。这样一来,锦葵会不会为吃了亏的堂妹抱打不平。进而记恨她萧南?!或者两个荣获贵姓的女团结起来一起搞点儿什么小动作?!

锦葵先是对老夫人俯身行礼,接着才笑着摇头:“婢子的阿耶笨拙,并不曾做过什么体面的事儿,哪有资格拜到崔阿翁的名下?”她才不像那个看着机灵、实则蠢笨至极的堂妹。然傻呵呵的以为被赐姓是多么荣耀的事儿。

锦葵是崔芷的陪嫁丫鬟,她并不稀罕那个什么贵姓。因为她明白一件事,王府也好、普通后宅也罢,能主宰她们这些女子命运的除了郎君便是娘子。

其中更以王妃为甚。

因为普通人家的女儿若不得王爷宠爱、私德又有瑕疵的还会被休,但崔家的女儿、老相公的亲孙女是能轻易休弃的吗?

更不用说崔芷加入王府十多年,恪守规矩、行止有度,深得宗室以及京城上流社会的赞誉。就是圣人。看着自家的儿子很不顺眼,连畜生不如都骂的出来,但对崔芷这个儿媳妇却极为喜爱,更加深信一个道理——娶媳妇还要娶世家贵女呀。

自家儿子什么德行圣人心里很明白,但崔芷却能把蜀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蜀王传出来的恶名也只有田猎扰民而已。

偏这个罪名是极有弹性的,往好了说这叫尚武,有乃父之风据说李二陛下年轻的时候也荒唐过滴。往差了说也不过是‘扰’民而已,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的大事。

圣人曾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六郎的娘子不贤。那儿子现在恐怕不止荒唐而已。

尤其是去年年初齐王佑谋逆,着实让圣人伤了一把心,被自家儿子造反,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也受不了呀,更不用说皇帝了。

李二陛下一共十四个儿子,有早夭的,有不听话的,有懦弱的,有聪明却德行差的,还有造老爹反的。现在还有明着暗着惦记他屁股底下那张龙椅的…让渐渐变老的圣人很是忧心,生怕自己的儿子会上演兄弟阋墙的惨剧。

妻贤夫祸少。

圣人便是在蜀王妃这里感受到了这一点,是以他再给儿子选老婆的时候,首选世家,尤其是那种规矩大、传承久的老牌世家,比如今年举行婚礼的晋王妃王氏。便是出身太原王氏。

话题扯远了,言归正传,圣人对蜀王妃的印象很不错,自从她生病后,也经常叫来给她问诊的御医询问病情。后来李愔以娘子重疾、他不忍累她受苦为由而一再拖延去益州的时间,圣人也默许了。

崔芷在蜀王府原本就极有权威,如今有了圣人的支持和关切,让她的地位更加稳固,也使得她在王府里威信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地步。

就连蜀王,觉得这个老婆很管用,对她也多了几分敬重。

种种原因,使得崔芷这个重病在床的病患,成为王府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锦葵是崔芷的丫鬟,却又是蜀王的侍妾,对这种情况最清楚,她更加深信自己的决定——只要服侍好了娘子,自己的未来才有着落,而不是像堂妹的信里写得那般算计主母,然后如何如何。

而崔芷对锦葵的守本分很满意,对她也越来越倚重,这让锦葵看到了希望:只要她的表现让娘子相信,她对娘子绝对忠心不二,那么她还有机会争取升做媵、甚至是孺人。

按照朝廷规制,亲王除了正头的王妃,还可以纳孺人两名、媵十名。

名称虽有不同,但说穿了也都不过是亲王的小老婆,跟奴婢、侍妾也没什么不同。

但,同样都是小老婆,孺人和媵却不是普通侍妾所能比拟的,要知道,孺人和媵都是有品级的,可以记入宗谱的‘贵妾’。

蜀王行为荒唐,但在男女之事上倒还不算出格,正五品的孺人只有一个,媵也不过六个,还剩下不少名额以供王府的侍妾和婢子争取。

这也是吊在锦葵前头的胡萝卜,引得她愈发恭敬的伺候崔芷,并异常忠诚的充当主人的耳目。

不过,对于萧南如此坑害自家堂妹,而且还做得这么绝,让锦葵多少有些埋怨:她也是侍婢,最能明白侍婢的心思,如果一辈子都不能有名分,所生子女也都是卑贱的婢生子,那她还有什么盼头?

心里埋着怨气,锦葵说话的时候也就多少带了一点儿出来。

被压回炕上的崔芷听了锦葵的话,虚弱无神的双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姑祖母身侧的三个小娘子,仔细观察着她们的表情——

崔芷最先打量的便是据说和自己极为相像的四娘子崔蘅,当她的目光刚落在崔蘅身上的那一刹,她便明白了为何大家都说四妹妹像她了。

这种像,不只是长相,都是同一个祖父,堂姐妹长得相似也正常。

最让崔芷在意的却是崔蘅那稳重的气质和淡然的神情,看她那双沉静内敛的双眸,以及嘴角时常挂着的浅笑,崔芷不免有种错觉,她、她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像,太像了,如果不是现在的自己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崔芷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照镜子。

许是崔芷的眼神太热切了,饶是崔蘅再沉稳,她毕竟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被人如此盯着看,她没有反应才怪了呢。

片刻的尴尬过后,崔蘅浅浅一笑,屈膝对崔芷行了个福礼,“阿姊安好,总听人说我长得像阿姊,今儿一见才知道,人家都是在恭维我呢,呵呵,我若是能有阿姊这通身的气派和高雅得体的举止,夜里睡觉也能笑醒呢。”

崔芷心知这是对方在恭维自己,但崔蘅的表情很自然,丝毫让人看不出她有半分阿谀奉承的意思来,反而有种她确实在说实话的感觉。

暗自点点头,又给崔蘅加了十分。

扯了扯嘴角,崔芷轻笑:“妹妹说笑了,呵呵,我说看妹妹怎么这么眼熟,竟是在照镜子呀。”

说着,崔芷冲着崔蘅摇了摇枯瘦的手,“来,都是自家姐妹,近前来坐。三妹妹和大妹妹也不要气,都过来坐。”

老夫人已经在上首的胡床上坐下,听到崔芷的话,也对几个晚辈点头,“坐吧,娘子既是王妃,亦是你们的阿姊,左右不是外人,无需套。”

萧南也坐在了老夫人身侧,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因为她知道,在今天的戏码中,她既不是猪脚也不是配角,只是个打酱油的。

崔薇三姐妹听老夫人这般说,也就没有推辞,按照年龄大小依次坐在炕前的月样杌子上。

在进正堂前,崔薇还在挣扎:到底是选择爱情还是选择富贵?

但当她一踏入这富丽堂皇的厅堂,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名贵的家具、卧具、帐幔以及亲王、王妃才能使用的皇家金银玉器后,她那颗摇摆不停的心终于有了决定——她要遵从命运的安排,做下一任的蜀王妃!

只不过,现任的蜀王妃对她似乎并没有多少热情,反而对那个一身湖蓝衣裙的崔蘅和一身杏色服侍的崔萱说个没完,生生将她凉在了一边。

这让崔薇有些不满,难道、难道堂姐没看到自己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正巧听到崔芷问崔蘅最近有什么赏春宴会,崔薇便插话道:“说起赏春,听八嫂说三月三要在乐游原举办赛马会和打马球呢…”

第012章 果然是他(一)

说完就捂嘴,崔薇好想抽自己。

她怎么又说错话了呢。蜀王为什么被圣人斥责,还不是因为‘田猎扰民’?

结果她还大喇喇的在人家老婆跟前说什么骑马打马球,这、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嘛。

然而让崔薇更郁闷的是,崔芷并没有生气,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一脸柔和的与另外两个堂妹说话,只有在接触到她紧盯的目光后,才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算是笑的表情来。

至于在场的其它人,也似约好了一般,既没有人提醒崔薇说错了话,也没有对此表示什么,之前干什么的继续干什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是当众说错话丢脸呢,还是被人彻底无视更丢脸?!

对于这个问题,崔薇并不想讨论,但…两颊忽然烧得发疼,崔薇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只恨地上没有地缝让她钻。

崔芷她们几个还在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按理说女人们凑在一起更喜欢说八卦,可说八卦也有个前提呀,那就是彼此还算熟悉,若是对个几乎可以算是初次见面的‘姐妹’来说,根本没有底气去八卦。

彼此问了若干‘妹妹读什么’‘妹妹平日喜欢做什么’‘姐姐近日吃什么药’‘姐姐感觉可还好,累不累’之类的问题,崔芷跟几个小堂妹便没有什么可寒暄的了。

若是此行只有老夫人和萧南,崔芷还能讨论讨论孩子的话题。偏在座的还有未婚的小娘子,彼此间可谈的话题就少多了。

不过,崔芷让家人把几个妹妹带来也不是为了聊天,有的时候,她根本无需拉着妹妹的手东问西问。单从一些零星细节上便能看得出这个妹妹的品性如何。

比如,崔芷看到崔薇穿着一身近乎正红的银红袄裙的时候,便直接把这人PASS掉了——真是个没规矩的。你见过谁去探望病人的时候还好意思穿得如此光鲜艳丽?!

亏崔薇还是三姐妹中年纪最大的呢,还不如年纪最小、在乡下长大的崔萱懂事。

把儿子女儿交给这样的堂妹,崔芷宁肯让丈夫续娶其它崔氏族人。或者干脆求娶其它著姓贵女。

老夫人在一旁看着,见几个小辈寒暄已毕。便笑着对她们说:“…王府里的五色亭极是雅致,你们好容易来一趟,不如让锦葵带你们去瞧瞧?”

崔蘅闻音知雅意,一听老夫人的话便知道这位崔家最大的BOSS要跟王妃堂姐说私房话,忙笑呵呵的应和,露出一脸的向往:“是呀,早就听说蜀王府有个五色亭。亭子建在花园小湖中,四周满是湖水,这湖水很是神奇,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颜色——”

咦?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崔薇只觉得脑海里亮光一闪,忽的打了个响指,靠,不就是柯南里的那个什么五彩馆?利用太阳光折射原理而映照出的彩色湖水?!

崔蘅还在称赞着,“呵呵,还是阿姊心思巧妙,竟设计出如此神奇的亭子。”

许是比往日多说了几句话。崔芷的神情有些倦怠,但还是极为柔和的说道:“妹妹过奖了,呵呵,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而已。不过中庭的花园里倒是有几株杏树桃树,这会儿刚刚抽芽儿,还算有几分景致,八弟妹和三位妹妹倒是可以瞧瞧。”

萧南闻言,直接站起来,笑着对崔芷说:“听阿姊和四妹妹说得热闹,我还真有几分好奇呢,三妹妹,四妹妹,大妹妹,咱们就去花园里探探春吧。”

说着,萧南扭头看了眼老夫人,见她微微颔首,也就没有耽搁时间,叫着三个堂妹一起出了正寝室。

锦葵走在前头,态度恭谦的做着介绍,萧南也做出一副颇为好奇的样子,边走边问,一行人倒也热闹。

目送萧南她们离去,崔芷又将室内的其它下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唉,你这孩子自幼早慧,偏早慧必伤…”

老夫人见崔芷满脸倦容和病态,不免有些心疼,起身来到炕前坐下,将手里的佛珠拢到袖中,握住崔芷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伤感的说道:“你呢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受了委屈也不肯跟家里人说,再加上去岁你阿耶和阿娘又去了晋阳,你愈发没个说话的人了…”

崔芷曾在老夫人身边教养过一段时间,对这位崔家说一不二的长辈又敬又爱,如今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也不免感伤起来,喃喃的说:“孙女儿的身子是不成了,恐怕、恐怕见不到阿娘最后一面了,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崔芷慌忙拿帕子掩了嘴,垂下头死命克制了好久,好一会儿才将嗓子眼儿的那股痛痒压制下去。

只是她的脸色愈加难看了,眉心的灰败之气也愈发浓郁,乍一看跟死尸一般。

老夫人见状,心里更加难过,忙伸手拍了拍崔芷的背,关切的说:“你身子不好,有什么要紧的话只管告诉我,我定会想办法帮你扮成。”

她们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为的就是说些私密话,如今话都到嘴边了,断没有再咽回去的道理。

“…咳,姑祖母跟前,我也不说套话了,求、求姑祖母疼惜——”

崔芷等的就是老夫人的这句话,她也顾不得腔子内翻涌的咳意,费力的坐起身子,以头触炕面,戚戚哀求着。

王府花园一隅,锦葵正谦卑有礼的将崔家的几位女请到湖上小亭坐下。

待坐定后,又有几个王府的侍女端着各色茶果鱼贯而入,锦葵殷勤的帮忙摆放、招呼几位贵饮用。

崔萱毕竟年纪小,藏不住话,她见亭子里除了锦葵便只剩下自家人后,便凑到崔蘅耳边,小声咬耳朵:“阿姊,你猜堂姐和姑祖母说什么呢?”

崔蘅向来稳重,再加上她和崔萱又不熟,更不会和她八卦什么,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随后就把话题扯到了景色上:“八嫂,听说您在乐游原的别业极大,院子里也有这么一池湖水?”

萧南也正暗自猜着老夫人和崔芷会谈论什么悄悄话,忽听到崔蘅的话,忙收回思绪,笑着说:“是呀,院子虽大,可布置得就没有王府这般雅致了。对了,我那别业里还有个马球场,准备上巳节的时候去那里打马球,呵呵,不知几位妹妹是否有兴趣一起凑个乐儿?”

“打马球呀,我的马术不好,怕不会打呢。”

崔萱很得意,自从她大兄与南平郡主的婚事定下来后,她们一家子在崔家的地位也直线上升,那位未来的大嫂对她也很是亲厚,知道自己生于田舍、长于乡野并不擅长京中贵女的那些游乐,非但没有嘲笑,反而特特派了得力的丫鬟来教她。

上个月她刚学会了几支京城上流社会宴集时最流行的歌曲,这个月便又开始学习骑马。

为此,大兄还特意给她买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就放在老夫人给她们一家买的别业里,每隔几天崔萱都会带着仆妇丫鬟去那里练习。

练了这些日子,崔萱已经能自个儿骑着小马慢跑了。

不过,崔萱很清楚,以这种水准去打马球只有丢脸的份儿。

萧南笑了笑,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马术不好就多练练,不试着去打永远都学不会呢。在京城,不会打马球可不成,不止阿萱,还有阿衡、阿薇,你们都要会打,而且还要打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