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崔彦伯见状,忙一把扶住老父,望着崔泽斑白的头发,他不由的叹息:唉,他的父亲年纪也不小了。真担心他老人家承受不了丧父之痛呀。

崔守义坐在榻边,神情木然,只有一双昏黄的老眼中滚出泪水。他哆嗦着嘴唇,喃喃道:“阿姊去了,阿兄也去了,接下来就是我了…阿姊、阿兄,你们慢行一步。我、我随后就到…”

众人见崔守义说的不祥,心下担忧,尤其是崔海、崔宜伯等父子几个,更是直接搀住老人家的胳膊,连声呼唤:“阿耶、阿耶,您醒醒呀!”

一边说着。崔宜伯几兄弟一边把崔守义搀出老相公的寝室,又把那位以为完事儿的太医揪了来诊脉。

崔泽经过最初的伤痛后,渐渐回过神儿来。老眼中噙着两泡泪,鼻音极重的吩咐道:“阿耶去了,照例要上折子回禀圣人…令,崔家出仕的子弟都要丁忧,你们、你们写好请辞的折子…”

老相公虽已致仕。但他是从宰相位上退下来的,品级放在那里。如今他去了,按照惯例崔泽需要跟朝廷报备下,毕竟,老相公的谥号,还需要圣人或者礼部拟定。

而且圣人体恤臣下、颇念旧情,如果他的身体允许,没准儿还会亲来吊唁。

“是,谨遵命!”

一干子侄纷纷带着哭腔应诺。

正事交代完,接下来的便是进行丧礼的程序。

第一步,自然是‘复’。

虽然太医已经确诊老相公去了,但按照古礼,老相公的亲近子侄还要进行‘招魂’。

崔泽伸手摸了把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抱起老相公的一件衣袍,行至榻前,面向博陵方向,举起衣袍大声呼唤父亲的名讳。

接连喊了好几声,崔泽的嗓子已经嘶哑。

这边,崔彦伯拿着一束棉丝放在老相公的鼻端,仔细看着那棉丝是否有飘动。

确定无飘动后,崔家子侄、和门外守着的女眷们才放声痛哭。

第二步,便是‘幠殓’。

崔泽将‘复’用过的衣袍给老相公穿上,崔彦伯则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覆在老相公的脸上。

接着便是‘书铭’,即在堂前西阶树一旗幡,上面写着老相公的姓氏名讳,好叫四周的人知道是谁亡故了。

另一边,崔润领着几个子侄开始给亲戚故旧写讣告,然后安排人手去一一报丧。

老相公去的虽仓促,但崔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在堆成山的家规中,就有关于婚丧嫁娶的详细规定,而崔家的奴婢们也是办老了差事的,尤其是几年前刚办了老夫人的丧事,如今再办起老相公的丧事,大家并不慌乱。

主人们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古礼,奴婢们也井然有序的四下里忙活,崔家上下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哀伤,却不显忙乱。

老相公死后不过两个时辰,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崔家的丧事。

太极宫也知道了,看着崔泽亲手写的奏折,圣人很是感慨,唉,当年的老臣子又少了一个。

手微微有些哆嗦,圣人还是亲笔给崔守仁拟定了谥号:“文忠”,这也是一个极好的美谥,仅次于“文忠”。

由此可以看出,圣人对崔守仁还是比较看重的,崔守仁虽不是他的藩邸旧臣,但却是正直忠贞的能臣,所以他好不吝啬的给出了‘文忠’两字。

本来,圣人还想亲自去崔家看看,毕竟崔守仁、崔泽父子皆是相公,对朝廷忠诚、对皇家亲近,他去吊唁,也是一种姿态。

只可惜,圣人的身子愈发不好了,如今能勉强看奏折已经很不易了,若是再去丧家,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哀痛至极,但身处那样的氛围,对身体也不好。

皇后和太子都不赞同,纷纷苦劝不已。

没办法,圣人只好让太子代他去。

另外,关于崔家子侄丁忧的奏请,圣人也都一一批准,还又赏赐了一大笔银钱权作‘赙赗’。

下午的时候,太子亲至。当堂宣读了圣人给崔守仁的谥号,且很是真诚的安慰崔泽,劝他‘节哀’。

崔泽一听父亲的谥号是个极好的美谥,当下心里一松,老泪纵横的为父谢恩,然后又哽咽的谢了太子。

太子在灵堂上扫了一眼,唔,崔家不愧是京中第一世家呀,双相崔家这一支虽不是嫡支,但崔守仁父子两代为相。门生故吏遍天下,今日不过是‘初终’,却来了这么多吊唁的权贵、世家和朝臣。

最后。太子的目光落在了崔幼伯身上,恰巧与他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太子不着痕迹的眨了眨眼,右手成拳抵在唇下轻咳一声。

崔幼伯会意,微微颔首回应。

太子便起身告辞了。

崔泽作势亲自相送,太子却一脸诚恳的说。“孤是来吊唁的,并不敢惊扰老相公的亡魂,相公请留步。”

崔幼伯凑了上来,冲着崔泽行了一礼,道:“伯父,儿去送殿下吧。”

崔泽眸光闪烁了下。旋即点头,“好,切莫慢待了殿下!”

说罢。崔泽长长一偮,恭送太子。

崔幼伯跟在太子身后半步远,恭敬的送他出门。

太子一边跟前来吊唁的熟人点头示意,一边低声问崔幼伯:“肃纯,尊祖父仙去。依律你要丁忧一年。只是不知,你是留京还是返乡守孝?!”

当年崔老夫人逝去的时候。崔幼伯可是携一家妻小齐刷刷奔赴洛阳,足足守够了三年半的孝呢。若不是太子写信召他回京,他没准儿还要在洛阳的草堂窝上一段时间。

如今太子正是用人的当儿,崔幼伯又表现得极出色,他真心不想让这个干将回洛阳去守什么孝。

崔幼伯一怔,很快便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其实知道祖父离世的消息后,他悲恸的同时也在思索以后的事儿该怎么做。

丁忧是肯定的,他虽已过继出去了,但即便按照堂房侄孙儿,他也要为老相公守孝。更不用说老相公对他诸多疼爱,单单为了这份祖孙情谊,他也要尽为人儿孙的本分。

再说了,在古代,孝字大如天,两年前他为老夫人守孝,赚足了好名声,就是他的政敌也要赞他一句‘纯孝’。如今嫡亲祖父去了,他怎能不依礼守孝?他可不想自己好容易赚来的名声有丝毫的瑕疵。

守孝一年是肯定的了,但在哪儿守是个问题。若严格按照古礼,崔幼伯当然该随着大部队回洛阳,在祖坟旁建草庐、静心守孝。

但、但现在他的仕途正好,他已经成功踏入了东宫的核心层,让他这时离京,且一走就是一年多,崔幼伯还真担心这段时间里会有什么变数。

想了想,崔幼伯低声道:“依礼,臣该回洛阳,但京中琐事繁多,积微学院开学在即,臣、臣一时也走不开。臣想着,再与长辈商量一二,如无意外,臣还是想留在京城。”

一听这话,太子松了口气,他满意的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送走了太子,崔幼伯又回到前堂守灵。

在崔家上下的努力下,老相公的丧礼庄重、肃穆,奴婢们迎来送往的也极稳妥。

但,很快便有人打破了这份肃穆、宁静。

“呜呜~~阿耶,阿耶,您怎么忽然就去了,也不等等儿…”

一声凄厉的哭喊由远及近,只听得堂内的崔泽、崔润眉头紧锁。

而跪坐的后面的萧南等女眷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有记性好的已经记起了声音的主人——

“崔清,他、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想大闹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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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又丁忧

崔清对老相公的感情很复杂,敬畏有之、孺慕有之,但更多的则是恨。

没错,崔清非常憎恨他的生身父亲,他恨老相公心狠,当年只因为崔守贞那个老虔婆的一句话,便生生打死了他的生母,还将犹在稚龄的他赶出崔家,让他自生自灭。

好吧,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毕竟老相公并没有真的撒手不管,还是给崔清指了个偏僻州郡的小田庄,派了能干老练的妈妈、奴婢伺候他,另外还写信给当地的郡守,让府君好好看顾崔清。

但,这些在崔清看来都不够,他明明可以在繁华的京城过着豪奢的世家子生活,如今却窝在一个穷乡僻壤里,守着七八十顷大的小破庄子过日子。身边虽有奴婢,可、可他们不是来伺候自己的,更像是监视自己。

这让年幼的崔清很是愤懑,尤其是那两个妈妈,一有时间便在耳边絮叨,什么崔家家规,什么老夫人、老相公也是为你好,什么董姨娘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活该被打死…不拉不拉,只听得崔清心中的恨意更浓。

不过,那时的崔清已经七岁了,他不但能记许多事,而且还学会了隐藏心事,更懂得了隐忍。

是以,当妈妈们絮絮叨叨的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每每都露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有时还会违心的附和两句,直说‘妈妈所言甚是’。

两位妈妈见小主人这么‘懂事’,都松了口气,时间久了,对崔清的看管也就懈怠下来。给京里写信的时候,也会说些‘崔清小郎君很懂事、很听话,跟那个黑心肝的董姨娘不是一路货’之类的话。

京里的管家接到汇报,总结一番后。便详细回禀了老相公。

老相公毕竟不是心狠之人,虎毒不食子呀,更何况他?

董姨娘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意图毒害主母,的确罪该万死。但她的出发点却是为了崔清,而崔清自出生后便养在生母跟前,就算不知道,老夫人和老相公也能猜到,平日里董姨娘给崔清灌输了多少‘不良思想’。

所以,不管崔清有没有怨恨嫡母、嫡兄。两位大BOSS都不允许他留在京城,让他有机会危害崔泽兄弟。

考虑到这些,老相公才将崔清流放到了里京城数千里的偏远州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彻底放弃这个儿子了,那终归是他的骨肉,且也没有犯什么错,总不能因为其母有错,就株连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无辜稚童吧。

所以。当老相公听说崔清并没有心生怨恨,且很乖巧的待在庄子里读书、很安分的过日子后,他也终于放心了,大笔一挥,又拨给崔清两百顷良田,还亲自写信给崔清找了位当地的名师做先生。

但。老相公怎么都没想到,他印象中那个天真懂事的小儿子,竟然、竟然心思如此之深。连两个积老的妈妈都骗了过去。最后,更是拿着崔家给他的田庄和财产,跟三戟崔家搅合到了一起。

那时负责管教崔清的两个妈妈先后病逝,崔清身边再也无人劝阻,他就公然跟嫡支的小郎君玩到了一起。还狂悖的说出老夫人‘名守贞、实不贞’的忤逆言论。

听到风声的老相公很诧异,忙派人去田庄调查。几个月后,调查的人回来报告,说崔清亲近嫡支,且对自家心生怨恨。而且他们还查到,两位妈妈的‘病逝’,崔清居功至伟。

一听这话,老相公真的失望了,他没想到儿子小小年纪就这般心思歹毒,连照顾自己七八年的妈妈都能下得去手,第一个妈妈‘病逝’的时候,崔清才十二岁呀。

老相公失望的同时,忍不住联想自身,想当年他十二岁的时候,面对本家的逼迫、面对嫡支的算计,他还无助的躲在阿姊的身后瑟瑟发抖呢。

结果他的儿子就敢杀人了!

这算不算一种另类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老相公想了好几天,终究对这个孩子还心存最后一丝幻想,便又派了心腹之人悄悄的再去那个州郡调查。

三个月后,老相公收到了让他彻底绝望的调查结果,心腹的能力比上一波小厮要强得多,他不但查清了两个妈妈的死因,还查到崔清与当地闲人、游侠儿勾结的不法事。

看到这些,老相公终于下定决心,收回所有田庄,将崔清净身出户。

你不是能干吗?想必就算没有崔家的东西,你也能过得很好,对吧?

而且,你不是跟嫡支处的极好吗?如今我断了你跟家族的联系,你直接去投奔嫡支好了!

老相公一边写信给心腹,一边恨恨的想着。

就这样,崔清被老相公彻底放弃,而嫡支那几个跟他玩得很好的小郎君也忽然消失了,直到那一刻,崔清才发觉,他似乎自己把路给堵死了。

不过,崔清也确实能干,身无分文的被赶出田庄,但还是活了下来,虽然手段有些不光彩,却还是靠自己的能力添置了几亩薄田,最后还娶了个农家女做娘子。

有了自己的家庭,还略有薄产,生活却依然艰辛,使得崔清对本家族的恨意达到了顶点,而他的亲生父亲也被他列为最最憎恨的对象之一。

三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唯一不变的便是崔清对崔家、对老夫人、老相公的恨意。

如今,他最最憎恨的老夫人、老相公一一离去,崔清心情无比畅快,今日接到老相公的死讯,他更是仰天大笑不止,不自觉间,他甚至笑出了泪水。

老相公去了,那个可恨的人,貌似是他的亲爹呀!

混混沌沌的任由姚氏给他换了素服,崔清精神有些恍惚的一路骑马来到崔家,行至门前,他高坐在马背上,抬头便看到了院中悬挂的旗幡——他死了,那个强势、绝情的男人真的死了!!

崔清眼前一黑,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

崔家门房的小厮正忙着接来送往,看到崔清这般,赶忙上来搀扶。

三四个小厮好容易才将崔清从马背上抬了下来,其中一个领头还低声呼唤:“四郎君,四郎君,您、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太医?”

许是双脚沾了地,崔清缓缓回过神儿来,他一把推开几个小厮的搀扶,跌跌撞撞的往里跑,一边跑,他一边嘶喊:“阿耶,阿耶,您、您怎么就去了呢…呜呜,儿、儿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呀…”

身后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心说话,大家不是说这位四郎君很不得老相公待见,早早就把他们一家打发出去了吗,而且还听说,四郎君跟老相公、相公的关系也不甚亲密,这会儿他怎么哭得像死了亲爹一样。

额,不对,人家确实是死了亲爹呀!

崔泽和崔润穿着粗麻丧服,听到崔清的呼喊,纷纷皱起了眉头,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年纪较轻、且武力值颇高的崔润点了点头。

这时,崔清已经连滚带爬的进了院子,进院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脚,几乎是一路滚到了堂前的台阶下。

抬头望着高高台阶上的灵堂,耳边充斥着男男女女、老老小小的哭号声,崔清脸上爬满泪水。他想站起来,但腿脚似是摔伤了,挣扎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

一旁来吊唁的人见了,议论纷纷,主题只有一个,崔家不愧是孝悌传家的世家呀,瞧瞧崔清,明明与家族的关系不睦,最后还落得扫地出门的下场。如今听闻亡父噩耗,却还是这般悲恸,啧啧,孝子呀。

崔泽是个老狐狸,见到此番场景,顿时就明白了崔清这一通哭号的目的,眼中的寒意更浓——真是贱人生的贱种,父亲的灵堂也能成为他表演的舞台,实在太可恶了!

崔润按照兄弟俩商量好的,抬脚来到崔清面前,弯腰伸手探到他腋下,手上下着死力,嘴上却嘶哑着嗓子道:“阿弟,起来吧,我、我带你去见阿耶…几个兄弟里,阿耶最放心不下你,当日阿耶在的时候,你偏要令府别居,阿耶和大兄宠你,没办法这才给你买了宅子让你搬过去住…呜呜,我知道,这些年你流落在外,受了不少委屈,但如今阿耶都去了,你就是有再多的怨气,也该消了吧…”

崔润的声音并不大,且因为哭喊的原因,他的嗓子已经哑了,但他方才的那些话,还是确保让在场围观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楚。

崔清悲伤的表情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常,哭道:“二哥,我、我没——”他正要辩解不是自己‘使性子’搬出去单过,而是被人赶出去的。

结果人家崔润根本不给他机会,手上再次用力,直接把崔清提了起来,嘴里还安慰:“好了,乖,别哭了,咱们先去看阿耶…”

就像哄个不懂事的孩子,崔润连拖带拽的把崔清拉进了灵堂。

一场闹剧,尚未正式开演,便被人拦腰砍断。

崔清被拽下去后,将面对怎样的境况,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灵堂再度恢复了肃穆、凝重。

紧跟崔清身后赶来的是崔嗣伯,他身上还穿着官服,来到大门前,换上小厮递上来的丧服,他心底幽幽的叹了口气:“娘的,刚刚有了差事,又要丁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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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过年忙

除去崔清这个不和谐音符,老相公的丧礼办得很顺利。

崔家人严格按照古礼,小殓、大殓、既殡、送葬,然后是崔泽率众儿孙扶灵回洛阳安葬。

整个丧礼肃穆而庄重,前来吊唁的亲戚故交们,既能感受到崔家那厚重的家族底蕴,又能感受到崔家上下从内心透出来的哀伤。

老相公走了,三名士亲至灵堂前放声痛哭,继崔老夫人后,他们又失去了一个挚友。

尤其是周猛,跟崔氏姐弟的感情最好,他甚至不顾老迈,亲自执绋,一路将老相公送回洛阳。

而魏贤和齐通两人则手挽手走在大部队前头,俩老头泪眼迷蒙中,放声高歌,一曲哀婉的挽歌将他们与老相公四五十年的友谊表现得淋漓尽致。

回乡丁忧的人选,崔泽也慎重的进行了甄选:他、崔润、崔鸿三兄弟自是要回洛阳的,他们各自的娘子也要跟随。另外,身为正子嫡孙的崔彦伯和他的长子也要回去,至于崔仲伯等兄弟则要留在京城。

这是荣康堂一支的安排,荣寿堂和荣安堂的人则统统留京。毕竟按照宗法关系,除了崔守义父子,其他人跟老相公的关系终究远了些。

而崔守义的情况也不好,自老相公过世后,他就一直迷迷糊糊的,有时甚至还会有短暂的精神恍惚,比如冲着外貌颇像老相公的崔润唤‘阿兄’。

对于崔守义的情况,太医给了诊断:老人家原就上了岁数,如今又受到长兄离世的刺激。精神难免受挫,需静养。

而从京城回洛阳。路途虽然不是很远,但一路风餐露宿。再怎么仔细也不如在家舒服。如今恰值初冬,正常人尚且受不了,更不用说一个年迈的病人了。

是以,太医提醒崔家,崔将军的身体不太好,切忌劳累,更忌再受刺激。

崔泽、崔海深以为然,两人觉得,万一崔守义回到洛阳后。亲眼看着长兄入葬,再想起埋在隔壁的老夫人,一受刺激,病情加重了,那可就不美了。

倘或再有个万一…唉,崔家、崔家实在承担不起第二件丧事了。

崔泽的这番安排下来,崔幼伯留在京中,反倒不显眼了。

那日太子走后,崔幼伯曾抽空跟崔泽密谈了一会儿。委婉的告诉父亲,太子不愿他离京。

崔泽是个老狐狸,他早就看到了儿子跟太子的小动作,这会儿听了儿子的话。他也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想了想,崔泽缓缓点头,唔。这样也不坏。老相公一去,崔家的男丁全都要丁忧。这意味着崔家要远离政治中心,这是个不好的信号。可又没办法规避。

既然已经注定要远离中枢了,那就要尽量减少崔家的损失,而崔幼伯与太子的关系,对于整个崔家都有着积极的作用。

崔泽丁忧前,几乎每日都能看到圣人,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人的日子也不多了。

一旦圣人崩了,新君即位,崔家有人跟新君关系莫逆,那等他们丁忧完后,便能有人在新君耳边提醒一二,届时起复也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崔幼伯必须留下,崔家已经离开中枢了,决不能离开京城!

就这样,崔幼伯一家都留了下来,老相公的灵柩离京时,他们夫妇领着长子长女,一家四口身着孝服,一路哀泣的将老相公送出了京城。

一家子站在京城的城门外,目送送葬的大部队远远离去,直到彻底消失在官道上,崔幼伯才带着浓浓的鼻音,跟萧南说:“娘子,咱们回去吧!”

萧南哭嚎了十多天,嗓子也哑掉了,现在她一句话都不想说,但还是很给崔幼伯面子的低声嗯了一声,“好!”

彻底忙完老相公的丧事后,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二月。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京城的喜庆气氛越来越浓。

崔家是丧家,过年也没什么人上门,更不能外出赴宴,是以,三个堂口的大院都静悄悄的,仆人们做事的时候,也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弄出什么动静、或是闹出什么噪音,引得主人发火。

尤其是荣安堂,因崔守义的身体一直不好,汤药不断。整个大院都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崔海等大小主人更是整天拉长着一张脸,看什么都不顺眼。

而中间的荣康堂呢,主人走了一大半,只剩下崔仲伯、崔叔伯、崔惠伯三家。

女眷们也去了大半,老夫人作为老相公的长媳,哪怕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也要跟着夫君回乡守孝。

而王氏呢,身怀有孕,原本崔泽想让她留在京中,毕竟王氏的年纪不小了,怀孕生产已经够吃力了,若是在回乡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亦或是守孝时过于清苦伤了身子,那可就不好了。

但王氏坚决不同意,她是老牌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最重礼法、规矩,再加上她也需要赢得一个孝妇的美名,所以,硬是挺着尚未凸起的肚子,跟着大部队回洛阳了。

王氏一走,荣康堂的中馈就无人打理了。虽有萧南的照拂,但没个主事的主母终究也不像回事儿。

崔家虽是丧家,但过年时该送的节礼、该回的回礼,以及田庄、铺面的账务等琐事,都需要主母打理。

而萧南呢,她手边也有一大摊子的事儿要处理,如今又加了个积微学院,愈加忙碌,即便有能干的管事娘子帮忙,她也偶有忙不过来的情况。

再加上荣康堂终归不是自己的地盘,萧南也不想牵扯太多,于是在王氏临行前,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偶尔帮忙可以,但要全面负责,她分身乏术。

王氏也明白。她之前让萧南帮忙,并不是真要萧南挽袖子帮她管家。不过是用她来压制大夫人罢了。

如今她和大夫人都要回洛阳,那荣康堂的中馈还真要托付个更稳妥的人才是。要知道,她这一走,可是要走三年。一开始没选好人,后头有让她心烦的呢。

想了想,王氏最后决定把荣康堂交给韦氏。

一来,韦氏与王氏关系不错,且是荣康堂名正言顺的嫡次媳妇;

二来,韦氏人很聪明,且极有自知之明。她清楚自己的崔家的身份,断不会借着管家的时机安插亲信,做些贪污公中财物的事儿;

三来嘛,王氏与崔彦伯一走,府里做主的便是崔叔伯,把内务交给崔叔伯的娘子,也在情理之中。

相通了这些关节,王氏先谢了萧南这段时间的辛苦,重新拿回对牌、账册、钥匙等物。接着她又转去拜托韦氏,不管是真是假的,妯娌两个推让了一番,韦氏半推半就的接下了那些东西。

现在。处理荣康堂庶务的便是崔叔伯两口子,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夫妻两个忙得不亦乐乎。

“郎君,永安郡公要举行昏礼了。如何随礼,要不要跟隔壁商量一二?”

韦氏算完一天的账目。脖子都有些酸了,不过现在不是歇息的时候,她手头上还有一堆请柬要处理呢。

崔家是丧家,不能赴宴,可是亲朋故旧家里有事儿,他们人可以不去,但随礼必须照旧送去的。

崔叔伯也在外头忙了一天,眼瞅着要过年了,各处庄子上的庄头也开始陆续往京里送一年的盈余和年礼,过去这些事儿都是崔彦伯倚重的大管家负责,现在那管家跟着崔彦伯夫妇一起去洛阳了,接收银钱和年礼的,就只能是崔叔伯这个临时管家了。

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睛明穴,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口问道:“永安郡公?是哪位?”其实他想知道的是,这位贵人跟崔家有何关系。

韦氏知道夫君是忙坏了,不顾自己的酸痛,忙上前来帮丈夫揉捏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嘀咕:“郎君真是忙晕了,竟忘了永安郡公?他是魏王的嫡长子,两个月前刚被圣人封为永安郡公,且给他赐婚苏氏,这个月初八正式举行昏礼呢。”

崔叔伯一怔,旋即想了起来,可不是,魏王府的大郎定了太子妃的娘家侄女,定亲的时候,老相公尚未离世,他还跟着大兄去魏王府吃过喜酒呢。

只是,父亲临行前曾反复交代,他们崔家只忠于圣人,哪怕太子是下一任圣人,崔家也不会贸然相助,更不用说一个被世人宠坏了的魏王了。

偏魏王长子又定了太子妃的侄女,若是送去的贺礼太薄了,又可能得罪苏家,继而引得太子不快。

崔家可以不掺合皇子之争,但也不能随便得罪皇子呀。

想了想,崔叔伯点头道:“唔,我想起了…至于贺礼,唔,这样吧,我晚上去问问八弟。”小八是太子的心腹,太子有什么计划,小八最清楚。

被崔叔伯两口念叨的小八崔幼伯童鞋,此刻也正在跟萧南忙着年终算账。

过去,崔幼伯不喜欢弄这些庶务,但自从认识到自己过去犯下的错,以及长子渐大后,崔幼伯深刻明白到‘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道理,毕竟收买人、培养心腹眼线什么的都需要钱呀,他可不想连自家具体有多少家底都不知道。

是以,今年他破天荒的提出要帮萧南一起整理账目。

但习惯真心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望着堆成小山的账册,崔幼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脑门上的青筋都要蹦起来了。

饶是如此,他的好娘子还不怀好意的笑道:“郎君,这只是京城的产业,洛阳、解县、东海等处的还没有送过来…”

他心里的小人不由得哀嚎:唉,丁忧不得安静,过年也不得清闲呀。

崔幼伯并不知道,相较于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家里的这点子账册真心不算什么,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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