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消化,他腹中的酒水早已化作了屎尿,至于口中的酒气,他大可无赖的说这是他的口臭,反正他料定新刺史不是神仙,不能将昨夜之事还原给大家看。

只要他一口咬死了,新刺史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证据,也只能作罢。

看到陈九三两下将崔明伯的话驳了个干净,董达很是得意,还故意加了一把火,“没错没错,这陈九就是这点不好,不喝酒也满嘴的臭气,弄得一干兄弟们不愿与他同屋。”

冯六几人也机灵,连忙点头作证,“是呀是呀,都尉说得极是,这陈九,整日满嘴酒气,实在讨厌!”

一番七嘴八舌的叫嚷后,现场众人的脸色也变了,纷纷用看好戏的目光打量崔明伯,且等他如何回应。

郭继祖也舒了口气,只要把陈九等人身上的‘罪责’抹干净了。那么被冠以通匪罪名的戍卫们也就没事了,他还能借此好好的参崔幼伯一本,即便不能立时把他赶回京城,好歹也要让圣人下旨申斥他一番。

至于几个参军们。则神色莫名的关注着现场的进展。

崔明伯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心中却在连声佩服:啧啧,堂弟真是神啦,竟连这一节也事前预料到了。唉。也不知道他的脑子是什么做的,下手前就算定那些兵奴会耍无赖的狡辩。

既然堂弟全都料中了,崔明伯也没有迟疑,直接按照堂弟事前叮嘱的那番。轻嗤一声,满脸鄙夷的骂道:“呔,好个巧言令色的无耻匪类。青天白日还敢睁眼说瞎话。我且问你。尔等若是没有饮酒,城门口、府衙侧门口的那些呕吐秽物又是何人所为?”

陈九被说得一僵,昨夜他虽吃醉了酒,但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他隐约记得,貌似进城后,因为与人拉扯厮打。他一时头晕恶心,接连吐了好几回。

张了张嘴,他一咬牙,继续强辩道:“回郎君,某不知,城门口以及府衙四周一向都是人来人往,保不准是哪个酒醉之人无意间所为呢。”

“呸~”

崔明伯一口啐在陈九的脸上,骂道:“好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死狗奴,事到如今还敢狡辩。好,若那些秽物果是旁人所为,想来尔等肠胃中的残渣应与那秽物不同…”

说着,崔明伯弯了弯唇角,忽笑得温文尔雅,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是狠辣无比,只听他缓声道:“恰好吾家刺史将京城最好的外伤大夫带了来,不若让他给几位来上一刀,破开肚腹、切开肠胃,咱们一起来亲眼瞧瞧,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九等人已经变了脸色,个个下意识的想抱住肚子,只是他们被捆着手脚动弹不得,受惯性影响,个个身体摇晃,有的直接歪倒在地上。

站在一旁围观的酱油党们见崔明伯一派温润模样,却说出如此血腥、令人作呕的话语,纷纷咋舌,有胆小的已经捂着嘴、抱着肚子连声干呕。

不能怪人家胆小,实在是崔明伯说得太投入了,当他说到‘来上一刀’,开膛破肚的时候,他的手还故意在空中虚划了一记,嘴角更是挂着瘆人的浅笑,那神情仿若传奇故事中,专门食人的恶鬼一般。

就是郭继祖、董达等武人,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眉头紧皱,胃肠抽搐,一阵阵的恶心。

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崔幼伯的强势,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厮竟这般心狠手辣,不过一点儿小小的冲突,他就敢杀人。

好吧,虽然崔明伯说得委婉,什么切开肚子,什么看看肠胃,没有一个字提及‘死’,但以彼时世人的观念,一个人若是被开膛破肚了,他还能活吗?!

崔明伯见众人吓得不轻,他犹不肯作罢,向前逼近两步,弯腰凑到倒地的陈九近前,低声道:“怎么?陈九,要不要试试?那大夫的手艺极好,不会让你受太多的苦。只轻轻一下,唰~~~,在你肚子上划个口子,你的心呀、肝儿呀、肠子呀——”

“呕~~”

陈九实在听不下去了,头一歪,将胃里仅存的食物残渣和酸水一起吐了出来,而他的两腿间也流出浑浊的液体。

一时间,呕吐秽物的酸臭加上尿液的臊臭,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儿在小院里弥漫,引得众人纷纷掩鼻。

有天性爱洁的几位小郎,一个忍不住,也吐了出来。

崔明伯却是没有感觉一般,冷冷的看了那秽物一眼,退后两步,道:“哼,你倒省事儿…来人,去将城门口和侧门口的污物取来,好让在场诸位瞧瞧是不是一样?!”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摆手,连声‘不必了’。

郭继祖和董达也忙用帕子掩着口鼻,连连摇头,表示不用看证据了,他们相信,陈九等人确实吃醉了酒。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董达率先反应过来,伸脚踢了满身臭气的陈九一记,踢完人,他又迅速的闪到一边,然后恨声道:“好个没用的獠奴,我派你去办正事,你们却跑去吃酒,你们眼中可还有军法?”

董达的话音一落,郭继祖也反应过来,直接截过话头,提醒道:“董都尉说的没错,他们犯了军法,理当押回折冲府的军营,好生审讯一番,予以严惩!”

不管如何,先把人弄回来吧,且相较于‘匪人’这个罪名,‘渎职’就轻许多了,这两者,一个是敌我矛盾,一个是人民内部矛盾,资深武将出身的郭继祖自是分得清楚。

董达也想到了这一层,连连附和:“别驾说的是,都是某治下不严,才有此胆大妄为之人,”

他扭过头,恳切的对崔明伯说:“某这就把人带回去严加惩处,还请崔郎君向新刺史解释一二,某先谢过郎君了!”

说罢,他学着文臣的样子,长揖到地,态度很是谦卑、诚挚。

崔明伯挑了挑眉梢,郭、董二人打得什么主意,他当然明白。不过堂弟说了,如果不能一下子把敌人打死,那就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今日‘打脸’的目的已经达到,且郭、董两位也服了软,实不好把人逼得太狠。

是以,他浅浅一笑,隔着老远,双手虚托了下,道:“董都尉太客气了,既然他们真是折冲府的府兵,如今犯了错,自当由董都尉处置。”

董达忙又是一礼,心里憋着气,嘴里却说着感谢的话:“多谢郎君了!”

郭继祖适时插嘴,“既然都是误会,那、那这些城门戍卫——”是不是也该放了?

崔明伯却没有表态,而是无奈的摊了摊手,道:“某只是崔刺史的僚属,此等要务,还是请刺史做主为好。别驾,你说呢?!”

靠,你丫的不能做主,刚才这番动作又是在做什么?真当老夫是痴汉呀!

被不轻不重的噎了一记,郭继祖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但他还是强忍着怒气,咬牙道:“是、是,崔郎君提醒的是,某、某这就去拜见崔刺史!”

“别驾,都尉,请!”

崔明伯做了请的动作,引着众人往正堂走去。

一行人来到正院台阶前,正欲拾阶而上,得到通报的崔幼伯已经先迎了出来。

“哎呀,郭别驾和诸位郎君到了,某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崔幼伯一身簇新的朱色官袍,腰间系着象征品级的环带,即革制的腰带上装饰着方形饰片,这饰片也有个官方称呼,曰“銙”,每銙下设有一环,用来悬挂配饰。

按照彼时朝廷的规制,五品以上佩戴金带,带上着十銙,四品以上着十一銙。

崔幼伯是从四品,是以他佩戴着十一銙的金带,环带上挂着银鱼袋,以及佩刀、刀子、砺石等‘革占鞢七事’,脚上蹬着乌皮靴,配上他那张俊美出尘的玉颜,好一派翩翩俏郎君的模样。

若是没有方才哪一出,众人瞧了定会觉得崔幼伯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但此刻,饶是他外形颇似君子,但却无人再如是想。

尤其是郭别驾,看到崔幼伯一派谦和、礼贤下士的模样,只觉得腻烦,心里不住的嘀咕:好个崔家小子,有手段又会演戏,这次就先让你得意一回,待明日,老夫定会让你好看。

在鄯州做惯了老大,郭别驾当然不会真的服软,别看他笑眯眯的跟崔幼伯寒暄,心里已经想好如何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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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亲戚

不过,郭继祖终究是混迹官场的老油子,不管他心里怎样计划着让崔某人好看,当他面对面的与崔幼伯聊天的时候,他的脸上却不带分毫。

虽不能挤出自然的笑容,但郭继祖的嘴角还是呈上扬的弧度。

再难看的笑容,他也是在‘笑’呀。

崔幼伯似是没看到郭继祖那宛若抽筋的表情,笑容可掬的与众人寒暄,在没有正式进入正堂前,他对郭继祖甚是敬重,言谈间数次尊称郭别驾为前辈,着实做足了谦和、有礼的姿态。

一行人进入正堂后,分主宾落了座,崔幼伯才端起刺史的架子,说话的时候多了几分正式。

对此,饶是对崔幼伯心存怨恨的郭继祖也挑不出半分错处:私下里,待人至诚,恭谦守礼;公事上,公正严明,一丝不苟,当真是公私分明、进退有度。

尤其是四周散座的六司,他们是鄯州的望族,平日里,对自家的门第很是骄傲,遇上其它寒门庶民的时候,绝对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但如今,对上全国闻名的鼎甲世家崔氏的子弟,看到人家是如何的举止不凡、言谈有方,一颦、一笑、一抬手、一个眼神…都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只看得梁轲等人不由得心生钦羡的同时,又隐隐有种自惭形秽的自卑之感。

唉,这就是差距呀!

其实若是了解崔幼伯的人,便会发现,此时的他笑得非常‘标准’,嘴角上扬的弯度仿佛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般,眼中浮现的淡然也如同事前演练了千遍万遍般‘规范’。

他这幅表情,绝对是对外的标准表情,说得难听些。就是世家子惯用的装13,十足的样子货,却也能唬人。

这不,在他的一番‘努力’下,除了郭继祖,在场的几人都已经隐隐露出倾慕的神情。

发现了这一点,崔幼伯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心说话:唔,这个郭继祖,果如传说当中的厌恶世家子呀。

几人寒暄完毕。崔幼伯开始谈及正事,他的话说得极婉转,但意思却非常明确。责令六司将手上负责的事务统统跟他汇报一番,顺便把各司的账务交上来。

崔幼伯这番话也有督促六司做选择的意思:

如果诸位信得过我崔幼伯,那么我也信得过诸位,各位只需要将自己负责的事务汇总后回禀我一声就成,原来做什么的接着做下去;

若几位信不过我。那么不好意思了,烦请大家把手头上的事务统统交出来,我着人核实后,没有问题的人可以继续做下去,有问题的那就只能回家吃自己了!

当然,这个‘问题’的界定和尺度。由崔某人掌控。

梁轲等也不是蠢人,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家心中摇摆不定。齐齐将目光投向了郭继祖。

结果呢,一向大老粗的郭某人,此刻却像个讲究的士大夫,端着个茶盏,小口小口的品着茶汤。每喝一口,他还故意露出享受的表情。

靠。好你个装模作样的老狗,旁人不知道你,咱还不清楚你的底细,你丫一大字不识半个的粗人,穷讲究个毛呀。

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赶紧给大家表个态呀,咱们也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六位参军咬着后槽牙,默默的在心里痛骂某个故意拿乔的老匹夫。

几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一道道炽烈的小眼神乱飞,弄得厅堂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对此,崔幼伯似是毫无所察,他依然笑得标准,一派闲适的看着众人的‘互动’。

好一会儿,就在梁轲等人快要气不过,想要齐齐投向崔幼伯的时候,郭继祖‘动’了。

只见他身子忽然一阵剧烈的颤抖,手里的茶盏也飞了出去,哐当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上好的白瓷茶盏碎了一地,温热的茶汤也在地板上晕染开来。

接着,郭继祖的老脸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一手扶在胸口上,黝黑厚实的手掌用力抓着衣襟,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坐在他身侧的董达深知他这位郭老叔,见此情况,只稍稍顿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他腾地站起来,两步蹿到郭继祖身边,扶着他的身子疾声问道:“阿叔,阿叔,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郭继祖见董达这么上道,心中满意,暗想:董家小子虽胆小怕事了些,但还是蛮机灵的。不过,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至少他不敢轻易背叛自己。

思及此,郭继祖看向董达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慈爱。

当然他也没有忘了目前的状况,艰难的点点头,另一只手指了指胸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五官也愈加扭曲。

董达见状,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暗暗坏笑,啧,这个老家伙不定又想出什么坏点子来了,这不,当着崔幼伯就开始装病。好吧,你既然要演戏,那咱就配合一下,也让崔家小子吃个瘪。

如果说之前他还想着坐等崔幼伯与郭继祖鹬蚌相争,他来个渔翁得利。但经过方才那一遭,他发现,崔幼伯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他彻底掌控了鄯州,绝对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要知道,董达的屁股底下可不怎么干净,而适才崔幼伯让他的堂兄如此狠戾的对待他董达的下属,半点情分都不讲,这本身就说明了崔幼伯对他的态度——不拉拢、只打击!

这会儿见了崔幼伯本人,看到他如此年轻、如此有城府的样子,董达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而且,看崔幼伯朗朗君子的模样,实不像能与自己‘合作’的人。

虽然郭继祖也是个嚣张的人,但自己与他搭伙多年,又有‘世交’这个名头做粘合剂,只要自己忍一忍,郭继祖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对,忍!

只要他忍过了这一遭,待崔幼伯任满离开鄯州,那时他的羽翼也丰满了,便能踹开郭继祖,自己在鄯州做老大了。

想通了这一节,董达对郭继祖是全力的配合,见他装病,便帮着搭架子。

只听他大声的喊:“阿叔,难道您的旧疾犯了?”

郭继祖点头。

董达忙转过头,抬眼看向主位上的崔幼伯,道:“刺史,不好了,郭别驾的旧疾犯了。请容某将他老人家送回家?!”

一边说着,董达还一边作势要把郭继祖抬起来。

崔幼伯也面露急色,几步走到近前,蹲下身子,仔细看着郭继祖的脸色,关切的说道:“郭别驾患有旧疾?”

董达连连点头,语调都有些哽咽了,“好叫刺史知道,郭别驾早年跟着先帝东征西讨,受了不少伤,那时在战场上也没有及时医治,就此落下病根。

每年春秋两季,别驾总要大病一场呢。呜呜,现在已近初秋,最近别驾又忙着州府的事务,劳累过度,所以、所以就——”

崔幼伯眉头微蹙,语带歉疚的说道:“哎呀,我竟不知别驾还有旧疾,早知如此,我该先去探望别驾的。如今老人家旧疾犯了,这可如何是好?”

双方嘴里都说着担心的话,却无人动弹。

一旁围观的几个参军心里吐槽:嘁,若郭老狗真的有什么‘旧疾’,就刺史和都尉两人拖拖拉拉的样子,此刻早就病死了,好不好?!

董达忙道:“这也不能怪刺史…对了,别驾家里有药,属下要送别驾回去,失礼之处,还请刺史勿怪。”

崔幼伯却摇头,道:“不妥,观别驾的样子,似是情况很紧急,正巧我带了几位京城有名的大夫,不如让他们给别驾诊治一番?”

哼,你敢装病,我就敢让大夫来给你下‘虎狼之药’。

董达表情一僵,兀自呻吟的郭继祖也顿了下。

片刻后,董达强笑道:“多谢刺史。只别驾这病很是蹊跷,唯有一位惯常给他瞧病的大夫才能医治。”

说罢,董达又似才发现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抬头吆喝道:“几位郎君,快帮我将郭别驾抬出去呀!”

这句话,也是在逼六司做选择。

六个人扎手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决断。

“唔~~~”

郭继祖的呻吟声陡然提高,仿佛一个信号,声音未落,便有四人围到他身边,抬胳膊的抬胳膊,抬腿的抬腿,和董达一起,麻利的将郭继祖抬了出去。

崔幼伯没有阻拦,只连声让众人小心,切莫失手摔伤了郭别驾。

最后,他还恭谦的送到了中庭,亲切的凑在郭别驾近前,说了句:“别驾只管好生休养,州府的事儿,还有本刺史呢,您就好好在家养病吧!”

郭继祖费力的点点头,然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某、某失礼了…一切、有、有劳、刺史!”

说罢,他的头一歪,竟昏厥过去。

董达赶忙冲着崔幼伯喊了句:“崔刺史请留步!”

然后便喊着号子,催促众人抬着郭继祖往外跑去。

目送众人离去后,崔幼伯才转过头,笑语盈盈的看着留下来的两个参军:梁轲和虞朗。

梁轲之所以选择崔幼伯,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而虞朗肯留下,则是无奈,因为他与崔幼伯是亲戚——他的姑母嫁入了琅琊王氏,而王氏的女儿嫁给了崔幼伯的大哥,也就是说,虞朗与崔幼伯的大嫂是表亲,与崔幼伯也有了七拐八绕的表亲关系。

PS:一更。

第291章 报复

细究起来,虞朗和崔幼伯的亲戚关系很牵强。

说他们是亲戚吧,也太远了些,虞朗怀疑,崔幼伯可能都不知道有自己这门亲戚。

但这层七拐八绕的关系却让虞朗很被动——

如果没有郭继祖这个人,鄯州是崔幼伯说了算,那么他还能靠着这个关系得到新刺史的关照。

问题是,鄯州除了崔幼伯这个名义上的老大,还有个实际上的‘土皇帝’。

不是虞朗小瞧崔幼伯,实在是郭继祖在鄯州的根基太深了,人家十几年经营下来,就连城里的青石路上都带着郭氏的印迹。就算崔幼伯是条强龙,到了湟水的地界上,也只能委屈的盘着。

再加上今日两人的冲突,虞朗料定,这两位是不能和平相处了。

既要争斗,那两人就会划分各自的阵营,此时,虞朗与崔幼伯的亲戚关系就凸显出来了。有了这层关系,他肯定不能投靠郭继祖,因为即便投过去,人家也未必肯重用他。

是以,虞朗只能选择留在崔幼伯这一边,可、可他真心不敢跟郭继祖作对呀。

唉,也不知道,方才他没有跟着一起走,郭继祖会不会记恨、会不会报复!

就在虞朗胡思乱想的当儿,崔幼伯已经温文有礼的跟两人打起了招呼。

只见他先看向梁轲,定定的打量了对方一番,然后才笑道:“这位是梁司功吧?呵呵,果然是个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如玉郎君,不愧是鄯州梁氏的子弟!”

梁轲一怔,他实没想到崔幼伯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竟一眼认出了他。

要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自己虽在进府衙的时候。自我介绍了一番,但行至刺史跟前时,却没有单独介绍,而是和其它几位参军一起拜见新老板的。

崔幼伯能这般,想来定是提前做好了调查,而且他手头上极可能有着鄯州地界上的所有官吏的详细资料。

唔,这位新刺史果然不简单,梁轲心头闪过一抹窃喜,看来,自己方才没有选错人!

心里一边想着。梁轲偮手行礼,“某梁轲见过崔刺史。”

崔幼伯点点头,然后又转头看向虞朗。笑着说道:“这是虞家三郎吧?呵呵,出京前,我去洛阳辞别伯父、兄长时,还见了大嫂,她知道我要来鄯州。特意托我带了不少洛阳的土仪,待会儿我让人送到府上去。”

说着,崔幼伯扭头对梁轲解释道:“呵呵,梁司功还不知道吧,我与虞三郎是姻亲,家中长嫂乃三郎的表姐。”

虞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惊讶了。崔幼伯竟然真的知道他,而且还表现得这般亲昵。

他不是三岁孩子,才不信王氏表姐给他带了什么土仪。崔幼伯这么说,不过是表明他知道自己与他的亲戚关系罢了。

不是说王氏势利眼、看不起寒门亲戚,而是两家的关系太远了,两地相隔又远,就算是过年过节也不会互送节礼。基本上就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关系。

所以。王氏是不可能特意托前来赴任的小叔子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送礼的。

崔幼伯还在接着闲聊:“…故而,我与虞家三郎也是表亲呢。唔。我今年三十岁(虚岁),若我没记错的话,三郎二十九岁,我年长些,三郎该唤我一声表兄呢。”

天呀,他居然连我的年纪都知道?

虞朗悄悄抹了把汗,暗叹自己还真没选错人,不管崔幼伯以后会不会继续强势,单看他的这份‘用心’,他就不会输给郭继祖。

“崔刺史,哦不,表兄说得是。当年表姐的长子周岁抓周试儿时,我还随姑母去观礼了呢,”

人家既然做足了姿态,虞朗也顺着杆子往上爬,笑着说道:“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表姐和表姐夫可还好?”当年他观礼的时候,还是个两岁大的小屁孩儿,根本连王氏的模样都记不住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拿此事来套近乎。

崔幼伯对虞朗的表现很满意,笑得愈发随和,他又叫过梁司功,三人一起往大堂后的厢房走去。

梁轲和虞朗满心兴奋又有些惴惴的跟着崔幼伯进了内室,他们兴奋的是,自己刚才没选错人,崔幼伯是个靠谱的靠山。

他们惴惴的是,担心接下来谈话的时候,崔幼伯会问出比较敏感的话题。

比如,郭某人素日的行径如何?

再比如郭某人和折冲府的亲密联系?

再再比如郭某人在州衙的种种隐秘?

再再再比如刺史的各项收入如今都在谁手上?

但让两人奇怪的是,崔幼伯并没有谈及任何关于郭别驾的话题,而是简单的问了问州府最近(特指上任刺史离任至现在的这段时间内)可有什么要紧的公务,以及治下三县的秋收情况等一些无需保密的问题。

梁轲是六司之首,这些问题理当由他回答,他忍着心底的疑惑,详细的说了说州衙和治下三县的情况。

最后,他想了又想,才试探的问道:“还有件事,前任刺史卸任前,将他名下的职分田暂时交给了属下,您看,您什么时间得闲,属下领您去看看?”

所谓职分田,是大唐政府给官员们的‘工资’之一。

一般是按照品级,在他任职的区域附近百里之内选大小不等的一块地分给该官员,然后按照一亩收六升的租率出租,所得的租金归该官员所有。

这就是所谓的“依品而授地,计田而出租”。

至于能分得多大地,则看官员的品级,鄯州刺史是从四品,应分得职分田七顷。离任前,必须将职分田留给下一任。

崔幼伯是新刺史,所以前任刺史的职分田将由他继续持有。

梁轲之所以提及此事,是想提醒崔幼伯,湟水附近最好的田地全都在郭别驾手里,而刺史名下应得的田地却是极贫瘠的,他引崔幼伯去看职分田,是想让他更直观的感受到郭别驾的霸道和强势。

或许,崔幼伯还可以借此来烧他上任后的第二把火。

崔幼伯却似毫不在意,笑着道:“这个不急,我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需要了解。这些庶务,暂时由你帮我打理即可。”

被新刺史接纳、且委以重任,梁轲心中并无多少欢喜。因为他实不能理解,从职分田入手,这是个多么好的借口,且事关自己的收入,崔幼伯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在意?

好吧,虽然士族崇尚所谓的清贵,不屑提及钱财等阿堵物,可作为一个在州衙做了几年司功的人来说,梁轲非常清楚钱的重要性。

看到崔幼伯如此‘清高’,梁轲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额,崔幼伯不会是个只知道一味清贵、却不食人间疾苦的样子货吧?!

又说了些琐事,崔幼伯便端茶送客了。

梁轲怀着满腹的心事,神情有些怏怏的离开州衙。

虞朗却满心欢喜的命小厮去后街的刺史宅邸取了王氏‘送’给他的土仪,然后开开心心的回家去了。

“肃纯,那梁轲虽有些小心思,但他提出的职分田问题,确实是个极好的着手点,你为何不理?”

见两人离去后,崔明伯从里侧的隔间走出来,盘膝坐在崔幼伯对面,有些不解的问道。

崔幼伯却抬手给崔明伯倒了杯茶,微微摇头:“我知道,不过,这些事都是细枝末节的琐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