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怎么了?”

门房弓着身子站在王锦瑜身边,见许久不见的主人方才还好好的,看完信便换了副模样,很是担心,忙小声的问道。

“没什么事儿,对了,老王头,最近平州怎么样呀?我看城里热闹了许多,操着各地口音的外乡客也多了不少,这些人是不是都为参加盟主婚礼而来的呀?”

王锦瑜将信收起来的当儿,脸上的阴云已经散去了大半,他故作轻松的问道。

“可不是嘛,自打月初国公爷和夫人回府后,这平州城就热闹了起来。老奴听说,好些个世家都派了人来贺喜,”王老头早在王锦瑜派人来平州给妹妹添置庄子的时候,便知道了主人的妹妹要嫁给李盟主的消息。一提起这件事,老人家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自豪的说:“还有那消息灵通的,知道咱这宅子是您的私产,特意派了人来拜会呢。”

“哦?还有这事?”王锦瑜瞳孔倏地紧了紧,语气依然平和的问:“都有谁来拜会?他们是以王家世交的身份,还是侠客盟盟友的身份?”

这套宅子是王锦瑜私下置办的,除了侠客盟的一些密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

“唔,让老奴想想,”老王头翻了翻眼珠子,掰着手指一一数来:“有崔家的,有李家的,还有郑家的,哦哦,还有一位大师,说是云游途经平州,记得您在这里有家,便顺便来拜访——”

老王头正慢悠悠的说着,王锦瑜眼尖的看到前方奔来一匹红马,想到在平州城里,敢纵马坊间的唯有李家,当下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忙冲着王老头摆摆手,自己则几步跑下台阶,迎接贵客去了。

老王头说得正起劲,没看到主人的手势,直到主人的身影从面前闪过,他还絮絮叨叨的说:“…大师听说您不在,便告辞了,偏巧遇到崔家来的人,那崔家的人也好没规矩,递上名帖,还不等老奴招呼呢,就跟那大师聊起来,最后——哎,大少爷,您去哪儿?”

王锦瑜帮着李靖天拉住缰绳,扶他下了马,将缰绳丢向慢半拍迎上来的老王头,然后拥着李靖天进了门。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难道路上出事了?我明明听城门的兄弟说,你们已经平安抵达了呀?”

李靖天见王锦瑜有些反常,忙拽住他的胳膊,急切的问道。

“刚收到信,王锦珏和王九娘也赶来平州了,听说还带着你上次派去提亲的官媒。”

王锦瑜看了下四处无人,这才阴沉着脸,冷冷的说道。

“嗯?”李靖天挑了挑眉端,眼中闪过一抹寒光,“难道他们想借此逼婚?”

王名川口述、王锦瑜代写的那封信,李靖天不是没收到,他是故意没有回信,想用这种方式‘告诉’王名川,他不会娶王玖芳当平妻。

没想到,这对兄妹这么执着,竟然又想出这么个主意。看来,有些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拒绝。

“差不多吧。九娘受齐王妃的连累,亲事一直定不下来,你是她最后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过去,王锦瑜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并没有多少感情,谈不上恨,也谈不上喜欢,顶多算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但一想到九娘心心念念的要破坏妹妹的亲事,王锦瑜只能把她当做敌人了。

想到这儿,王锦瑜暗自发誓,不管是谁,他决不允许有人来破坏七娘好容易得来的幸福。

清风屏住呼吸,待李靖天和王锦瑜相携走进第一进院子的厢房后,这才小心翼翼的跳下院中的大树,大口大口的呼出胸腔里的浊气,然后几个起落飘回主院,跟王绮芳复命去了。

王绮芳将四个陪嫁宫女安顿好,又命谷雨白露将屋子收拾妥当后,正准备去空间泡澡,清风便回来了。

听完清风的回禀,王绮芳静静的坐在临窗大炕上,想了好一会儿,道:“嗯,我知道了。既然哥哥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插手了,你和清雨只需要留意咱们院子里的情况,尤其是盯着那四个宫女,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四个御赐的宫女,一直是王绮芳心底的一根刺,她总是担心这几个女人会弄出什么麻烦。尤其是她们来到自己身边后,并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这反而让王绮芳更加不安。因为她们不动,王绮芳就找不到她们的马脚,更谈不上如何处置。

唉,身边跟着四个明知别有用心的人,她却不能把人家怎么样,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王绮芳很纠结。

李靖天和王锦瑜关在书房里谈了好久,直到黄昏时分,李靖天才离开王家。

第二天一早,王绮芳便被老太太派来的两个嬷嬷叫了起来,梳洗、化妆、换上新娘礼服,折腾了大半天,一个身着红色嫁衣、头戴赤金嵌红宝石花冠的新娘子新鲜出炉。

喜婆将一方销金绯色罗纱巾轻轻的罩在王绮芳的头顶,只等新郎官来迎娶。

李靖天穿着鲜红的礼服骑在马上,领着大队人马来到王家迎亲。

出了门,上了轿,王绮芳眼前一片朦胧的红色,禁不住有些恍惚,耳边传来的鼓乐声,更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我真的嫁人了?!

新娘的轿子出发了,紧随其后的便是一抬抬的嫁妆,在围观百姓羡慕赞叹的目光中,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浩浩荡荡的抬进了李家。

不止围观的百姓赞叹不已,就连李家的人见了这整整齐齐的嫁妆也连连诧异:都说清苑王家败落了,可今天一瞧,人家王七娘的嫁妆一点都不比其他少奶奶的少。

打开箱盖,更是让人暗叹不已,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连手都插不进去。而且东西不但多,件件都是精品,最新样式的衣服,最贵的缂丝料子,最华美的彩绸…

合上盖子,李家二夫人和三夫人对视了一眼,话说她们本来是想看大房的笑话,原以为大少爷娶了和离的女人,又是个落魄世家的小姐,这嫁妆也不会太好,这才撺掇着家里的女眷和女宾来看嫁妆,没想到——

李夫人很满意,尤其是看到二夫人和三夫人沮丧的模样,嘴角更是忍不住的上扬着,心说话王家也不是太离谱,至少大事上还算明白。

到了吉时,新郎新娘准备行礼。

“且慢!”穿着一身银红色襦裙的崔云娘来到堂前,娇声阻止道:“表哥,七娘子,这里还有位贵客要给您两位贺喜呢。”

坐在高堂上的国公爷和李夫人见婚礼被打断,都板下了面孔,特别是李夫人,看向崔云娘的眼神都充满的寒意。

崔云娘刻意不去看两位长辈责怪的目光,笑吟吟的来到两位新人面前,侧开身子,指着身后的人介绍道,“大师,这位就是您救过的王七娘。七娘子,这位则是您的救命恩人,云光大师!”

“阿弥陀佛,数年不见,王施主别来无恙!”

云光大师并没有跟着崔云娘往前走,而是转身来到王锦瑜面前,竖起手掌,微微笑道。

番外001 元娘的梦

隆庆四十九年,冬。

鹅毛般的大雪扑扑簌簌的下了一夜,街道,屋顶,还有小院的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雪白的毯子。

“咳…咳咳…”

低矮的房间里忽然传出几声嘶哑的咳嗽声,紧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推开了糊着破旧窗户纸的窗子,愣愣的看了眼变成冰雪世界的小院,喃喃的说了句:“下雪了?又到冬天了吗?”

清冷的寒风吹过,冻得妇人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忙关上窗子,将露出棉絮的被子裹在身上,大声喊了句,“秀儿,给我端杯热水来。秀儿…听到了没有,秀儿!”

妇人好容易暖和过来,扯着嗓子喊了许久,都不见自己的丫鬟过来,暗自疑惑,不知这个死丫头是不是又睡过头了,唉,半道捡来的丫头都是不行,除了吃什么都不会干。

妇人没好气的骂了几句,自己抓来衣服胡乱套上,然后披上大毛的斗篷推开房门来到另一侧的小屋,用力踢了踢房门,继续喊道:“秀儿,秀儿,天亮了,太阳都要晒屁股了,你个死丫头还不起来?怎么,还想让我伺候你不成?”

妇人“哐哐哐”踢着门,屋里却还是一片寂静,连个回音都没有。

怎么?这丫头出事了?冻死在屋里了还是…

妇人拧着眉,消瘦蜡黄的脸上布满寒霜,跑到一旁的柴房拎了把镰刀,插进门缝,将门闩挑开。

推开门,一股阴湿发霉的气味顿时袭来,妇人根本顾不得掩住鼻口,疾步来到简陋的床板前,床上却空无一人,破旧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连个皱褶都没有。她探了探炕上的薄褥子,冰凉!

接着,妇人有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来到红漆斑驳的衣柜前,拉开柜门,柜子里空空如也。

妇人抓着柜门的手不断的收紧着,苍白松弛的手背上,青筋迭起。

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她唯一的丫鬟终于耐不得饥寒,宁肯当逃奴冒着被抓的危险,也连夜跑了出去。

“…小贱人,我救了你的命,你却这般对我,不怕天打雷劈吗?阿?阿哈?”妇人五官扭曲着,心里更是凄苦一片,嘶吼了几声后,嗓子里咕噜咕噜一阵怪响,似哭又似笑,她跌坐在地上,望着静得令人窒息的小院,咧了咧失去血色的薄唇,“阿?哈…哈哈哈…赵元娘,你、你也有今天呀,阿?哈哈,哈哈哈,连捡回来的乞儿都要弃你而去,你做人还真够失败!阿…”

妇人近乎疯狂的又哭又笑,眼前一片水光。

我叫赵元娘。

妇人端坐在红漆雕花妆台前,静静的看着银镜里的女人,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只可惜,这件艺术品品相差了些:花白的头发随便挽了发髻,露出满是皱纹的额头,眼皮耷拉着,硬是将一双原本美丽的杏眼变成了三角眼,秀挺的鼻梁,凹陷的双颊,干枯无光泽的肌肤,惨白的双唇习惯性的向下弯着,嘴角则是细密的小皱纹…

我今年三十二岁。

妇人眼中闪过一抹暗嘲,消瘦如鸡爪的手轻轻抚上两鬓的白发,“呵,都有白头发了呀。”怎么看,镜子里的女人都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我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儒商会会长之子赵天青,我的母亲则出身五大贵族之一的太原王氏,夫家更是康城首富苏家的大少爷。

妇人透过镜子的折射,冷冷的扫视着空荡荡的卧室,潮湿、长满绿色霉斑的墙壁,红漆脱落的衣柜,以及…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镜子对面的女人身上,面黄肌瘦,神态困窘,衣衫破旧,就像所有的贫家民妇般,因为常年的疾苦和营养不良,未老先衰!

我是康城最美丽的新娘子,比公公从青楼赎回来的爱姬都漂亮。

妇人打开妆台上的脂粉奁,用粉扑沾了些珍珠粉涂在脸上。不愧是十五年前风行一时的珍珠粉,饶是放了这么多年,效果还是不错。妇人满意的点点头,又用簪子挑了些胭脂放在掌心,用右手食指沾了些,均匀的抹在唇上,随后双手对着掌心轻轻搓了搓,将手心里剩余的胭脂晕开,轻轻拍在了两颊上。

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妇人从化了艳妆的面容上找回些自信,冲着镜子里年华不在的女人,浅浅一笑,眼角、嘴角的白粉裂出几道淡淡的纹路,笑容也分外僵硬。妇人眼底泛着泪光,她自言自语道:“这,还是我吗?!”

怎么?你们不相信吗?!

画完妆,妇人换上最好的衣服,戴上最名贵的首饰,摸出一块碎瓷片,用力在左手腕上划了一道,温热的血喷涌而出。妇人疼得吸了口气,起身来到床边静静的躺了下来,双手叠放在身前,任由腕子上的血汩汩的流着。

好吧,既然你们不信,那我就给你们讲讲我的故事吧。

我出生在京城,自记事起便跟太太,哦,也就是我的祖母一起住。至于我的母亲,我很少跟她见面。不要误会,我的母亲并不是父亲的侍妾偏房,也不是出身不好,恰恰相反,我母亲王氏出身五姓七望,家世显赫,血统高贵。

我之所以被太太抱走,实在是因为我母亲太过懦弱。

已经记不清第几次了,我有些不耐烦的看着面前畏畏缩缩的妇人,一个名义上是我母亲,却没有养过我半天的妇人。

“小丫,你最近好不好?下人们有没有怠慢你?太太对你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你只管告诉母亲,母亲——”母亲穿着一身半旧的襦裙,小心的蹲在我面前,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我,生怕一个错眼我会消失一般。语气更是浓浓的宠溺,和绝对的慈爱。

只可惜那时我还小,根本不能体味这种叫做‘母爱’的感觉,非但不领情,反而腻烦的要死,没好气的说:“我好得很,有太太疼我,谁敢怠慢我?再说了,我想吃什么,母亲能买来?”我记得下人们说过,母亲的东西都让别人拿着,她除了每个月的月钱,身上几乎没有半文钱。

“能,当然能,小丫想吃什么?”

对于我的不恭敬,母亲并没有生气,反而双眼泛着亮光的急切准问着我想吃什么。

“嗯,听银翘姐姐说,东市有家‘风记干果’,他们家的蜜饯特别好吃。”我并没有把母亲的话当真,随口说道。

“好好,我知道了,明儿母亲就让人去买!”

母亲很高兴,连连点头,耳朵上的一对红宝石坠子活泼的来回晃着。

过了几天,母亲又悄悄的摸到我的门外,宝贝一样塞给我一包东西,“小丫,吃吧。”

我讶然,显然已经忘了几天前的事。

“这是风记的蜜饯,有苹果的,有蜜枣的,都是最好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外面的动静,当她听到有人说话的时候,慌忙闪到一边,待几个丫头说说笑笑的走过去后,这才又来到我面前,疼惜的摸着我的头顶,说道:“小丫,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没有?”

我愣愣的摇摇头,不经意的发现,母亲耳朵上光秃秃的,那对红宝石坠子不见了。

后来,大约是我六岁的时候吧,母亲忽然消失了。听下人们悄悄议论说,母亲害了苏姨娘肚子里的弟弟,被父亲赶出了家门。几天后,又传来消息,说母亲死了,下人们说这是报应,因为她也是小产,失血过多而死。

只有赵嬷嬷,哭着喊着说,母亲是冤枉的,被人害死的,父亲一脚踢得母亲流了产,又被关在偏院的庄子里,没有吃的喝的,也没有药,更没有人服侍,母亲死后的第三天才被人发现。而关押母亲的那间小屋里,满是血迹,反锁的门板上还有一道道的抓痕…

再后来,赵嬷嬷也消失了,太太说她被儿子接回老家养老去了。

赵嬷嬷临走的时候,交给我一个匣子和一打卖身契,说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念想。

母亲走后的第三个月,本应服丧一年的父亲又娶了新奶奶。这个人不是外人,正是我外祖母的娘家侄女,说是不放心我,又担心父亲娶了外姓人断了两家的关系。

我当时并不明白,长大后才意识到,若是两家想继续联姻,为何不是把母亲的姐妹或者堂姐妹嫁过来,反而是外祖母的内侄女儿?郑氏不也是赵、王两家之外的外姓人吗?!

后来才知道,原来外祖母是母亲的继母,向来不喜欢母亲;而新奶奶郑氏,则带了大笔的嫁妆进京,父亲当时正缺银子开拓生意呢。

看了吗,在所有的利益面前,规矩、礼法一文不值。

郑氏成了我的继母,她对我很好,不但亲自将我接回牡丹园住,还特意选了好几个小丫鬟陪我玩儿。一天我看到大伯家的堂姐在读书,便悄悄的在门外看了许久,也想进去一起跟着读。继母知道后,告诉我:她是庶女,你是高贵的嫡长女,若你跟她一起读书,是很没身份的事。

之后,继母更是放松了对我的要求,让几个小丫鬟变着花样的陪我玩儿,以至于我忘了问,为何身份低贱的庶女可以读书,偏我这个身份高贵的嫡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继母过门后的第二个月,苏姨娘又小产了,据说是母亲以前的通房丫头紫苏下得毒手。父亲很生气,直说要把紫苏发卖出去。没想到紫苏却查出怀了身孕,继母便出面帮她求情,留她住在牡丹园的一个小偏院里。

紫苏很感激继母,眨眼便成了继母的心腹。

没多久,继母特意叫了我去,问我母亲是不是把王家陪嫁来的那些下人的卖身契交给了我。我点头。继母又说,那些人背井离乡跟着母亲来到京城,如今母亲去了,他们也想回王家,问我能不能自赎。

我根本不懂什么叫自赎,但想着继母对我很好,不会害我,便大方的把那些卖身契拿出来,换回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而这些银票也被继母收走了,说是我年纪小,先帮我收着,等什么时候用,再给我。

只可惜,到我出嫁那一天,继母也没有还我那一百两银子。

一年后,苏姨娘的堂哥中了状元,选了驸马,苏姨娘的身份也高贵起来。继母很识大体,自请下堂,主动把正妻的位子让给了苏姨娘,她则变成了郑姨娘。

父亲很感激继母,哦不,应该是郑姨娘的宽容大度,见郑姨娘把家务都交给新继母后,便交给郑姨娘两间铺子打理,让她有事可做,不至于太过烦闷。

郑姨娘非常能干,将两间铺子打理得妥妥当当,父亲见了更加高兴,又拨给她两间,后来更是给郑姨娘弄了个儒商的铭牌,夫妻两个都进了儒商会。

新继母见状很生气,但又记着郑姨娘主动让位的情意,也不好把她怎么样。气闷之下,新继母便拿家里的其他姨娘和通房丫头出气,连我也受了不少冤枉气。

郑姨娘知道后,又把我接回她的身边,还时常劝解我,说新继母向来是个厉害的人,连母亲都被她害死了,让我千万别和新继母置气,免得…

七岁的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捧杀,更不懂什么叫挑拨离间,在郑姨娘的‘教导’下,我越来越顽劣,无知,粗鄙,且脾气暴躁,见了新继母更是拿她当杀母仇人,没有好脸色,有时更是恶语相加。

很快,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赵家的大小姐性情顽劣,不懂规矩,对母亲不孝,对下人不慈,如何如何。

几年后,赵家在南边的生意忽然遭到恶意挤兑,许多铺子被人收去抵债。祖父气急之下便亲自去南边处理,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山贼,命丧山崖。

消息传回赵家,祖母也病倒了,大伯和大伯母很积极的跑来侍疾,只是不知道为何,每次大伯走了,祖母的病就会加重几分,没有一个月,祖母便过世了。

祖母去得很急,并没有来得及分配家产,于是,还不等祖母下葬,大伯、父亲和三叔为了分家产闹得不可开交,险些吵到了京兆府。赵家顿时成为京城的笑柄,名下的生意更是受到连累,纷纷出了乱子。

好容易分割完家产,大伯搬出了赵家,父亲和三叔将赵府一分为二,中间砌了堵墙,兄弟两个老死不相往来。

祖母的七七过完后,大伯便出手了,提议召开儒商紧急会议,重选会长。

本来,父亲得了苏驸马的许诺,觉得自己一定能当上新会长。谁承想,会议上,众理事和朝廷派来的监察一致同意大伯担任新的会长,父亲气得险些当场吐血。

更让父亲吐血的事还在后头,紫苏当年生了个儿子,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宝贝一样长到了六七岁,却忽然掉进后院的湖里淹死了,父亲和紫苏心疼得昏死过去。

父亲还好,想着自己还年轻,身边又不缺女人,一个儿子死了,还可以再生。

但紫苏却疯了,天天疯疯癫癫的喊什么郑姨娘杀了她的儿子,苏氏是同谋,最后更在牡丹园放了一把火,生生将二房分来的宅子烧去了大半,几乎一夜之间,二房险些破产。

没了银子,还有铺子,父亲的性子还算坚强,病了几天后,又挣扎着起来跑生意。幸好,苏家因为苏驸马迅速崛起,更是在父亲最艰难的时候帮了父亲一把,让父亲非常感激。赵苏两家一时间变得亲如一家。

这一年,我十四岁。

新继母因为不能生育,家里又接连发生祸事,性子变得也有些古怪,却偏偏跟大伯母看对了眼,因为分家闹得互相怨恨的妯娌,忽然间成了无话不谈的闺友。

在大伯母的提醒下,新继母终于发现我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而她又时常惦记着娘家,尤其现在丈夫还靠着苏家做生意,新继母更想让两家密不可分。

于是,便想到了联姻,而我则是那个最佳的人选。

半年后,我带着寒酸的嫁妆嫁进了康城苏家,直到拜完天地,入了洞房,我才知道被郑姨娘夸得貌似潘安、才比子建、富敌石崇的苏家大少爷竟是个傻子!

我顿时就懵了,哭、闹、吵着回家,却都被严厉的婆婆派人抓了回来,跪祠堂,抄祖训,挨家法…不到一年的功夫,我便被婆婆整治怕了,话不敢随便说,路不敢乱走一步…某天,有位京城的世交长辈见了,偷着笑道,真不愧是王七娘的女儿,这绵软的性子,跟当年的赵二奶奶一模一样。

至此我才明白,母亲的软弱不是天生的,我的无知和无能也不是天生的,而曾经以慈母面目出现的郑姨娘更不会是真心疼爱我。

可一切都晚了,我这辈子早就毁掉了。

所以,当大舅舅好容易找到苏家,问我想不想跟他走时,我拒接了。看着舅舅失落的背影,我不止一次的暗自发誓,如果如果如果可以让我再活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守护母亲,乖乖的学规矩、学本事,不让母亲和自己陷入如此悲惨的境地。

或许是认了命,我变得麻木起来,连我的傻夫君被人捉弄误食大烟膏子毙命时,我也没有什么感觉,不喜不悲。

我的这种态度,惹怒了丧子的婆婆,她一气之下便把我打发到了苏家的某个庄子,一关就是十几年…

妇人躺在炕上,血流了一身,她回顾完自己凄苦的一生后,无声的叹了口气,慢慢的闭上眼睛,而腕子上的一串佛珠染上了血,忽然发出一道金光,将妇人包裹起来,周围的一切飞速的转着转着。

当她再次睁开眼后,发现自己忽然回到六岁那一年,手里正抱着一包蜜饯,看着满是肉窝窝的小手,又不确定的捻了一颗蜜枣丢尽嘴里,唔,好甜呀,小丫头满足的笑弯了一对大眼,眼角悄悄流下泪珠儿。

第063章 好不热闹

王锦瑜想过有人会来妹妹的婚礼捣乱,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人竟是这位。他迎上云光大师笑眯眯的脸,嗓子竟有些发干,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说什么?

王锦瑜心里乱成一团,他甚至搞不清这位大师所来为何,更不确定他是敌还是友。当年的事,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但大师身份贵重,倘若在这礼堂上把实情说出来,那、那小妹…

“呵呵,怎么,王大少爷,见到您的老朋友,您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王锦瑜呆若木鸡的样子,成功取悦了崔云娘,也让她因姑母指责的目光而紧绷起来的神经松了下来。

就在方才,崔云娘还在担心,自己这趟来得究竟对不对。别人不了解李大夫人,她这个做侄女的可是非常了解她。

李夫人向来最厌恶被人利用和欺骗,也极恨在她面前玩花样的人。

在京里,崔云娘有些心急,更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忘了姑母的忌讳,使了点儿小花样想让姑母对王绮芳产生误会。

崔云娘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谁想竟还是让李夫人知道了。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李夫人一开始并没有道破,既没有责问崔云娘,也没有说过什么,只是一门心思的帮她做媒。要么带崔云娘去什么赏花会,要么带她去拜访什么故交好友,而不论是什么形式,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崔云娘相看夫君。

崔云娘又气又急,可偏有不能说什么,毕竟李夫人只是让她结交好友,并不曾说一句让她选丈夫的事。

直到今上发了谕旨,准许国公府的人返回平州,李夫人这才婉转的跟她说:“云娘呀,过两天我就要跟着你姑父一起返乡了,不知你有何打算?听说定海侯的夫人曾邀你去府上做客?”

崔云娘低着头,死死咬着下唇,险些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她忍了许久,才柔柔的说:“姑母,我想跟您回去。京城虽好,但云娘还是更加怀念平州的宅子。”

嘁,当她不知道呀,定海侯夫人正在给她的次子选妻子,那个武二郎,文不成武不就的,又是个次子,爵位都没有他的份儿,这样的纨绔子弟京城随处可见,她崔云娘岂能嫁给这样的人?!

“云娘,我回去后要忙着你表哥的婚事,可能没有时间顾及你,不如我送你回崔家?”李夫人见崔云娘死活不松口,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淡去了,语气冷淡的说,“你离家上京来游玩,也有一段日子,想必我大哥和大嫂也甚是想你,作为晚辈,还是不要让长辈操心的好。再说,你也不小了,该说婆家了,岂能还能像个小顽童般只想着玩乐?!”

这话就有些近乎训斥了,崔云娘拿着帕子的手用力攥了起来,尖尖的指甲顿时刺入掌心。她顾不得手上传来的刺痛,猛地抬起头,眼里转着泪花,哽咽道:“姑母,云娘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求求您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好不好?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让您和表哥有了误会?姑母,我、我可以找表哥说清楚的,呜呜,我是真的喜欢表哥,姑母,您就成全我吧。”

说着,崔云娘噗通一声跪倒在李夫人脚边,双手掩住面颊埋在李夫人的膝盖上,嘤嘤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