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默进宫以后,第一个来府上探望的,是国公府的黄氏。见了襁褓中的孩子,喜笑颜开,“娘一早就知道了,高兴的了不得,先让我来看看你·等洗三礼的时候·娘会亲自过来的。”叶子衿笑着颔首,命紫苏奉茶:“尝尝这新茶·从宫里出来的。”

黄氏忙接过茶盏,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笑道:“果真是上贡的好茶。”又挤眉弄眼的推搪了她一把,“你们府上也算是受尽厚爱的了,我听说今儿一大早的,皇上就派人送贺礼过来了?”

“嗯。”叶子衿微垂下眼,“毕竟是幼时的玩伴,又是表兄弟,本就比一般的皇亲国戚亲近些。”黄氏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如今你可算是如鱼得水了,姑爷待你是极好的,又得圣宠,亲戚关系也简单,真真是富贵闲人。”

“大哥难道待你不好?”叶子衿转开了话头,促狭的笑:“听嫂嫂这口风,怎么似乎有些来自山西的味道?”“你呀!”黄氏伸指点点她的额头,一抬眼见着紫苑在床头服侍,目光微转,“我和你们小姐说说话体己话,你们都下去吧。”

待到众人散去,叶子衿便笑吟吟的看着她,“可是要说起紫苑的婚事?”“你如何知道?”黄氏啧啧称奇,“如今越发是什么都瞒不住你了,和人精一样,这可叫人怎么好!”叶子衿嘴角微勾,“原也是该说起她的亲事了。”

紫苑和紫苏二人,也都到了年纪了。

再耽搁下去,可真真就成了老姑娘了。

主仆一场,叶子衿也不忍见着她们空耗了年华,更何况二人一早便定下了亲事,只待三年孝期过后,便放她们出府的。再有木莲,冯家那边虽不曾催促,可冯家那小子,已经二十有二了。

这几年来,三个人俨然就是叶子衿的左膀右臂一般,忽而之间都要离去,到底令叶子衿有些失落。紫苏是嫁给宋宁默的小厮,倒还好说,而紫苑却是嫁给叶子辰的小厮,木莲也不知是否会回到苏州。

想到这里,神色便有些暗淡。

到底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丫鬟,使着也顺手,一朝嫁了堋去,新上来的丫鬟,也不知合不合眼缘。

“你还在坐月子,这些是先别忙。”黄氏轻拍她的手背,“这女人,坐不好月子,是一辈子的事情。”叶子衿点头,黄氏又吩咐丫鬟们递上几个匣子来,“这里头是娘挑选的一些补药,你挑几样多进补些。又听说你这头一胎,不大顺当,等日后第二胎第三胎,也就好了。”

叶子衿想到宋宁默在得知母子平安消息之时,落在自己身上的泪,暗暗叹息。

怕是有了这一次,日后想要说动宋宁默,就不大容易了。素日里他在她面前倒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仿佛什么都漫不经心,可心里通透着,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想要更改,无疑于登青天。

好在这孩子还年幼着,倒也不急着要第二胎。不过叶子衿的确想要为他再生一个孩子,从看到他的眼泪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如此决定了。有夫如此,无甚可求,只愿白头之后,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弥补他早年寂寥。

黄氏又说了一会的话,嘱咐了几句,便离去了。

叶子衿便唤了紫苏进来,漫不经心的问:“之前听你说起有个妹妹,如今人在何方?”“已经找到婆家嫁了,离我家只有几十里路,是个殷实的人家,家里也有十几亩水田,十几亩旱地。”

“很不错的人家了。”叶子衿原本的打算落了空,“这可是先收了小麦,大麦还不曾收呢!”紫苏脸一红,“小姐惯会打趣人。”又说起这事来:“这也是托了小姐的福气,那户人家听说我是在晋王府世子夫人身边当差的,这才…”

叶子衿一向很乐于让自己身边的丫鬟们沾沾恩泽,对这事也觉欢喜:“既然如此,我给你姐妹长长脸面如何?”略想了想,道:“我让人给你妹妹送个玉镯去,当是贺礼。”“奴婢替妹妹多谢小姐了。”紫苏叩首,“如此一来,妹妹在婆家的日子,更好过些了。”

“主仆一场,也不拘这些了。”叶子衿示意她在小杌子上坐了下来,“我倒是想着,你们三个的婚事,也该好好打算打算了。”紫苏脸一红,深埋着头,没有言语。既然说出了口,索性说个分明:“我想着,你们年纪不小了,也耽搁不得了。只是你成亲以后,就不能在内府当差了,紫苑又去了国公府,木莲也不知怎么打算的······”

川穹是宋宁默的小厮,也不可能夫妻二人同在内院当差。

紫苏一向伶牙俐齿,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叶子衿又说道:“川穹是宁墨最得力的小厮,他成亲,必然亏待不了。你这边,我也会替你置办最好的嫁妆。你父母那头,只消消出点零头便好了。”

紫苏眼眶微湿,推辞道:“小姐能为奴婢着想周到,是奴婢的福气,只是怎么能让小姐来操心嫁妆之事呢?”到底主仆多年,想着就要出去了,心里有些不好受,也是眼眶微红,“我时常想着,当初在国公府,那起奴才见高踩低,也是你护在我身边······”

紫苏飞快眨了眨眼,强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难为小姐还记得。”“自然是记得的。”叶子衿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府上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点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叶子衿嫁妆丰厚,也不是秘密。再加上宋宁默外头的铺子收益颇多,逢年过节也总要包上几千两银子给叶子衿做贺礼,这些年也积下了不少钱财。

紫苏强推不得,也就应了。叶子衿颇有些欣慰的笑了笑,叫了管账的妈妈进来,让她帮忙置办金器银器之类,一式三份。又准备了三间空屋子给紫苏做新房,顺带叫了冯显媳妇进来说话。

那冯家早早便盼着木莲进门,此刻得了信,都是喜不自胜。冯显媳妇更是给叶子衿磕了三个头,千恩万谢的。给叶子辰那头也递了信,彼此心里都有了底数,只是日子还未确定。

叶子衿叹了口气,开始为这三个丫鬟的婚事张罗起来,也开始在府中,挑选合眼缘的丫鬟。之前几个二等丫鬟倒是有几个聪明的,只是宋宁默一向不喜人服侍,这几年连带着她们也不曾好好露过脸。

叶子衿揉了揉眉心。

抱歉,昨晚上发烧,又熬通宵背书准备今天早上的考试,而后躺了一整天,晕乎乎的,看文档都眼花,若是有写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海涵。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下(五)

真要做起来,又觉得繁琐的事情实在太多,再加上洗三礼有些应接不暇。

宋宁默从宫里回来时,又卷了一圈的贺礼,叶子衿不过粗粗扫了几眼,便命人搁下了。左右不过是金玉之物,这劳什子府上也不少,更何况宋宁默最喜玉的温润,收罗了好些货色,怕是宫里也没有。

见着她有些郁郁之色,宋宁默便伸手抚平了她的额头,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从她面上滑过,“怎么了?”“想着要给紫苏几个准备婚事呢。”叶子衿叹息了一声,“想到主仆多年,一朝就要分离,有些不舍。”

“到时候还是让她们在府上当差,也是一样的。”在小事上,宋宁默一向顺着她的心意,“不管别人家是怎样的规矩,我们府上只有你我二人,何来那么多俗礼?”叶子衿心头微松,“那我到时候,仍旧让紫苏进府?”

“随你高兴好了。”宋宁默爱怜的抚摸她的头,“难产已经大伤元气,不要再为这起小事费神。”叶子衿着实有些精力不济,也就顺了他的意,躺了下去。临了又嘱咐他:“好好看着孩子。”

“我知道。”宋宁默露出了笑容,“过几日,抱进宫让夕暮看看。”

叶子衿嘴角微抽,不知是否该将此刻,这个人的笑容理解为得意和炫耀。

人心真是复杂的东西…

洗三礼很快到来,宋宁默一向低调,交好的人家并不多,左右也就是几位公主和几位公卿夫人,再就是叶夫人。叶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些养尊处优的公主们,不得不拿出了全副礼数来应对。

不时便有公卿夫人感叹:“你家闺女,也算得上是有福气的了,如今燕京城谁不知道你家姑爷最是疼爱令爱的?”叶夫人面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不由客气了几句·然而眼底眉梢,犹是眼不去的自得和欣慰。

待到乳娘抱着宋谨明出来,几位公主都啧啧称赞:“这孩子可真是好看!”又有人凑趣:“看看那眼睛,和世子爷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不知道多有神采。”叶夫人见着,心中欢喜不已·扔进盆里的全部都是五六两重的金锞子。

几位公主自然也不会小气,在场的夫人们,出手无不是实打实的金锞子,那产婆喜笑颜开的,不住称赞几位夫人大方。这时却听得有人来报:皇上派公公送来了贺礼。

而前两日,还曾经送过贺礼。

当今圣上,对世子爷和夫人的厚爱,可见一斑。那公公更是笑道:“皇上圻闻是个大胖小子,很想见一见·还请世子爷得闲了,抱进宫让皇上看看。”宋宁默自然应了,“一定。”那公公得了消息,告辞离去。

叶夫人也觉脸上有了光彩,待到事情告一段落·便去正房看望叶子衿,笑得合不拢嘴,“如今我算是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已经心满意足了。”见着母亲高兴,叶子衿也露出了笑容,“宁墨给他起名叫谨明,您看如何?”

“自然是好。”叶夫人越看宋宁默越觉得喜欢,更不必说他逢年过节必定亲自上门拜访·送上一大批礼物的事情了。这件事情也引以为美谈·令叶夫人很是荣耀,就连二夫人·如今也收敛了气焰,一心只看着叶夫人的脸色行事。

叶子融已经十六岁了,婚事却仍旧搁浅,这还不知道要耽搁到猴年马月去。

今日二夫人原本要来的,被叶夫人一句话噎了回去,只得讪讪然留在了府中。

“你大嫂原本也是要来的。”叶夫人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只不过身子有些不爽利,就歇下了。”“怎么了?”叶子衿打量了叶夫人一眼,心有灵犀,“可是又有喜了?”“还不大确定。”叶夫人笑道:“也不好声张,不过那大夫,只怕是还没有我们知道得多!我看那迹象,十有八九就是了。”

叶子辰子嗣单薄,只有嫡长子一个儿子,若是能再添一个孩子,那可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你安心想着,想吃什么,只管和我说,我如今也闲下来了。”叶夫人慈爱的看了女儿一眼,忽而抿嘴笑道:“不过看样子是不必同我说了,我听说宁默费了不少力气从各地运来新鲜的水果?”

叶子衿脸一红,垂下头,没有说话。

叶夫人面上笑意更浓,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可要惜福。”“我晓得。”叶子衿急急应了,但一抬眼见叶夫人促狭的望着自己笑,脸上又是一烫,忙扯开了话头,“二婶这些日子可有在您面前聒噪?我听说她又看上长公的幼子了?”

叶夫人脸上笑意就淡了些,“她一样是这样的性子,原本我们这样的人家,说亲也不难,只是你二婶的性子,实在是······好些人家听说,都不大乐意。”叶子衿挑了挑眉梢,“由着她吧,吃些苦头,也就知道长进了。”

“不过也的确是耽搁不得了。”叶夫人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已经十六岁了,再耽搁个两年,可就成了老姑娘了。”叶子衿想起当初自己落魄时二夫人的落井下石,将为她相看相看的话咽了回去。

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让她自己来做吧。

“原本也有人家看在你这一份情面上,是乐意给三分情面的。”叶夫人端过茶盏,抿了一口茶,眉眼不动,“不过如今的洗三礼,你二婶不曾来,大家也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更何况,原本就分家了…”

叶子衿又同叶夫人说了一阵子体己话,将话头引到了丫鬟们的婚事上来:“······当初也陪着我吃了不少苦头,也想要替她们好好办一办。”叶夫人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你说怎样便怎样,也都到了年纪了。”

说着,笑吟吟的望着在床边服侍的紫苏几个人:“这可是大喜了。”三人脸色都是一红,深垂下了头。叶夫人也不去引逗她们,“今日出来的急,不曾带什么好东西。等到成婚之时,我派人送贺礼来。”

紫苏几个连连道谢,都跪下磕头。

“都起来吧。”叶夫人唏嘘不已,“都是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也都有了情分。”

叶子衿知道她又想到了往事,忙问道:“小舅舅如今可有什么消息了?”“没有。”叶夫人摇头,叹了一口气,“自从去了边疆,就铁了心一样,不曾有只言片语回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叶子衿忙安慰道:“小舅舅那样聪明的人,想来是一切安好的。”

叶夫人微微颔首,到底是有些怅然。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叶夫人眼见着她已有了几分倦色,忙住了话头,“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叶子衿挽留不住,命紫苏送她出了垂花门。

宋宁默当真抱着孩子进宫面圣,进宫后发生的事情,叶子衿已经无从知晓,只知道出宫之时宋谨明身上挂满了珠玉,一旁跟着的小厮,手里也捧了不少好东西。叶子衿失笑,“这孩子倒是个能赚钱财的。”

宋宁默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似乎有无限的意思在里头。

楚夕暮终于决定要选秀了。

臣子们无不为了天子的决定而欢欣鼓舞,有不少人家适龄的女儿削减了头想要挤进去。要知道这可是皇登基以后第一次选秀,日后说不准就会大富大贵。更何况天下无人不知这皇上容颜倾国,与晋王府的世子宋宁默,永平侯府的世子苏明睿和盛国公府的世子叶子辰,并称为燕京四大美男子。

这也不过是民间小道消息,做不得准,但足以见得皇上是怎样的勾人心魄。

得知这消息时,叶子衿正坐在床头剪窗花,大红的薄纸,从她手中,画出了各种形状。有牡丹花,莲花,也有小猫小狗。她手中的剪刀顿了顿,说不上是何想法。宋宁默坐在榻上,怀中躺着熟睡的孩子,春日的暖阳洒了他们满身。

父子俩俱是一样的眉眼,宋宁默也不管这小孩子才出生几日,根本不会识字。却偏偏将书放在孩子眼前,似乎要和他一起看书似的。宋谨明合着眼,半张着嘴,睡得正香。宋宁默忽而叹息了一声:“可见得不如意了。”

叶子衿垂下头,将手中的剪纸叠了个花样,没有言语。

原以为宋宁默会高兴的,如今看起来,竟有些惋惜。

“都是些臣子的女儿,这宫中,看来有一阵争斗了。”宋宁默眉头微蹙,“原以为他会选自己喜欢的······”

“不拘哪一个,随意吧。”楚夕暮头也不抬,朱砂在奏折上滑下了几个圈圈,“反正,不过是摆设。”小太监听得分明,却只管埋头磨墨,心里暗叹那一批秀女的姿色倾城。只是可惜,眼前的皇上,心底似乎有了人,而且还不曾得到。

否则,长夜漫漫时,不会看见他寂寥的神色。

小太监不懂人世间的情爱,却也觉得皇上可怜的紧,明明什么都有了,君临天下,最想要得到的,偏偏没有。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下(六)

暗夜里一声幽幽的叹息,也不知是谁的。

子夜时分,星光落满了清池,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殿中,仿佛水波流淌。楚夕暮批阅奏折,也觉乏了,不知不觉,伏在案上,沉沉睡去。小太监轻手轻脚的为他披上了薄衫,候在一旁,寸步不敢离去,唯恐他醒来寻人。

却不知楚夕暮此刻正做着一场漫长的梦。

到底是什么年岁上,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白茫茫一片,呵气成霜。那时候宋宁默也还极小,两个人偷偷溜达到青雀大街上,东张西望,看着那民间的热闹与繁华。那时候却遇见了一位术士,随手占了一卦。

其实也不过是孩童之间的嬉戏罢了。

这么多年,幼年时候的事情,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哪曾想,忽而在这一夜,会想起从前的旧事来。宋宁默在梦中,犹记得那时是怎样的新奇,怎么的欢喜。看着那大街上的繁华,只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

当时那个术士,是怎么说的呢?

是了,曾经说过他必定是贵人,如今想来,已经应验了。如今他乃是一朝天子,焉能不贵?那时候却不这么想,只当那术士看着二人衣着华贵,才有此一说。年岁小,关于姻缘,也不过左耳进右耳出。

那位术士似乎说了一句话:一叶绽放一追寻,一花盛开一世界,一生相思为一人。

他只觉得很酸,那术士必定是在信口雌黄。那时他还是众星捧月的大皇子,骄傲,固执,不可一世。怎么可能,一生为一人相思。

“你错了。”楚夕暮发出低低的呓语,身边小太监听得不甚真切,凑近一步:“皇上要什么?”案桌前的天子,自然是久久没有言语。只是眉眼中·有着淡淡的一抹悲哀。是了,小太监暗暗想,皇上睡着了。

兴许是做恶梦了。

楚夕暮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就在那急急忙忙的辩解中,蓦然醒来。

心里空落落的,似缺了一块·只是没有知觉了。

“方才我说梦话了?”楚夕暮托着额头,低声问。小太监垂下头:“是说了,只是听得不真切。”楚夕暮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是么。”起身,将薄衫随手扔在了一旁,走至窗前,看着那月明如水。

“今晚的月色真好。”楚夕暮低声呢喃。

“是呀。”小太监忙不迭接口:“今儿个是月半,月亮是最圆的。”

“总归是沐浴着一片月光。”楚夕暮神色淡淡的,推开了窗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春意阑珊。

一夜寂寥无声。

过了两个时辰,就是上朝的时辰了。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忽而有了高处不胜寒的悲凉。他坐的笔直笔直,俯视那些黑压压站了一片的臣子们,其实也是看世间常态了。有的臣子始终垂着眼·不发一言,而有的激昂愤慨,振振有词,也有的轻抚胡须,一派怡然自得之色。

人人都是不同。

散朝以后,楚夕暮照例站在那高处,俯仰大地。望着那层层叠叠的宫殿,赫然有了君临天下之意。这时候·总会觉得·在这天地间,人所拥有的一生·其实不过蜉蝣。日日在那石阶上走着,有多少块砖石,一目了然。

仰面,只见空中有鸿雁飞过,楚夕暮突然想起,在世人眼中,这似乎是吉兆。

或许,是真的有喜事发生吧。

叶子衿吃了小半碗鲤鱼汤,逗弄着孩子,喜笑颜开,“就知道睡觉。”宋宁默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事实上,若是叶子衿细看,便会发现,那人虽一直垂着头,可手中的书卷,却不曾翻过一页。

他妁目光,从未从她身上挪开过。

“这孩子真温顺。”宋宁默笑道:“我看别人家的孩子就知道哭闹,忒烦人。”“听说才出世的孩子是这样的。”叶子衿白了他一眼,“到时候,有你折腾的。”宋宁默讪讪然摸了摸鼻子,“那我也不嫌弃,总归是自己家的。”

叶子衿撇撇嘴,想起那时莫语说过的,横竖是折腾别人家的孩弈那句,不由失笑。忍不住摇了摇头,“你们还真是一样一样的。”宋宁默神色一凛,“谁?”“小舅舅。”叶子衿掩袖轻笑,“你忘了?当日他抱着大舅舅的孩子,折腾的和什么似的。”

宋宁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有什么,不折腾别人家的,难道折腾自己的?”叶子衿顿时无言,也就说起还愿之事来:“······总归是平平安安生下的谨明,论怎样,总要去庙里还愿的。”

“好,等你出了月子,我陪你去。”宋宁默不以为意,反而起身坐在炕沿上捏了捏她的胳膊,“你看看你,旁人都说生过孩子以后会丰腴些,你却是瘦了。”目光里隐隐含着担忧,“总觉得你气色有些不好。”

“毕竟是难产,失血过多。”叶子衿示意他安心,“多养些日子,也就好起来了。”宋宁默暗暗叹息了一声,将母子二人圈在了怀里,“从前只有你一个,如今有你们俩母子,可都得好好的。”

叶子衿不知他又想到了何处,忙插科打诨:“这下你可有两个人好欺负了。”宋宁默嗤笑道:“这可真真是反咬一口,我何时欺负过你了?”叶子衿眉梢一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当真是没有?”

“没有。”宋宁默想也不想,握住她微冷的双手轻轻摩挲·“好好养着吧,也别操心丫鬟们的婚事了,就是耽搁上几个月,也无甚大碍,横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叶子衿何尝不知自己心急,只是她素来是这样的性子,放不得事情,总要做完了才好。

但这几日休息下来,身子仍旧是软绵绵的,有气无力,也不敢太过费神。宋宁默瞧着不大好,趁着她睡着,暗中请了大夫来瞧。那大夫只说是生产伤着了元气,多调养些日子便会大好,宋宁默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大夫手中接过方子,寻思了半晌,命人照着方子熬药与叶子衿养身子。

叶子衿醒来时,便见紫苏守在床头,下意识的看了看枕边,微微一愣:“孩子呢?”“被少爷抱出去了。”紫苏抿着嘴笑:“说是怕吵着您休息,也想带着小少爷在府里走动走动,认认事物。”

“才多大的孩子,看过也就忘了。”叶子衿失笑,摇头,“这时候却也是睡着了,也不知是看什么去。”紫苏就在一旁抿着嘴笑,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我去打些热水来让您擦拭擦拭。”好几日没有沐浴,叶子衿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也就点头。

“小姐暂且忍上一忍,过了头一个月,后来也就渐渐好了。”紫苏唯恐她不乐意,温声抚慰。叶子衿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叹了一口气,“天气越来越热,就怕到时候,一身的酸味。”紫苏扑哧一声笑,“少爷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别说酸味,就是臭味,怕也是乐在其中的。”

叶子衿嘴角抽了抽,“你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紫苏笑盈盈的托着下巴,“自然是夸。”叶子衿想到一事,也就说道:“我和少爷商量过了,到时候你们两口子,还是在府上做事吧。”“真的?”紫苏眼中一亮,很快又黯了下去,“怎么能坏了规矩。”

叶子衿不以为意的笑,“既然这府上的主子都开口了,你还端着作甚?”紫苏垂着头,无声的笑了笑,“我知道了。”叶子衿挠了挠头,“真希望这两个月快些过去。”

一转眼三月的时间过去,除了头两个月在炕上度过,到了第三个月,不时也能走动走动了。叶子衿也就借着还愿之说,举家去了庙中,也算得上是散散心。只是才下了马车,便遇见了故人。

山门前,苏明睿将将才下了马车,尚未爬上阶梯,听见声音,蓦然回头。

这还是二人,在四年后的第一次相遇。彼此都有些猝不及防,倒是苏明睿首先恢复了常色,笑容似水在他脸上流淌,“别来无恙。”叶子衿点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仆么。

宋宁默托着孩子的小屁股,哄逗着他,似乎没有留意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这是令郎吧。”苏明睿也有些不在常态,握在袖管里的手试试握住,骨节都透出了白色。“是呀。”宋宁默抢在叶子衿前面说了话,微微的笑:“叫谨明,这名字如何?”“很好。”苏明睿云淡风轻的笑,“好机灵的孩子。”

襁褓中的孩子正揉着眼睛,滴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浑然不知在看些什么。

不得不感慨物是人非。

苏明睿和三年前比起来,显得消瘦了不少,但仍旧是一袭鲡衣,顾盼间流光飞彩,叫人挪不开双目。叶子衿却不再是当初在苏州失意的那个人了,如今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志得意满,可算得上是春风得意。

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四年悄然逝去的时光。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天下(七)

叶子衿暗暗叹了一口气。

在苏州那些的时光,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世子爷和夫人。”苏明睿很快就恢复了翩翩有礼佳君子的形象,“此番前来本是为亡母诵经祈福的······”叶子衿心头一颤,当初苏明睿说好回到燕京会上门提亲,哪知道他母亲突然亡故,这才错过…

阴错阳差。

唯有唏嘘。

宋宁默宽慰了他几句,又随口问起:“令尊身子可康健?我听说庙里的平安符经过开光,是极其灵验的。”“是打算求一支回去。”苏明睿笑了笑,“难不成世子爷和夫人,也是来祈福?”“正是如此。”宋宁默目光落在母子二人身上,柔情似水,“顺带也来还愿。”

苏明睿看着二人的目光黯了黯,面上不动声色的笑,也不过说上几句话,便拱手告辞。

叶子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无言。不过四年不见,总觉得他比起从前,萧索了不少,那股落寞和寂寥,从眼底便可窥见一斑。似乎这几年,他过得不大自在。

腰间传来一阵刺痛,却是宋宁默不动声色的掐了她一把,“还不回神!人都走远了!”

叶子衿白了他一眼,这人吃醋的功力,若是他称第二,无人敢认第

偏偏自己又自虐一般的喜欢着。

二人并肩进了山门,寺中到底是清凉的好去处,落木成荫,在人身上落下了斑斑点点。

这时却传来了一阵噪杂声,叶子衿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不知在做什么,闹成了一团。走近几步,便见一群人追着一人,而后将那人双手反扣·压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叶子衿神色一凛,朝宋宁默身边靠了靠。宋宁默将她的小动作瞧在眼里,嘴角勾了勾,索性将她一把揽住,这才冷声道:“佛门境地,可不是你们瞎嚷嚷的地方。”那几个彪形大汉纷纷抬起头看向他们二人。

二人衣着虽然华丽·可一向不喜声张,是以也并没有带多少人出行。落在那几人眼中,也只当是普通人家来庙里进香,也就多了几分肆无忌惮,浑然不将他夫妻二人放在眼中,“我们做事,自然有我们的规矩,还请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只见那人群中·忽而冲出一个人来,披头散发,一身素白,惊了叶子衿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姑娘家。“夫人救我,夫人救我!”声音犹如出谷黄莺一般的动听,手臂上却有着几道血痕。

叶子衿心里不是个滋味。

或许是做母亲的人了,心里一软,望向那几人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冷意,“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请夫人不要挡了我们的发财路。”其中一人,满脸胡虬,目光森然·“这姑娘是我们主子瞧上的·今儿个无论如何也得带回去了。”

那地下的姑娘,脸上蒙了一层灰·泪水流了满脸,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是听着那声音,似乎也是个年轻的姑娘家。叶子衿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听着那大汉的意思,似乎这姑娘是被拐卖的,也就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天子脚下,强抢民女,胆子也忒大了些。”

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眼见着这姑娘声声凄厉,又是在她的孩子面前,说什么也不能就此离去。即便是襁褓中的孩子还没有记忆,叶子衿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的母亲,是心硬之人。

“要你多管闲事!”另一个孩子显然没有什么好脾气,冲上来就骂骂咧咧的:“我们管教姑娘,也不劳你来多嘴。”宋宁默双目一眯,眸光微冷,也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那三个大汉就趴在了地上,嗷嗷呼痛,“多管闲事,这是说的谁?”

余下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吓得腿软,却又不敢逃走,只在一旁,瑟瑟看着宋宁默,不敢上前。宋宁默早年在外,对于这些事见得多了,早已麻木。只是叶子衿开了口,无论如何,是不能叫她受了闲气的。这才出手管上一管,见那群人仍旧不肯罢手,冷哼了一声:“川穹!”

身后的川穹会意,身子一弓,“我这就去请齐大人。”横七竖八趴在地上的大汉却忍不住怒斥:“管你什么齐大人平大人,这是我们的家事,大人也管不着!”看样子,是不知这齐大人是谁了。

宋宁默不怒反笑,“如今我偏要管上一管,你们奈我如何?”那群人中,有机灵的,已看出门道来了,看这架这次怕是惹上不得了的大人物了。再也顾不得许多,拔腿就跑。

宋宁默哪里那么容易让他们逃跑,也不过使了个眼色,三两个护院齐齐出手,将那群人打的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