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悠悠,江婉莹忽的想起金凤举刚刚说的那句请了一个有名的大儒来上课的事情。脑子里一个激灵,一个大胆的主意忽然成型。

她激动的站了起来,却又慢慢坐了下去,双眼中异彩连闪,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微笑着自言自语道:“表哥,你舍不得你那两个贱种是吗?许氏也是这样的张扬跋扈,让你不得安心。这一回,且让表妹好好儿想个主意,要么让你认清那两个贱种的真面目,要么,就帮你把这个闹的家宅不安的女人给除去,不过,这可得要等好一阵子呢,要不露痕迹慢慢的来,怎么着也得个一年半载的功夫。好吧,那就慢慢看吧,只是你说,要怎么感谢我呢?哈哈哈……”说到最后,她忽然得意的笑起来,似乎非常享受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转眼间又是近两个月过去,晚风轩前院后院的桂花都开了,微风一吹,阵阵香气拂过,让人心旷神怡。

“奶奶,今儿是立秋,咱们包顿饺子吧,我刚从园子里摘得芹菜,看鲜亮的多可爱?”玉娘手里抱着一捆芹菜走到傅秋宁身边:“我想着凉拌一些吃,现在家里也有香油了。剩下一些配上昨儿买的猪肉包饺子,少爷小姐都喜欢吃芹菜猪肉馅儿的。”

“行,就这么办吧。”傅秋宁看了一眼,便低头继续绣花,忽听院子里脚步声响,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没想到你这里桂花开得倒好。”

傅秋宁抿嘴一笑,对玉娘道:“小侯爷又过来了,这可是有日子没见着人,我算着他这两日大概会来。”

一边说着,就迎了出去,果然看见金凤举已经跨进门来,自己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喝下去,对傅秋宁道:“这样好的天儿,难得没有大太阳,风也凉爽爽的,你怎么不出去看看桂花?我看那枣树上的枣子也都青绿的可爱,打打枣子也是趣事,怎么只闷在屋里?”

傅秋宁笑道:“不过是刚刚坐下做了一会儿针线,就让你看见了。那桂花天天开在那里,不知看了多少回。枣子倒是的确还没往下打,时候不到,等到了秋日里,红彤彤的才好往下打。”

金凤举摇头道:“这个你竟然不懂?那枣子若等到红彤彤的时候儿,十成里就有八成都要招虫子啃。所以不能等到那会儿,这个时候打下来,让大太阳晒一晒,也就软了。”他说完,却见傅秋宁和玉娘都掩面而笑,不由得不服道:“你们这是什么态度?爷我好心的教给你们知道,竟然不领情?”

傅秋宁笑道:“也不是不领情,只是没想到像爷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竟也知道这个。”说完却见金凤举洋洋得意道:“那是,爷我虽然五谷不分,唯独这个是清清楚楚的。”言罢坐在椅子上,刷的打开折扇潇洒摇着,一边笑道:“谁让我从小儿就爱吃枣子呢?一开始也不懂,这都是吃了多少年,慢慢摸索出的经验,你们还别不服,就这个事儿,知道的人真不一定多,告诉了你们,没让你们交学费就不错了。”

第五十八章:商量

傅秋宁和玉娘越发忍不住笑,面上却都装作受教了的模样。傅秋宁总觉得金凤举从那一次和自己开诚布公的谈过后,虽然也没来几趟,但是每次来了,就感觉和以前十分不同,十成里倒有九成像个纨绔似的。然而想起他第一次来和那一次端午在金老太君房里的表现,又知道他平日定然不是这样。

这个人太深,她知道自己是看不透的,也许只能说,那小侯爷和自己达成共识后,每次来晚风轩都会十分放松,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模样吧。

雨阶又倒了上好的新茶来,金凤举喝了一口,就问傅秋宁道:“锋儿和娇儿在做什么呢?”

听说是在书房看书练字,他就点点头,沉吟了下道:“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怎么说你也是个妇道人家,锋儿和娇儿慢慢长大了,怕你也教不起。恰好过些日子我请的那位大儒就要来族学中,那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请来,人是出了名的严厉,我府里那几个不成材的,再不管就要上房揭瓦了,将来也不会有出息。锋儿和娇儿虽然品德好,不似他们那样无法无天,然而才学也终须再进一步,因此我想着不如就让他们今年秋天入了族学吧,也免得耽误了他们将来前程,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再过三年后,锋儿恰巧十二岁,就可以参加童子试了呢,你意下如何?”

傅秋宁皱了皱眉头,许久也没出声音,金凤举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啜着茶。

其实这件事情他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然而想到傅秋宁这个女人向来是自己定主意的,而金藏锋和金藏娇毕竟是被她教育出来,所以竟不知不觉的就退了一步,觉着该和对方商量一下,因此才这样的低姿态。无论如何,傅秋宁这些年的含辛茹苦和以德报怨,还是赢得了这男人真心尊重的。

“妾身觉得也好。只是锋儿和娇儿即便入了族学,妾身也仍要住在晚风轩里,是决不去后院的。妾身也不想让他们去,纷争太多,你让他们入族学,怕众人心里已经要起心思了。”傅秋宁经过良久的考虑,终于还是决定退这一步,金凤举的真诚她看得出来,无论如何,这对于两个孩子来说是好事儿。

“成,那就这样说定了。放心,不让他们离了晚风轩就是,你都住在这里,他们若不住在这儿,倒要去哪儿呢?”金凤举露出笑容,感叹道:“俗语说,生恩不如养恩大,这些年你尽心抚养他们,我看他们早把你当做真正的娘亲了。我就算是勒令他们搬去别处,只怕和我也就立刻恼了呢,说到底,我这个做爹的,还是不如你这个做娘的。别看我来一趟和我那般亲近,那不过是因为我不常来罢了。”

傅秋宁微笑道:“虽如此说,爷也莫要妄自菲薄,血缘亲情可是什么都无法相比的。不过爷今儿既把话说到这儿,妾身也有一件放在心里好几年的心事要问问你。”见金凤举挑起眉毛,示意她尽管直言,她想了想,才终于叹气道:“这问题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妾身就问过,可你只是敷衍了一下,如今我倒还要问问,现如今,锋儿和娇儿已经出息了,你还是不允许他们入族谱吗?你让他们入学,可是若不得入族谱,他们在学中岂不是要受尽欺负?”

金凤举沉吟道:“原来是这个事儿,我倒一直疏忽了。无妨,今年过年祭祀祖宗的时候,我就让他们入族谱,眼下嘛,由我亲自去学里和先生说明一下情况也就是了。欺负不欺负的,我不敢保证说会怎样怎样,小孩子们捧高踩低,这都是常事儿,连我小时候进学,还和哥哥们打架呢。重要的是,也该让锋儿和娇儿历练一下,做大家的公子和小姐,如何比得了普通人家的孩童?他们能在你膝下过这样单纯幸福的几年,已经是比我那几个孩子幸运了,你说是不是?”

傅秋宁笑道:“我只要你答应给他们入族谱就行了,其他的,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这样安排吧。稍后我告诉他们这件事,让兄妹两个也高兴高兴。”说完却见金凤举起身道:“他们练了也有一会儿吧?倒是应该歇歇,我这就找他们去,一起去外面打枣子。”

傅秋宁也站起来笑道:“成,只是爷仔细些,那树上的杨揦子(一种北方树上常见的虫子,蜇人好疼,不知道南方的孩子们知不知道这东西?)厉害,当心哲着你们爷儿三个。”

“知道了,有我在,还怕什么杨揦子?”金凤举昂头说完,忽然又道:“我今儿留在这里用午饭。对了,还要问问你,这后院里的红薯要什么时候才能挖出来吃?老祖宗惦记着不是一日两日了,每回去都要提醒我记得和你要一些,我想着老太太是真想尝尝自家地里出产的这东西,总说外面的不够甜。”

傅秋宁笑道:“是,老祖宗虽上了年纪,却是一颗童心,越是这样的老人家,越是长寿百岁呢。那红薯怎么着也要等到中秋节前才能挖出来,妾身到时候亲自给她老人家送一些去。”说完见金凤举也笑起来,不由好奇道:“爷笑什么?明明是你和我要的,这时候难道笑话妾身把红薯也当成好东西去献宝么?”

金凤举忙摇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到这红薯中秋节前才能出产,所以发笑。你想啊,中秋节至,别人家供月的桌上都是摆着月饼水果,独独咱们家的供桌上摆着一盘大红薯,这可不是惹人发笑呢?”不等说完,傅秋宁也撑不住笑了,摇头道:“这分明是爷别出心裁,种红薯的人家可不少,也没见人家拿红薯供月,你如今却编排在老祖宗身上,让她老人家知道了,定然啐你。”

金凤举笑道:“你不知道老祖宗,她要是吃着好吃,还真有可能这么干。所以你送红薯的时候儿千万嘱咐一声。行了,你忙吧,我这就去叫锋儿娇儿出去打枣子,打完了前院打后院的,看你这里的枣树,今年倒是硕果累累。”

第五十九章:小侯爷挨蛰

“独独是枣树硕果累累吗?难道夏日里的桃子杏子爷还少吃了?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让爷提醒过后,妾身也是每个房里都送的。”

提起这个傅秋宁心里就有气,想起那一日金凤举前来,好心洗了两个桃子给他,只因为味道好,他便让送给金老太君尝尝,听傅秋宁说已经送过去了。就又说要送去方夫人和江夫人的房里,最后连带着那些妻妾们和何氏房中等都送了些去,这侯府中的各房各院竟是一处也没落下。送了一圈儿,也就没剩下几个。往年这些果子也能卖上个四五百钱,今年就全做了人情,好在如今晚风轩里的米面肉蛋什么的金凤举都会关照送过来,用钱的地方大大减少,不然傅秋宁只怕要活活心疼死了。

当下金凤举听她这样说,微微一笑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傅秋宁就听见金藏锋和金藏娇的欢呼声在院外响起,她站起身向外面看,只见金明匆匆进门,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拿给金凤举看了一眼,对方点点头,说了两句什么,金明便往房里来,想必是要交给自己的,因此也就又坐下来。

果然,片刻功夫金明就进门了,将手中一个盒子恭恭敬敬递给傅秋宁,轻声道:“这是两个月前哥儿姐儿摔碎了的那玉佩,爷说送去宋氏铺子做成金镶玉的首饰,这个委实不容易,直到今儿才拿回来。刚刚给爷看了,说还好,让给奶奶收着,说这时候哥儿姐儿正打枣子,留着明日再戴。”

“好,麻烦金总管走一趟了。”傅秋宁微笑道谢,金明连称不敢不敢,行了个礼之后悄悄退了出去。这里傅秋宁打开盒子,只向里面看了一眼,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仍是过去两个孩子的那两块玉佩,因为摔碎了,混合着金子做成了金镶玉的样式。论理价值上是不如从前的,然而以傅秋宁的眼光看上去,却只觉精美绝伦更胜从前,让她不禁想起自己在现代时,北京奥运会那金镶玉的奖牌,自然,这个金镶玉的玉佩可是要比奖牌精美多了。柔润白玉和耀眼黄金搭配在一起,上面刻着复杂美丽的花纹,当真熠熠生光美丽非常。恰巧雨阶和玉娘也从后面走了进来,傅秋宁便招呼她们一起来看,两个人看了后也是赞不绝口。

傅秋宁看向院子里,只见金凤举已经上了树,他大概是有武功的缘故,在树上摇晃几下,枝叶和枣子就如雨点般落下,金明和两个孩子站的远远的,看来这家伙记着自己的嘱咐,怕掉了虫子蜇到兄妹俩。

“小侯爷今儿留在这里用饭,你们快去厨房看看,做下准备吧。”

傅秋宁轻声吩咐,心中却在感叹,暗道金凤举这个渣现在果然是有点当爹的样子了,对金藏锋和金藏娇真不是一般的疼爱宠溺,只是她不禁要想,如果这两个孩子并没有跟自己学习什么圣贤之书和琴棋书画,如果两个孩子始终就是那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样子,那还能唤起这男人血脉中的那份浓厚亲情吗?想了半天,她还是不知道答案,因为毕竟眼前的事实就代表一切,他们回不到过去,命运不能按照她的“如果”再重来一遍。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刚刚因为金凤举有了一丝融化的心果断又坚硬冰冷起来。想着这个男人现在虽然笑的无害,但他骨子里,真是冷酷无情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这样一个男人交心,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重新成为渣男。

院子里的两棵大枣树上很快便只剩下孤零零的枝叶,绝大部分的枣子都掉了下来,枣树下铺好的大席子上,全部是半青半红或者绿色的大枣,兄妹两个欢呼着上前,却听金凤举道:“慢着,等爹爹把这些杨揦子都给处置了,你们再过来,蜇一下可疼呢。”一边说着,捡了一根树枝,将在席子上蠕动着的毛虫子都给戳死了,这才让金明陪着两个孩子去捡枣子。

“怎么了?可是被蜇到了?”却见傅秋宁走过来,面上带着一丝关切之色,轻声道:“让妾身看看,蜇到了哪里?屋里恰好有药膏,快随我去上一些。”

“没……没有,谁说被蜇到了?没有的事儿。”金凤举连忙摆手,开玩笑,自己刚才在屋里还向傅秋宁夸口说虫子蜇不到他,如今却去上药膏,这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里子岂不是都丢尽了?因此非要死鸭子嘴硬的摆着手说没蜇到,可脖子那里确实火辣辣钻心的疼。

傅秋宁只看他那样着紧的把杨揦子都弄死,便知他定然是被蜇了,再听他说的话,素日里都是语言流畅的,因何此时还结巴了一句?心中雪亮,嘴上却不得不保留这小侯爷的面子,只觉又好笑又好气,无奈道:“既如此,爷先跟妾身过来一下,给您看样东西,这些枣子,让金明领着孩子们捡也就是了。”

金凤举知道她看出来了,何况脖子里也实在火烧火燎的疼,他身为小侯爷,身娇肉贵的,虽然有武功在身,却也没上过战场,从没受过一点伤,因此才不耐疼,不然若是真经历过了几回刀伤剑伤,这虫子蜇一下倒是无所谓了。

于是和傅秋宁一齐进屋,一边忽然道:“不要再总是妾身妾身的叫了,听着就这样生分,好歹也有个夫妻的名儿,你就自称我又能怎的?”说完见傅秋宁点头答应,他四处张望了下,确定没有人了。才松了口气,又听傅秋宁道:“到底蜇在哪里了?给我看看。”一边就拿着个瓶子走过来。

金凤举今日下朝后过来,也就没有散发,不然这虫子也蜇不到他脖子上去,此时将头低下,指着脖子道:“我没在意这东西,谁知就掉进了衣领里,无端端让那小东西给蜇了一下,倒是火辣辣的有些疼。”

第六十章:露馅

傅秋宁上前一看,只见脖子处老大一个红印记,不由得惊讶道:“这虫子不小,蜇了好大一块。”说完将药膏抹上,金凤举只觉得一阵清凉,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药膏?你自己配的?”

傅秋宁笑道:“叫你说的我倒是无所不能了。这药膏是上次老祖宗给我的那些药里面其中一个,怕晚风轩虫子多,所以特意给我的,没想到今儿竟是让你给第一次用上。”一边说着,将那药膏涂抹匀了,直起身道:“我出去,爷自己脱了衣服看看,怕有虫子还掉在衣服里面,别不注意再让它蜇一下。”

“不用。”金凤举也直起身来,然后坐在炕上:“要真有虫子,还等到这会儿呢?早把我蜇的体无完肤了。”说完抬起头看看窗外,见一双儿女和金明已经将枣子都倒进了大筐里,他忽然道:“你刚刚出去做什么?怎么就知道我让这东西蜇了?”

“若不是亲自吃了苦头,你怎会那样小心谨慎?将掉下来的杨揦子都弄死了才叫锋儿和娇儿去捡枣子?人往往都是吃一堑才长一智的。”傅秋宁将药膏放进抽屉里,想了想又道:“刚刚出去,原是想弄些枣子上锅里蒸来吃,让你这一桩事,倒忘了,我这就再去弄。”

“枣子还有能蒸的?”金凤举不由得好奇了,却听傅秋宁笑道:“自然能蒸的,难道爷素日里吃的馒头或者年糕上的枣子,不好吃吗?”

金凤举道:“那个自然好吃,只是都是晒干了之后,嵌在馒头里进锅里蒸,才能得那个味道,你如今就这样把半青半红的枣子拿去蒸,能好吃吗?”

“到时候爷吃吃看不就知道了?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不管是青枣子还是干枣子,它总是枣子味儿,难道还能蒸出臭豆腐味道来吗?”

傅秋宁说完,含笑看了金凤举一眼,便转身出门。她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时候的小侯爷有些天然呆,竟然在这个问题上和自己较真儿。却不料小侯爷让她这一眼看的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坐在椅子上,唇角边绽开一抹笑自言自语道:“平日里那么不出奇的一个人,这眼神若是生动起来,倒也别有一般风情啊。”

中午吃饭时,果然就见桌子中间摆了一盘子蒸枣,金凤举好奇捡起来一个吃了,只觉入口绵软甘甜,虽不似馒头上的枣儿那般甜腻可口,却也是另有一股清香滋味。他素来喜欢枣子,不由得多吃了好些,渐渐吃出经验来,发觉这种蒸枣的皮极易剥掉,只要扯起一丁点儿,便能扯去一大块。

金藏锋和金藏娇这时候就显现出遗传的可怕来了,金凤举爱吃这个,他们两个也爱吃,一时间爷仨筷落如雨,傅秋宁还不等吃上一个,那盘子蒸枣已经空了。

“还有没有?再盛些上来。”金凤举举起空盘子对傅秋宁身后的玉娘道,下一刻,空盘子被傅秋宁夺下来放在一边,听她没好气道:“这东西不好消化,像你们这种吃法,胃口迟早被吃坏了。”说完便对玉娘道:“去把我做的消食汤给爷和锋儿娇儿盛来。”又对金凤举笑道:“平日里我也不让孩子们多吃的,没想到你今日来,倒给我破了规矩。”

喝了汤,金凤举一副老爷的派头在炕头被子上倚着,傅秋宁看着他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怎么着?我看你这意思,好像还想在我这里睡个午觉?”

“你不说还真没觉出来,这一说倒觉得有些困了。”金凤举伸了个懒腰,直接就往炕褥上一躺,从炕头抓过一个枕头垫在头下,又冲金藏锋和金藏娇张开手臂:“来,儿子闺女,让爹抱着睡个午觉。”

“你自己睡吧,他们还要练琴。”傅秋宁淡淡道,说完就牵着兄妹俩的手走出去。这里金凤举闭着眼睛美美的躺了一小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猛的坐起身子叫道:“练琴?我睡午觉你让孩子练得什么琴?存心不让我睡觉是不是?傅秋宁,不许练琴,听到没有?”

回答他的是琴声在不远处的书房里悠悠响起。金凤举在炕上坐着咬牙瞪眼,好半天才猛的倒头又睡,一边用手捂住耳朵,喃喃道:”错了错了,不该做下那个承诺的,这不是自己的女人,就是不好管啊。表妹和那些姨娘妾氏,何曾敢对我这样的无法无天?哼,不让我睡?我偏要睡给你看。”说完屏息静气,果然慢慢的就睡着了。

一觉睡了近一个时辰,醒来时屋子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连金明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混账东西,不是也找什么地方躲懒去了吧?”金凤举伸了个懒腰,这土炕睡起来还真是舒服,比他特意从苏州订制的那张黄花梨大床还要舒服的多。

起身整理了下身上衣服,穿上鞋施施然走出去,只见院落无声湘帘委地,往后院来,一片郁郁葱葱中也不见人影,倒是厨房那边传来说笑声。

“这个时候儿便做晚饭了吗?”金凤举暗暗疑惑,转往厨房而来,却见诺大的地面上全是枣子,金明也赫然在其中,和玉娘等人一起将枣子收拾进各种柳条筐和簸箕里,枝叶则撂在一边。

“原来都在这儿,咦?秋宁呢?”金凤举走进厨房,金藏娇立刻捡了两枚又大又红的枣子递给他,甜甜道:“爹爹快吃。”

“嗯,乖宝贝。”金凤举摸了摸女儿的头,“咔嚓”咬了一口,的确很甜。

“奶奶在书房里。”玉娘笑着回答,金凤举点点头,转身就往书房而去。

进了门,只见傅秋宁正往纸上写字,他心中奇怪,暗道难不成秋宁也在练大字?因悄悄走过去看,却见一张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最后几行写的是:“仲卿:人去楼空空寂寂,往日恩情情切切。忆往昔,往昔夫妻甜如蜜。忆往昔,往昔夫妻如胶漆。谁知晴空起霹雳,谁知无端生嫌隙,可叹老母苦相逼,可怜夫妻苦悲泣。一纸休书成永别,两行热泪肝肠裂。到今夕,今夕人儿已难觅;到今夕,今夕唯有空陈迹。兰芝你三天织就布五匹,布儿啊兰芝已去你可知悉?她与我生同枕席死同穴,你为何千丝万缕、万缕千丝,不把我的兰芝系啊?我与兰芝重盟誓,相约人离心不离。似闻她母兄逼嫁急,似见她倚门盼我去迎接。今日是她重婚期,是我害含冤受屈的贤德妻。今日孔雀东南飞,死后孔雀共双栖”

第六十一章:心动

“咦?这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倒像戏词。”

傅秋宁猛然听到金凤举发出声音,不由吓了一大跳,再想把自己写的东西收拾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故作从容道:“没什么,随便写着玩儿的。”

“随便写着玩儿?”金凤举怀疑的瞄了她一眼,将那一张纸拿起来细看,慢慢点头道:“的确是像戏词,不过比戏词更有韵味,咦?这一段极好。”

他指着纸上那句“她与我生同枕席死同穴,你为何千丝万缕、万缕千丝,不把我的兰芝系啊?我与兰芝重盟誓,相约人离心不离。”啧啧赞叹:”虽然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然而作为戏词来说,这一句竟是将夫妻被迫分离的痛苦和坚贞不渝的情意都写出来了。”说完将那张纸轻轻放下,看着傅秋宁轻声道:“你写的这个戏,是取自《孔雀东南飞》吧?难为你,可是有感而发?”

傅秋宁哭笑不得,她从穿越之后,生怕自己没什么时间练戏,把素日里学的戏曲都生疏了。她在现代时对自己要求极严格,往往一个月两个月下来,是要把一部戏全部唱出来的,根本不分什么角色。因这些年得空便会趁着记忆尚存,将自己会的那些全本戏都记录下来。如今已经记录了几十部黄梅戏和越剧,还有一些昆曲的段落。这《孔雀东南飞》她原本不是十分熟练,这段戏词一直记不太清,谁知昨儿晚上忽然做了一个梦,今日早起竟将这一段全都记起来了。还未等补全,却不料金凤举就过来,忙到后来又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谁知不等记完,就让这家伙给抓了个现行。

当下不由得也佩服金凤举在这方面的感觉敏锐,竟然一眼就看出这是戏词。傅秋宁哪里敢给她看自己写的那厚厚一大摞,她是绝对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会唱戏的。在这种穿越生活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风头,连普通的豆沙蛋黄粽子都能引得老太君对自己青眼有加,这种戏曲谁知道还能引出什么轩然大*?因此这些日子都格外注意,轻易不肯再唱这些耳熟能详的戏。

“小侯爷多心了,怎么可能是有感而发?不过是小时候听着庄子里的那个老嬷嬷唱着,觉得这词儿好,所以偶尔想起几句,便记上来罢了,就像爷说的,诗不像诗词不像词,无端端的倒惹您笑话。”

傅秋宁说完就把那戏词向桌上一抛,她自然不敢装在抽屉里,那里面还有几百张的戏词呢,都是她的心血不说,万一让金凤举知道了,她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金凤举也没在意,转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微笑道:”这些树让你摆弄的极好,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本事,真奇怪,你的身份,虽不是大家的嫡出小姐,但镇江王世子的庶女,似乎也不该懂这些啊?”

傅秋宁笑道:“这有什么?都是前人栽好的,不过略略打理一下罢了。我虽然是镇江王府的庶女,也不是什么都不通的,以前在庄子里住过一段时间,这些本事便是在那个时候学来。是了,爷今儿个午觉睡的倒香甜,怎么?这两天累吗?”

金凤举点点头,又抻了抻胳膊,叹气道:“这几日帮着刑部处置了一个贪官,唉我是真烦了这些纷扰,什么时候若是能在你这院子里静静住几天,那才真叫惬意,偏偏朝中有事,家中也有事,万万脱离不开。”说完看向傅秋宁,脸上的笑容变的有些奇怪,淡淡道:“知道那个贪官是谁吗?张少岩,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傅秋宁皱着眉头道:“这个名字倒有些耳熟,只是委实记不起来了。真是奇了,爷和我一个妇道人家说这些做什么?明知道我于这些一窍不通的。”

金凤举笑道:“你竟忘了?这张少岩是镇江王府最忠心的走狗,你爷爷和你爹把他看成左膀右臂。如今却让我给剪除了,不知道他们心中要多恨我,秋宁,你说,这件事我做的对吗?”

傅秋宁笑道:“爷这话真是越来越奇怪,你想听我说什么?或是想看我因为这个消息受到震动的样子?真好笑,那张少岩和镇江王府即便有关系,如今又与我何干?爷问我错对,我心里倒是有答案,那张少岩若是真贪赃枉法不可饶恕,您这事儿做的就对。若是因为势力平衡之类的,让他一个清官白白被诬陷,成了政治倾轧的牺牲品,爷这事儿做的就不对,也对不起您自己个儿的良心。除此之外,妾身可没有别的看法。”

金凤举笑容凝固在脸上,好半晌,眼中忽然异彩连闪,竟一把抓住了傅秋宁的手,沉声道:“好秋宁,但凭你这番话,便知你是我的知己了。这番话若是别人,断断说不出来,哪怕那张少岩是被冤枉的,我身边也只有歌功颂德谀词如潮。只有你……只有你……入木三分,你可惜了是一个妇人,若是为官,必然是我大宁朝的栋梁……”他似乎十分激动,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

傅秋宁这次是真撑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爷可别说笑了,这算什么见地?是个老百姓心里都会这么想,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许是我大胆,性子又耿直,才会在你这办案的人面前说出这一番话,于您来说,是那些谀词如潮歌功颂德中的另类,然而除了说真话之外,我还有什么长处?还做大宁朝的栋梁,大宁朝的栋梁若是我这样儿的,怕是早晚要亡国了。说真话固然是好,却不一定就会治国啊。”

“自知者明,自明者智。”金凤举认真点头:“你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于妇人来说,就已难得。”

切,典型的大男人主义,妇人怎么了?妇人中有的见识比你们男人还要厉害呢。傅秋宁在心中撇嘴,面上自然要微微垂首以示谦虚,忽听金凤举又道:“怎么办?我现在倒有些儿后悔,当日不该说只和你做朋友的话。”

傅秋宁心头“砰”的一动,急忙忙就往后退了一步,抬头认真道:“小侯爷,这种玩笑还是不开为好,不适合您的身份。”

金凤举看到她如此的戒备自己,心中涌上一阵失落,他仗着容貌出色才学出众,又是御前的红人,真真不知多少闺阁少女都心向往之,到如今,还是有许多媒婆踏破了门槛来给他提亲,名门淑女只求做一妾氏的大有人在。原本怕傅秋宁会因为自己常来晚风轩而生了攀附之心,谁知这么多日子下来,对方倒真是做到了心如止水,却是自己,偶尔竟会生出怦然心动之情,却不料今日稍稍试探一下,便被严词拒绝,这怎不令他羞窘。

第六十二章:和乐融融赏桂花

当下折扇一挥,面上讪讪笑道:“看把你吓得,我不过是随口说出来试探你而已。你放心,我虽然不是皇帝,却也是一言九鼎的,答应你的诺言,绝不反悔。是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因轻轻巧巧就把话题给转移了开去。

“妾身也在奇怪,小王爷无缘无故提这个做什么?再说您是翰林院的人,怎么却跑到刑部去干涉了?”傅秋宁心里其实明白,这是金凤举在间接告诉自己,弘亲王的君恩已经是江河日下,张少岩被处置,镇江王府也是伤了些元气,日后她要想平安,就真的是别无选择,只有依靠金镶侯府了。

“没什么,不过是没话说,所以当个话题罢了。”金凤举只看傅秋宁的表情,便知她已是心里雪亮,不过面上谦虚,因此也就不再废话,只是淡淡道:“我虽是翰林院的,却同时也是圣上的一柄剑,他想处置哪里,我便要立刻去哪里,人人都觉着这是风光无限,其实也挺累的。罢了,说这些话没什么趣味,想来厨房里的枣子捡完了,我带锋儿和娇儿出去玩一会儿,回来吃晚饭,然后再就着晚上明月看桂花。”

夜幕低沉,今夜虽然不是十五,然而因为天气晴好,却也有大片的月光。

晚风轩的桂花树下,摆着几只藤椅,金凤举玉娘傅秋宁等人都坐在那里,一边吃着桌子上的点心果子一边说笑。金藏锋和金藏娇则拿着两盏小灯笼在地上跑着玩儿,那是金凤举今天才拿过来的两盏精巧玻璃灯,绘着花鸟人物,十分漂亮可爱。

“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中秋了,这几天该把这些桂花摘下来用糖腌一腌,留着做桂花糕吃。”傅秋宁吩咐着玉娘,一边轻轻挥着薄娟制成的轻罗小扇,虽然古代没有杀虫剂灭蚊剂之类的东西,但是老祖宗的智慧是不能小觑的,入夜沐浴后在身上涂抹了散发着薄薄香气的精油,三米之内没有蚊虫,比现代那些驱蚊香精什么的可好用多了。

傅秋宁想着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些精油,不知道是方子失传了,还是因为这是这个架空时代独有的,总之非常好用,让她这个前世深受蚊虫之扰的人从此后再也不讨厌夏日。

“桂花糕还用自己做?府里多得是,你若喜欢吃,明儿我让人送一大盒子过来。”金凤举吃着一个稀酥多汁的大梨,一边口齿不清的说着。

“府里做的未必比得上咱们的滋味……”却听雨阶在旁边笑嘻嘻的插口,不等说完,就被傅秋宁暗暗踩了一脚,不让她逞强。

“是么?你们的桂花糕格外好吃?难道又有什么秘笈不成?”金凤举却来了兴趣,身子往前倾着,让雨阶接着说。及至看到雨阶小心望着傅秋宁,他便哼了一声道:“好丫头,你大胆说,别学你们奶奶,防我如同防贼似的,有一点子好东西都不肯让我知道,像是唯恐我都偷吃了去,也不想想这府里是谁给你们撑得腰?是谁给你们这些吃穿用度?真真是恩将仇报。”

要不是得保持着什么狗屁的淑女风度,傅秋宁早就把桌上那一盘子蜜饯给掀金凤举脸上了:亏这混蛋说得出口,也不想想他送的这些东西只是自己吃吗?难道他的儿女都不跟着吃?从他春日里踏进这晚风轩后,吃了自己多少东西?他自己吃不算,还必得逼着自己去送人。不然自己倒是怕的什么?雨阶就是个没眼色的,只顾着一时得意,就一定要夸赞自家的桂花糕,这下好,秋日里多做一些,还让她去给那些太太奶奶们送,到时候受了气,看她还敢不敢这样嘴快。

心里愤愤不平的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把脸扭到了一边去,果然就听雨阶已经兴致勃勃的开始和金凤举说她们的桂花糕如何如何好吃了。这都是因为傅秋宁前世住在苏州,又爱吃,所以对点心什么的都有些研究,穿越后用进古代这些饮食里,因为都是纯天然的材料,所以味道吃起来格外的好。

果然,让雨阶这么一说,金凤举立刻就来了兴趣,对傅秋宁道:“什么时候做桂花糕?让雨阶去喊我一声儿,我要吃热的。是了,老太君还说想来你这里逛逛呢,我看不如就定了那一天吧,也把后院里的红薯挖出来,就和水现蒸几个,让老人家尝尝鲜儿。”

“可别。”傅秋宁吓了一跳:“若说桂花糕,倒没什么,只是可别让老太君过来,这里离康寿院,隔着一整个园子呢,何苦劳动她老人家?她爱吃红薯,我蒸熟了趁热给她送过去就是。”

金凤举收了折扇,无奈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她一来,你这里就别想清净,多少人得跟着过来,多少人得盯着。只是看老祖宗那意思,不像是想打消主意的模样。没办法,到时候你就受受累吧。”

傅秋宁皱眉道:“受累我不怕,只怕受气。”

话音刚落,便见金凤举淡淡笑了一笑,沉声道:“给你气受么?我心里倒知道有几个人巴不得把你踩在脚下。不过秋宁,明人面前咱们就别说暗话了,想给你气受,这府里倒还没有这样手段高明的人。我知道,当初我答应了你不让你进后院,便是为你考虑不用卷进这些纷争中,老祖宗一来,怕是就未必能这样遂意了,可是你也要想一想,就算老祖宗来一趟,大不了你这里烦扰几天也就罢了,你是个最懂事知机的人,怎会让自己陷入那些勾心斗角中?几天时间,总比我让你进后院,每日里都要面对那些麻烦强吧?”

他这样说了,傅秋宁也只有无奈答应。心说只要不进后院就好,其他的,也的确不能强求。说到底,她也还是需要金凤举的庇护,所以有些事,也不能太固执己见了。

晚风轩中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而清婉阁中,则显得冷清寂寞了许多。

第六十三章:伏笔

“爷今儿是在晚风轩歇下了吧?”江婉莹在镜前慢慢的卸着妆,一边似是漫不经意的问着秋霞。

“是,下午的时候金明过来说的,是在晚风轩中歇了。”秋霞一件件收拾起妆台上的首饰,见自家奶奶面容淡淡的,便小声安慰道:“奶奶也不必伤心,爷一个月里,总有大半月是在咱们屋里……”

“这个我自然知道。”江婉莹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你也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清楚,他即便不在晚风轩,今儿个也不该在我的屋里,这时候,怕是许姨娘心里的恨比我还厉害着呢,爷五七六天才过去一趟,好不容易今儿轮到她了,却被晚风轩给截了去。”

秋霞笑道:“可不是,才奴婢刚经过露香院,听见许姨娘在那里骂丫鬟呢,好像还有个小丫鬟挨了打,可见是气的不轻。这会子就是不能去晚风轩闹,不然的话,早披头散发的过去了。”

江婉莹点点头笑道:“你说的极形象,我素日里也奇怪,怎么说也是个四品官的女儿,怎么就生了这样一幅泼辣性子。”她从椅子中站起身,慢慢来到床上坐下,问秋霞道:“少爷和小姐又去哪里了?成日家不见人影儿,只知道在外面疯玩。”

“娘亲这可说错了,谁成日家在外面疯玩?早就回来了,一直在看书呢。”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接着一个小孩儿跨进门来,脸上都是汗水,手里还抓着只知了。

“还说不是玩,在看书,那这手里的知了是怎么回事?”江婉莹假意嗔怪道,脸上却露出笑容,慈爱的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

“这是中午的时候双德给我抓的,把翅膀绑着,我都没怎么玩儿,好容易念完一篇书,这才拿了过来,不信娘你看,翅膀上还拴着绳儿呢。”金振轩将手举起来,把那只蝉给江婉莹看。

“真真一点儿也没错,我可以做个证人,弟弟一下午都乖乖念书呢。”大小姐金绣贞也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挥着折扇,一边抱怨道:“白日里倒还凉爽些,怎的这会子倒热起来了?”

“秋霞,去把在井里镇着的那个西瓜给开了,再把今儿熬的酸梅汤端出来。”江婉莹吩咐着,一边对金振轩笑道:“果真如你姐姐所说,你看了一下午书,便是你懂事了。孩子啊,你们也该为娘亲我争口气。就为着你们贪玩不肯用功,你们看看爹爹多生气。那晚风轩里的,是你们的哥哥姐姐吗?呸,那就是两个佣人生出来的贱种,如何能与你们相比?但只因为他们读书好,所以你们也看见了,你们爹爹把龙凤玉佩都送给他们。若是你们还不知长进,日后这府中,还如何有咱们娘儿几个的立足之地啊?”

“是,娘亲,女儿和弟弟心里都明白。”金绣贞在一旁接过话,冷冷道:“这府里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娘亲,如今连那么个地位低下无貌无德的妇人也妄想和娘亲争宠,还不全都是因为她那晚风轩里住着两个贱种?娘亲,素日我们只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自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爹爹不是说要请个大儒来吗?女儿和弟弟都说好了,我们必然悉心学习的。”

江婉莹欣慰的点头笑道:“这就好这就好,最要紧是你们两个懂事,便是娘亲受些委屈,也都无妨了。不过贞儿,那大儒的课,你可不必惦记着,那都是教哥儿们的先生。你们女孩子,另有教授琴棋书画和女红的老师,倒也不可怠慢了,将来能否嫁个如意郎君,可全都在这些功夫上呢。”

“娘亲说什么呢?这种话怎能当着女儿的面说,我才多大?你就操心这个,女儿才不嫁人,就在家里帮着娘亲,服侍您一辈子。”金绣贞虽然只有六岁,却已经稍微懂得害羞了,只是说话还不能脱了小女孩儿的娇态。

“好好好,不说不说,无论如何,只要你们给娘亲争气,娘亲就不怕,什么都不怕。”说到最后一句,江婉莹的声音坚定起来,且带着一丝狠意,喃喃道:“中秋快到了吧?那位大儒,可是也要来了,很好,这真是很好。”

第二日金凤举上了早朝,因为翰林院无事,便和掌院告了假,那掌院也知道他只是顶着个翰林的名头,其实不在翰林院中办差,如今皇上没有差遣,自然是随得他去。

因回了家,刚进了书房,便见江婉莹房里的小丫鬟冬儿走进来,施礼道:“小侯爷,奶奶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儿要同爷商量。”

“能有什么事儿?中秋还早着呢,且往年这些都是她张罗着办的。”金凤举疑惑道,却见冬儿抿嘴笑道:“这个奴婢哪里清楚?小侯爷过去一问不就明白了吗?”

金凤举无奈,只好随着冬儿来到清婉阁,只见江婉莹穿着一袭家常的水色纱质长裙,头上只带着一只黄金的凤凰步摇,显得既端庄典雅又大方简洁,看见他进来,便盈盈笑道:“我遣了冬儿过去等着,却不料爷这么快就回来了,如何?可是皇上没有事情差遣您办?”

“哪里有那么多的事?朝臣众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金凤举微微一笑,走到椅子中坐下道:“说吧,倒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巴巴把我找了来商量,内宅这些事,不向来都是你拿主意吗?外头的事,你从来也不管啊。”

江婉莹笑道:“叫爷过来不为别的。今儿早上前门小厮送来一封信,是给爷的,我看着笔迹倒似吴三儿的,想起爷前些日子说过派了吴三儿去接那位大儒,这封信里大概便说的是这件事了。原本也可以把信送去给爷瞧瞧,恰好我心里有个想法,倒还不如把爷请过来坐坐,一起商量下,看看是否可行。”

她一边说着,金凤举早拆了信来看。看完了方笑道:“吴三儿办事挺利索的,他和老爷子已经动身了,大概半个月左右就可以来到京城。除此之外倒没别的事。是了,你适才说有件事同我商议,是什么事?”

江婉莹笑道:“就是我想着姐姐的那两个孩子,一直只在姐姐身前学习,也没进过族学。如今爷说他们出息了,既如此,何不让他们也进了族学去学习呢?既是大儒,学问必定是难得的,哪里是姐姐可以相比的?爷您觉得如何?”

话音落,只见金凤举向自己看过来,目光灼热而锐利,江婉莹心中一跳,面上微笑却越发灿然,好半晌,方听丈夫笑道:“如此自然是好的,我也正有此意。既然婉莹如此大方,和我想到了一起,那这事儿便这样定了吧。”

“你这话无端端的让人伤心,什么叫我如此大方?难道我和你夫妻这么多年,在你心里就只赚了个妒妇的名儿吗?”江婉莹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冷笑道,:“实话说,我若真是个妒妇,你这后宅里能这样平安?表哥那些姨娘小妾,可也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我若是妒妇,还能忍下这么多年?如今那傅氏幽居晚风轩,我是可怜她,又不忍耽误了两个孩子的前程,才提出这建议,叫你这样一说,倒好像我故意卖好儿,伪装贤良似的。”

“又多心了不是?我随口说一句罢了,也值得你这样生气分辩?”金凤举走到江婉莹面前,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放心,表妹的好,我心里都有数儿呢,不然这些年,我怎会如此专心一意的只爱你?”

“专心一意的只爱我?”江婉莹妩媚一笑,伸出修长手指戳着他的胸膛:“我的爷,就别拿这甜言蜜语来哄着我了,哄得我为了侯府卖力卖命,如今还是这样嘴上功夫呢。但不说那些姨娘妾氏,只说晚风轩里的姐姐,昨儿夜里也服侍的爷很周到吧?那时候你还哪里记得我是谁?怕早忘到了九霄云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