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阶和剪枫都笑起来,纷纷赞自家奶奶定力过人。只有秋宁自己在心里苦笑,暗道屁的定力惊人,我这是强颜欢笑苦中作乐呢。金凤举这个挨千刀的,我那么嘱咐他,到底如今还是把我的底儿给漏出去了。听江婉莹刚刚那番话,可不是,昨晚他也说过今天是要看那些万国文明会的参演节目,该不会这么多人才中,就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所以这家伙才把我给推了出去吧?

她是听到外面江婉莹说的那番话,才忽然醒悟过来,昨儿晚上金凤举也明明说过的,他当日也说过,一旦这什么万国文明会没有好节目,就要自己把这戏传出来,专门训练人唱,好在那文明会中夺魁,只是那时本以为他不过是一句戏言,傅秋宁怎么也没想到,如今这戏言竟然成真了。

一面心里就有些恼怒,这时雨阶等人已帮着她穿戴整齐,于是便万般无奈,也只好急急走了出来。当下众人眼前不由得就是一亮,只因傅秋宁素日里并不打扮,此时忽然薄施脂粉满头珠翠,便格外多出一份雍容秀丽来,竟和以往那平凡的妇人大不相同,虽然还不能称之为倾国倾城,却也算是艳丽端庄了。

金凤举目光大盛,眼也不眨的看着盛装的妻子,江婉莹霍氏等看到他的眼光,心中更是添了嫉恨,只是苦于没有办法对付这个女人,看她不哼不哈沉静安宁像是个好欺负的样子,但偏偏几次都踢到了铁板上,一来二去,江婉莹和霍氏等人也不得不收敛,崔氏与月兰更不用提,都是安分随时的人,依附着江婉莹存在,自然更不敢去惹这目前爷最宠爱的女人。

“真没想到,嫂子今日这一打扮,竟让人眼前一亮。”一片刀子般的目光中,却听金燕芳一拍手,笑着说道,一边又对金凤举道:“都是二哥哥,素日里不肯让嫂子好好打扮,可是怕人把她抢了去?”

金凤举笑道:“这话没的冤枉人,你自己问问你嫂子,首饰穿戴我送了多少?私底下求了她多少回,好歹给我长点脸,就打扮一下又能怎着?偏她不肯。你既这么说,以后我倒把这任务交到你身上,每日早起过来监督她收拾打扮,如何?”

金燕芳咯咯笑道:“二哥哥还是和从前一样狡猾,行动便要使唤人,嫂子要服侍你上朝,每日里不知道起多早,我那时候还睡的香呢,才不过来替你干活。”

因打趣了几句,金凤举便笑着拉傅秋宁去了。一时间,风雅楼里众人都被撂在那里,却听金燕芳对冯家姐妹笑道:“咱们也走吧,正主儿都出门了,还杵在这儿做什么?”一边说着,又看向江婉莹道:“二嫂子不回去吗?眼看着就要黄昏,怕还有媳妇要回你事情吧?你不回去坐镇?”

江婉莹咬着唇,实在想不透为什么傅秋宁会被皇上和太后召见,这样天大的光彩脸面,自己这鲁国公的孙女儿还没有摊上,怎么就让那个不起眼的女人夺去了?不知道爷在这其中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把她捧上了天,才有这样大的荣耀。她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只以为是金凤举心系秋宁,替她美言赞叹,才让傅秋宁出这个风头。

因心中又是愤恨嫉妒又是不甘,只是便站在这里也没有用,因看了霍氏崔氏月兰一眼,便没好气道:“回去吧,还坐在这里干什么?等着二奶奶回来打赏吗?”话音落,也气嘟嘟的去了。

恰好金藏锋和金振翼这个时候儿也回来了,听说傅秋宁被老爹急急接进宫中见太后和皇上,不由得都担忧不已。金绣楠和金藏娇也是六神无主,只是几个孩子能做什么?正焦虑的时候,就听金振翼咳了一声道:“好了,都别担心了,爹爹那么宠大娘,总不会让她进宫去受死。”

他其实也是心中惴惴,这话说出来本意是要安慰金藏锋兄妹的,却不料等话说出口来,听着就不是那个味儿,当下金藏锋怒目而视,金藏娇柳眉倒竖,带着哭腔骂道:“呸,你个乌鸦嘴,娘自然不会有事,我知道,你就是盼着她有事,你也不想想,娘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到时把你送去清婉阁,让你尝尝落在别的女人手里的滋味儿。”

金振翼原本是好意,谁知却换来了这么一顿抢白,登时就恼羞成怒了。忽见门帘子一挑,接着剪枫走进来,笑道:“哥儿和姑娘们怎么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放心,爷说了,接奶奶进宫是有好事儿呢,不必担心。”

她这一说,几个小的才放下心来,金振翼咕哝道:“早就说没事儿了,结果还那么说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切,在大娘面前装的知书达理,没了大娘在身边,就这样没王法,什么别的女人?那也是二娘,是爹爹的平妻,你就这么叫。”

让他这一说,金藏娇才察觉自己失言了,一张俏脸不由也涨得通红,她只因为几次事情,对江婉莹实在不抱任何好感,所以表面上在人前恭恭敬敬,其实心中从没将对方当做亲人过,如今一时急躁,就失礼了。因此虽然牙尖嘴利,此时被金振翼这一抢白,竟是无话可说。

第一百八十四章:原来是你捣的鬼

金振翼见姐姐让自己一句话噎住了,虽然他心里叫江婉莹其实也是别的女人,这个时候面上却不免洋洋得意,一挑眉头,哼着小曲儿就出去了。

不说几个孩子在府中等待娘亲归来,且说傅秋宁和金凤举,一出了院门,就有一顶轿子等着,待上了轿子,行了不到一刻钟,便出了西角门,此时角门外早有一辆华丽的八宝香车在那里等着,傅秋宁和金凤举上了车,马车便辘辘转动起来,直往皇宫驶去。

夫妻两个对面坐着,金凤举仔细打量着傅秋宁,却不料她正是在气头上,见对方这幅色迷迷的样子,就忍不住哼了一声道:“看什么?难道不认识我了?我倒恨不得你从不认识我呢。

金凤举呵呵笑道:“什么话?只是觉着你这样比素日里艳丽了不少,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又说人淡如菊,然而看惯了你素面朝天的样子,冷不丁打扮起来,就让人觉着多了那么一股子风情韵味。”

傅秋宁冷笑道:“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小侯爷身边佳丽如云,若说风情万种的美人儿,还少吗?婉二奶奶和几位姨娘妾氏,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就算嫌她们老了,若是爷开口说想买艳丽的丫头,那还不是人人都争破了头过来?这会子却拿这话来说我,可见是寒碜我呢吧?”

金凤举展开折扇,徐徐挥洒了几下,笑道:“这话里意思可是夹着刀子呢,怎么了?因为我让你进宫献艺,所以恼了?当日我记得也和你说过,若是需要的时候,必然要你一展所长的,你也没反对,怎么这会子却恼成这样儿?”

傅秋宁心想当初是为了保命,再说当初我也不是你名符其实的妻子,因想到此处,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冷冷道:“原来爷也知道这是进宫献艺,你把我当做了什么人?那些跑江湖卖艺的下九流戏子么?”她一边说,心里就一边合十祷告,暗道天地良心,我这缕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可丝毫没有瞧低艺人的意思,一切都是这吃人不眨眼的封建社会可恨,我不得不这么说啊。

却听金凤举奇异道:“艺人?秋宁,你竟然这样妄自菲薄的看自己?我说呢。怪道恼我到这个地步。原来如此。”他一边说着,就又把折扇闭合了,轻轻拍打着手心,一边笑道:“什么艺人?你这戏是开天辟地从没有过的,如何能与那些不入流的戏子相提并论?这开创先河的,该当叫你大师才对。更何况,如今是在御前,便是连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闲时得皇上召见,君臣同乐之时,可能还当着我们的面儿唱一两曲,就连皇上皇后,在太后面前,母子开怀时,还唱一段呢,不要说你比那几位老大人如何,就是我,比起那些老大人又如何?可恨我天生没有好嗓子,也不会唱,不然闲暇时在皇上面前唱两曲,只怕还不知得多少赏呢。”

纳尼?就因为是在皇上太后面前唱戏,便能有这么大的脸?就能从不入流的戏子一跃成为大师?这特么是哪门子道理?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社会可也太势利眼了吧?

傅秋宁在心中纳闷,接着又想起这封建社会本来就是势利眼,阶级等级无比森严的一个时代。人人都把皇上看成了天,在他面前,无论是做什么,能得一句夸奖都是天大的荣耀,不然那么老的一个皇帝,却还有许多女孩儿挖空心思的想陪王伴驾呢,在她们眼里,那不是糟老头,那是天,只要能入主后宫,便是天大的荣光。难怪乾隆时候,连和珅贵为中堂,都时常给乾隆皇帝唱戏,甚至还要装扮着唱,原来也都是这个原因。

因这样想着,心里倒是去了几分火气,用眼看着金凤举,却见他正疑惑打量着自己,见自己看过去,他便失笑道:“秋宁你这也太出人意料了,你以为在御前献艺是什么?那是荣耀,是天大的荣光,若是得了皇上的嘉奖,整个国公府都与有荣焉,日后更没人敢和你过不去。怎么,这道理三岁小儿都是知道的,你难道竟然不清楚?”

傅秋宁心里猛然就是一惊,暗道是了,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我却生了恼怒,难怪金凤举这家伙会如此疑惑。只不过我怎么知道封建社会皇帝的地位高到这个程度啊?素日里看小说,只知道戏子在古代是低贱的,一点儿地位都没有,哪知道事情一沾染了皇家,就立刻镀了金呢。

还好这种情况下倒让她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于是仍然没好气道:“给太后和皇上唱戏,自然是荣耀,但是以后呢?如今这戏曲只有我一人会,难道日后还要我和那些天下各地找出来的手艺人一样,登台献艺给那些番邦蛮夷看吗?你……你把我置于何地?”

金凤举这回却是笑了起来,摇头道:“我的天,若真是这样儿,你可把我想成什么样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了?莫说我现在心里只有你,把你当做我终生挚爱的爱人,便是冷落了你那会儿,就冲着你是我正妻的这个名头,也万万没有让你抛头露面的道理,更别提在人前唱戏,不但我做不出这样的混账事,就是你父亲和爷爷,再不把你放在心上,也断断不会让你这样做,这是连家门都蒙羞的事,怎么可能发生?你能把那些平头百姓和皇上太后相提并论吗?”

傅秋宁皱眉道:“那若是这样说,你还怎么在那什么文明大会上夺得头筹?”

金凤举笑道:“这有何难?你自然是不能抛头露面的,但是你可以亲自在皇家的教坊司中挑一些你认为有天分的,教了她们唱,现如今离那文明会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这些日子,排演一本戏也应该够了,只这一本,就足以拔得头筹。唉也实在是礼部今年选的人才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偏偏这么多年来,边境无战火,各国都想在这文明会上出一出风头,这一次咱们大宁若是输了,只怕下一届文明会就要挪到赢家的都城举行,这等于是让人在大宁脸上狠狠打了一耳光,还是反反复复把脸都打肿了的那一种,所以先前皇上就很不满意,还对礼部官员发了火,我见他老人家忧愁,立刻就想起你的戏,这才禀明了,果然龙心大悦,逼着我赶紧回来接你,你瞅瞅,现在半下午了,竟是连明儿个都等不及,可见皇上他老人家把这件事多放在心上。”

傅秋宁皱眉道:“虽如此说,不用我抛头露面,只是纸包不住火,到时别人还不知道是我传的这戏?还不知把我说的怎么不堪。”

金凤举笑着傲然道:“秋宁可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看谁敢说你一句是非试试,你是堂堂镇江王府的庶女,是我堂堂侯爷的正妻,便是创了这戏曲,人人也只有赞你惊才绝艳,该是天上星宿下凡才对,你以为你是那小门贫户的女儿,让那起子平民百姓可以在茶余饭后拿来品头论足?笑话一样,你放心,到时天下人只会对你敬畏有加,万万不会有流言才是。不然也不用你了,先前我说的那几位老大人,谁还敢因为他们在御前唱戏对他们有一丝轻视之心?连我也算在内,包括几位皇子,哪个见了他们不是恭谨有礼?”

让金凤举这样一说,傅秋宁才慢慢放下心来,也不能怪她如此婆婆妈妈旁敲侧击,实在是宅斗小说看多了,自己会这时代没有的戏曲这件事一直都是傅秋宁心上的大石头。如今若真能如金凤举所说,那她这块大石头,可就算能真的放到地上了。

“如何?这回放心了吧?”金凤举见她面色缓和下来,便微笑着道,想了想又感叹道:“说来你庄子上的那个老妈子是个没福的,不然今天这风光该让她得了才是,偏偏她死了,这才落在你头上,否则这会儿这荣耀也轮不到你。”

傅秋宁不言语,心里却不禁撇了撇嘴,心想有什么?不就是给皇上唱两出戏吗?真没想到金凤举这家伙看着挺出色,竟也和普通大众没什么两样,把皇帝看的这样重。虽这样想着,却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忠君思想那是根深蒂固的,除非有心造反的人,不然都是把君王置于自己的性命亲人之上,金家世受皇恩,金凤举会有这种糟粕思想也不足为奇。

金凤举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在寻思着该在御前唱什么曲目,因沉吟道:“我的意思,倒不必一下子就把黄梅戏和越剧都唱出来,以后还有万国文明会呢,这一下子就把两种戏曲都流传出来,有些浪费,如今你只先唱一种,许三年后还能靠着另一种再建奇功,就是三年后有了别的人才,倒不妨将这一种保留下来,指不定哪一年,或许就能用上,你觉着呢?”

傅秋宁心想这种事情自然你说了算,于是答应下来,又听金凤举道:“到底先唱哪一种呢?委实难选,秋宁你的意思如何?是先唱黄梅戏还是越剧?”

第一百八十五章:一展所长

傅秋宁心想这家伙怎么也婆婆妈**,于是便不耐烦道:“唱哪一种不行?随便吧,还是爷说了算,论理,倒是会的越剧曲目多一些。”

金凤举道:“越剧韵味悠长婉转动人。然我却觉着黄梅戏曲调欢快,或许太后更喜欢听,便先唱黄梅戏吧,你仔细想想,可先唱哪些?”

傅秋宁笑道:“这还用想什么?随便哪一段唱来也就是了,也没有配乐什么的。”说完金凤举把扇子往手里一拍,正色道:“正是,我只说你这戏少了些什么,原来却是配乐,我真真是糊涂了,想来没有配乐,又怎么能称得上戏曲?只是这样一来,秋宁你又要辛苦了,还得训练出一支专门的乐队……”

他不等说完,傅秋宁就吓了一大跳,面上变色道:“什么?训练出一支乐队?爷你可饶了我吧。”她倒不是不会曲谱,只是这样一来,一场戏的曲谱都要靠自己慢慢编出来,那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决计弄不出来的,要知道,那时就不仅仅是戏词了,所有的过场音乐,过渡音乐全都要她来回想甚至是重新编曲,这是何等惊人的工作?别说四个月,就是四年,她又能编几出戏?”

金凤举笑道:“的确,你只是和那老妈子学了戏,并没有学这戏里的乐器,无妨,宫中有几个专门的乐师是十分厉害的,到时候你只管唱,让他们配乐出来,应该也不难。”

正说着,忽听外面的车夫道:“小侯爷,宫门到了。”接着马车慢慢停下来,于是金凤举扶了傅秋宁下车,进了宫门又走了大概几里地,只把傅秋宁的腿都累得有点酸了,她又不像金凤举这般健步如飞,好容易走了两刻钟,才见到远远的一座巍峨宫殿,金凤举笑道:“那便是晴碧殿,想来皇上太后已经在等着了。”说完紧走几步,那殿门前的小太监看见他们,早飞一般的进去通报了。

金凤举和傅秋宁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院内响起一声声的高唱:“宣御史金凤举及妻傅氏觐见。”这声音是一声接一声的,好像是院中侍立两旁的侍卫们由远及近传来,这令傅秋宁想起自己在现代看过的那些电视剧,只不过这样的景象都是出现在乾坤殿或者勤政殿,皇上召见侯在午门外的人,没想到在这么一所普通的殿堂里。竟然也摆起了皇帝架子,傅秋宁心里撇了撇嘴,暗道当皇帝就是舒服,一句话也要这么多人来传,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呢。

因夫妻两个走进门来,眼见离那大殿还有几百步远,傅秋宁就悄悄问金凤举道:“你是御史?我怎么不知道?不是翰林院的闲差吗?”

金凤举看了她一眼,咬牙低声道:“但凡是我的事,你就没有一点上心的,别的女人谁不记着自己丈夫的官职?那是一种荣耀。只有你,眼睛里除了孩子们就没有别人,只怕在你心中,对玉娘还要比对我这个丈夫更上心些,今年年后我便升了御史,也在你面前提过一句,这时候倒忘了个底儿掉。”

傅秋宁尴尬笑道:“是吗?许是你什么时候提过一句,恰我在忙别的事,所以没听真,不然再没有记不住的。”一边说着,已经来到了大殿前,金凤举却牵着她绕过回廊来到了后院,只见精致院落中,每隔三步就是一个英俊高大的侍卫,傅秋宁这才明白,原来太后和皇上都在这后院的大厅里。

饶是傅秋宁来自现代,又曾经见过皇上一面,这时候却毕竟是进了皇宫,心里也有些儿打鼓,紧紧跟在金凤举的后面进了屋,又和他一起拜见下去。接着就听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道:“免礼吧,这又不是在大殿上和御书房里,那么多俗礼做什么?”

金凤举答应一声,和傅秋宁站了起来,傅秋宁仍是不敢抬头,只是眼角瞥着桌子下面那些脚丫子,觉着这屋里绝不仅仅是皇上和太后,不过转念一想,金凤举曾经说过,和皇上亲厚的一些老臣,若是戏瘾上来时,也曾经当着他们这些小辈唱过,心中也就释然,暗道这里坐着的大概公爹等亲厚的人。

下一刻,便听一个和蔼的声音道:“这便是凤举的发妻?素日里只见过他的平妻,这发妻哀家听说是镇江王府的丫头吧?倒是从来没见过,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傅秋宁便落落大方抬起头,同时眼角余光已将室内扫了一圈,令她有些诧异的是,她的爷爷和爹爹竟然在座,除此之外,旁边的偏厅里也传来呼吸声和轻微的咳嗽声,应该是那些礼部的官员和勋贵之类的。

太后端详了一会儿,便点头笑道:“倒还端庄娴雅,配得上凤举。听说你从前身子不好,如何?如今可将养好了吗?”

傅秋宁心想这身子不好都成万能理由了。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个中原委,何必还要问这些虚里冒套的话?但是面上却丝毫不露,恭敬答道:“回太后的话,妾身从前身子弱,因此一般也不敢出来走动,这些年仰赖小侯爷照拂,竟是渐渐有了起色,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金凤举心中苦笑,暗道秋宁啊秋宁,我对你可都是掏心窝子的推心置腹了,何苦这时候还拿话来挤兑我,也别把我的脸皮想的那样厚,我也是会脸红的啊。一边想着,就听皇上笑呵呵道:“今日将你宣了来,想必你丈夫已经和你说了前因后果以及缘由,你先去见过你爷爷和父亲,然后唱一段给我们听,凤举轻易是不夸人的,却把你那戏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礼部官员现今也都在外间,让他们一起听听,看看到底你这戏能不能担得起万国文明会的大梁来。”

傅秋宁忙谦逊了几句,又上前见过了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只见他们面上虽然带着微笑,眼中却露出疑惑神色,显然都对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么一门技艺感到茫然。

傅秋宁以前也在剧团呆过,也曾上台献唱,更何况但凡练戏,第一个首要条件就是不能怯场。因此时虽然是皇上太后在此,别人早不知要战战兢兢是何模样了,她却仍是落落大方,站在地中央,略清了清嗓子,便唱了一段天仙配的《夫妻双双把家还》。

一曲毕,皇上和太后目中已是光芒大盛,太后抚掌欣慰笑道:“哀家喜欢听戏,从小儿到现在,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戏,自忖这天下的戏曲,没有我不知道的,可如今才知,这想法真真好笑。不然这样动听的戏,哀家怎么听都没听说过?难怪凤举那样自信满满,果然是悠扬动听得紧,古人说什么绕梁三日,如今哀家算是亲自见识过了。”

傅秋宁忙又谦虚了几句,太后便摆手道:“非是哀家看在凤举的面子上说好话,皇上你说如何?”

皇上便笑道:“朕听着也觉极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若用在这曲戏上面,不算夸张。”说完又转头向着偏厅道:“诸位爱卿可都听到了?如何?这戏可能在万国文明会上技压群雄更胜一筹不能?”

外面似乎是响起了一阵私语声,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回皇上的话,此段戏曲婉转动人,臣等从未听闻过,想来在万国文明会拔得头筹并非难事,只是有一条,委实有些短了,万国文明会上若是排演戏曲,最少也要半个时辰,这如今连半刻钟还不到,臣觉着十分可惜。”

“唔,这倒是。”皇上点了点头,却见金凤举趋前奏道:“回皇上的话,但凡是戏曲,自然不是这样一小段便能称之为戏了,这原本是一本戏,如今秋宁不过是挑了其中一段来唱,到时可召乐师来配上乐谱,令教坊司歌姬排演一场全本戏,那时若要技压群雄,想来并非难事。”

皇上目中异彩连闪,盯着傅秋宁道:“傅氏,可是如你丈夫所说,这乃是一本戏吗?”见傅秋宁点头应是,他便笑道:“好,那你再来唱一段。”

傅秋宁无奈,想了想,只好又把《渔家住在水中央》的那一段拎出来唱,待唱到“要把那天文地理都通晓,男儿志气在四方,在四方啊……”那一句时,便听皇上拍案叫好,外间也传来叫好声,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男儿建功立业,志在四方,这句戏词无疑是正对了在座男人的心思。

当下皇上又问了礼部官员几句话,竟是就把万国文明会的压轴戏曲定了下来。金凤举又上前奏道:“既如此,臣身为秋宁的丈夫,也责无旁贷,明日起就协助礼部的大人们,督助秋宁排演这一出戏。只是如今天近黄昏,臣将秋宁匆忙拉来见驾,府里众人都不明所以,倒是要回去让他们安心,皇上请容许臣就此告退。”

皇上还不等说话,就听太后笑道:“急什么?哀家这听得正上瘾,只是两段戏词,连这一出戏讲什么都不知道。宫里又不是龙潭虎穴,你家里人害怕我们把你媳妇吃了不成?要回去你回去,就说我把傅氏留一晚上,定然要把这戏听全了才成。”

第一百八十六章:衣锦还归

金凤举愣了一下,接着嘻嘻笑道:“论理太后有旨,臣不敢不遵,只是秋宁从前只因体弱,所以不在人前出现,也并无封号,是没有资格见驾的,今儿只是事急从权,若是要留宿宫中,更不合规矩了……”

不等说完,就听太后笑骂道:“哀家明白了,你这是给你媳妇要封赏来了,这有何难?皇上,傅氏既然如此才德兼备,就封她做一个五品诰命如何?”老太太真是一个戏痴,为了听戏,哪里将这个诰命封衔放在眼里?反正封了之后,不过费些钱粮,如今国库充足,莫说一个小小五品诰命,就是千万个一品诰命,所费钱粮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皇帝孝顺,何况太后年事已高,这么多年,竟是鲜少见到她对什么事情如此兴头,哪里还会拂逆母亲意思?于是这事儿便定了下来。金凤举原本没想到自己走这一趟,竟没办法将媳妇领回去,只不过想到如今秋宁也是五品诰命,自己曾亏欠过她的,正一点点的替她补偿回来,心中也是舒畅,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根本不把这些虚名放在眼中,只想着天下女人哪一个不盼着妻凭夫贵,诰命加身的?想来秋宁也不会例外。

傅秋宁却有些慌神了,暗道纳尼?我还得留在宫中过夜?我连一点皇宫里的规矩都不知道。这金凤举明摆着又不能和我出入后宫,万一犯了错,那可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因连忙趋前跪下道:“太后娘娘喜欢听戏不打紧,只是妾身从未想过能有一天得见天颜,这举止行动唯恐不合规矩,还请太后娘娘容妾身两日,学会了规矩再前来为太后唱戏。”

傅秋宁这样一说,太后和皇上就都露出了微笑,暗道看这女子刚刚落落大方,丝毫不露女儿怯态,其实也不过是个女孩儿家罢了,也是,骤然将她留在皇宫中,丈夫和亲近的人没有一个在身边,难怪她会打怯。因这样想着,太后虽觉可惜,却也没有强留傅秋宁,只嘱咐金凤举道:“这两日天气倒还好,哀家也有阵子没见过你祖母和你母亲了,倒是明儿让她们进宫来坐一坐,陪我这老婆子乐一乐才好。”

金凤举连忙答应,这里皇上见天色晚了,原本想留下金凤举赐宴,回头一想他刚刚的话,便又打消了念头,微笑道:“也罢,既然你家里人都不知道信息,你这便回去让她们放宽心吧,朕不留你了。”

金凤举这才拉着秋宁告退,夫妻两个出了殿门,傅秋宁便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道:“真真是吓死我了,若知道有今日之事,当日就不该在娇儿锋儿面前唱戏,到底让她们说漏了嘴,给我引来今日这场事。”

金凤举哈哈笑道:“吓到了?为夫怎么看不出来?你刚刚在晴碧殿中,应对问答,一进一退,举止可是落落大方,得体的很,这会子却说吓到了,我看着可不像呢。”

傅秋宁气道:“你自然看着不像,我好歹也是唱过戏的,这时候就是装一装,也要硬着头皮上,难道还能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吓的瘫倒?那罪名还不知道要有多大呢。”

夫妻两个说笑着出了宫门,却不知其他人也随后出了晴碧殿,就尾随在他们身后,荣亲王爷本来要叫住金凤举的,这一次能因为万国文明会的事立下这一大功劳,委实让他高兴坏了。只不过转念一想,傅秋宁也在小舅子身边,这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自己,也不该没有一点避忌,因此便忍住了。

他这里得意,弘亲王和镇江王父子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弘亲王赵岷就瞪着镇江王爷,阴森森道:“当日本是为了羞辱那金凤举,你说让一个女儿嫁过去,还是庶出的,便等于在金镶侯府的脸上打了一巴掌。怎么?如今本王才知道,原来你们这个女儿竟还是大有文章,该不会是你们故意为之,送了这么个才德兼备的女儿去讨好金家,也好为自己留条退路吧?”

这赵岷素来疑心重,又是一个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小人,此时这样阴阳怪气的一番话说出来,只听得镇江王父子叫苦不迭,连忙极力解释,与此同时,他们心中也惊疑不定,暗道这个女孩儿在家的时候,虽然也算是有些才华,却从未露出过还会这等技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赵岷见两人满头冷汗,便微微一笑道:“好了,本王不过是随口开了一句玩笑,无论如何,这万国文明会上,我大宁再次夺魁才最重要。到那时,傅氏难免大放异彩,啧啧,可惜了,这样的女孩儿,竟然便宜了金凤举那只狐狸。”

镇江王父子表面似乎松了一口气,心中却都更加惊疑起来,他们太了解赵岷的性情,别看他现在面上带笑,但心中定然已经认定了自己父子两个不是全心帮他,故意将一个身负奇术的女孩儿送给金凤举,用来间接讨好荣亲王,给自己留条后路。想到自己父子忠心耿耿为赵岷打算,即便在他江河日下的时候,也从未动摇过,如今却换来如此疑猜,父子两个都有些心寒齿冷。更何况,荣亲王如今圣眷日隆,烈亲王在皇上面前也是恩宠有加,反观弘亲王,虽然皇上也没有什么打压,时而还有封赏,但君恩竟是淡薄了许多,想到此处,父子两个对视一眼,竟是头一次看到对方眼中的犹豫和算计。

只因为傅秋宁这一次高调亮相,技惊四座,以至于大宁朝这些呼风唤雨身在高位的人都各自泛起了心思和算计,这都是题外话,暂且不提。只说金凤举和傅秋宁回到靖国公府,早有丫鬟专门等在前院,看见他们回来了,小丫鬟便上前笑道:“可把二爷和二奶奶等回来了,老太君等急得没法,让奴婢来候着,一旦爷和奶奶回来,就叫立刻过去呢。”

金凤举就对傅秋宁笑道:“你从来只说不想出头不想出头,偏偏命运使然,这每次不出头则以,一出头必定是一鸣惊人,走吧,赶紧见老祖宗去。”

傅秋宁气结,恨恨道:“这是我想出头吗?还一鸣惊人,也不想想看我都是被谁害得,好,这一次又成了众矢之的,你可得给我保驾护航,不然休想我去理会什么万国文明会。”

金凤举哈哈笑道:“这个你放心,如今你有了身上这个差事,最起码几个月之内,没人敢来琢磨算计你,不然可就是和皇上作对,是抗旨,要有杀身之祸的,谁那么不开眼?就连太太,日后见到你,怕也是要客客气气的呢。”

傅秋宁咳了一声,冷笑道:“我看爷今儿是得意的忘了形吧?这话若让人听见,到底是你不孝还是我不孝呢?别说我如今只是因为一曲戏得了赏识,我就算做了女宰相,婆母始终是婆母,哪里像你说的这样。”

金凤举嘻嘻一笑,他的确是有些得意,傅秋宁有了这般光彩,他只觉着比自己得了夸奖赞誉还要高兴。因一边走一边道:“何必呢?心里还恼我不成?不过说一句话,你便替我扣上这大帽子。”说着话到了康寿院,只见院子里站了许多丫头,比平日里还要多,此时都站在一起议论纷纷,见他们回来了,金凤举面上喜气盈盈,这些丫头都是历练出来的,当下哪里还不明白,忙都行了万福,笑吟吟恭喜了他,虽然不知具体是什么喜事,但只看自家二爷这表情,先恭喜必定是没错儿的。

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金凤举拉着傅秋宁走到屋里,见房内全是人,不但江夫人江婉莹方夫人何氏都在,就连金燕芳和冯家姐妹,还有几个孩子,此时也都在屋中,见他们进来,孩子们上来见过礼。两人又见过江夫人和金老太君,便听老太君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来听,我只听说秋宁让你急急忙忙拽去了宫里,到底什么事?竟还要她出头?”

金凤举见有这么多女眷,连冯家姐妹也在其中,不好多坐,便只好简单道:“自然是好事,这一次万国文明会,朝廷里没找着像样的人才,虽有几个,瞅着却不像能夺魁的,一旦输了,皇上和我大宁的面子如何下得来?也幸亏秋宁会唱戏,她唱的戏与别个不同,我们竟是没听过,所以我今儿把她举荐给了皇上,皇上欢喜之下,忙就宣了她去,连太后也在呢,这不我就赶紧回府将她接进宫去了?皇上和太后听了她的戏,都赞不绝口,太后还当场就封了秋宁一个五品诰命,只怕很快就有旨意下来了,原本今儿就是要留在宫里过夜的,只是秋宁还没学过宫里那些规矩,因此被我们脱身出来。从明儿起,她就要忙了,老祖宗快和她多说说话,以后不知有多少日子怕是连面都见不上。我这里先去书房,只怕爹爹和二叔也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绵里针

金老太君道:“那你去吧,等回来我再和你算账。”

金凤举本来都拔脚走了,听到老太君这句话,不由得回过头来奇道:“这可是冤枉,我这些日子没得罪老祖宗,还时常有孝敬,怎么就说要和我算账?”

金老太君笑道:“你既然知道你媳妇会唱戏,竟然不告诉我一声,只顾着自己听个痛快,这可不是大不孝?还有脸说自己孝敬呢,呸”

说完却听金凤举嘻嘻笑道:“是秋宁不肯出头,不关我的事啊老祖宗,若有账要算,您尽管找她去,我先去书房。”话音未落,就脚底抹油似的溜出去了。这里金老太君和众人笑了一回,忽听江婉莹悠悠道:“姐姐还真不愧才女之名,竟然能开创戏曲之先河,听爷说得那样好,连太后和皇上也夸赞呢。偏我们这些身边的人至今没听到一句,我们也不挑姐姐厚此薄彼的错儿,也不和您算账,只把这戏唱来听听,就饶过您这一回,如何?”

傅秋宁看了她一眼,心想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无孔不入,得便就想往我脸上抹灰,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就是言语间打机锋吗?谁不会啊?因在老太君身边坐下,呷了一口茶微笑道:“妹妹这话没道理,什么叫厚此薄彼?何谓此何谓彼?那是皇上和太后,妹妹觉着天下还有能和皇上太后并肩称此彼的人么?幸亏今儿这屋里都是自己人,大家听过就算了,日后可千万别说到人前去,让人笑话是小事儿,怕就怕有心人听了去,不依不饶的话,即便妹妹是命妇,怕也要有麻烦的。”

傅秋宁这话里意思很明白:你们算是什么东西?让我唱戏给你们听?你们能和皇上太后比吗?在太后皇上面前唱戏,那是荣耀。在你们面前唱戏,我岂不成了小丑?笑话一样,别拿人当傻子耍着玩儿。

果然,她这番话一说出来,江婉莹脸上就一阵红一阵白,却是再也作声不得。连江夫人也怔住了,心中虽不悦,却也暗自凛然,心道是了,这傅氏之前是在皇上面前唱戏的,我们又如何与太后皇上相比?忽听旁边的霍姨娘笑道:“奶奶说的真真没错,我们如何敢去攀太后皇上,只是这真个是没福了,竟然都不能一饱耳福,唉这时候连我心里也痒痒着,能让太后和皇上赞不绝口的戏,真不知要是什么样动听的呢。我也算是从小儿就看戏长大的,可听来听去,无非就是那么几本,真真有些听腻味了。”

傅秋宁微笑道:“这不难,没听刚刚爷说了吗?从明儿起,就让我教那些歌舞姬学戏呢,到时排演出来,姐妹们还怕看不到?那时候又是一整本,不比我现在一小段一小段唱着强?更何况在宫里唱了这许久,嗓子都有些哑了,现在直往外冒着火呢。”

话音落,这半天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君便道:“秋宁说的不错,咱们再耐心等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样爱听戏的,都能按捺住性子,难道你们竟比我还急?罢了,这会子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各自屋里去吧,也不用在我这里伺候,晚饭也不必过来了,且让秋宁服侍我一回,惯常她只爱过清闲日子,最会躲懒。”

几个丫鬟都笑起来,江婉莹霍姨娘等面上却都没什么笑容,偏还要强做出欢喜模样打趣几句,接着才一个个告退,忽听傅秋宁又道:“是了,太太请留步,今儿太后说了,有日子没见老祖宗和太太,让我明儿陪你们入宫一趟呢。”

江夫人本来都快走到门边了,听见这话,不由得豁然回身,双眼中异彩连闪,似是十分惊喜的模样问道:“真的?你听明白了吗?太后是叫我和老太太与你一起进宫?”她的声调都比平日里高了几分,完全不复之前的淡然。

原本公侯夫人时常进宫请安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傅秋宁自从去年春天和这府里慢慢有了牵连之后,的确没听说金老太君和江夫人等进过宫,听金凤举话里偶尔流露出的意思,似乎是太后不太喜欢金雁秋这个孙媳妇,这也难怪,虽然金雁秋八面玲珑,但这也正说明了她强势,老人家哪里会喜欢一个在孙儿府中强势的孙媳?

不过自从上一回闹出天大的事情,差点儿连累的荣亲王失去圣眷之后,金雁秋就很是收敛了一些,不管她心里再怎么苦,自己和儿女们以及身后的娘家都只能依靠荣亲王而生存,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这些日子她很是收了些风头,又借着傅秋宁的戏,太后这才开了金口,这也就难怪江夫人和金老太君都是惊喜非常了。

傅秋宁大致在心中猜出了前因后果,心中也不禁一声长叹,她来自于现代,在她眼中自然是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然而这古代人却不可能有她这种思想,身为贵族,被皇家厌弃简直就是灭顶之灾,而被恩宠则是满门荣耀。只是她实在无法认同这种把自家荣辱都系在别人身上的做法。

这话一说出来,情知江婉莹等更是会恨得要命,只不过此时傅秋宁也不怕了,金凤举这个男人目前看来还算可靠,所以一般的算计想来也不能成事,更何况就如他所说,这会儿自己办的是皇上的差事,想来对方要算计自己,也得思量一二。

因看着江夫人和面色苍白的江婉莹等走出去,金振轩和金绣贞金绣如金绣芬也跟了出去,却还忍不住回头望着金藏锋等,眼中嫉恨之色十分明显。若是以前,金振翼金绣楠姐妹自是这其中一员,然而如今,因为他们也寄养在秋宁名下,所以倒是一同留了下来。看着弟弟那怨恨眼神,金振翼头一回觉着在风雅楼里也不错,他那个阴沉的弟弟寻常可不会露出这种面色来。

只是转眼间一想到母亲,这点得意就不由得无影无踪,脑袋又耷拉了下来,心想若是此时娘亲还在,就算不能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打紧呢?反正回去有娘亲疼我,嘱咐丫鬟们烧好了我喜欢的饭菜,一家人坐在一起,要是爹爹去就更好了,唉如果娘亲还在,那该多好啊。

四个孩子坐在下首不说话,其实金藏锋金藏娇心里焦急得很,他们根本不想留在这里用饭,只恨不得拉了母亲赶紧回风雅楼,问问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上是不是真的赏了娘亲?日后娘亲在这家里,是不是就不用受气了?其实以前傅秋宁也没受过气,就算被欺负,最后反而是欺负她的人倒霉,但是小孩子的心理嘛,就是觉着母亲在这大家族里受了那些可恨女人的欺负。

金老太君和傅秋宁却没有多想几个孩子的心思,这里老太君看见秋宁将一杯茶都慢慢喝了,便微笑道:“如何?这可是前儿才送来的最上等毛尖儿,我还没舍得喝几回,你觉着怎么样?”

不等傅秋宁说话,旁边的落翠便凑趣笑道:“奶奶可千万别辜负了老太太的心意,必要想出几个好词来夸奖夸奖才行,真真这茶是难得的,据说是生长在悬崖上,只有猴子能去摘,一年统共也不过是三四斤而已,从前儿得了这几两茶,老太太都不叫在小侯爷面前露出来,若不是今儿这样大喜日子,断断不舍得拿出来的。”

落翠说完,就连金振翼金藏锋等几个小孩子都忍不住笑出来。金老太君心里欢喜,嘴上却叫着老嬷嬷道:“明玉,你还不给我撕那小蹄子的嘴,如今越发上来了,连我都敢编排,说的我和一个老守财奴似的。快去给我掌她的嘴。”

傅秋宁也笑道:“老祖宗说笑罢了,哪里舍得下手,我看落翠姐姐手脚麻利,心里又有主意算计,难得还会给老太太凑趣,您是一日也离不了她,如今又何必拿她做样子?真打了她,到时候不知道谁心疼呢。”

老太君笑道:“谁说我不舍得?我偏偏舍得。你既把她说的这样好,我就把她给了你,让她伺候你去。”不等说完,傅秋宁便摇头笑道:“我可不敢要,想来落翠姐姐先去了我那里,到时候老太太借口姐姐在,天天往我那儿去,我倒是有孝心,不怕麻烦,就怕府里其他人暗地里不知道怎么恨我咒我呢。”

金老太君笑道:“好啊,我这心思还没说出来,就都让你猜着了。可不是呢,恰恰就是要找这么个理由,待我进了你那风雅楼,你想把我推出门去都不能够了。”

几个人这一番话说下来,她们自己笑个不住就算了,只把那些丫鬟憋得够呛,又不敢太放肆,又憋不住,一个个转身捂嘴,憋得满脸通红,着实辛苦,饶如此,还时不时有一两阵笑声逸出来。

待到都笑完了,金老太君便让小丫头们都出去,只留下了明玉嬷嬷和落翠伺候着,这才笑眯眯对傅秋宁道:“好了,现在人都走了,听凤举说你的戏那样好。我这心里都痒痒的长出七八只手爪子来,如何?能不能唱上一段,也让我品评品评,怎么就那样好,让太后和皇上这样高兴呢?”

傅秋宁笑道:“老祖宗要听,妾身自是要从命的。别说喝了老祖宗的茶,嗓子都不上火了,便是没有茶水,孝敬长辈也是孙媳该做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大家若是和和乐乐的,只想听戏,都是自家人,唱一曲算什么?就是她们心里存了念头,孙媳不愿意开口。”

金老太君点头道:“我心里清楚,你做得也对,我倒是喜欢你这个绵里针的个性。小小不然的,忍一忍没什么,若做的过了头,还一味忍让着,那就不是主母的风度,而是软弱可欺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傅秋宁就唱了一段女驸马的经典选段:“为救李郎出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果然,只把金老太君听得两眼放光,竟是比刚刚知道太后宣她们入宫时还要高兴欣喜。

第一百八十八章:当爹的谱儿

不过唱了两段,那一段“民女本名冯素贞”还没唱完,便开饭了。吃完饭,老太君实在舍不得这好戏,本想再听两段,但是转念又一想,傅秋宁今日进宫时间也不长,想来唱的也只是几段戏,既然明儿要进宫,总要把全本戏预备下来,还不知今晚要忙到多晚,明儿还得有精神,这样一想,就不舍得再缠着秋宁,命落翠将她们娘儿几个送了出去。

回到风雅楼,只见金凤举已经回来了,见她回来,便笑道:“刚刚燕芳妹妹和冯家几位姑娘过来找你说话,见你不在,就都走了。我想着你明儿还要进宫,刚刚在康寿院,老祖宗必然不肯放过你,所以今儿晚上还是早早歇下的好,枕月阁那边就不用过去,反正接下来有你忙的日子,想来燕芳妹妹也能理解。”

傅秋宁笑道:“忙了半天,的确是累了,多谢爷体谅我。吃饭了不曾?我先前在老太太屋里用过饭了,你若是还没吃,就让小厨房现做几个菜……”不等说完,便听金凤举道:“不用着忙,我也在前头和爹爹二叔一起用了饭,说起你的事,他们也高兴得很呢。”

傅秋宁点点头,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谈,眼看着丈夫这会子已经是神采飞扬,再说下去,保不齐怎么手舞足蹈。却不料她不想说,金凤举却是兴头,跟在秋宁的身后嘿嘿笑道:“虽然咱们府里人人都欢天喜地,不过这会子怕是有人要发愁了。”他见傅秋宁疑惑看着自己,便挑了挑眉毛道:“怎么?你猜不到么?你那爹爹和爷爷啊,今儿他们也是在晴碧殿里的,你露了这样大的脸,他们心里不知道怎么后悔呢,说不定连弘亲王都要起疑心,怀疑当初把你送来不是羞辱我,而是镇江王府给自己留下的退路,哈哈哈,这可真是好玩之极。”

他本是一句无心玩笑,却没料到自己还真猜着了。当下见傅秋宁放下了手里茶杯,似在怔怔出神,他便奇怪道:“怎么了?这是好事儿,你怎么倒是一幅失神落魄的样子?难道你不高兴吗?还是你对你爹爹和爷爷仍有一丝恻隐之心?”

“那毕竟是我爹和我爷爷,他们虽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们不义。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会子却顾不上他们了,可我……唉,我着实担心我娘,不知道若是爹爹和爷爷真的恨了我,回去是不是会拿我娘出气。”

金凤举的笑容也便从脸上消失,认真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今**大放异彩,你爹和你爷爷不定怎么后悔,回去定然要逼问你母亲的。无妨,这几天咱们瞅个机会回王府一趟,若是看见你母亲境况不好,就把她接过来住。”

傅秋宁摇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爹不肯休了她,娘就算死也要死在镇江王府的。我们说接过来,却去哪里找理由呢?”

金凤举笑道:“这理由还不好找?难道不闻恃宠而骄的典故?是,我这比喻也不恰当。总之,你现在系着万国文明会的重责大任,若只说思念娘亲,每每不能专心排演戏曲,你看看你爹敢不敢从中阻挠?再不行,我在皇上面前透个话,让皇上和太后与镇江王府的人说,一个姨娘罢了,你爹再怎么着也不会把事情做绝的。”

傅秋宁听金凤举这样一说,心里登时活动开来,拿眼瞟着他道:“还是爷聪慧过人,我这愚笨的竟没虑到此处。只是有一条,这么一点子事,万万劳动不到太后皇上,让人以为我是多张狂的人。只是爷贵为御前第一红人,即便和我们家不对付,想来只要您开口,我爹爹和爷爷也没有为这个不卖你面子的道理,如何?明日便与我回府一趟,咱们把这件事儿做成了可好?”

金凤举哈哈笑道:“好啊,你怕太后皇上说你轻狂,便在我面前恃宠而骄。也罢,我就喜欢你这样儿的,夫妻之间为彼此做事,本就该当该分,这样才更显得亲热,便都依你就是,只是有一条,你明日还要进宫,还要负责挑些歌舞姬和乐师,只怕这一天未必能忙完呢,哪里有时间去接你母亲?”

傅秋宁道:“说不得只好挤一挤时间了,我一想到娘在那火坑里,还要受排挤呵斥,我是一刻钟也等不得的。好了,我的爷,这会子你先去别处转转,我今晚还要把这一整出戏过一遍,那些台步身段手势什么的也要好好想一想,你给我些时间吧。”

金凤举好整以暇道:“这大热天的,你却让我去哪里转?我不去,就在这里,看你摆弄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听戏。”话音未落便见妻子微微竖起了眉毛,恨恨道:“废什么话?孩子们从进门就让你撵去了书房,这会子你难道不该尽尽为人父母的责任?就去书房看他们读书练字也是应该的。”

傅秋宁对金凤举大多时候都是淡然的,只是从和他在一起后,慢慢的偶尔会流露出十分生动的模样,例如此时这般河东狮吼,不但不让金凤举反感,反而更觉是风情无限,有心求欢,但想到这几日妻子身上的担子的确很重,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应付自己?因此只好作罢,长叹了一口气,便出了门往书房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