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风雅楼里登时忙乱起来,剪枫和雨阶等忙替傅秋宁更换了衣裳,就急忙忙往前院而来。果然,只见那大院子中已经摆上了香案,金老太君等都站在那里,见她来了,这才鱼贯走到香案前跪下,静等那传旨太监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金镶侯爷凤举之妻,贤良淑德,品貌双全……”

太监特有的尖锐声音在整个庭院内回荡着。却是之前皇上答应了傅秋宁的五品诰命此时终于落实了,并赏了些金银首饰彩缎等,比起当日给金凤举的那种厚赏,自是比不过。然而这却是赏给傅秋宁一个女人的,怎不羡煞旁人。

旨意最后是说傅秋宁每日来往皇宫与国公府着实辛苦。因此将那些乐师歌舞姬送了过来,命傅秋宁就在国公府中教习,只是不许泄露出去,又勉励她尽心教学等。

这道旨意一下,傅秋宁自然欢喜,从此后可不用两头跑了,这个时代没有汽车,坐在那轿子或马车里虽然不累,但是费时间,为了赶去皇宫,每天早上都要早起半个时辰。如今皇上太后体恤,她自然就省心省力。就连靖国公府的主子下人们,也多是喜气洋洋的,虽然皇上说不许泄密,但是那样一本戏,就是听上十遍,也未必能唱下来,更何况别国的探子如何就能混进大宁都城?退一万步,便是混进来了,也学不全这一本戏,所以皇上只是紧张万国文明会,才会这样谨慎,她们偶尔蹭一点戏听听,倒是无妨。

阖家欢喜,又封了大大的红包打发走那些太监,众人也都赶上来给傅秋宁道喜。闹嚷嚷进了金老太君的上房,江婉莹便笑着道:“老祖宗和姐姐只顾着高兴,可如今这么些人马上就到,却是要往哪里安排呢?钱粮纵然不愁,住的地方倒也不愁,就是这排戏的地方实在不好找。皇上又下令不许泄密,现在又是夏日三伏天,便是在房子里,也总要开窗的,乐曲一响起来,岂不是满府里都听见了?要说起来,现在也只有皇上曾经驾临过的园子还闲着……”

不等说完,就听金老太君断然道:“这不成,决不能用那园子。”因也沉吟起来,忽听方夫人上前笑道:“老太太,如今我们那宅子已经修葺一新,原本说着就要搬过去,偏偏这些日子事情也多,所以还拖着没搬,如今既然是出了这样天大的喜事,倒不如就把那大宅子腾出来给凤举媳妇用吧。那些戏女虽然是伶人,却是宫里的,这个身份也不能随便就轻慢了,倒让人家看轻咱们国公府。老太太意下如何?”

金老太君笑道:“正经这个主意是好。秋宁你觉着呢?”

傅秋宁笑道:“这是二太太疼我了,只是我却着实过意不去,因着我一个人,倒要闹得阖府不宁,更连累了二老爷和二太太一家不能搬去新宅,倒先便宜了我们……”一语未完,就听方夫人笑道:“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和喜事,能出点力,连我们脸上也跟着有光彩。”

第一百九十九章:归来

江婉莹这时候表面上也完全看不出什么嫉妒愤恨之意,只不过心里当然就另当别论了。因满面笑容的说道:“既如此,我这便让人去那府里收拾屋子安插器具等物,恰巧那屋后也有园子,亭台楼阁都是齐备的,在那里练戏最稳妥不过。这服侍的人和钱粮也要预备下,是了,那边还要安排个厨房……”

她这里说着,其他人也献计献策,不时提出几个建议。傅秋宁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不绝,吵得她头都疼了,看那些女人却都是红光满面的。她心里苦笑着果然是十个女人赛过五百只鸭子的威力啊。好容易等到江婉莹出去安排各色物事,她这才觉得耳根清静下来。

“你就不跟着婉丫头去看看?到底是你和那些歌舞姬处的时间长了,一旦有什么事,还是你了解些。不然怕有什么遗漏。”

江夫人忽然开口,倒让傅秋宁一愣,心想稀奇,你还能觉着自己的侄女儿办事不牢?嘴上却淡淡笑道:“太太多虑了,婉妹妹做惯了这些事,必然是有章法的。我也只不过会唱戏,于这些家务上横插一杠子,倒是添乱了。”她这样一说,江夫人心里熨帖,忍不住就多看了傅秋宁几眼,暗想平日里厌恶她,竟是从没认真看过,如今一看,虽没什么姿色,却是端庄,身上透着那么股子贤淑的韵味儿,只是身子未免单薄了些,恐不好生养。

一念及此,不由得在心里“嗨”了一声,暗道不好生养才好,她如今已经把凤举的魂魄都摄了去,若是再生出一儿半女,婉莹在这个家里还有立足之地么?更何况她膝下养着四个孩子,如今没有亲生儿女,方能尽心尽力,若是有了,就不知道把那四个孩子置于何处了吧?

因默默想着,过了一阵子,就听说宫里的乐师和歌舞姬们已经到了。傅秋宁忙出去,江婉莹也在那府里出来,一起将这些人迎到了新府的后院中,安排了住处,又有丫鬟们陆续送来被褥,原来宫里竟是也派了二三十名宫女,带了一些要紧的头面行礼等物。又有两个太监过来,言说钱粮等一律不必靖国公府操心,自有宫中调来,还有三五个厨子,总之是色色想得周到,竟没用傅秋宁和江婉莹等费什么事。

男女有防,好在那几个男乐师自有宫中派下来的侍卫和太监以及官员们监看,女乐师和歌舞姬这边也有宫里的女官,两下里的住处也是隔开了的,倒不虞有什么猫腻之事。因为靖国公府也是富贵门,那几个女官倒是十分客气,待安排妥当之后,又专门去见过了金老太君。待到都忙完了,就过了晌午。

傅秋宁回到风雅楼中,午饭时间已经过了,罗姨娘和于姨娘知道她一直忙碌着,还没有用饭,就命人去小厨房现做,傅秋宁摆摆手道:“困了,也不想吃什么东西,有什么点心拿过来,随便吃几块就是了。”话音刚落,剪枫雨阶忙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已经拿了小厨房新做的鸡油卷儿,白糖糕,山枣酥等点心来。

吃了点心,又饱饱睡了个午觉,傅秋宁方觉精神了些,情知第二日起又要开始忙碌。不过想一想,可以唱自己喜欢的戏曲,干回老本行,这也很不错,算算也是甘之如饴了。

自从这些歌舞姬在旁边的金府安营扎寨,每日里来往的人就多了些,常有各房丫鬟用这样那样的借口过去找傅秋宁,蹭几句戏听听,回来便炫耀给姐妹们听,因一来二去,那金府中虽然只有这么个戏班子,却是日日热闹无比。

转眼间就是两个多月过去,虽然天气还是炎热,然而一场秋雨之后,便凉爽了许多。偏这秋雨竟然下个没完,原本这戏已经排演的只剩下几段,却就完不成了。宫里太后急得心里痒痒,只想着听戏,却偏偏不成,也只好稍安勿躁。

“你这戏如今到底还差哪里?可是都排完了吗?”

这一日早上起来,便是秋雨淅沥,傅秋宁知道算算进度,也不用着急,就打发两个丫头去那府里说一声,让她们仍是自己练习,或是累了歇歇也行。她自己在家里和罗姨娘于姨娘闲话着。

“横竖只差几句了,不着急。”傅秋宁笑着喝茶,又看了眼外面的秋雨,喃喃道:“爷这一去就是三个月,原本只说一个月便回来,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竟然纠缠到现在。”她说完,于氏罗氏也跟着担心起来,只说金凤举此前在江南遇险,这一次可千万不要重蹈覆辙才好。

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有人的说话声,傅秋宁心里奇怪,暗道这样雨天,连去上房请安都不用了,大家不过在闺阁中各自做针线,怎么倒是还有人来?因便问了一句:“是谁在院子里说话呢?”

“回奶奶的话,是落翠姐姐过来了。”门外打帘子的小丫鬟报完,便见落翠走了进来,却是把蓑衣木屐脱在了廊下,满面欢喜道:“奶奶和两位姨娘快去上房吧。”

“什么事?可是王妃来了?”傅秋宁心里疑惑,暗道落翠这么欢喜的样子,定然是好事儿,不然再不至于乐成这样。因便起身来让雨阶找衣服给自己更换,却听落翠抿嘴儿笑道:“不是王妃过来,王妃来了,就这么点动静?那不知道要怎么预备呢。”

“这可是胡说,上次王妃在家里住了几天,可也没看见怎么预备。”傅秋宁笑着说完,却见落翠也笑道:“这有什么?上次王妃是负气回来,原本就不合规矩,不然你以为老太太太太恼什么慌什么?若是真正地王妃归宁,那可不是要预备一个多月?那可是亲王,比皇上也差不了很多了,平日只有太太去王府,王妃哪能随便回来?好了,奶奶快点收拾,横竖去到了就知道是什么好事儿。”

“偏你这丫头会搞鬼。”傅秋宁无奈,这时候落翠见于氏和罗氏不为所动,本要催促她们一下,转念一想,也罢了,她们大概碍于身份,不愿意去上房,这也是人之常情,遂也没有再提。罗姨娘于姨娘不过以为落翠是随口那么邀请一下,顾全两人面子,自己两人客居此处,怎好去插手人家府中的事?因此也就乐得装作没听见刚才那句话。

这里傅秋宁收拾完了,雨阶就为她撑起油纸伞,却被傅秋宁夺过去,一边道:“你自己撑着伞罢,我用不着你来给我撑。”说完她看了看那黄色的油布伞面,叹气道:“这伞结实是结实,就是难看,我们爷当日答应的我倒好,说是去江南给我买那种桃红柳绿的油纸伞,可他忙的不堪,哪里还有时间想着这些?我也不能为这点子小事烦他。”

此时三人已经出了风雅楼,就见落翠吃惊道:“原来竟是托奶奶的福?怪道呢,我们就说怎么忽然便想起给大家带那……”一语未完,便觉察出自己险些失言,忙住了口不说。却见秋宁疑惑的打量她,忽然面上便闪现出一丝惊喜,笑道:“可是小侯爷回来了?他……他还买了油纸伞么?不然你怎么会这样说?”

落翠沮丧的垮了肩膀,情知这样是再也瞒不过去的,只好笑道:“可不就是奶奶日思夜念的人回来了吗?除了西域那边的特产,还带了两箱子油纸伞,一拿出来,那些图案大家都爱得不行。当即就让二太太和姑奶奶她们抢了几把去,奶奶可快点儿,不然只怕等您到了,渣儿都剩不下一点了。”

傅秋宁听说金凤举回来,一颗心不由得“扑通扑通”跳着,脚步登时轻快起来。忽听身后的雨阶咯咯笑道:“姐姐这话说错了,爷给奶奶的东西,怎么会让你们翻着?必然是要亲自送了风雅楼来……”不等说完,就被傅秋宁狠狠瞪了一眼,啐了一口道:“胡乱说什么?爷岂是那样的人?”

落翠笑道:“奶奶不必着慌,只怕爷还真是这样安排的。放心,就算雨阶漏了口风,我也必定替奶奶保密着,不让她们去夺奶奶的东西。”一面说一面笑,秋宁气得咬牙,偏又雨天路滑,没办法追着她打。眼见着出了园子,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来到康寿院,那雨渐渐下的大了起来,只是雨声却掩不住房内传出来的欢笑声。廊下丫鬟们见傅秋宁来了,忙打起帘子争相向里面报信。

在廊下脱了蓑衣木屐,一走进去,傅秋宁便看见那个坐在金老太君身边的人影,心里不由得一热,暗道果然是在外边奔波,竟然瘦了这许多,面皮也晒得黑了些,成小麦色了。只是心里虽激荡,面上却半点不露,仍然是沉着端庄的见过了金老太君和江夫人。

金老太君知道金凤举一路奔波定然劳累,于是便开口道:“凤举只怕是累了,秋宁,你把他带回去,好好安排他沐浴吃饭,看看,在外面跑了两个月,就瘦成这样儿,这几日小厨房那里多送些肉蛋鱼虾过去,我这里还有几支人参……”

老太君不等说完,金凤举就笑道:“我哪里还用打老祖宗的秋风?刚刚去宫里复旨的时候,已经赏了补品,回头倒还要送些来老祖宗这儿。”因站起身来,辞别了金老太君出去,傅秋宁江婉莹霍氏等也忙都跟了出来。他便对妻妾们道:“给你们的东西我都吩咐送去各院了,若是不觉着累,倒是一起去风雅楼坐坐。这些日子我不在,辛苦你们了。”

第二百章:小别胜新婚

江婉莹心里不快,但是也清楚,如今别说傅秋宁受宠,就算是不受宠,只要不是像先前那样把她丢在一边,于礼法上,自己这个平妻也该去她的屋里,更不用提霍姨娘崔姨娘和小妾月兰了。她如今已经存了另外一份心思,又因为使过几次坏心而在金凤举那里碰了钉子,表面上就丝毫不露任何不喜,只笑道:“既如此,少不得要去叨扰姐姐一番了。”

傅秋宁不喜欢这种热闹,此时却也无奈,因一行人来到了风雅楼,随后而来的金燕芳见她们一家人进去,便对冯家姐妹道:“罢了,如今二哥哥刚回来,他的妻妾都在,咱们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只明天来嫂子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打秋风的再说。”

一句话说的几人都笑了起来,便一起从风雅楼院子外走过,直奔了枕月阁而去。

俗语说久别胜新婚,这一晚自然是有无尽的恩爱。待云收雨歇之后,烛光下金凤举抚摸着傅秋宁的脸庞,轻声叹气道:“瘦了这么多,可见这些日子辛苦得紧。”

傅秋宁觉得脸上有些痒痒,便缩了缩,笑道:“这话从你回来,都说了好几遍,也不嫌絮叨得慌。你只顾着说我,没看自己瘦的多厉害,而且也晒黑了,西域的阳光真真厉害。”说完却听金凤举笑道:“哪里的阳光不是一样的?就是在京城,暑热天里在外面跑,也就是晒得这个样儿。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都说多少遍我瘦了?我耳朵可也要起茧子了呢。”

傅秋宁笑道:“真真你这晒黑了些倒好,那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头,也该让贤了。不然让你这么一个几个孩子的爹占着,岂不让其他男人着恼?”话音落,金凤举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怎么你也和别人一样,惯会拿这话来挤兑我。是了,我走这些日子,孩子们的功课怎么样?几个小家伙都长高了一点,我瞅着振翼倒也不像先前那般鲁莽了。”

傅秋宁笑道:“是,有爷压着,他就收敛了些。只是他和三姑娘心里想着什么,只怕爷不会不知道吧?如今已经是秋风起,倒是看看找个什么机会去庄子上一趟的好。不然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中秋,为了万国文明会的事儿,还不知忙的怎样,等到完事儿了,怕天气就冷了,那时候却也不适合去京郊。”

金凤举点头道:“我知道了,这次刚从西域回来,因为解决了柔石国的事儿,又狠狠震慑了一下怀风国,怕是他们短期内也不敢生事,边境总算又可以有些安稳日子,因此皇上很高兴,给了我几天假期,你那边剩下的事儿也不多,何不就趁这两天,咱们准备下,去庄子上玩一天呢?”

傅秋宁笑道:“这个事儿你且和婉二奶奶商量去,我又不管着家里的事情。”

金凤举笑道:“我倒是想让你管,只可惜你也不肯。是了,我走之后,我那舅母竟真的来了不成?我想着她未必会不顾身份,只不过如今想来,从前我也没想到婉莹性子是这样的,所以还真是拿不准主意。”

傅秋宁笑道:“自然是来了。我便让母亲和罗姨称病,你那舅妈原本不信,趁着我不在就来了风雅楼,结果我娘身子本就虚弱,脸上再稍微装扮下,那位诰命夫人身娇肉贵,生怕过了病气,话都没说一句便脚不沾地走了。”她一边说,就想起自己回来时剪枫雨阶她们笑得打跌的和自己说事情经过,也不禁笑了起来。

“你这嘴啊,也是不饶人的。”金凤举呵呵笑着:“身娇肉贵,别说,我舅母从小儿就是出生在大富之家,之后又嫁了这么个显赫门庭,可不是像你说的这样儿呢。既然没闹起来,我也就放心了。她们总算还懂得分寸,知道你如今可是太后皇上面前的红人。”

“什么红人,你怕这万国文明会完事儿,皇上太后不过河拆桥?”傅秋宁收了笑容,轻轻叹了一声。她这神情哪里能逃得过金凤举的眼睛,不由得奇道:“难道你还喜欢教那些女子唱戏不成?不觉得辛苦吗?”

傅秋宁原本就是个戏痴,在现代时就是教孩子们唱戏的。如今忽然操起了老本行,只觉自己这才是真正活过来了一般,不然这样的辛苦,哪里就能熬得下来还毫无怨言。此时听见金凤举这样说,她便也真心道:“辛苦固然是有一些,然而比起每日闷在这宅门里,只是女红针线,我倒宁愿这样辛苦。你知道我是爱这个的,这几个月虽然忙累的不堪,只是每日回来,心里都透着那么一股子高兴。爷,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管家之事我并不热衷。我唯一所好,便是这唱戏了。那些歌舞姬都是这方面的好材料,处了这么些日子,只觉得感情也深厚起来,想到万国文明会之后就要丢开手,心里就觉着空落落的。我便劝自己说,人不该太贪心,一生中能有这一回,让我光明正大的大声唱戏,已经是难得的机缘了。”

金凤举万万没料到妻子会说出这番话,良久才抱了她在怀中,感慨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女人?不想着把管家大权操在手里,却愿意教人唱戏。其实,若是你真就喜欢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难的?我只因为怕你辛苦,所以从没敢和皇上太后提过这黄梅戏还有别的故事。可我看你那戏曲,怕不是有几十出吧?若是文明会之后你仍然想过这样的日子,就禀明太后皇上,他们都是爱听戏的,知道你肯继续排演新戏,不知道要多欢喜。你看,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傅秋宁一直只想着万国文明会之后,自己所教的这个戏班子也就会“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从来还没想过这一层。如今细细想想,可不是?古代人就这么一点娱乐,那太后皇上也是爱看戏的,自己肚中的黄梅戏何止二三十出。到时候只说再排演新戏,自己也可以做喜欢的事情,不用整日闷在家里。又讨了老太后和皇帝的欢心,这圣眷只要长盛不衰,母亲和罗姨就可以在自己家里长住,想来镇江王府那边也不敢出声反对,如此可真是三全其美。

一念及此,不由欢喜得心都颤了,忍不住就在金凤举颊边亲了一下,高兴道:“我真真是糊涂,竟然没想到这一层。可不是呢,只要太后和皇上喜欢听戏,我肚子里有那么多的货,还担心什么?甚至有可能我还可以和大家一起商量着,创造几出新戏来,我虽然才疏学浅,然而有道是三个诸葛亮顶个臭皮匠,那些乐师和歌舞姬都是有才的,怎么就知道不行呢?”因越说越兴奋,面上都绽放出无穷的光彩来。

金凤举看着她这样激动高兴,心中甜蜜的同时,不觉又有些情动,因搂住傅秋宁的手臂便又紧了一紧,只吓了对方一大跳,连忙道:“不成了,刚刚就做了一个时辰,你还想怎样?虽说你如今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儿,终归也要保养身体才对,何况明天我便要打点下去庄子的物事。只等你在外面都安排好了,咱们便启程。”

金凤举听她这样说,也只得罢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笑道:“只因为高兴,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你先前不是让我替雨阶留心好人家吗?我这手里倒恰好有一个好人选。”话音未落,傅秋宁的眼睛已是亮了起来,欣喜道:“真的?是什么样的人?快说来听听。”

金凤举笑道:“去西域的时候儿,每日里和那些亲兵在一起,后来混得熟了,其中有一个侍卫我觉着不错。你知道,这御林军都是勋贵或世家大族的子弟,鲜少有贫民入选的。偏偏这一个就是例外,他原本是梁将军家的一个护院,因为年少力大,家里养不起,把他送去将军府做奴仆,他生**武,只看了一阵子那些护院练武,就上手了。人又机灵,梁将军喜欢,出行就把他带在身边,有一次狩猎时,又恰巧得了荣亲王的眼缘,亲自向皇上推荐,这才破格入了御林军。我看他很有上进心,人又很好。只是因为家里穷,他如今俸禄都还了债,为人又不爱张扬,所以除了他父母兄弟,竟没人知道他已经是鲤鱼跃龙门了。那天我向他提了雨阶的事,原本还担心他心里恼,嫌弃雨阶的奴婢身份。却是没有,还十分欢喜。我想着这大概是因为他家里穷惯了,所以现在还没人提亲。不若现在咱们占了,不然等他再混些日子,外面有了风声,到那时,提亲的人怕不把他家门槛踏破呢。”

傅秋宁原本想着雨阶是个婢女,这古代社会等级着实森严,所以最好也只是配一个小厮管家之类,所以她想着只有人好就行。却没料到金凤举竟然能给出这样一个年轻俊杰,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心中自然是替雨阶高兴,又听金凤举道:“他是贫家子弟,你也不是那忸怩的。叫我说,这一次去庄子上,索性我就带上他,你和雨阶看一看,若觉得满意,咱们就把这事儿定下来,如何?”

傅秋宁自然是一口答应。因有了这么件兴奋事,却也睡不着了,金凤举一路风尘,久别胜新婚的那股子兴奋劲儿这时候却已过去,只觉着昏昏欲睡,旁边的傅秋宁却又辗转反侧,让他总不能睡着。于是便闭着眼睛一把搂住她,哭笑不得道:“都是我的错儿,看如今就把你兴奋成了这个样子,早知道不该这时候儿说给你听,好了,你也忙碌了这么多日子,还不赶紧睡一会儿呢,明儿起来,又是一番忙碌。”

傅秋宁见他声音中透着疲乏,于是也就不再折腾,躺在金凤举臂弯里,隐隐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心跳,她只觉着异常安心,慢慢也就睡着了。

第二百零一章:顺水人情

第二天金凤举就去金老太君面前禀报了要去庄子上的事情。金老太君见孙子这样兴头,哪里会阻拦,只说想去的人都跟着去就好,她却是年岁大了,不想动。江夫人也是淡漠性子,自然也不爱凑这个热闹。倒是让小丫鬟们跟着去散散心。方夫人和何氏也都不肯去,最后就只有金凤举带着傅秋宁江婉莹霍姨娘崔姨娘和月兰以及大大小小的二十几个丫鬟仆人。

江婉莹心里知道这一趟的真正目的,因趁着无人注意,她便来到傅秋宁身边,冷笑道:“姐姐倒真是贤良淑德,许姨娘那样对你,你倒是好心。只妹妹却不信你这样大度。现在这世道,果然是伪君子小人最吃香,看姐姐装出这一幅贤良样子,可不就是抓住了爷的心呢。现如今除了姐姐,他还记着谁?”

傅秋宁看着江婉莹,就那么沉沉打量着,也不说话,正当江婉莹让她盯得不自在时,她才轻轻一笑,悠悠道:“妹妹说出这种话,我不怪你。这世人都是愿意以己度人的,比如一件事情,自己绝不会去做,就觉着别人也定不会去做。自己没办法付出真心,便觉别人也肯定都是心怀叵测,或伪善或邀宠或无奈为之。却不知龙生九子,还九子不同。世上这么多人,心思又怎可能都是一样的?所以历来方有忠奸善恶之分。我是否伪善是否真心,也用不着你来下评断。只是有一条,你若觉着这样可以邀宠,何不也装一回贤良淑德?以妹妹的手腕儿才智,必然要比我装得像多了。”说完一笑翩然而去,却是压根儿不再理会气得面色铁青的江婉莹。

且不说江婉莹在这里暗自咬牙生气,只说金凤举自去安排去庄子上的一应事宜,而傅秋宁则回风雅楼看着人收拾吃食用物,因今儿学里没放假,所以怕金振翼金藏锋等人分心,因此也没有提前告诉他们。等到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傅秋宁便往原本的襄阳侯府,如今的金府而来。

一进园子,便听到阵阵丝竹之声,伴着那优美的唱腔,待来到素日练戏的地方,只见一个个美人儿身段窈窕,在台上恰如穿花蝴蝶,水袖飞舞间,即便只是戏曲,那舞姿也是曼妙非常。想到这些都是出于自己的手教口传,傅秋宁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自豪和骄傲的感觉。

“呀,夫人怎么过来了?”

几个眼尖的歌舞姬发现了她,于是众人纷纷停了排练,都围上前来。这么多日子的相处,她们已经摸清了这尊贵的师傅的脾气,虽然教学严格,然而性子却十分平易近人,远不像其他侯门贵妇那般,是鼻孔朝上看人的。

傅秋宁见林司乐也走了过来,于是就笑道:“我明日要出门,若是回来得早,后日便可过来。若是晚了,大概就要后日下午才能来。你们用心练习着,等我回来,咱们就把最后剩下那一段教了,排演娴熟后,再进宫演给太后皇上看。”

众人忙都应了,想起这位尊贵的侯爷夫人这些日子以来教授自己真是尽心尽力,不由得个个感激,忙又说了些祝福话儿,无非是早去早回一路平安之类的,弄得傅秋宁哭笑不得,心想这是怎么说的?搞得我好像去外地上大学似的。待到想起那遥远的前一世的情景,不由得便是恍惚一声轻叹。

从金府回来,和罗姨娘于姨娘说了会儿话,因为想着她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这一次傅秋宁也特意带上了两人。于姨娘也就罢了,本性是平和的,到哪里都随遇而安,唯有罗姨娘,除了来靖国公府那一次,她已经十几年没出过门了,自然高兴。

忽又听丫鬟报说霍姨娘过来了。傅秋宁忍不住和罗姨娘笑道:“这真是一等一的势利人,如今大概看我得脸了,就三天两头的送东西过来。却不知她完全是打错了算盘,我并不想管家里的事,若是想着将来我能当管家奶奶,从我这里得些好处,那真真要悔得肠子青了,看来我倒需要敲打敲打她,也免得日后人家骂我白眼狼,收了这许多东西却不去当管家奶奶。”

罗姨娘和于姨娘都笑了起来,罗姨娘便道:“奶奶也不用这样想,横竖这些日子霍姨娘虽然来得勤,送了许多东西,但奶奶也没亏待了她,连爷给的首饰都捡了好几样给她,这也就扯平了。”

傅秋宁摇头笑道:“话虽是这么说,就怕她心里有想头。”因便起身出去,果然就见霍姨娘坐在椅子上,一旁的桌上摆着个精致的首饰匣子,看见傅秋宁出来,她便笑道:“这是前儿我娘家送过来的一点子首饰,我知道姐姐如今不缺这个,小侯爷不知道给了多少好的。不过虽然不值钱,式样却都还新颖,前儿蒙姐姐看得起我,给了那样一对翠镯子,我只觉着心里不安,还望姐姐收了这点子首饰,大小是我一个心意。”

傅秋宁无奈,只好让雨阶收了,心想得,这又是一份人情,这霍姨娘来送了多少东西?她就不厌烦吗?因随口敷衍了两句,又暗中提醒霍姨娘,言说自己将来绝不会管家掌权等话,果然,霍姨娘的脸上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去了。

这里雨阶和剪枫将那首饰盒子拿到了里屋,便笑道:“奶奶刚刚说的那番话,就差没直接告诉霍姨娘她抱错大腿了,看看她那脸色,奴婢真是笑得肚子都疼。”一边说着,就将那盒子打开,见里面果然是几件样式新奇的钗子簪子戒指等,只不过材料无非金银玉,倒不是十分稀奇的。

“咦?这敢情是一对珊瑚石耳坠子吗?”忽见雨阶拎出两个小巧东西,傅秋宁看过去,就听她笑道:“别说,这东西倒还不是很常见,只可惜奶奶无福消受,前些日子爷给了一串珊瑚石的珠链子,奶奶倒是喜欢,只是戴在手上不到三天,就又红又痒,竟是有些儿敏感,啧啧,霍姨娘这份心,就要白白瞎了。”

傅秋宁笑道:“这珊瑚石的东西我虽然不能用,给你却正好,恰巧你们爷有事儿要用你,这对耳环我看着倒是精巧,不如这次去庄子上你就戴着吧。”说完却见雨阶撇撇嘴道:“罢了罢了,奴婢可没福气消受霍姨娘的好东西,回头她看见了,心里不知道怎么嘀咕奶奶呢。何苦替奶奶招这等小人的咒?”说完便仍放回盒子里。

却见剪枫又拿了出来,笑道:“既然奶奶戴着敏感,就别往这些首饰里放了,万一哪天有不知道的小丫头替奶奶梳洗,奶奶再只顾着记戏词而忘了,岂不是受罪?”说完雨阶也想起傅秋宁经常对着铜镜,但眼睛却根本没注意自己的打扮,只顾着喃喃有词的念戏词的场景,不由也笑起来。便将那珊瑚石的耳环用一块帕子包了,因看见素日里放名贵缎子和新衣裳的箱子正开着,就放在了那一箱衣服的底下,复又锁上了。一边道:“其实也用不着这样小心,横竖奶奶自己的首饰还用不完呢,哪里就会用她的。”

正说着,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金藏锋和金藏娇闯了进来,他们后头跟着金振翼和金绣楠,几个孩子先给傅秋宁请安,独有金振翼早忍耐不住了,一个箭步上前,眼睛晶晶亮的看着傅秋宁,紧张道:“我和哥哥刚放学,在府里到处都听人说明天要去庄子上玩一天,这……这可是真的吗?”

傅秋宁笑道:“自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串通了下人蒙蔽你不成?”说完就见金振翼一个高儿蹦起来,但旋即就又跪了下去,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激动的大声道:“大娘你果然是说话算话,我今天服了,我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说你不好了。我……”

“好了。”傅秋宁和金藏锋金藏娇都忍不住笑起来,傅秋宁就道:“我这手上全是绒线,剪枫你快把翼哥儿拉起来。”又对金振翼道:“你也不用谢我,这都是你这些日子里表现不错,让你爹高兴,他才答应了的。我知道你心里欢喜,只是明日去了乡下,却也不能和脱缰的野马似的,凡事适可而止,后头日子长远着呢,你只要出息了,还怕许姨娘没有出头之日吗?”

金振翼这时候自然什么都听秋宁的,当下重重点了点头。傅秋宁便道:“行了,翼哥儿和三姑娘回去,让白露她们把你们明日要穿的衣服都找出来。锋儿和娇儿也跟剪枫去试衣裳,半个时辰后过来正屋用饭,你们爹爹想必也就回来了。雨阶留下,我有事和你说。”

几个孩子答应一声,各自去了。这里雨阶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便咕哝着道:“奴婢真是不懂奶奶,素日里许姨娘对您也没什么恩情,最后更是陷害你,你怎么还对她这样好?虽然说仁者无敌,可奶奶这样,未免也太仁义了,奴婢心里都觉着替您不值。”

第二百零二章:出游

傅秋宁微笑道:“你懂什么?我不过是看在翼哥儿和三姑娘的面子上。翼哥儿从前虽然不肖,总算他本质还好,又是一片孝心。唉大人们勾心斗角,但稚子何辜?更何况,我也自有我的算计,你不想想,那许姨娘日后还能得爷的宠爱吗?就算她回到这府里,也不过是和儿女们一起度日罢了。这样的人情,我何不大方送一送,我倒也不盼着一家子说我什么贤良,凡事不过凭着良心罢了,究竟这良心里头还夹杂着自己的私心,你难道以为我就是圣人?”

雨阶这才醒悟,不由得也嘻嘻笑着,她虽然讨厌那些小人,但也不喜欢一味以德报怨的人,素日里总觉着自家这位奶奶似乎性子太好太软,几乎就是圣人了。今日听到她这一番话,方知她凡事是有自己的主意。轻易不愿与人争,但却绝不会委曲求全,这样一来她便放了心,因就好奇问道:“奶奶单独留下我,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傅秋宁看着她一会儿,良久才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记着你从前说过,从小儿就是被拐子卖来卖去,竟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爹娘亲人,是也不是?”说完见雨阶点头,她便道:“既如此,那这事情我便替你做主了,只是仍要问问你的意见,你们爷替你找了门亲事……”

因将金凤举的话说了一遍,却见雨阶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但是最后竟一点点黯然下来,她就奇怪道:“怎么?莫非你心里有了人,所以并不喜欢爷给你安排的这场婚事?”话音落,却见雨阶惆怅道:“奶奶,我自家知自家事,我是什么身份?一个奴婢罢了,那人却是个御林军。即便现在他家里人还懵懂不知,也没人上门提亲,但日后知道了,岂不后悔娶了我这么个奴婢?到时候连爷也要落埋怨。何苦来着?与其我那时在他们家处处看脸色,倒不如守在奶奶身边,就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伺候奶奶,我觉着这日子也挺舒服的。”

傅秋宁心里倒是赞同雨阶的观点,她从来的思想就是“女人又不是没了男人就不能活。”若不是如此,她怎可能在金凤举那样的柔情攻势下坚持了许久,最后还等于是江夫人江婉莹联手逼迫了一把,这才委身于对方。只不过这个时代礼教森严,雨阶若是不嫁人,终究孤苦,若真的对方是可靠老实人家,这门婚事着实不错。因思来想去,便沉吟着道:“也罢,你这层顾虑也不能说是杞人忧天,既如此,这次去庄子上,那人也会随行,到时候你自己看,若是觉着能行,我就让爷派人去和他父母说。如果你还是如今日这般想,我也不逼你。”

雨阶这才露出笑容,忙谢过了秋宁。她心里打定主意,暗道不论如何,我到时候只对奶奶说我不愿意嫁也就完事儿了。于是主仆两个闲话一回,见金凤举过来了,雨阶便忙下去预备茶水等物。

金藏锋金藏娇也是长这么大从没出过府门,即使后来爹爹来了晚风轩,但因为金凤举公务繁忙,却也是没领过孩子们上趟街玩玩儿,因此一听见说有这个机会,自然也是高兴,因此这一夜,靖国公府就有许多人都没睡好。但第二日一早起来,张罗着出去要带的东西时,却是人人都精神奕奕。

府外早停了几辆大马车,金凤举骑马,傅秋宁和四个孩子以及雨阶玉娘剪枫坐在一处。另外几辆车是霍姨娘崔姨娘带着他们的儿女以及金振轩和金绣贞还有小妾月兰和丫鬟们。再有一辆马车,则是拉着铺盖等物,不到天大亮,几辆马车就浩浩荡荡向着京郊出发。

这一路上金藏锋和金藏娇都兴奋坏了,掀着马车帘子看外头景象,出了后巷,街道上便热闹起来,卖各种小吃的首饰的,还有杂耍儿,总之繁华无比。正看得眼花缭乱时,却见金凤举手里拿着几个糖人走过来,递给四个孩子每人一根,笑道:“尝尝,这是我小时候儿常吃的,只不过现在寻常都是府里的厨子做,倒很少在这街面上买了。”

傅秋宁看着四个孩子的欢喜模样,不由得微笑道:“小孩子真是好打发,几个糖人便哄住了。是了,后面二姑娘四姑娘她们你给了吗?可千万别让人说厚此薄彼。”说完见金凤举笑道:“这还用你提醒,我能虑不到吗?”

马车转眼间出了城门,往郊外走去却是没什么热闹可瞧,但胜在风光好,远处青山巍峨,一条玉带似的河流环绕山前,近处的野花野草郁郁葱葱,连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青草香,只把这些关在大宅门中的人看得心旷神怡,几辆马车里的人大多都伸出头来探看。

金凤举便笑道:“万国文明会后,大概会有一些属国的国王不会那么早离去,皇上说不定便会邀请他们参加秋闱射猎,锋儿也快十岁了,这一次我带上他去……”不等说完,一旁的金振翼就急了,举着手道:“哥哥虽然比我大,可是骑马射箭都不如我,爹爹你带我去,带我去。”

金凤举差点儿呛了出来,没好气道:“你骑得那小马,射的那小弓,也好意思自称骑马射箭?更何况过年你才八岁,还早着呢。”

金振翼犹自不服的嚷嚷,金振轩也眼巴巴看着金凤举,让他意识到这无心之语却是在几个男孩儿中捅了马蜂窝,连忙头痛的道:“到时候再说吧,只要这次出去你们乖乖够听话,爹爹就考虑考虑。”说完就连素日阴沉的金振轩也都不禁大声叫好起来。

走了约莫半天功夫,就终于到了金家在乡下的田庄。这里的人自是老早就得了信,都已经预备妥当了。许姨娘却不在这座庄子上,而是在二里之外的另一处庄子。想也知道,金凤举既然将许姨娘撵了出去,自然就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去她在的庄子上歇着。只不过是会在金振翼金绣楠过去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因此一到了庄子上,知道娘亲在二里地之外,就连稳重如金绣楠,此时也有些坐不住,傅秋宁看着两个孩子坐立不安的样子,无奈道:“这会儿还没吃午饭,说什么也不能放你们过去。等到吃完午饭,我让你们爹爹歇了中觉,就派几个妥当人送你们过去。”

金振翼和金绣楠听了,连忙努力镇定下来,只是七岁的孩童,哪里有什么定力,好不容易终于吃完了饭,又见傅秋宁和金凤举进了屋,他俩在这里眼巴巴看着,却见雨阶出了门,心知她是去派人了,兄妹两个互相望了一眼,心跳都如擂鼓般激烈起来。

却说雨阶一路来到外面金凤举带来的侍卫处,这些侍卫也都是因为从西域回来放了假,金凤举又奏明皇上,这几十人才跟着他来到庄上,固然交情有巴结也有,但过后也都是要给银子的。因此时见了这位跟在二奶奶身旁的雨阶,那侍卫中有一个认识雨阶的,就是先头被金凤举派去扮鬼的那个倒霉蛋儿杨明,他如今已经升了一级,成为御前三品带刀侍卫,此时便最先迎上去笑道:“雨阶姑娘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雨阶一怔,疑惑道:“大人怎么知道奴婢名字?”

杨明一窒,心中暗暗叫苦道:我呸,让你献殷勤,这下好了,露馅了吧?我要是告诉这位姑娘当日扮鬼的是我,那三寸金莲还不一脚给我踹出去呢。因连忙陪笑着说是小侯爷说的。雨阶虽然疑惑金凤举怎么可能在一群侍卫面前提自己的名字,却也没有多问,便看着杨明道:“爷和奶奶派我过来和大人说一声,挑几个妥当的,护着翼少爷和三姑娘去一趟二里外的庄子,傍晚前赶回来。”

“好,我知道了。”杨明笑着答应了一声,接着回头看看身后侍卫们,就随意叫了几个人名。雨阶在这里看着他点好了,察觉到其中一个人似乎是一直在盯着自己,她先是心中不悦,暗道爷这次怎么还带了浪荡子来。但随即就想起之前傅秋宁说过的话,不由也抬头看了一眼,恰与一个英俊侍卫的眼光对在一起。

饶是雨阶生性爽利,这时也不由晕生双颊,谢过了杨明后就匆匆而去,几个被挑出来的侍卫也在她身后跟着,须臾间来到大门口,只见白露等几个丫鬟和金振翼金绣楠已等在那里,门外赫然有一辆黑油马车。

雨阶又嘱咐了白露几句,在这里亲自看着他们去了,这才回转身向傅秋宁报告,不提。

且说金振翼和金绣楠二人,这时候心思早就飞到了自家娘亲那里。等到了庄子上,那些奴仆都没想到这府里的小少爷和姑娘竟然还能来探望他们娘亲,不由得慌乱了一阵,有一个婆子将兄妹俩引到一间房前,大声喊道:“姨娘,你一双儿女来探你了,还不出来看看。”

第二百零三章:母子相见

话音刚落,就听屋里脚步声响,竟似乎是直奔了出来,接着大门猛然打开,憔悴不堪的许姨娘站在门里,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金振翼金绣楠,眼泪却是立刻就流了下来,喃喃道:“老天爷,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娘亲。”

金振翼和金绣楠两人却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许姨娘的大腿便大哭起来。这一下总算让许姨娘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了,忙也蹲下身去,搂住两个儿女也痛哭起来。

“姨娘,这会儿且先别顾着哭,少爷和姑娘乃是二奶奶偷偷放出来,黄昏便要回去的。”白露在一旁急了,连忙出声提醒。许姨娘这才醒悟,忙擦了眼泪,惨笑道:“那个女人竟然这样好心?我本意害她,她却肯以德报怨?我可是不信。”

白露带着金振翼和金绣楠走进屋里,叹了口气道:“姨娘,奴婢原先也不信。及至后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奴婢不信也得信了。叫我说,这位宁二奶奶似乎真就是个淡然性子,如今小少爷和三姑娘都在她那里养着,奴婢也在风雅楼伺候小少爷,冷眼看着她一举一动,也没说在爷面前邀宠献媚,也没说要夺婉二奶奶的掌家大权,也没说就容不下其他的姨娘小妾,真个就是与世无争似的。恕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当日咱们竟是错了。”

她说完,见许姨娘皱了皱眉头,就把身上那个包袱解下来,递给许姨娘道:“姨娘请看,这里是一些衣裳和碎银子,是临走时宁二奶奶吩咐带来给奶奶的,说是庄子上的下人怕有势利的,你用钱能换自己吃穿不愁和一个舒心。还有姨娘当日陪嫁带来的那几处产业,当日爷把小少爷和三姑娘送过去时,奴婢只说这些自然都要给她,只要日后她不苛待少爷和姑娘就行了。谁知她竟不要,都交给了奴婢打理,只是每隔上三个月,就要查次账,自然是怕奴婢生了贪心,姨娘想,她那会子手上也是没有产业没有钱的,只有爷照顾着她,可竟然不贪图这个,可不就是难得吗?若是小少爷姑娘落到了清婉阁,姨娘再想想那会是个什么光景?”

许姨娘起先听着白露的话,还只是冷笑,及至听见后面的,不由也愣住了,接过那小包袱,看到里面一本薄薄账册和几件簇新的衣裳,还有那少说也有三十两的碎银子和几贯钱,她不由得百感交集。再翻了几页账,就怔住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金振翼却急了,对白露道:“好了,你的事情都禀告给娘知道了,如今可该我和妹妹说些事了。”

许姨娘听见儿子的话,这才回神,忙将两个孩子抱到自己身上坐着,对白露惨然道:“事到如今,那些产业又算得了什么?即便给她也无妨,只要她能好好待我的翼哥儿和三姑娘……”一语未完,已是泪如雨下。

“大娘对咱们还是可以的,最起码比二娘那个笑里藏刀的女人强。比霍姨娘那个两面三刀的女人也强,嗯,也比那个软弱的崔姨娘和月兰强……”金振翼大声说着,又拉着许姨娘和她说自己与妹妹这半年来的经历,只听得许姨娘不住点头,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也止不住。

这一说便是一个多时辰,就连平日里稳重的金绣楠也说得口干了。许姨娘知道了家里的一些事,金凤举出使西域回来,傅秋宁如今因为那戏曲成了太后皇上面前的红人,还肩负着重任。一桩桩一件件只听得她的心乍冷乍热,一时间恨自己一时糊涂,竟然就没办法再回到过去那富贵日子。一方面又想到自己怕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也看不到儿女有出息的那一天了。

因百感交集之下,便对白露道:“我在这里,日夜悬着心,只想着翼哥儿和三姑娘去了哪里都落不了好儿。幸而如今落在宁二奶奶手里,竟是出乎我的意料。看翼哥儿如今的遣词用句和这份稳重,竟是比在我手里还出息了。我以前只是恨她,想着她不过是教出了一双出色儿女,便想着来争我们这些人的宠,凭什么?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她倒是个宅心仁厚的,所以之前才能尽心教导那样两个孩子,那时她哪里就能知道锋哥儿和娇姐儿日后能投了爷的眼缘呢?想来竟是真心,不是利用。怪不得如今对翼哥儿和三姑娘也能如此看待。只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了别人手里的刀,到头来却害得自己终生不能见天日。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我再没什么想头,白露你就替我尽心照顾翼哥儿和三姑娘,等他们大了,各自嫁娶之后,那些产业,给他们做嫁妆聘礼,就全凭你打点吧。”

金振翼见母亲这话明显是已经灰心丧气了,便拉着她的手道:“娘亲你不用灰心,儿子一定会好好向学,将来接娘亲回府。”见娘亲苦笑着莫自己的头说“痴儿,痴儿……”他便不服气的跳下许氏大腿,大声道:“娘亲以前是何等厉害的人?怎么遭受了这一次挫折,竟然就把从前那些要强都给消磨去了呢?先生时常教导我们说,百折不挠,你看看,你才折了一遭,就成了这样儿。大娘在晚风轩六年来无人问津,结果还是等到了爹爹。可娘如今在庄子才几个月?就心如死灰,这一点不是儿子说你,你实在是该跟大娘学学才是。”

许姨娘被儿子小大人似的一顿训,不觉得羞愧只觉得欣慰,拉着金振翼的手笑道:“我们翼哥儿如今也会讲这样大道理了。你才多大?这些话竟是张口就来。可见将来必定有出息。”

金振翼使劲儿点着头道:“娘亲说的没错,儿子将来必定要好好儿读书用功习武,一定要有出息。大娘说了,只要儿子有出息,去爹爹面前求一求,她再帮着说两句话,说不定爹爹就会接娘回府,虽然别的不敢指望,但是咱们母子团聚却是一定能行的,所以娘亲,你千万不要灰心,等着儿子出息了后,亲自来接你回府。大娘说了,指望外公那里恐怕不行,所以就全要看我的了呢。”

许姨娘先前只以为是傅秋宁安慰金振翼的言语,及至听到那一句“别的不敢指望,但母子团聚却是一定行的。”她这才心中一动。正色看着金振翼道:“这是你大娘和你说的?”

金振翼郑重点头,金绣楠也在旁边作证。许氏便抬起头,怔怔看着窗外,好半晌方道:“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指望什么呢?莫要说我,就是小侯爷之前敬重爱戴的婉二奶奶,如今不也是在她面前现了原形,惹了爷的厌弃吗?哼,拿我当刀子使,却不想想爷是什么人,他既然能一息之间就识穿了我,焉知他就不明白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

说到这里,她便伸手摸了摸金振翼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圈儿道:“是,娘如今也只指望翼哥儿和你妹妹了,只要能让娘回府,让娘和你们在一块儿,娘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说完,又抱住金振翼和金绣楠啜泣起来。

“姨娘,这会儿天色不早了,奴婢和少爷姑娘还要回去。今儿既然开了个头,小侯爷那样精明的人,未必瞒得过去,怕也是二奶奶在他面前说了好话,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咱们都安安分分的,日后怕还没有机会来探姨娘吗?这会子却先撂开手吧。”

“你说的是,今儿你们能来这一趟,我已经是分外欣喜了。”许姨娘擦干眼泪,又看着一双儿女道:“回去后好好用功,莫要担心娘亲,这庄子上的下人们虽说势利,我到底还是爷的姨娘,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了去。何况娘亲是那种任人欺负的吗?所以尽管放心好了。”

因又拉着手嘱咐了许久,眼看红日就要西沉,这才无可奈何依依不舍得放手,却是在门口直看着那马车走得没了影子,又站了半日,眼看暮色笼罩下来,这才慢慢转身回房。

“孩子们难得出来一趟,这乡下的环境又好,今儿玩的都累了,不然休想他们能这样早睡。”在几个孩子的房间一一看过,见都睡下了,傅秋宁方回到正房,一边在镜前卸着首饰,一边对金凤举道。

金凤举躺在床上,看着她卸妆,一边沉吟道:“下午振翼和绣楠去看了他们的娘亲,回来后你没问问?”

“问过了。听他们说,许姨娘看上去光景还好,就是憔悴的厉害,抱着他们哭了一场。知道翼哥儿和三姑娘如今生活安好,也是放下心来。”傅秋宁卸完首饰,打开一头如瀑黑发,这才来到床边坐下笑道:“这几个月来,为了能见娘亲一面,翼哥儿可真是努力。爷也是深懂人心的,也该知道若想让翼哥儿出息,不能苛待了许姨娘,那边庄子上,还是派人嘱咐一下吧。将来日子久了,许姨娘的性子也磨平了,倒可以把她接回来,让她也能看着翼哥儿娶亲生子,看着三姑娘风光出嫁,这也就不枉了她和爷一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