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惠大度的永安侯夫人只把此事当做意外处置,三小姐哭哭啼啼在养母床前尽孝,永安侯夫人亲自探视昔日的奴仆,拉着她的手说不再怪她一时想差换了女儿。

永安侯夫人还说,‘是我没有教好慕婳……相反我亲生女儿却被你教得很好。’

木夫人含着泪,揽着三小姐,愧疚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真真是好一派母慈女孝。

小慕婳被仆从堵着嘴,捆着双手站在窗外看着……生母对三小姐的夸赞疼惜,永安侯夫人隐藏很深以三小姐为傲。

胖丫轻声说道:“您是最好的,根本不会在意珍宝阁木家的银钱。”

小姐虽是在笑,然比落泪哭诉更让人心疼。

慕婳缓缓勾起嘴角,“你说,毁了珍宝阁,彻底坏了木家的根基,印证我不仁不义的逆女之名,如何?”

胖丫明知道珍宝阁对小姐来说是庞然大物,以珍宝阁的财力不是谁都能毁掉的,仍然握紧小拳头,“好,只要小姐能开心!”

第二十九章 官司

万里无云的天空猛然乌云密布,铅块一般的乌云直压下来,遮天蔽日,厚重的云层雷音隆隆,像是一辆战车碾压过苍穹,狂风乍起,打着旋儿的风扫过地面,激起一片灰尘。

“要下雨了?!”

“宛城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

百姓们因为风卷起尘埃眯起眼眸,亦有人向下压头上斗笠,小商贩和赶集的乡民慌忙收拾贩卖的货物。

唯有慕婳微扬头,望着厚重的云层。

她的眸光深谙悠远,虔诚而清澈,一串串复杂的经文从她口中诵读而出,清脆的声音好似寺庙敲响的钟声,洗涤灵魂。

闪电在她头上划过,银亮的光芒点亮她精致的五官,平添一抹神圣之感。

大秦百姓大多信佛,宛城百姓也不例外,几乎家家户户都供有佛龛。

听到慕婳所诵读的经文,百姓们停下手中的活计,着急回家的百姓和闺秀们亦停下脚步。

他们静静的望着慕婳,她的身上伴随闪电好似有一层莹莹的光圈,隔绝飞起的尘埃。

“内家功法?!”

柳三郎哑然失笑,清澈的眸子闪过一抹佩服,年纪轻轻的慕婳竟能做到内劲外放,已不弱于寻常武学宗师。

内劲修来不易,大多储存在丹田之中,只有紧要危机时刻才会动用,内劲是用一点,少一点,一旦抽空内劲,重则影响寿元,轻则在床上修养数日。

眼见百姓们大多虔诚垂下头,柳三郎陷入深思。

“慢慢……”

慕云闭上眸子,身躯剧烈颤抖,嘴角涌出一丝血迹,缓缓得,慕云跪倒,双手放在胸口,随着慕婳少女般清灵而不失端重肃穆的声音诵读经文。

往生经?!

柳三郎眼前一亮,不对,慕婳下一段经文诵读得是超渡祈福……随着慕婳将声音灌入周围百姓们耳中,她头顶上空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阳光洒落,笼罩住慕婳的身躯。

不知谁高喊一声,“佛光普照,佛祖显灵。”

莫名的百姓们纷纷想到逝去的至亲。

虔诚的百姓们大多跪伏下来,同慕婳一起诵读熟悉的经文,祈愿逝去的灵魂安息,来世不受欺骗,羞辱,贫穷等等苦楚。

慕婳一直仰着头,似同佛祖交流,对自己引起的异常丝毫不在意,一串串泪珠顺着眼角滚落,无声的诉说,‘慢慢,走好,下辈子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否则,天理不容,佛祖无眼。’

整座宛城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佛吟笼罩。

柳三郎双手扶着桌面,手指死死扣住桌角,眸子依然温柔可窥人心,然他看不透慕婳!

“噗。”

慕婳一口血喷出,点点血珠洒落在地上,渗入泥土。

柳三郎神色一暗。

不惜动用内劲,她不吐血,说得过去吗?

然他心头似被一根细线缠绕紧,一瞬间窒息气闷,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用内劲把声音传入百姓耳中,慕婳最近半月别想再下床了。

“小姐。”

“没事,吐血反而舒服。”

慕婳扬起笑脸,安慰胖丫,“你看我像病人?!”

灵魂被困十年,许是她经常听和尚念经的缘故,她的灵魂无比坚韧,洗去她魂魄上的杀伐暴吝,她一旦正经起来,被佛法侵淫十年的灵气好似真能唬人呢。

她没法为慢慢做得更多,让周围的百姓一起为慢慢送行祈福。

胖丫抹去脸颊的泪水,道:“回去我给小姐熬汤喝,您不能不喝。”

“喝,喝,你做得我都喝。”

慕婳乖巧的答应下来。

百姓念完经文纷纷站起身,他们的心头似得到慰藉,并没怀疑自己受到莫名的蛊惑影响,只觉得该去寺庙再给逝去的至亲点上长明灯。

不远处传来铜锣声,当当当,官差出行。

木瑾打了鸡血似的突然来了精神,王仁家的已经死了,慕婳脱不开关系,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证人!

他一定要把慕婳关进大牢,以命抵命……等到她求饶认错,他再大发慈悲帮慕婳运作。

君子不当徇私舞弊,哪怕是他嫡亲的妹妹也不能安然无恙的无罪开释。

死罪可饶,活罪难恕。

他同宛城县令颇有交情,到时让县令先打慕婳一顿杀威棒,再远远打发走,省得慕华惹父母伤心,令夫人难堪,最要紧得是慕婳对三妹妹的名声有碍。

木瑾想到三妹妹为慕婳落泪,整颗心都似针扎般剧痛。

王仁抱着从柱子上滑落下来的妻子,胖妇人气息全无,身体好似都僵硬了。

然他被慕婳吓住,不敢对慕婳有任何的恨意。

王管家仿佛没见到官差,只是抱着尸体,呆若木鸡。

“是谁报案?说出了人命官司?!”

领头的官差一身皂吏官服,生得高高大大,脸庞方正,浓眉大眼,一身正气。

他姓钱,私下里百姓都叫他死要钱,都说可惜他的好相貌。

王管家能在宛城横着走,早已暗中打点好了死要钱。

王瑾示意仆从帮自己整理仪容,倨傲般向钱官差点头:“是我向衙门报案,你来看,永安侯府的管事嬷嬷当众被人勒死了。”

钱官差一改方才威严,脸上挤出几分讨好的笑容,“哎呦,这不是……珍宝阁大少爷,不不,是王举人,您老怎么屈尊降贵来宛城了?前两日我还听县尊大人念叨您呢,怎么也不去县衙坐一坐?”

一派巴结讨好,殷勤备至。

被慕婳打击的王瑾恢复不少的自信,俊脸挂着恨其不争的悲愤,“着实没脸见县尊师兄啊,害人性命的人竟是……竟是我的……妹妹。”

钱官差眼睛眨巴眨巴,怎么没听王瑾提起过还有妹妹住在宛城?

宛城县令依附于程门,同木瑾这样正式拜入程门的学子有所差别,他同木瑾喝过酒,倘若木瑾的妹妹在宛城,县令怎能不照顾一二?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不能为私情就枉顾社稷律法。”木瑾挺起胸口,猛然拔高两寸,正义炳然高声道:“慕婳,还不认罪?!”

官差看向木瑾所指方向,是一位清丽绝俗并微微扬起嘴角的娴静少女。

她竟是凶手?

勒死肥胖的妇人?!

第三十章 相助

少女柔弱纤细,那名胖妇人又肥又重,一个女孩子能拽动胖妇人已经是奇迹了,怎可能把胖妇人勒死?

钱差役狐疑看了木瑾一眼。

“在场的百姓都是证人!”木瑾高声道,“她一直野性难驯,长在关外,力气大得很,即便瘦瘦小小,几个成年的男人都挡不住她!”

木瑾面带不屑,冷笑道:“她脑子不好,时常发疯,让她疯起来,提着菜刀六亲不认见人就砍。你别小看了她,先把她枷起来,用最沉重的枷锁,省得她一会发疯再伤人。”

慕婳含笑听着,清亮深沉的眸子明明带笑,冷若寒冰。

木瑾同钱差役交代慕婳的凶残疯狂,他因激动脸庞微显扭曲,手臂有节奏的挥着,大义灭亲说复述慕婳在京城犯下的罪孽……

“四哥,你别过去。”

陈彻的胳膊被妹妹紧紧抱住。

小姑娘眸子忽闪忽闪的,“连慕婳都亲人都说她有疯病了,你一个外人不该去凑热闹?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嫂子答应做酒酿汤圆,何况爹娘还等着我们。”

“小姑子说得在理,爹娘不愿意再同慕婳有任何牵扯,咱们陈家虽是清贫,可门第一直是清清白白的,上数三代都没犯罪的人。你科举时,还要查家世,别被慕婳牵连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陈彻把胳膊从妹妹手中抽出,眸色复杂看了自己的嫂子一眼,直到嫂子不敢抬眼,他才移开目光,斟酌道:“慕婳于我有恩,眼看她被欺辱,被至亲羞辱,我却无动于衷,我还读得什么圣贤书?”

“可是,可是木公子是举人老爷,又是阔少爷,县尊也要礼让他几分。”女子激动再一次挡在陈彻面前,“我无法眼看你因得罪县太爷毁了科举仕途,你不为自己着想,想想公公婆婆,他们供你读书多不容易啊。”

陈彻眸子深谙,紧守礼仪绕过嫂子,“家中清贫,只是缺少银钱,今日我倘若不为慕……慕小姐说一句公道话,以后多少富贵和权势都弥补不上道德的缺失。”

“……四哥,你看上慕婳了?”

小姑娘带着哭腔道:“连我和嫂子,爹娘也不管?县令虽是对你很好,然你怎比不得上木公子?他是程门四君子之一,何况他还有永安侯做靠山,永安侯……我们绝对得罪不起。”

陈彻直愣愣望着妹妹,“你知道程门?知晓永安侯府?”

“我……我……”小姑娘目光躲闪,不敢抬头,手指绕着衣襟,“木公子也没说错,王管家的媳妇就是慕婳勒死的!”

陈彻仿佛明白了什么,失落般长叹:“财帛仕途动人心,你们一个个全是为我好!然而你们根本就不明白我想要得是什么,我的抱负和志向,以及我想娶一位怎样的妻子,你们甚至不相信我能凭自己的本事高中!”

说到最后,声音几乎不可闻。

他骨子里就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宁可誊写书册赚钱,也不愿受旁人的资助,在富贵和权势面前低头。

陈彻衣袖一甩,向木瑾走过去,正好又听到木瑾有说那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冷笑道:“倘若孔孟在世,听见你曲解他们的话,会落泪的。”

慕婳噗嗤笑出声,陈彻看过去,少女的眸子闪过点点笑意,亦有一丝的温暖亲近,他的心不由得狂跳几下。

“啊,陈……陈公子。”钱差役知晓县尊大人有多看好陈彻,不敢在他面前端架子,客客气气道:“前几日县尊大人还说两位不曾碰面是一桩憾事。”

木瑾对慕婳刻薄发疯,对旁人一直是君子风度,进退有度,与人为和,微微躬身,手指断了四根,包扎固定后不那么疼了,火烧火燎的滋味并不好受,更无法行礼:

“久仰久仰,我便是在京城都听闻过陈四郎的才名,对陈兄仰慕已久,今日相见,果是闻名不如见面,陈兄且稍等片刻,待我处理完家事,再同陈兄品茶论文章。”

他给了陈彻梯子下,借此表明自己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哪怕陈彻方才出口侮辱了他,他仍然愿意同陈彻相交。

慕婳有这样的至亲,以她的性情怎能忍得了?!

“木公子方才所言有所偏颇,对慕小姐并不公平。”陈彻丝毫不领木瑾胸怀大度的情分,更不惧木瑾背后的程门,永安侯府,珍宝阁,

这三者代表着仕途,权势和银钱,陈彻都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的心如止水。

“慕小姐为永安侯府小姐,家奴欺瞒主子,败坏主子名声,甚至借着主子的威风欺压乡里,莫非不该惩治?不该还被王管家欺诈伤害的乡亲一个公道?”

“陈四郎,你这是混淆视听!”

木瑾变了脸色,冷哼道:“我知你同慕婳有婚约,没成想你们……”

“静园门口的两首诗词能证明我同慕婳再无关系,甚至可以说似敌非友。我今日站出来不是为慕小姐,是为被王管家伤害过的百姓!”

说得大义凛然,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想要取信旁人,先要说服自己。

“我只问长在富贵乡的珍宝阁大少爷一句,倘若你身边的奴才欺骗了你,瞒着你败坏你的名声,贪墨银子,鱼肉百姓,你是否会惩治犯错的奴才?”

“……”

木瑾一时语塞。

当今推出新政前,勋贵人家打死奴才都是常见的事儿,向官府报一个奴才畏罪自尽,官府那边就会结案。

新政虽然不许主人害奴才性命,然上有对策,下有政策,只要事后封住口,多多赔银子,让奴才的家人不去官府告状,官府轻易不会找上门去。

“我当然会惩治刁奴,然慕婳打死了人!害人性命!根据陛下的新政律法,她理应被关押问罪。”

“谁能证明王仁媳妇是慕小姐勒死的?慕小姐把她弄到柱子上只为警告一二,她辱骂慕小姐,自知罪责难恕,一时心急,许是就毙命了。”

陈彻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说得还挺似那么回事。

不愧是将来的吏部天官啊。

“谁说王仁媳妇死了?!”慕婳悠然的声音打断木瑾和沉陈四郎为这桩人命官司的辩论,轻轻巧巧上前一步,“我看她还活着嘛。”

第三十一章 臭屁

“我看她还活着嘛!”

一句话,令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少女身上。

包括不忍见慕婳锒铛入狱的闺秀们。

陈彻俊美的脸庞似裂开一道口子,问道:“活着?!”

慕婳笑盈盈点头,“人命是最宝贵的,即便罪大恶极之徒的性命也是珍贵的,他们的罪行需要律法来量刑,私设刑堂,目无君上,藐视律法,岂是女孩子所为。”

“你做得哪件事是女孩子该做的?”陈彻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

“陈四郎,你说什么?”

慕婳想要凑近听个清楚,少女精致的眉眼骤然放大,浓密的眼睫毛煽动若一根翎羽拂过心尖,陈彻向后仰去,复杂的说道:“你是在报复木瑾?!”

既然王仁媳妇没有死,他同木瑾方才辩论争辩显得如同白痴一般。

陈彻甚至都同木瑾辩论传自宋朝的提刑官验尸的手法,力求证明慕婳不是‘凶手’。

慕婳飒然拍了拍陈彻肩膀,少女清澈宛若莺啼,“我不是没想到你会帮我嘛。”

“我不是帮你!”陈彻压住几乎跳出胸口的心,身子向后撤了一步,侧脸面对慕婳,义正言辞的强调:“我是为宛城百姓,君子有所为,我是……”

“好,好,你高兴就好。”

慕婳附和陈彻,赞道:“你是正人君子,仗义执言,路见不平,出口相助。陈四郎学识渊博,连验尸都知道,不愧是宛城第一才子。”

“你这是夸我呢?”

陈彻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怎么又有种被慕婳‘宠溺’的感觉?!

慕婳眸子真诚,怅然叹息:“莫非我夸人很失败?说了这么多赞美你的话,聪慧绝伦的你竟然听不出?”

“陈四郎,你是不是好话听得太多了?”

随即慕婳点点头,“一定是的,绝不是我称赞你的话语不妥。”

陈彻怔怔的望着慕婳,喉结滚动,呐呐无言。

一旁的闺秀们用帕子掩嘴轻笑,小声议论,“慕婳很厉害呢。”

“不,我没想到陈四郎也很可爱?”

“对啊,他发愣的样子真是……比他一本正经时吸引人呢。”

“我越来越欣赏慕小姐,一定要找她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