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亲妹妹会下此毒手。”

徐二老爷站在堂屋里,亲自迎送宾客,到了最后已经步履蹒跚仿佛没有了任何力气。

孟凌云将这些向徐清欢禀告:“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张真人也只是在外面做法事。”

徐青安也猜不透:“也许那个叫李煦的只是混口胡说,什么税银根本与这桩案子无关。”那个杂毛老道也是,就是骗点银子罢了。

方才他出去,又被杂毛老道一通乱喊,差点他就要停下脚步,找那老道卜算一卦。

那老道实在太贱了,竟然只要他两块酥饼,就能为他铁口直断终身大事。

弄得他心里一阵发痒,好像今天不去占这便宜,明天就没有了机会。

“我还想去趟石头家里。”徐清欢站起身吩咐凤雏去准备,她要去确认她的猜想是对的。

刚刚走出屋子,徐清欢一眼就看到了曹如贞。

“带我一起去行不行?”曹如贞试图露出个笑容,“我还没见过我哥哥。”

徐清欢点点头:“好。”

石头住的那个小院子里。

徐清欢将几个屋子又都看了一遍,衙差拿走了大部分东西,屋子显得有些空荡。

只要想想这人拿着尖刀虐杀了曹如婉,徐青安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不管是谁,只要对妹妹不利,首先要过他这一关。

妹妹现在喜欢出入这种阴森的地方,他要想方设法学好拳脚才能保护她周全。

徐青安狐疑地看向徐清欢,难道妹妹是想要用这种方式督促他上进?

那可真是用心良苦,徐青安不禁心中感动。

徐清欢再一次走进柴房,那女人就是在这里吊死的,就像之前来看过的那样,这里没有什么不寻常。

砍好的柴禾一摞摞地放着,看起来十分整齐。

“哥哥,你说杀如婉的是什么样的人?”

徐青安道:“是个心狠手辣的凶徒。”

曹如贞仗着胆子走进屋,听到这话默默地低下了头。

徐清欢继续道:“认识石头的人怎么说他?”

徐青安看了看曹如贞,抿了抿嘴才道:“说他长得比一般人要高大,嗓子坏了不会说话,总是冲着别人支支吾吾,看着就有些凶相,年纪不大宰杀牲畜却是一把好手,开肉铺才两年,就在这附近小有名声。”

徐清欢道:“如贞姐姐的个子也比我们高一些。”

曹如贞的嘴唇嗡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徐清欢道:“周围的百姓听说这里死了人,都怎么议论?”

这事孟凌云知晓,但是碍于曹如贞在旁边,他迟疑半晌才开口:“都说是石头杀的,石头平时看着就不好惹。”

徐清欢淡淡地道:“这么说,石头是个心狠手辣,不近人情,暴躁易怒的人,这样的人本就心存恶念,犯案也是不足为奇。”

曹如贞的眼泪掉下来。

“不过,有件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徐清欢指了指门口,“这柴房刚刚修葺过,看着简陋却很结实,这里有个矮柴垛,看那些柴禾留下的痕迹,可见这矮柴垛是常年就这样摆放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青安摇了摇头。

徐清欢伸出了手,手臂恰好能直接碰到那矮柴垛:“那吊死的妇人个子比我高不了多少,如果她站在这里,取柴禾就会很轻松。

常娘子与仵作一起验尸时,检查了那妇人的手掌,虽然手心也有些粗粝,却不至于生太多老茧,证明那妇人近年来没做太多粗重的活计,那么这满屋子的柴禾、后院那些田地、还有每日里宰杀、收拾牲畜应该都是由石头来做的了。

他不但做了这些活,还懂得为妇人着想,可见他不但细心而且善于照顾人。”

曹如贞惊讶地张开嘴。

徐清欢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样截然相反的两种推断会出现在同一个身上。

很多人就喜欢人云亦云,捕风捉影到一些消息就会夸大其词,就算办案的衙差很多时候也会被表面上的事所蒙蔽。

凶徒并非都是看起来都高大凶狠,能宰杀牲畜未必就敢杀人,我相信石头没有杀如婉。”

“你说什么?”曹如贞颤声道。

“我说,”徐清欢声音清晰,“你哥哥没有杀曹如婉,他是被人冤枉的。”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前世死去的是曹如贞,石头不会杀自己的亲妹妹。

第三十二章 绑走

曹如贞从心底里感激清欢,本来她已经心如死灰,听到清欢说这样一番话,不禁又感觉到了希望。

“清欢,”曹如贞抬起脸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上次在徐家我其实就听到母亲说要报仇,我想找你商量主意,可…又怕…”

刚刚发现自己有了母亲,怕万一违背母亲的意思,就会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所以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这种感觉清欢自然明白。

人总会在最在意的人和事上犯错,前世她也做过蠢事,明明已经病得不成样子,却想要回北疆与李煦团聚,最重要的是告诉李煦莫要急躁,此时不是发兵的最好时机,他最大的敌人并非小皇帝,而是那奸人。

那奸人明面上自大猖狂,不将李煦放在眼里,其实城府极深,她暗中试探了几次深有感触,那时候他鼓动朝廷收回西南藩地,让朝廷上下苦不堪言,看似是李煦的机会,她却怀疑这根本就是声东击西。

于是太后的宴席上,她跪地央求回北疆,第一次放下自尊低头,去意坚决,朝廷本不欲答应。

后来她听说,是那奸人在太后面前谏言,与其让李侯之妻死于京城,不如放她回去也算全了体面,到底她是安义侯之女,徐家也曾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

在平日里听到这番话,她可能会犹豫是不是中了那人的奸计,从而改变想法留下来,可是她挂念李煦,顾不得那么多。

临走离开京城之时,那人突然出现在她马车前说了一番话,她如今都记得:“夫人回去对李侯也没有了用处,不如为自己做个打算,免得将来看遍旁人繁华,独留自己一人悲凉。”

现在想来,是不是那奸人已经算到了结果。

事不关己,总是能谋算的更清楚些。

即便前世李煦举兵获胜,登基为帝,她也不过是被摆在高台上的一块牌位,或许因为新朝的利益,还会为那些能够辅佐李煦的女子让位。

人就算真有魂魄,她能看到的也的确是别人的繁华。

人该为自己而活。

徐清欢收回思绪:“你还想知道你哥哥的事吗?”

清欢带着曹如贞进了屋子。

凤雏将准备好的东西端来,曹如贞看过去是一盆洗干净的猪下水。

孟凌云烧火,清欢将猪下水放在锅中炖煮。

曹如贞不禁道:“这是在做什么?”

徐清欢道:“我很奇怪,他是开肉铺的,为什么要留着那些猪下水,现在猜不出来,反正也是闲着,就边煮边想吧!”

“没想到正好赶上。”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先走进门的是李煦和孙冲。

徐清欢蹲着看灶火,仿佛没有注意到来人,火光映着她的脸,显得她比往日里都要沉静、专注。

李煦早知她会来到这里,她也并不在意被人猜中心思,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他从家中出来直到现在,跟不少人打过交道,两个人之间利益相同,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于此事坦荡,不相关的绝不打听、试探。

徐大小姐完全做到了,这样一来他也不用再多费心思,就此下去保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

“去拿柴。”徐青安冷冷地吩咐周。

周一边抗争,一边管不住腿,向柴房奔去。

不多一会儿香气扑鼻,让人暂时忘记了这里恐怖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石子落地的声响。

孟凌云一个健步冲了出去。

“别抓我,”稚嫩的童声传来,“放开,放开,我是来找大个子的。”

片刻功夫,一个穿着褴褛,脏兮兮的孩子被孟凌云抱了进来。

孩子怯生生的眼睛从屋子里众人脸上划过,张开嘴就要大哭。

“吃肉吗?”

清脆的声音传来,硬生生打断了孩子嚎哭的动作。

“吃。”孩子立即点头,看起来十分认真。

软嫩的猪肝从锅里拿出来,凤雏已经准备好了口水,站在一旁不停地吞咽,眼巴巴地看着孩子吃了一块又一块。

终于那孩子不再去拿,凤雏顿时安心地松了口气,虽然剩下的少些,有总比没有要强。

徐清欢笑着指了指:“锅里还有一些,你想不想拿走?”

“想,还有许多人没得吃。”

凤雏的脸彻底垮下来。

孩子向徐清欢竖起手指,“善人大小姐,您心真好。”

徐清欢将孩子的手指拂下去:“光说这话就想将肉拿走可不行。”

孩子眨了眨眼睛:“大个子没你这样麻烦,他只是笑着看我吃东西,从不图回报。”

这孩子竟然敢数落她家小姐。

凤雏鼓起腮帮子:“大小姐,将他交给我吧,我将他洗干净卖给人伢子。”

孩子瑟缩了一下,向清欢靠了靠:“善人,你想让我说些什么?我嘴笨不会夸人。”

“别急,”徐清欢道,“我只是问问你,你天天都过来吗?”

孩子摇摇头:“不是,闻到香味儿才会来。”

“那你几天没闻到香味儿了?”

孩子仔细想了想:“两天了,婆婆说大个子要出趟远门,最近都不会回来。”

孙冲不禁有些失望,本以为找到了一个知情人,现在看来这孩子被打发走了什么都不知晓。

算一算跟曹二老爷遇袭,曹大老爷失踪时间相符。

徐清欢道:“两天前,你到这里来,有没有见到大个子?”

“见到了,大个子就坐在那里,”孩子指向很远的角落,“一直看着我吃完东西,再将肉都拿走。”

徐清欢接着问:“你看没看到大个子的脸?”

孩子摇摇头:“大个子长得不好看,第一次在破庙里见到他时吓了我们一跳,他给我们吃的,我们都不敢拿,”说着他挺起胸膛,“后来只有我敢和他回家吃东西,我吃东西时,大个子怕吓到我,从来不会上前来。”

周忍不住道:“所以,就算那人不是石头,这孩子也看不出来。”问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

徐清欢思量片刻笑着看孩子:“我做的肉好不好吃?”

“不好吃,”孩子一脸嫌弃,“还是大个子的手艺好。”

孩子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什么:“对了,这几次大个子煮的肉也不好吃。”

孙冲的眼睛也冒出光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肉的味道变了?”

孩子掰了掰手指:“应该有八九日…或许是十几天,我也说不清楚了。”

孙冲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那么久。”

李煦转过头:“也就是说,曹家小姐被绑之前,石头就已经不在这里了,从开始就有人安排好了,要让石头来顶罪。

和石头相依为命的老妇人也确实是自缢身亡,只不过有人逼迫她自缢,因为她一死,就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石头就真成了杀曹家小姐,抓走曹大老爷的凶手。”

听到有人死,孩子有些害怕:“那婆婆真的死了吗?我也是听说…才想着来看看,没想到闻到了肉香,我…我以为大个子回来了。”

徐清欢抚了抚孩子的头:“婆婆死了,不过你也不用怕,你只是来吃东西,这些跟你没有关系。”

孩子这才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去给婆婆烧几张纸。”

曹如贞怔愣了半晌才道:“那,我哥哥现在在哪里,又是谁带走了他,他们…会不会害他。”

“那要问你母亲,”徐清欢看向曹如贞,“只有她才能知道你哥哥的下落。”

说完这些,徐清欢转身走出了屋子,她要仔细想想这些前因后果。

“徐大小姐。”李煦也跟着走出门。

徐清欢停下脚步。

李煦道:“大小姐应该知道,现在不该去审问徐三太太。”

徐清欢转过头。

李煦的眼睛亮若星辰:“石头落在别人手中,生死不明,身为母亲定然会想方设法保住儿子的性命,她会听从凶手的安排,你查出这么多线索,已经让凶手感觉到了危险,只要给凶手机会,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对付你,你与徐三太太一家走的太近,容易被她们牵连,万一徐三太太说什么话对你不利,你就很难脱身。”

徐清欢扬起眉毛:“李公子的意思是,此时此刻我该权衡利弊得失,若有必要自保为上对吗?”

李煦微微一笑:“原来徐大小姐料定我是个只顾自身安危的势利小人,所以宁愿与我互相利用,也不肯交付半点信任。

若你定要这么想,那你也该知道,此时我放弃这桩案子,也难以为苏知府洗清冤屈,从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既然你在前面冒险帮我破案,我何必伸手阻拦,我只是想皆大欢喜罢了。”

李煦总是能说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徐清欢看过去:“李公子准备让我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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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长长哒

第三十三章 接近

李煦与徐清欢四目相对:“如果那人早就算计好了要陷害安义侯府,你们出现在这里,也必然都在他的谋算之中,算起来与此事最不相干的人,也就是我了,我为苏知府申冤而来,如今又是一介布衣,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又并非凤翔人,当年凤翔破城之时,我们李家远在北方,无论怎么算,都不可能卷入其中,若是真的要问讯徐三太太,我比你更合适。”

李煦不常用这种温和的声音说话,前世在他身边久了就知道,他是个冷清的人,身居高位之后平日里大多都是公事公办的口气,生硬、简洁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其实他大可以不用跟她说这些,直接动手去做,如今这样的解释,是想让她多几分安心。

“我不知从前是否做过什么事,让徐大小姐对我有些误解,”李煦道,“但我想,至少此时,我与安义侯府有益无害,大小姐可以相信我。”

当年李煦也是这样走进了她心中,她从来没有如此信任一个陌生的男子,后来也认定他便是她的良人。

没有这时的开始,就没有后来的耳鬓厮磨,相濡以沫。

他会将心中的秘密讲给她听,她也对他毫不保留的倾慕他。

每次想到他们定情之时,她都会忍不住脸颊发热,心跳加速。

她一直以为,他们情深至此,无论何时彼此绝不相负。

到了重要关头,才发觉人心如此经不得考验。

如今他又站在她面前,如此的英姿勃发,让她觉得从前的那些仿佛都是一场梦,她的夫君扔在身旁,他的怀抱仍旧温暖,他的肩膀仍旧坚实,让她可以依靠。

信任总能轻易让人打开心防。

更何况如此出类拔萃的男子,将来他更会受人尊崇,是多少人一心扶持的英主。

人都向往最美好的事物,也许李煦的翩翩风度也会让她红了脸颊,只不过她的心却跳的依旧平静,不起半点的波澜。

徐清欢微微一笑:“李公子说的没错,各尽其力将来才能各取所需,只不过我要做的事,你未必能做好。”

徐清欢说完话转身前行,没有再给李煦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沉默,微笑的瞬间,眼眸中波澜微现,不知为何让他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仿佛已经花去了半生的时间。

而后便是平静如水,如同第一次见她时那般模样。

离开石头家,李煦就回到了住处。

屋子里布置的很简单,一张小案,上面放着几本书,他调亮了灯,捡起一本书来看。

整个屋子仿佛都因他沾染了几分书卷气。

可是今日李煦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样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他插手曹家的案子,原本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为什么今晚定要走出来与徐大小姐说那些话,萍水相逢而已,他到底想要从徐大小姐那里探究些什么?

阴暗的牢房里,传出一阵阵的歌声。

像是一个母亲在哄尚在襁褓里的孩子,让他闭上眼睛早早进入梦乡。

“从进来之后,她就一直在唱,”狱卒向孙冲禀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都像没听到似的,这位是不是疯了?”

杀了自己亲姐姐的人,怎么可能不是疯子,没有这样的疯子也养不出那么残忍的凶徒。

“凶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狱卒叹口气,“咱们凤翔县好久没有这样人心惶惶的了。”

走到徐三太太的牢房面前,狱卒将手中的钥匙递给孙冲。

孙冲点了点头。

狱卒看向孙冲身边矮瘦的衙差,不禁面露狐疑,他之前没有在孙大人身边见过这样的人,孙大人沉着脸,他也不敢询问,只得快步离开。

孙冲打开牢房门走进去。

徐三太太的歌声戛然而止,她仰起头看向孙冲身边的人:“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人抬起头露出了少女俏丽的面容。

徐清欢向前走了一步,慢慢坐在了徐三太太身边。

“三伯母,”徐清欢道,“石头不见了,你应该早就知道吧?”

徐三太太竭力克制,可还是忍不住双手颤抖。

“曹如婉死之前,石头就不在那院子里了,你被曹家和徐家人监视不能时时刻刻出门,所以等你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