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何罪之有…”

“王爷已经认罪,王妃也上路吧,圣上已经有了证据…”

他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多期望就在那时候,有人来救他们。

“世子爷,您记得若是能逃脱,日后不要相信任何与魏王府有来往的人,他们是人是鬼我们分不清。”

“别再相信。”

往事如烟般散去,他想要从椅子上起身,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想起她看到他伤口时沉默的模样,跪坐在他怀中时的惊慌。

他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利用她愧疚的心思,逼迫她答应嫁给他,每次想及这里,他都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

嫁到泉州一定不是她心中期盼的结果,泉州的形势她更是清楚的很,知晓他身份的亲信,譬如军师,定然会对她多加防备,所以即便她担忧安义侯也没有遣人去向军师询问,而是默默地等在那里。

太过理智,太过明白。

从始到终不肯开口向他要求任何事。

不知什么时候,他对她这种聪明,渐生不快。

也许一切应该有个结果了,从前,现在他早该拿定主意。

“永夜,”宋成暄吩咐一声,“换衣服,我要去见安义侯。”

安义侯睁开眼睛,支撑着想要起身,耳边却还是一阵嗡鸣声响,仿佛他还在那大海之上,一阵眩晕的感觉传来,又跌回床铺之中。

他依稀海水将他吞没之后,他想要挣扎,却因为没有了力气,一直向下沉去,正当他要丧失意识时,一张青年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青年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带着他向上游去。

那一刻,他想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他曾教导过的孩子。

魏王世子爷。

魏王府的人应该对他厌弃而愤恨,为何会来救他。

第三百零九章 你可答应

安义侯若是当日能动弹,他不会一直趴在宋成暄背上,眼看着倭人的火炮向这边打过来,他却无能为力。

在水中负重和在地上负重不同,尤其是在那大海之上,要花费多少力气他再清楚不过,就算是他没有受伤,也无法这样入海救人。

安义侯想要挣脱,却没有半点的力气,宋成暄将他绑缚在身上,就在炮火中泅水。

每个人都是一条命。

当年他没有为魏王府舍命,今日却又被魏王世子所救。

安义侯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徐清欢的声音传来。

安义侯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女儿快步进了门。

“父亲。”徐清欢靠在床前,望着安义侯憔悴到脱相的脸,一时有些哽咽。

“没事,”安义侯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已经好多了。”说着他想抬起手去摸一摸徐清欢的头顶,手臂却软软地垂着没有力气。

徐青安也走进屋子,刚要上前也唤一声父亲,只听安义侯道:“有没有宋大人的消息?”

徐青安的脸立即垂下来,一颗鲜活的心脏仿佛要化成石头,不过想想那黑脸大汉救了父亲一命,也该如此,他只好先忍一忍。

“宋大人为了救父亲受了伤,”徐清欢知道父亲听说实情心中会更加愧疚,但她不能在这时候撒谎,“当时恐怕就伤势不轻,又没有时间调养,在甲胄中捂了数日,已经红肿溃烂,人也发了热,现在刚刚上过药,正在军帐中歇息。”

安义侯听得这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叹息一声。

“来日方长,”徐清欢道,“父亲别急,先养好身子,宋大人冒险将父亲救回,父亲也要好起来方不辜负他的心意。”

安义侯点点头:“战事如何了?有没有抓到白龙王?”

“苏纨被押赴入京,”徐清欢道,“宋大人也打了胜仗,如今战船归来修整,不日就会再出征。”

安义侯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些倭人不是他的对手,我打听过泉州的事,只可惜常州水师疏于操练…否则哎…”

徐青安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不是已经打退了吗?为何还要再去,兵法上都说穷寇莫追。”

安义侯板起脸来:“叫你平日里不学无术…现在…唉,也怪我没有教好你。”

安义侯气息微弱,徐清欢忙阻止道:“父亲还是多歇歇,哥哥从未进过军营,自然不知晓,”说完这话她看向徐青安,“因为白龙王挑衅,我们常州水师损失惨重,即便现在倭人平氏已经退兵,也会有人想要趁着大周损兵折将之际再前来攻打,一旦掌控不住局面,大周半年甚至一年之内都会陷入苦战之中。

若是大周战船直逼倭人而去,铲除那些见势不好提前脱逃的倭寇,显示我大周雄兵之威,那些人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应付战事还是游刃有余本就是两回事。

有时候打仗就是这样,不光要打的赢仗,还要把握住士气,若是没有前世种种,她大约也不会知晓。

虽然此时追击下去会更危险,但防微杜渐本就是有胆识的将领会做的事,宋成暄要的不是功成身退,而是彻底将此次危难化解。

这也是让她敬佩的地方。

李煦表面上能够做到,内心中只怕需要提前权衡利弊。

徐清欢刚思量到这里,只听孟凌云来道:“侯爷、大小姐、世子爷,那位宋大人来了。”

宋成暄不是歇下了吗?怎么会前来。

徐清欢有些惊讶,安义侯更是半晌没缓过神,只有徐青安像炸了毛的刺猬,总觉得这厮来者不善。

“快请。”安义侯声音沙哑。

宋成暄撩开帘子走进来,似是没有瞧见徐青安和徐清欢兄妹,目光径直落在安义侯脸上,神情颇为冷淡:“我有话想要和侯爷说。”

言下之意其他人都要离开。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只见他挺拔地站在那里,脸色不如方才的潮红,反而格外的苍白,嘴唇紧抿着,一双眼睛如墨般漆黑,让人看不出心中思量,仿佛肩头一副重担将他死死地压住,但是他仍旧不示弱地承担起了一切。

徐清欢知道此时不该多言,看了哥哥一眼,两个人走了出去。

帘子放下,将他们分隔开来。

徐清欢和徐青安并肩而立,站了良久都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言语,徐青安只觉得心中如一把火再烧,说不出的焦灼,他转头看了看身边静立的妹妹,妹妹不知在思量些什么,整个人格外的安宁。

不过…

徐青安忽然皱起眉头,伸手指了过去:“妹妹,你衣衫上怎会有血迹。”那血迹椭圆的,显然不是不小心蹭上或是溅上的,倒有些像是…贴在伤口上,然后…

徐青安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爆开了,仿佛什么思量都变得稀碎,什么都想不起来。

徐清欢低头看去,她竟然忘记了这桩事,几乎立即的她脸颊滚热,仿佛做了坏事被当场抓了正着。

平日里伶牙俐齿,现在竟然不知道如何解释,看哥哥见了鬼般的模样,恐怕她随便说个理由哥哥也不会相信。

好在哥哥说完这话也沉默下来。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妹妹,”徐青安又开口,“你应该知道…若是不喜欢,还能始乱终弃吧?我虽然做不到富贵不能淫,但至少…威武不能屈。”

徐清欢愕然。

屋子里,安义侯的情绪依旧不能平复,半晌才声音沙哑地道:“宋大人坐吧,我…”

“侯爷已经知道我是谁。”宋成暄澄净的双目中不知什么时候浮起些血丝。

“是,”安义侯点点头,“我知道…当年我…你还屡次救我儿女,如今又救了我,这样的恩情…”

宋成暄面若寒冰:“侯爷不必谈恩情,今日我是来问一件事,希望侯爷能够如实回答。”

安义侯未加思索:“好。”当年所有事他都会坦诚布公,懦弱和畏缩都会说出来,只要能给他机会赎罪,怎样都好,他的脸面、性命早就不值一文。

“只此一次,”宋成暄道,“往后都不会相问。”

安义侯还没弄明白宋成暄这话的意思,只听宋成暄已经接着道:“当年的谋反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中多了几分阴沉,“侯爷可在知情的情形下,故意陷害我父亲。”

“不曾,”安义侯脱口而出,“我绝不会…”

“不必再解释。”宋成暄打断安义侯的话,此时他的眼眸异常晦暗,让人望而生畏,他停顿了半晌。

当安义侯觉得宋成暄不会再说话时。

只听宋成暄声音沙哑:“往事不可追,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提,我与徐家依婚约行事,她不负我,我不负她,若你今日骗我或日后生二心,如同此案。”

宋成暄话音刚落,一掌拍在旁边的桌案上,那木质的桌面顿时应声而裂。

“你可答应?”

第三百一十章 选择

安义侯愣在那里,他做梦也没想过宋成暄会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前事过眼云烟,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提。

我与徐家依婚约行事,她不负我,我不负她。

若你今日骗我或日后生二心…

在他听来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

死者已矣,魏王府血流成河,他却转头在朝堂上接了平叛之功,当年的种种宋成暄真的都不再问了吗?

而且,他竟然提起了当年的婚约,他要娶清欢。

安义侯知道自己应该立即说些什么,可他空张了张嘴,震惊和诧异让他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答应还是不答应。

好半天,安义侯才哑着嗓子道:“宋大人是说我答应将清欢嫁给你,你才…”

“无论徐家答不答应依照婚约行事,那件事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提。”宋成暄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让人听不出喜怒。

“为什么?”安义侯不明白,“我…”宋成暄的意思是,他要娶欢儿,不是要徐家赎罪。

安义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明知不该有迟疑,宋成暄都可以不再计较前尘往事,当年的婚约又是两家定好的,若说公平只该有魏王府厌弃他们的份儿…他该答应的,而且宋成暄说出既往不咎的话,也是表出了他的诚心。

“此战过后,我会让宋家长辈前来求亲,”宋成暄道,“那时侯爷想必已经有了答案。”

宋成暄说完话转身从屋子里离开,丢下了那还没平复心情的安义侯。

徐清欢看到宋成暄走出来,目光相对,只觉得他的神情比往日更加平静,所有的波澜都被那双眼睛抚平,没有多做停留他就向自己的军帐中走去。

徐青安方才听到里面传来响动,就要去查看情形,却在这时被妹妹拦下,宋成暄在危难时救过他们父子性命,应该不会对父亲不利,想及这里徐青安硬生生地忍住了。

等到宋成暄离开,徐青安急忙走进去看父亲。

安义侯果然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徐青安刚要松口气,却瞄到了旁边的桌案,那结实的坚固的榉木桌子竟然裂开一个偌大的缝隙。

徐青安睁大了眼睛:“父亲,这是那宋大人做的?他…他要干什么?我们安义侯府也不是好欺负的。

小爷我在京中惹过那么多事,现在还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妹妹…”

说着他将徐清欢挡在身后,想必妹妹是一时糊涂,难不成他还想要什么补偿,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那么小气做什么。

安义侯仿佛没有听到儿子的说话,整个人仍旧沉浸在震惊之中。

“父亲,”徐清欢低声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宋成暄和父亲说话时,她拉着哥哥走开了些。

安义侯望着女儿,半晌发散的目光人聚合起来:“他说既往不咎,当年的事他不会再提了。

还问我,是否答应将你嫁给他。”

前一句话徐青安没听明白,后面那句话…让他忍不住吞咽一下:“当然不答应,父亲,我们当然不能答应了。”

徐清欢转头看向哥哥:“哥哥,你先出去一下,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然后她与安义侯对视,“父亲,我想听宋大人方才对您说的原话。”

薛沉负手站在沙盘旁,公子再度出征表面上看已经胜券在握,其实彻底击垮倭人,围剿脱逃的倭寇也是一场苦战,而且他担忧公子有伤在身。

可能是因为在徐家这桩事上他有诸多疑虑,时时刻刻都想着要阻拦公子,公子出征时他对徐大小姐也有防备,不曾礼待于她,所以公子回来之后,他明显感觉到公子与他有了些许的隔阂。

薛沉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军师,公子来了。”赵统进门禀告。

薛沉立即抬起眼睛,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欣喜,忙抬脚迎了出去。

宋成暄大步走了进来,此时他穿着一身常服,看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仿佛多了几分坚毅的神情。

薛沉的心一沉,每次公子露出这样的神态都是有重要的事要对他说,而且这件事是不容任何人质疑的。

难不成是关于徐大小姐?

宋成暄坐下来,见薛沉一直站在那里,开口道:“军师坐吧。”

薛沉这才点了点头。

宋成暄目光落在沙盘上:“军师辛苦,现在还在推演战术。”

“公子冲锋陷阵在前,我们能做的也只是这些,”薛沉说道这里话锋一转,“公子疲累多日,却还未休息…”

声音中已经透出几分担忧。

薛沉接着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交代我去做吗?”

宋成暄看向薛沉:“只有一件事,我经过了深思熟虑已经有了结论,希望军师能够信我。”

这句话说出来已经有了分量,薛沉不敢轻怠,立即道:“自从决心跟随公子,就拿定主意,会尽心竭力为公子筹谋,若见公子有失误时,必定直言劝谏,可…一旦公子心意已决,我也必当遵从。”

宋成暄颔首道:“我已经与安义侯约定,从今往后不会再提起当年的事,泉州从上到下都不要再提及安义侯种种,更不要怠慢安义侯府的人。”

果然如他所料,薛沉只觉得喉咙如火炙,不提起当年的事,自然就不能再对安义侯府有怨言。

如果他们一直如此,他日徐大小姐真的嫁入泉州,必然会有人生轻慢之心,公子是在为将来迎娶徐大小姐做安排吗?

薛沉静静地等着公子说后面的话,既然公子做了这样的决定,想必安义侯府定然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就这些,”宋成暄起身,“军师不要太操劳,也早些休息。”

薛沉瞪大了眼睛:“公子,您是不是…还有别的没交代…徐大小姐…”

宋成暄默立片刻:“这次战事结束之后,我会请宋家长辈上门提亲,成与不成与今日我和你说的话无关。”

难不成公子做了这么多,还要问徐家愿不愿意嫁女。

薛沉不禁道:“若徐家不答应呢?”

宋成暄望着窗外,一阵风吹来带走了些许他身上滚烫的温度,眼前浮起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那就罢了吧!”

第三百一十一章 答应

安义侯将方才宋成暄说的话重新讲述了一遍。

徐清欢安静地思量,宋成暄是不想让前尘往事给她太多束缚,所以才会在求亲之前将态度表明,至于后来那一掌拍在桌案上是威慑,也是表明他的决心。

今日父亲若是撒谎,那就是曾故意谋害魏王,如此深仇大恨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若日后生二心,就是将整个泉州陷于险境,宋成暄要如何向追随他的将士交代,他今天做的决定就会成为将来的祸根。

毕竟父亲方才说的话只是一面之词,先皇与魏王爷都已经不在世上,谁也无法证实当年父亲是被先皇利用,还是真的为了前程陷害魏王。

前世宋侯杀伐果断,有人说他是个从不会动恻隐之心的人,也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惧怕,现在想想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为了能活下来经历了那么多坎坷,自然心硬如铁,可他现在却为了这桩婚事做出让步。

至于他那句问父亲的话:侯爷可在知情的情形下,故意陷害魏王。

也就是说,即便父亲是在不知情时,成为了先皇刺向魏王的那柄刀子,他也不再追究。

因为假以时日她嫁给宋成暄,安义侯府和魏王府的过往必定会成为她的痛脚,可能会让她在泉州处境艰难,宋成暄这样即便不能将这段恩怨完全化于无形,但他的决心会对身边的亲信,诸如薛沉这样的人起很大的作用。

她只是愿意守约,他却是煞费苦心。

“父亲,”徐清欢道,“就在您出征之前,女儿说过有件事一直瞒着您。”

安义侯道:“你说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对,”徐清欢道,“我早就知道了宋大人的身份,那日我向父亲打听与魏王府的婚约,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若是宋大人愿意,这婚约就在。”

安义侯惊讶地望着女儿,女儿看起来十分的平静:“你是为了安义侯府…”

“女儿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更不会以此偿还愧疚,”徐清欢道,“人该有信义,这是其一,宋大人不计前嫌,心胸无人能及,更何况从凤翔与他相识之后,经历了这么多案子,已经足见他的品性。

嫁人该嫁什么样的人,至少于女儿来说,首先要让我能够信任,信任两个字谈何容易,宋大人不止能够让我信任,将来必定还能让我依靠,而我因为敬佩他的为人,也愿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为他筹谋,对我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

徐清欢说到这里,看向安义侯的目光更加深切:“倒是父亲有没有想清楚日后要怎么做。

女儿问过父亲,知道宋大人是魏王后人的话,父亲该何为?父亲说一定会尽心竭力的帮忙,弥补以往过失,弥补过失说起来太过宽泛,父亲定然很清楚,以宋成暄的身份,他将来会做什么事,日后可能会出现什么结果,这个结果父亲和徐家是否都能承受。”

安义侯哑声道:“我想好了,人不可能一错再错。”

“好,”徐清欢道,“那您也就没有了顾虑,宋家真的来求亲,您就答应了吧!”

安义侯望着徐清欢:“欢儿,你真的愿意?”

“女儿想好了,”徐清欢道,“女儿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安义侯垂目思量,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父亲重伤未愈,不要思量太多,”徐清欢道,“依我看这是好事,您多年一直想着的事终于达成,更何况宋大人今日的举动,也足见诚意,父亲该心安。”

安义侯闭上眼睛,过了半晌似是平复了心情,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徐清欢起身准备离开。

忽然听到身后,安义侯温声道:“欢儿,他是真心欢喜你吗?”

徐清欢停下脚步点了点头。

是吧。

至少现在是,否则宋成暄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的安排。

然…就算少年夫妻恩爱两不疑,日后也会被诸事冲淡,更何况宋成暄和李煦一样,是个要追逐天下的人。